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也可以治療抑郁症？倪金霞從“形神合一”論治抑郁症的經驗

抑郁症是一種以顯著而持久的抑郁心境自我體驗為中心的精神疾患，常伴有許多軀體症狀，如食欲障礙、乏力、失眠、肌肉緊張和各種疼痛[1]。屬于現代“心身醫學”範疇。随着生活節奏的加快，抑郁症在全球的發病率已經上升至第二，僅次于心腦血管疾病，嚴重威脅人類健康[2]。該病的病因複雜，與生理、心理、社會等多種因素有關[3]，目前西醫治療以藥物治療為主，但存在許多不良反應，如自殺、5-羟色胺綜合征、心血管副作用、消化道副作用等[4]。倪金霞運用“形神合一”理論針灸治療抑郁症具有整體調節的優勢，不僅療效明顯，而且副作用少。倪金霞，博士研究生導師，從事針灸臨床與科研20年，對心身疾病的認識有獨到的見解，筆者有幸跟師學習，傾聽教誨，現将倪金霞運用“形神合一”理論針灸治療抑郁症的經驗介紹如下。

“形神合一”理論的内涵

“形”即形體，包括人體的髒腑、經絡、皮肉、筋骨以及循行于體内的精、氣、血、津液等有形物質[5]。“神”包括精神、意識、思維活動，是人體一切生命活動的外在表現。以人的整體來說，其機體為形，生命活動為神；以具體某一髒器來說，則髒器為形，功能為神[6]。“形神合一”理論認為，人是不可分割的統一體，形與神的關系密不可分。首先生理上二者辯證統一，一方面形是構成神的基本物質，神是形的生命體現，即所謂“形質神用”；另一方面更強調了神是生命活動的主宰，也就是神對形的主導作用，即“神能禦其形”，如《素問·靈蘭秘典論篇》雲：“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主明則下安……主不明則十二官危，使道閉塞而不通，形乃大傷。”其次病理上二者相互影響，髒腑功能紊亂會導緻神傷，情志失常亦會損傷髒腑氣血導緻形傷，正如《慎齋書》雲：“病于形者，不能無舍于神；病于神者，不能無害于形。”

抑郁症病因病機中的形神觀

精神活動是五髒功能的外在反映，屬于“神”的範疇；五髒的氣血陰陽是精神意識的起源，屬于“形”的範疇。倪金霞認為，抑郁症患者的臨床表現不僅僅是精神情志活動異常，而且常伴有髒腑功能異常及相應軀體症狀，兩者可互為因果，充分體現了“形神合一”。其發生責之于機體氣機紊亂，五髒六腑的氣血失調，陰陽失常，以緻腦神失用。而神明失調，神氣失用，又會進一步影響五髒六腑功能，從而出現抑郁症複雜的臨床表現。

人體的精神活動離不開五髒功能的協調，髒腑氣機正常的升降出入，是人體生理活動正常運作的重要保障，因此，倪金霞認為抑郁症的發病與形質失調有關。五髒之中，肝髒與精神活動的聯系最為密切，若素體肝陽不足、肝體衰弱，導緻疏洩不及、肝陽不振，或者強烈、突然的外界刺激作用于人體，導緻情志過極，超出機體的調節能力，則易影響氣的升降出入運行，緻肝氣郁結，氣郁日久則會及血，出現痰、瘀、火等病理産物，氣、血、痰、瘀相互搏結，影響五髒六腑的氣血、陰陽平衡，則可能發生抑郁症。“女子以肝為先天”，女性經、帶、胎、産的生理特性決定了其更容易出現五髒六腑氣血失和、陰陽失衡，形質失調，故臨床女性抑郁症的發病率往往更高。如《丹溪心法·六郁》雲：“氣血沖和，萬病不生，一有怫郁，諸病生焉。”

倪金霞臨床觀察發現，抑郁症患者的核心症狀除情緒低落外，通常還伴有思維與認知障礙等症狀。腦為元神之府，人體的精神、思維、意識、情志等生命活動皆出于腦，因此抑郁症的主要病位在腦，腦神失用是其主要病機。《靈樞·本髒》雲：“五髒者，所以藏精神、血氣、魂魄者也。”說明人的精神活動是由氣血作為物質基礎，由五髒六腑功能活動協調整合産生的。若五髒功能協調、氣血運行正常，則腦主神明的功能正常，機體表現為正常的生命活動及神志活動；若五髒的氣血陰陽失衡，則腦神失用，出現精神萎靡、興趣喪失、記憶力減退、思維與認知遲緩等異常的精神情志活動。倘若神傷日久，不僅會使精神障礙進一步加重，也會使人體陰陽自和、五行自穩的能力降低，氣機逆亂，他邪遍生，進一步影響五髒六腑功能，出現抑郁症複雜的臨床表現。

“形神合一”理論指導下針灸治療抑郁症的基本原則

《素問·寶命全形論篇》雲：“凡刺之真，必先治神。”腦神失用是抑郁症的主要病機，因此倪金霞認為抑郁症的針刺治療應以“治神”為先。“治神”首先要求醫者與患者針刺時精神專注，針刺治療的過程中醫者必須“端以正，安以靜”，凝神體察針刺反應，補虛瀉實而調之，以使神歸其室。同時要始終密切關注患者的反應，“以我之神，合彼之神”，以神馭氣，促進氣至。整個施治過程中患者也應該專注于針刺治療，“神不朝而勿刺，神已定而可施”。除了臨證時單一的精神專注，倪金霞還強調醫者應注重長期的精神專注積累，鼓勵醫者通過長期調身、調息、調心的修煉，使身心達到“虛靜恬惔”的狀态，這樣才能神氣相随，準确地辨識患者髒腑氣血陰陽之虛實以行補瀉，從而提高臨床療效。

人體的生命活動是由心腦共同調節産生的[7]，如《醫學衷中參西錄》雲：“心腦息息相通，其神明自湛然長醒”。因此，倪金霞臨床常通過加用百會、印堂、神庭、神門、内關等調腦神、心神的穴位促進神氣之遊行出入來以“神”治“神”，從而進一步“治神”。百會、印堂、神庭三穴均位于督脈的循行路線上，督脈為“陽脈之海”，總督一身之陽，元神屬陽，故針刺三穴可通過對人體陽氣的調節，以統禦神明，恢複人體元神正常狀态。且督脈的經絡循行與腦有直接聯系，如《難經·二十八難》載：“督脈者……起于下極之俞，并于脊裡，上至風府，入屬于腦。”本着“經脈所過，主治所及”，針刺三穴亦可健腦調神。《神灸經綸》雲：“怔忡健忘不寐，内關、神門”，《針灸大全》中記載：“胸中刺痛，隐隐不樂。内關二穴”。内關為心包經絡穴，心包代君行事；神門為心經的原穴、輸穴，是心原氣留止的部位；兩穴配伍可補益心氣、疏通血脈，進而安定心神[8]。現代研究亦發現，針刺百會、印堂等穴能上調大鼠海馬GABAAR和額葉皮層GABAAR/GABABR蛋白含量，從而改善抑郁狀态[9]。針刺神門、内關可提高下丘腦γ-氨基丁酸（GABA）和γ-氨基丁酸A受體（GABAAR）的含量而鎮靜安眠[10]，從而改善抑郁症的睡眠障礙。

倪金霞認為雖然腦神失用是抑郁症主要病機，但其發病首責于氣，與五髒六腑氣血失和密不可分，因此，在直接針對治神調神而取穴行針的同時，也應注重調暢氣機。《景嶽全書·郁證》中記載：“初病而氣結為滞者，宜順宜開。”四關穴是合谷與太沖穴的合稱，《針灸大成》中明确指出:“四關者，五髒有十二原，出于四關，合谷、太沖是也。”合谷位于大腸經，屬陽，偏于補氣活血；太沖位于肝經，屬陰，偏于補血調氣，《針灸穴名解》曰：“合谷、太沖各二穴，名為四關，以其能大開通也”。因此，兩穴相合可調理五髒六腑氣血，對于抑郁症的治療有重要作用。動物實驗研究[11-12]亦發現，電針四關穴可以有效修複慢性應激緻抑郁大鼠海馬星形膠質細胞形态和超微結構損傷，增加模型大鼠腦幹5-羟色胺和去甲腎上腺素含量表達，從而發揮抗抑郁效應。若氣郁日久化火，伴見性情急躁易怒、脅肋脹滿、大便秘結，常配伍行間、俠溪清肝瀉火；若氣郁痰阻，伴見脘腹痞滿、苔膩，常配伍豐隆、中脘、膻中寬中理氣；若氣滞血瘀，伴見頭痛失眠、脅肋疼痛、月經失調，常配伍膻中、血海、膈俞理氣化瘀。

對于病久由實轉虛或先天髒腑虛弱的氣虛、陽虛抑郁症患者，倪金霞常配合溫灸五髒俞，從而達到振奮陽氣，調暢神機，增強體質的目的。《素問·生氣通天論篇》雲：“陽氣者，精則養神，柔則養筋”。五髒背俞穴位于足太陽膀胱經之上，該經脈循行于陽位，且入絡腦，能夠調節陽經脈氣，并且《難經六十七難》雲：“陰病行陽俞在陽”，五髒俞是五髒之氣轉輸彙聚之處，故溫灸可頤養五髒之氣血，鼓舞五髒氣化，使腦有所養。現代研究發現，隔姜灸五髒俞能調理體質，對治療有協同作用，通過改善體質，可降低抑郁症的複發率[13]。

驗案舉隅

患者，女，21歲，大學生，2018年12月6日初診。主訴：情緒低落4個月餘，加重1個月餘。現病史：患者平素學習刻苦，性格内向、敏感，4個月前因保研失敗，間斷出現情緒低落，患者時常感覺自己不如别人，不願與人交流，常獨自流淚，1個月前與舍友争吵後病情加重，整日抑郁不舒，情緒低落，自覺與他人格格不入，心裡憋屈，甚則有輕生念頭，曾服用阿米替林、艾司唑侖片藥物治療，但服藥後出現頭暈、惡心，遂拒絕服藥。就診時症見精神萎靡，面色無華，表情淡漠，不能集中注意力，興趣喪失，記憶力減退，平素畏寒肢冷，納差，夜間難以入睡，大便稀溏，舌胖苔白膩，脈沉細。月經史：平素月經不規律，末次月經：2018年11月15日，前次月經：2018年10月5日，月經量可，色暗紅，有血塊，經行小腹疼痛。中醫診斷：郁證，辨證：陽虛氣郁。治則：溫陽開郁，調神理氣。針取百會、印堂、神庭、神門、内關、合谷、太沖、足三裡，針刺留針20 min，後配合艾灸，灸取肝俞、心俞、脾俞、肺俞、腎俞，整個治療過程醫者全神貫注，并對患者進行心理疏導。每周治療3次，4周為1個療程。針刺1周後，患者訴睡眠明顯好轉，先後治療3個療程後，患者精神可，面帶笑容，能主動與熟人打招呼，不适症狀基本消失，半年後随訪，未見再發。

按語：該患者辨證屬陽虛氣郁，陽虛無力，溫煦推動能力不足，腦神失溫失養則見精神萎靡、興趣喪失，注意力難以集中，記憶力減退；陽虛，疏洩不及，稍遇生活中的不如意，則肝氣郁結，見情緒低落；肝郁乘脾，則見納差、大便稀溏，因此，應以溫陽開郁，調神理氣為治療原則。針刺百會、印堂、神庭、神門、内關，并且配合心理疏導，重在調理患者腦神、心神，使神得安；針刺合谷、太沖、足三裡，并且配合艾灸五髒俞，重在溫陽開郁、理氣健脾，調理患者五髒六腑氣血陰陽，使形得全。諸穴相配，治神調形，患者得以康複。

小 結

人是形神統一的生命體，以“形神合一”理論為指導進行抑郁症的理論探析是中醫整體觀念的重要體現。抑郁症的發生責之于機體氣機紊亂，五髒六腑的氣血失調，陰陽失常，以緻腦神失用。而神明失調，神氣失用，又會進一步影響五髒六腑功能，從而出現抑郁症複雜的臨床表現。因此針灸治療時要形神皆治，治神以醫患治“神”、以“神”治“神”為原則，神治則形全；調形應注重調暢氣機，并且應依據疾病的虛實偏頗辨證施治，形調則神安。抑郁症與其他的軀體疾病不同，但卻嚴重危害着人類健康，在“形神合一”理論指導下針灸治療抑郁症不僅可減輕患者抑郁情緒，還能改善軀體症狀，提高總體生活質量，更有利于心身調節，符合現代生物-心理-社會醫學模式，具有很好的臨床應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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