1904年日俄開戰伊始,沙皇俄國擁有3支艦隊一一遠東艦隊、波羅的海艦和黑海艦隊。每支艦隊單純力量數字都可以與日本聯合艦隊一較高低。但俄羅斯的戰略向來都是,在沒有集中超過對方一倍以上兵力的時候,決不貿然進行決戰,所以日俄戰争開戰以後,遠東艦隊采取的戰略就是堅守避戰,等待波羅的海艦隊從歐洲過來會師後,再以大于日本聯合艦隊一倍以上的兵力與日本海軍決戰。
日俄開戰後不久的1904年4月30日,以旅順為基地的原遠東艦隊改編為第一太平洋艦隊,波羅的海艦隊的主力艦隻“蘇沃洛夫公爵”号等改編為第二太平洋艦隊。10月15日,第二太平洋艦隊由現在拉脫維亞的利耶帕亞出發,開始了人類曆史上首次1.8萬海裡的大艦隊遠征。
出征前,沙皇尼古拉二世親自檢閱了将要遠征的第二太平洋艦隊的雄姿。這次出征的38艘各種艦隻中,包括戰列艦7艘,“蘇沃洛夫公爵”号,“亞曆山大三世”号,“博羅季諾“号和“鷹”号,這4艘排水量為13516噸的戰列,号稱是當時世界上最強的戰艦。尼古拉二世自豪地看着他的艦隊,對将士們說:“到東方去,把那些破壞俄羅斯和平的東方異教徒埋葬在海裡”。
沙皇尼古拉二世陛下對勝利充滿了信心。而新上任的艦隊司令官,沙皇的寵臣羅傑斯特溫斯基少将,不對,應該是中将,前兩天剛剛晉的級,是不是那麼有信心就不得而知。
羅傑斯特溫斯基是沙皇的侍從武官,以英俊的面容和潇灑的身材出入于宮廷,伴随在沙皇身邊,是他向沙皇獻上了編制第二太平洋艦隊去遠東和第一太平洋艦隊一起夾擊日本聯合艦隊的計策,這個主意肯定能得到沙皇的進一步寵愛,成功不成功與他就沒什麼關系了,反正如果打了敗仗就是指揮官無能。但他可能沒有想到:沙皇會任命他一個少将去擔任這支大艦隊的司令。
任命他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幾乎所有俄國海軍軍官都懷疑這個計劃的可行性,擔心的問題甚至是作戰以前的問題:這麼多船能繞地球幾乎一周開到遠東嗎?半路上會不會散架?但沒有人敢出來公開反對,沙皇當然是永遠正确的,俄羅斯當然是不可戰勝的,所以大家都選擇了閉嘴。
這樣,沙皇能任命的就隻有出主意的羅傑斯特溫斯基,至于羅傑斯特溫斯基的軍銜就不是問題了,立即晉升為中将就解決了。
被改名為第二太平洋艦隊的波羅的海艦隊,就這樣踏上了遙遠的征程。
蘇沃洛夫公爵号
自打10月15日從利耶帕亞啟程後,俄國艦隊内部就彌漫着一種怪異的氣氛,這支艦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謠言市場,不知從何而來的謠言,在所有艦隻和官兵之間傳播,其内容的荒誕程度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
比如說:日本的魚雷艇或者驅逐艦已經埋伏在丹麥海峽等着他們去送死,或者是埋伏在北歐的其他什麼地方,反正全能的、恐怖的日本聯合艦隊,甚至不會讓他們走出波羅的海。其實真正的事實是,日本聯合艦隊正為怎麼才能消滅旅順的遠東艦隊而抓狂,但沒有人知道這個事實,或者知道了也不會相信。總之,艦隊上下的氣氛就是恐怖,或者說極端的恐怖。
羅傑斯特溫斯基中将的害怕,不亞于艦隊裡的任何人。他下達的命令是“睡覺不準脫衣,所有主炮副炮全部脫去炮衣,實彈上膛,瞄準每一艘靠近的船”,因為每一艘船都有可能是日本驅逐艦或者魚雷艇。在駛出波羅的海的5天5夜裡,整個艦隊就是在這種無可名狀的極度恐怖中熬過來的。
艦隊經過北海。北海是一個大漁場,十月又是捕魚的黃金季節,北海漁場擠滿了漁船,而每一艘新出現的漁船都會讓俄羅斯驅逐艦像抽風一樣突然興奮起來。而羅傑斯特溫斯基對這種充滿了警惕的艦隊表現,十分滿意。
10月21日晚上,俄國艦隊經過一片被稱作“多戈淺灘”( dogger bank)的海域,北海這種淺灘不少,都是魚類生息的好地方。這時,由于機械故障而落在了後面的工作船“堪察加”号,突然發出了份無線電報:“遭到日本驅逐艦襲擊”。羅傑斯特溫斯基立即詢問:“速報告敵艦數量以及方位”,“堪察加”号的回答讓整個艦隊都倒吸了一口冷氣:“8艘,從所有方位”。
頓時,所有艦隻都打開了探照燈亂照,在探照燈的照射下,隻見确實有一群小船的影子,一直是實彈上膛的俄國軍艦不由分說就打了起來。
那群小船是正在捕撈鳕魚的英國拖網漁船,都隻是些100噸左右, 七八個人的小船,人家在自己家門口打魚,卻不料炮火從天而降。離俄國艦隊最近的“仙鶴”号最倒黴,被擊沉。盡管受到一支全副武裝的巨大戰列艦艦隊的攻擊,但英國拖網漁船卻隻被打沉一艘,死了3個人。
這時“鷹”号戰列艦上,又發出了發現敵人巡洋艦,正在向我攻擊”的信号。原來,“鷹”号昏天黑地的把邊上的“阿芙樂爾”号巡洋艦也當作日本艦了,又轉調炮口,向“阿芙樂爾”打了起來,“阿芙樂爾”堅決還擊,一頓亂打俄國艦隊也饒上了一名士兵和一個随軍牧師兩條性命。
羅傑斯特溫斯基聽到“發現敵人巡洋艦”這個消息,才覺得有點不對勁了,立即下令停火開燈。開了燈一看,才知道打了自己人,再一看對面,哪有什麼日本的魚雷艇,不就是些可憐的英國小拖網漁船嘛。
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炮轟的英國漁民,扯着半旗哭着就回家了。第二天早上,整個英國就沸騰起來了,堂堂七大洋主人的大英帝國的漁民,居然在自己家門口的北海被海盜打了劫,這還了得。
因為事情出在“doagger bank”,所以羅傑斯特溫斯基中将就得到了個“瘋狗”(maddog)的诨名,他所率領的這支艦隊很自然地被命名為“瘋狗艦隊”。對于這支攻擊漁船而且沒有采取任何手段來救助漁民的戰列艦隊,英國人做出了激烈的反應。英國外交部照會俄國駐倫敦大使:“事情沒有得到妥善處理前,俄國艦隊不準繼續航行,否則一周後大英帝國進入和俄羅斯帝國的交戰狀态。”
亞曆山大三世号
大英帝國本來就是日本的同盟國,隻不過沒有直接和俄國交戰的義務。實際上,英國也沒準備和俄國直接交戰,所以後來法國出來調停,英國也就接受了,本來就沒有什麼大損失嘛,就是乘機敲竹杠。
第二天,俄國艦隊通過英吉利海峽,早就北上了的英國地中海艦隊的巡洋艦在旁邊監視着俄國人,一邊還做着各種編隊機動動作示威。俄國人剛從恐懼的頂峰下來,又跌落到了沮喪的谷底。一位俄國軍官在日記中這麼寫道:“對面的艦隊才是真正的海軍,而我們俄國人僅僅是他們押送下的囚犯而已”。
俄國艦隊第一次停靠的是西班牙的維哥港,按計劃,艦隊要在這裡加煤。那時隻有七大洋霸主英國的皇家海軍在全世界各地都有煤炭儲備,其他國家的海軍要遠征,首先遇到的問題就是如何解決煤炭的供應。俄國人在這個問題上得到了德國人的幫助,一家名叫漢堡亞美利加的德國運輸公司承包了這項業務。船到維哥,德國船隻正要上來裝煤,突然一個西班牙人到旗艦“蘇沃洛夫公爵”号來通知俄國人:“西班牙人不想破壞中立,俄國艦隊不能在西班牙港口内進行補給活動”。
這個個子矮小、相貌猥瑣的中年西班牙男子的背後,毫無疑問站着大英帝國和皇家海軍。俄國人隻能低頭,在俄國外交部答應,付給英國漁民66萬英鎊的賠償,并且交出肇事的俄國艦隊軍官以後,西班牙人終于在第3天答應每艘戰列艦能夠加載400噸煤。俄國人為了能夠盡早行動,連被關禁閉的士兵都放出來參加裝煤。
其實,如果不考慮最後的軍事失敗,俄羅斯艦隊的東征可算是世界第八大奇迹!這次東征除了沙皇尼古拉二世陛下之外,沒有人相信會成功,沒有羅傑斯特溫斯基中将的率領,這次東征也不會成功。
博羅金洛号
羅傑斯特溫斯基是一個官僚,雖然沒什麼想象力,但在管理上卻有獨到之處,尤其是他擁有一個憲兵司令的天才。羅傑斯特溫斯基成天在艦上巡邏,找出所有衣冠不整的士兵,發現所有沒有擦洗幹淨的角落,要不然就是坐在辦公台前搜尋所有報告中的格式拼寫錯誤,然後命令軍官們,或者自己親自去處罰那些犯錯誤的可憐蟲們,把整個艦隊從被日本魚雷艇襲擊的恐懼中帶回到被長官鞭打的恐怖之中。
但是話說回來了,如果沒有羅傑斯特溫斯基這種變态的鐵腕管理,俄國艦隊要完成這1.8萬海裡的航行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日本的盟友英國設置了數不清的障礙。在西班牙的維哥港沒有裝滿煤炭的俄國艦隊,經過葡萄牙以後,總算在盟邦法國的殖民地摩洛哥的丹吉爾花了4天裝滿了煤炭,每艘戰列艦都裝了4000噸以上,本來由法國設計的俄國戰列艦是以重心高而著名的,但俄國軍艦甲闆上堆滿了的煤炭,卻把軍艦一直沉到了吃水線以下。
這時,沒什麼日本魚雷艇驅逐艦來襲擊俄國艦隊,否則俄國艦隊将無法迎戰,所有的炮塔周圍都堆滿了煤炭,炮塔根本無法轉動,所有軍艦都成了粉塵飛揚的地獄,而南半球已經進入了夏天,但軍艦上的所有窗子都打不開,艙内室溫高達50攝氏度。習慣了北極圈的俄國人,就在這樣的地獄旅程中走向東方。
11月3日,俄國人到了塞内加爾的達喀爾,這裡是法國殖民地,正當松了一口氣的俄國人準備進港加煤時,法國西非總督的回答是:“進港和加煤需要我國外交部的許可。”
法國僅僅是俄國的“友好國家”,并不是負有義務的盟國。法國對俄國的好意,僅僅是出于對英國的厭惡和對遠東小國日本的不了解。海上霸主英國提出的有關“提供煤炭是一種違反中立的行為”這種主張,是不得不考慮的。更加重要的是,8月份在滿洲開始的遼陽會戰和10月份的沙河會戰,無一不是以俄國陸軍的失敗而結束,法國人已經對俄國人勝利的可能性産生了懷疑。
法國人是外交天才,一戰和二戰軍事上的失敗,都沒能阻止法國成為最後的勝利國。法國人本能地知道在什麼時候應該和什麼人友好,他們不會繼續和一個已經沒有多少勝利希望的帝國友好下去,果然,法國外交部的回答是:“不能在本港加煤。”實際上,法國已經開始暗地摸索在日俄之間實現媾和的斡旋了。
羅傑斯特溫斯基
羅傑斯特溫斯基也不是傻瓜,他對手下幕僚是這樣解釋事态的:“陸軍在遠東的軍事失敗,導緻了外交上的失敗,現在法國人對我們的态度,也就是普通人對一個破了産的親戚的态度”。
但是法國人最終沒把事情做絕,默許了俄國艦隊的入港要求,而且對于俄國艦隊在達喀爾港内的加煤行動也視而不見,但是俄國人也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俄國艦隊還要繼續走下去,并不是因為有什麼其他的理由,而僅僅因為這是沙皇的旨意。因為是沙皇要走下去,所以臣下們就不會去關心為什麼,頂多關心一下自己的好處。比如說,俄國海軍部的賬簿上記載着:俄國人一直在購買被禁運了的威爾士煤,這種煤是最好的也是最昂貴的,實際上俄羅斯艦隊用的是漢堡亞美利堅公司好不容易收羅來的最便宜,質量也最差的日本産煤炭。
日本的礦工們正在為日本的敵人們生産燃料。這種怪事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自從這個世界上有了資本主義以後,所謂商業運作就變得不可思議起來,永遠是到處有人為敵人生産武器來打自己。
艦隊到加蓬時,法國人的背叛到了露骨的地步,居然不準德國公司在海上為俄國艦隊加煤。在對待除部下之外的人時,素有“最彬彬有禮紳士”之美稱的羅傑斯特溫斯基,這次也火了:“總督先生,這裡是公海!”
法國總督寸步不讓:“是公海,但是是靠近加蓬的公海”。
已經從“瘋狗艦隊”改名為“流浪艦隊”的波羅的海艦隊,隻能再次向别處流浪,這次找了一個小國葡萄牙的殖民地—安哥拉的大魚灣。俄國人想,無論如何,俄羅斯帝國還不會被葡萄牙欺負吧,誰知道,大魚灣裡唯一一艘100噸不到,舊得連油漆的顔色都分辨不清的葡萄牙炮艇,居然不由分說打着“禁止入港”的信号,大模大樣地擋在航道上。
世界前幾名的大艦隊,居然在這艘像脫光了毛的老狗一樣的小炮艇前,乖乖轉身走開。越是小國葡萄牙,就越在乎大英帝國,羅傑斯特溫斯基也明白這個道理。
隻能看沙皇尼古拉二世的表兄弟——德國皇帝威廉二世幫不幫忙了。俄國艦隊駛向德國殖民地—納米比亞的安哥拉佩克。安哥拉佩克的德國軍司令官非常友好,派人來打招呼:“本官是軍人,不是外交官,本官在司令部窗口看不見的東西是不存在的。”你隻要不停在老爺窗口,老爺就看不見。
出航2個月來,波羅的海艦隊的将士第一次擺脫了喪家之犬的心情,總算可以寬寬心休息一下。最美妙的是這裡居然還能看到900公裡外的開普敦發行的報紙。報紙上居然還有日俄戰争的消息,是有關一個旅順口邊上的一個可以威脅在港口内部的遠東艦隊的小高地失守,遠東艦隊前景甚危的消息。
當然報紙上的消息不一定準确,就算準确,沙皇尼古拉二世陛下也還沒有下令讓他們改變航向,在沙皇改主意以前,就隻能按既定計劃往前走。艦隊繞過好望角,轉頭北上,于1905年1月9日到達了馬達加斯加的諾西貝,準備和前年12月28日通過從蘇伊士運河早期到達了的一部分小軍艦會合。
馬達加斯加是法國殖民地,本來預計是艦隊在馬達加斯加休整2個星期再北上,可是這一停下來就走不動了,後來俄國艦隊真正從馬達加斯加出發是3月16日。
首先發生的事情,又是有關于燃煤的。英國人的封鎖和俄國人的貪污,使得羅傑斯特溫斯基隻能燒煙霧騰騰的日本劣質煤,怎麼也燒不出蒸汽,隻産生大量嗆鼻的氣體。
彼得堡海軍部的高官們已經決定不摻和此事,全權授予羅傑斯特溫斯基辦理,但和德國公司去争吵有關煤炭質量問題根本就沒有名堂,因為就這樣的劣質日本煤,也還就德國公司願意并且能夠提供,留給羅傑斯特溫斯基的選擇隻有忍受。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