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婦産科醫院的保健大樓拔地而起前,行經這裡的路人總能從林立的現代建築之間,将這座外觀古樸而辨識度極高的民國建築——嶽王新村8幢一眼識别出來。
這座外觀與環境格格不入的建築始建于一百年前,原名為“居安”。原本這裡還有一大片風格相仿的民國建築,它不至于像如今這麼茕茕孑立。然而獨此一幢得以保留,說明它還是小有“背景”的。如果在杭州的僅止步于西湖和靈隐的傳奇,而忽略像“居安”這樣的小景點背後的冷知識,如此獲得的曆史感就會片面許多。可堪指南的《The 99% City》建議,想要探索城市的曆史,最好的方式是找尋地圖上的“斜路”。的确,今天的城市,尤其在新城,處處拼綴着正方形的街區網格以及環繞它們的橫平豎直的道路,毫無特色可言。有幸的是,在杭州的老城裡,還有幾條“斜路”,保留了幾分杭州的個性。比如位于市中心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兒童醫院南面的“竹竿巷”,便是一條“斜路”。從它的路名便可以覺察到,這條不足一公裡長的路是有點曆史的。巷子東端與浣紗路垂直,其走向和南側的慶春路之間存在一個小小的夾角。而在曆史上,竹竿巷的東端并不像今天這樣是斷頭路,它與慶春路之間曾暢通無阻。
▲點擊可查看大圖。在一百年前的杭州,老慶春路并不是如今這樣東西貫通的大道。它分成了很多段。從名副其實的慶春門開始,沿老慶春路向西穿河過巷,路名也不斷變換:先過慶春橋,進入菜市橋直街;再過忠清巷成了忠清大街、聯橋大街;再過聯橋成為和合橋大街;最後過了和合橋,成了竹竿巷。竹竿巷的西端是當時的法院,法院南側的路則稱為法院路。法院路和竹竿巷在東端交彙于衆安橋。在今天的地圖上,雖然法院路和前面提到的大多數街巷名稱都已蕩然無存,但我們依然能從地圖的脈絡中尋到曆史的蛛絲馬迹,可以意識到曾經的法院路正是如今慶春路的其中一段。
▲點擊可查看大圖。
再說回衆安橋。如今它徒有其名,在過去倒也名副其實。它與竹竿巷東端的和合橋一樣,腳下曾流淌過一條小河溝。今天的杭州有東河、中河,唯獨不見西河。但老底子的杭州人恐怕都記得,這條被稱為西河的水道正是他們于70年代“深挖洞、廣積糧”期間一鏟一鏟地給填掉的。原來位于衆安橋下這段河道兩側的西、東浣紗路就此連成一片,成了今天的浣紗路。如今的浣紗路依傍西河之勢,也算是一條“斜路”。而它附近的龍翔橋、井亭橋等等,都曾是橫跨西河兩岸的真實存在過的橋。由此可以想見,原來的西河走向略有些古怪,此為後話。
距浣紗路東側不遠,還有一條幾乎與之平行的嶽王路。雖稱為“路”,其實是一條車滿為患的小巷。“嶽王”自然是指嶽飛。人們不禁要問:這條路和嶽飛有什麼關系?它和栖霞嶺下的嶽王廟有聯系嗎?這就得說回南宋紹興十一年了。傳說當年嶽飛被害後,獄卒隗順将嶽飛的屍首偷運出來,埋在城北九曲叢祠附近。後來嶽飛沉冤得雪,被隗順保存的屍骨才遷至栖霞嶺的嶽王廟。從傳說的字面上看,九曲叢祠應離寶石山不遠。不過到了清朝中葉,有不少官員堅信嶽飛最初被埋藏在衆安橋附近,并且該結論還得到官方認證。到晚清時,有人便在衆安橋附近的西河邊造了一座嶽王廟。後來嶽王廟沒了,改成了嶽王公園,位于今天的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婦産科醫院北側。既然這裡曾有嶽王廟,存在嶽王路就不足為奇了。浣紗路與嶽王路之間的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婦産科醫院所在地,曾是弘道女子中學的地盤。弘道女中是一所教會學校,可以想象,弘道女中連同它南側的“居安”都與基督教會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弘道女中辦公樓于1915年奠基。時任基督教杭州青年會首任會長張葆卿出席儀式。
它們的曆史要上溯到民國早期。1912年,剛剛完成三校合并的弘道女中在此地新建校園;1914年,基督教青年會北美協會在杭州設立了基督教杭州青年會,時任第一任總幹事的鮑乃德( E. )于第一時間緊鄰弘道女中購置了嶽王新村8幢——當時還稱為福星裡——的地塊。
▲周恩來身旁的外國人就是鮑乃德。鮑乃德來自美國的佛羅裡達州 ,在杭十一年,占據了他在華近一半的時間。他本人或許不夠聞名,但他的後代可就太出名了。其子鮑大可(A. Doak ,1921-1999)是著名的中國問題專家、美國當代中國學的開創者和奠基人,與費正清、傅高義等作為第一代“中國通”學者而齊名。應當指出的是,“居安”雖号稱鮑乃德故居,但鮑乃德和鮑大可也許并沒在“居安”長時間居住過。它也自始至終未曾令傳教士們真正安居。或者說,它的外表再堅固,也無法抵擋曆史的車輪。1923年“居安”竣工時,由共産國際策動的“非基督教運動”已蔚然成風,基督教青年會首當其沖、日漸式微。到1925年經五卅運動洗禮之後,在華教會幾乎失去立足之地,在杭工作人數因此銳減。又過了沒幾年,美國進入大蕭條,“居安”被基督教青年會北美協會挂牌出售。“居安”的交易過程并不順利,但相比于後來經曆的數次沖擊和易主,那隻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波折。在40年代,它先後被日僞、民國政府所占據,後又被解放軍接管。新中國成立幾年後,它最終由業主賣給了政府。
後來在“居安”安居樂業的老百姓也不少。直到前些年這裡被宣布為危樓,改造加固項目啟動,這裡才人去樓空。現在,保健大樓拔地而起,更将低矮的“居安”徹底隔絕在路人的視線之外,使它更加門庭冷落。如今,透過嶽王新村8幢的玻璃窗,戶内殘存的廚具還依稀散發着往日的煙火,斑駁的牆面恰似沉澱着幾十年來家家戶戶的喜怒哀樂。這裡曾經的居民,出門左拐,便是浣紗路邊的西河;翻過學士橋往西再走幾百米,便能抵達西湖,這樣的生活想必很“落胃”吧。不過,待到危樓改造加固項目完工,嶽王新村8幢的新用途就不得而知了。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