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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赫瑪尼諾夫的孤獨與熱情

謝爾蓋·拉赫瑪尼諾夫生活在上一個世紀之交。他在1873年的春天出生,在1943年的春天去世。2023年,全世界的樂團與音樂家們都将紀念這位音樂巨人的150周年誕辰。在3月26日晚,中國愛樂樂團在藝術總監、首席指揮餘隆的帶領下,演出了他的第二鋼琴協奏曲與交響舞曲,提前向拉赫瑪尼諾夫獻上了敬意。通過央視網、小紅書與Bilibili等平台的現場直播,來自世界各地數以萬計的觀衆與中國愛樂樂團一同分享了聆聽這兩部曠世傑作的喜悅。

雖然拉赫瑪尼諾夫在世時被認為是那個時代最好的鋼琴家,但他在内心深處一直更希望自己在作曲方面的才能更被認可。與多數同樣身兼鋼琴家與作曲家雙重身份的音樂家不同,拉赫瑪尼諾夫并不滿足于僅僅為鋼琴寫作音樂,他20歲時就已經完成了第一鋼琴協奏曲和交響詩《岩石》兩部優秀的管弦樂作品,似乎交響音樂的世界已經沖他打開了大門。然而在24歲時,他的第一交響曲的首演卻遭遇了最慘痛的失敗,他本人在演出結束之前就痛苦地離開了。著名的“強力集團五人組”成員之一、作曲家、音樂評論家塞薩爾·居伊毫不客氣的批評這部交響曲“如同埃及十災那樣,隻有地獄中的音樂學院裡面關押着的囚徒才會喜歡這部作品”,"整個創作表明,這位作曲家更關心的是聲音而不是音樂。”這次失敗讓時年隻有24歲的拉赫瑪尼諾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最終發展成了嚴重的抑郁症。

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是一部關于鳳凰涅槃的故事。在心理醫生的幫助下,他的精神逐漸恢複,并開始提筆創作新的鋼琴協奏曲,壓抑了近三年的靈感源源不斷的通過作曲家的筆觸成為了優美的樂思和旋律。健康的恢複令拉赫瑪尼諾夫有了創作的能力,而創作過程中的靈感四溢又對作曲家産生了更加積極的影響,他再次擁有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應有的朝氣和活力。作曲家将這部作品題獻給幫助他康複的達爾醫生,讓這位醫生的名字永遠地寫在了音樂史上。

青年鋼琴家孫佳依曾多次與中國愛樂樂團合作,特别是曾經在2020年中國愛樂樂團成立20周年全國巡演時作為鋼琴獨奏演出過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從作品開頭鋼琴上一連串的和弦與低音交替進行開始,她的演奏就始終緊緊抓住觀衆的心跳。在優美又令人心碎的第二樂章後,鋼琴家在第三樂章裡以高超的技巧為樂曲注入激情,整首樂曲最終在狂喜的C大調上畫上句号。之後,孫佳依又為現場與收看直播的觀衆們加演了一首柴可夫斯基《四季》中最著名的樂章“六月船歌”。

在音樂會的下半場,聽衆欣賞到了餘隆指揮中國愛樂樂團演出的拉赫瑪尼諾夫最後一部音樂作品《交響舞曲》。與第二鋼琴協奏曲相似的是,這部作品同樣是在多年的沉寂後一鳴驚人的産物。晚年的作曲家定居在紐約長島,他租下了紐約長島亨廷頓附近的一所宅子,作曲家的朋友們很多都住在這附近,這其中包括了芭蕾編舞大師福金一家,弗拉基米爾與旺達·霍洛維茲,他曾經的秘書索莫夫等等。除此之外,這所巨大的宅子還滿足了拉赫瑪尼諾夫的需求:作曲時不能被别人聽到。在這段時間裡,拉赫瑪尼諾夫終于可以身兼鋼琴家與作曲家兩重身份,他一邊為即将到來的音樂會巡演而拼命練琴,一邊創作新的音樂作品,每天從早上9點工作到晚上11點。

拉赫瑪尼諾夫決心将這首作品獻給當時美國最優秀的交響樂團——費城交響樂團演出,因此在配器方面毫不留情,包括請小提琴家弗裡茨·克萊斯勒親自寫下的弦樂弓法,以及為管樂寫下了大量高難度的獨奏樂句。時至今日,《交響舞曲》一直是一流交響樂團的試金石,也是中國愛樂樂團的保留曲目,樂團曾在過去的音樂季與巡演中多次演出。拉赫瑪尼諾夫為這部作品注入的無窮無盡的優美旋律與奇妙的節拍,本身就已經使作品具有極高的欣賞價值。它與作曲家的三部交響曲一樣,都是這位浪漫主義大師為交響音樂留下的巨大财富。

音樂會的最後,餘隆與中國愛樂樂團加演了裡姆斯基-柯薩科夫的《沙皇的新娘》序曲,這是獻給當晚在現場與收看直播的觀衆們的一份特别的禮物。這部歌劇是根據俄羅斯曆史上的真實事件改編的,伊凡四世是俄羅斯曆史上的第一位沙皇,以殘暴的鐵腕統治而著稱,因此也有“恐怖伊凡”的稱号。他的第三任妻子瑪爾法是伊凡親自從12位候選人裡挑選出的新娘,但是她在新婚後不久就離奇去世,這個事件直到今日依然是俄羅斯曆史上衆說紛纭的懸案之一。



歌劇的序曲有一個非常短小的引子,之後充滿戲劇張力的第一主題就引導聽者來到了伊凡時代的恐怖氛圍中,而旋律線條綿長優美的第二主題則象征着美麗純真的瑪爾法與她的愛情。兩段旋律都是充滿了俄羅斯音樂風格的,它們之間互相的争論一直持續到了序曲的結尾處,此時作曲家出人意料地用長笛和豎琴引入了一段如夢如幻的新旋律,這段旋律為序曲留下了一個回味悠長的結尾,并為接下來的劇情做好了鋪墊。這首短小的序曲展現了作曲家簡潔凝練的風格,比起整部歌劇稍顯拖沓的節奏,序曲緊湊的結構與深遠的意境令人印象十分深刻,這使得它如今經常單獨在音樂會上上演。在昨晚的音樂會上,這首序曲是激情四射的《交響舞曲》結束後完美的點綴。

明天是拉赫瑪尼諾夫去世79年的紀念日,中國愛樂樂團于昨日由總監餘隆執棒演出了拉赫馬尼諾夫專場。這是我第三次聽這支樂團演出這部作品。指揮家餘隆與上海交響樂團在DG唱片公司也錄制了這部作品的唱片,這顯然是他的得心應手之作。

拉赫馬尼諾夫音樂如汩汩春潮,但也最容易演繹得廉價而濫情,餘隆顯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上半場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中,指揮與獨奏家顯然達成了某種共識,整體演繹的基調是溫情的憂郁與高貴的深沉,并未過分強調悲情性的出溢,如此“修正性”的演繹值得提倡。觀察師承與聆聽演繹,孫佳依不是我們傳統認知裡那種以爆發力見長的“柯蒂斯”學派的代表人物,但絕對是一位對音樂結構把握清晰透徹的鋼琴家,我很喜歡她于二樂章一些淡然的彈性速度表達,愁緒化為淺吟低唱而不過分煽情。在樂隊細節上,餘隆提綱挈領,關鍵的句法與彈性速度都給到,在樂隊樂句收束處多有對音色細緻的照拂。結構感上,幾個展開部毫不拖泥帶水,一些不容易的加速皆迅疾而流暢,每個樂章歌唱性的高弱之處都有有效的高光點染,作曲家關鍵結構位置上富有象征性意味号角性主題亦皆得到了恰到好處的強調。第二樂章徒手指揮,和聲色彩與聲部平衡可細膩地調整于方寸之間。

《交響舞曲》是拉赫馬尼諾夫的天鵝之歌,這部作品對于指揮與樂隊的技巧都十分具有挑戰性。一樂章中,餘隆的策略顯然來自樂隊音響平衡的戲劇性,格言式的敲擊動機、主部痙攣的主題,與近乎機械的伴奏是勢均力敵的。而副部中,則一任擔綱旋律的流瀉,獨奏與群組深情的唱訴感人至深,再現處的火力全開則給樂團完全的釋放。二樂章中,中段濃郁的弦樂,開始加弱音器的銅管皆有出色的表現。這一樂章同時還十分考驗指揮技術,而餘隆于緊湊的處理中将分合拍轉換地自然而流暢,對于錯綜的舞蹈節奏亦有準确的把握。第三樂章中,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結尾處以《憤怒之日》主題寫成的賦格段,樂團在這裡展示出雄厚磅礴的音響氣勢,最後的收尾沒有選擇許多演繹中延長大鑼餘音的處理,而是果斷有力地結束全曲,這也與演繹一開始定下的基調相契合。

中國愛樂樂團這個樂季對于俄羅斯作品的演繹是顯然是有着梳理性質的,上一場水藍的“拉二”仍餘音繞梁,這次又帶來了作曲家晚年的精彩力作。上下半場各有返場,孫佳依在柴可夫斯基《四季—六月》将音樂處理得沖然淡遠,餘隆于下半場返場的裡姆斯基-科薩科夫《沙皇的新娘序曲》則調動起樂隊的全情投入。從拉赫瑪尼諾夫上溯柴可夫斯基,及至裡姆斯基-科薩科夫,上下半場中有趣地完成了一次俄羅斯音樂史的回溯與穿越。張聽雨(樂評人)

中國愛樂樂團今晚的樂季音樂會聚焦俄國作曲家拉赫瑪尼諾夫,用極具标志性的“愛樂之聲”奉獻了兩部重量級作品的震撼诠釋。坦率地說,第二鋼琴協奏曲和《交響舞曲》在拉氏的同體裁作品當中,都不是技術上最難演奏的,卻是音樂上比較難以演繹的。前者需要鋼琴家兼顧高超技巧的表現以及同樂隊的緻密配合,後者又要求指揮和樂隊從松散的結構、變換的節奏和紛繁的音符當中“闖”出一條凝聚的音樂主線。

鋼琴家孫佳依曾經多次與中國愛樂合作過“拉二”,這種默契從今晚第一樂章開頭鋼琴與樂隊的互動當中就充分展現了出來。作曲家雖然沒有為第一樂章的鋼琴設計專門的華彩,卻絲毫不影響音樂的效果。樂團需要承擔的大量旋律正好适合中國愛樂的弦樂聲部施展才華,但他們同時也給鋼琴留出了恰當的空間,孫佳依出色的樂感讓鋼琴在樂隊之上的每次亮相都如同點睛之筆。長笛和單簧管是第二樂章的亮點,兩位首席共同讓這個具有鮮明拉氏特點的漂亮的主題熠熠生輝。同時,鋼琴延續了與樂團的默契互動,特别是這個樂章高潮前的動機交替,以及全曲尾聲的幾個和弦,都彰顯了鋼琴家紮實而不落窠臼的演奏。

《交響舞曲》是指揮家餘隆和中國愛樂共同的保留曲目,他們今晚的演繹也應足夠令自己感覺到自豪。令我印象最深的幾個瞬間分别出現在第一樂章和第二樂章的開頭,以及第三樂章的中段。第一樂章的動機雖然隻是幾個簡單的下行音階,卻凝聚了樂隊巨大的能量,表現出來的似乎隻是“冰山一角”;第二樂章開頭的小号氣息舒展,力度變化幹淨利索,随着指揮的指示“手起刀落”。當然,這些還隻是“散點”。當餘隆指揮樂隊演奏到第三樂章中間“活潑的快闆”,我忽然意識到,熟悉的“愛樂之聲”又出現在了這片熟悉的舞台上——它以淩厲、堅實且有極強穿透力的弦樂為代表,無論銅管或打擊樂如何呼嘯,都仍然能清晰地聽到弦樂齊整而堅決的聲音;及至又一段“甚緩闆”後回到“活潑的快闆”的尾聲時,原本躲在水面之下的“冰山”最終不再收斂,餘隆麾下磅礴的音樂再次宣示了中國愛樂的“霸氣”和“底氣”。作曲家在音樂中埋藏的或與人生有關的“密碼”,至此也被指揮家解開:餘隆和中國愛樂樂團版的《交響舞曲》結局并非命運的悲劇,而是英雄主義對于生命的回應。

兩首正式曲目過後,餘隆又帶來了意料之外的加演:科薩科夫的《沙皇的新娘》序曲。中國愛樂繼續了《交響舞曲》第三樂章中飽滿的聲音和演奏俄羅斯音樂的狀态。從拉赫瑪尼諾夫年輕時的第二鋼琴協奏曲、到人生最後一部作品《交響舞曲》,返場時科薩科夫筆下純正的民族風格像是一種“回歸”,為這個兼具了俄羅斯藝術底蘊和多元文化碰撞的夜晚畫上了圓滿句号。姜太行(樂評人)

攝影:韓軍、羅維、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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