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獸世界》雖獲得了成功 但給MMO RPG帶來了緻命傷害

本文編譯自，較原文有小幅修改删節，原作者是一位美國的遊戲評論員和設計師，如果你對文中觀點有質疑或反對，不妨在評論區暢所欲言

2014年底，暴雪娛樂則高調慶祝了WOW發布10周年；而不久之前，《魔獸世界》（以下簡稱WOW）迎來了7.0的發布；這一連串事件似乎展現了一個事實，這款遊戲似乎永遠不會衰老；而自上線之後，圍繞它的贊譽聲也一直綿延不絕：它締造了網遊的新高度，形成了一種亞文化，甚至成為遊戲史上的豐碑。

然而，本文卻試圖提醒大家一個事實：并非所有的創造都意味着進步，并非所有改變都真正有益。在此起彼伏的贊譽和吹噓中，人們似乎忘記了它黑暗的一面。而本文試圖表述的是：WOW，或者說是暴雪，如何創造了一種模式——這種模式通過弱化社交和角色扮演換來了成功，同時還給帶來了緻命的、無法原諒的損失。不僅如此，在文中，我還會告訴你，誰導緻了一切，它為什麼會發生，以及造成了怎樣的破壞，但在開始之前，我們有必要了解一些背景知識。

《魔獸世界》讓網遊成了在線？

過去10年來，在社交功能被犧牲掉之後，網遊中，許多我們喜愛的元素不複存在。之前，我們說多人在線角色扮演遊戲，也就是MMO RPG，它更像是一種集體體驗，大家在同一個環境中相互交流，共同經曆成就和風險，但當WOW讓它成了另一種東西——在其中，玩家對交流幾乎漠不關心，相反，快速、無腦的戰鬥成了它們的重心和本質。

公會是每一部MMO RPG中“社會”的中堅力量，在WOW中确實有公會，但多數公會成員彼此并不相識，他們從來沒有并肩作戰，或者進行任何實質上的交流與交際。對于一部沒有角色扮演環節的MMO RPG，它在形式上俨然成了一場，其中人們僅僅是穿着一身裝束，并告訴所有人：“快來看，我在這兒！”——這和玩家們登陸WOW後做的事其實非常相近。

穿着奇裝異服出現在節日上的人們，作者認為，《魔獸世界》玩家的情況與之非常類似

角色扮演遊戲的應有之意，絕不是讓人穿着奇裝異服出現在派對上。相反，它是一種心态，其中你和你的角色是應當合為一體的，同時，你能感受到它在虛拟世界中的夢想和願望，不僅如此，你還将其中體會到付出、收獲和損失。但WOW的設計師卻對“角色扮演”和“在線交流”完全不感興趣，他們既不支持，也不鼓勵上述内容存在，這讓“”中每個字母的含義都嚴重縮水。

如果想要理解WOW中，暴雪為什麼會抛棄社交内容，就必須理解暴雪究竟是怎樣一家廠商，以及WOW是怎麼誕生的。而作為其第一步，我們又必須弄清一個問題，那就是暴雪選擇項目時，采用了怎樣的理念和思路。

《魔獸世界》的締造者：他們不喜歡社交環節

我們常常從暴雪那裡聽說，他們隻制作自己熱愛的遊戲。這是個值得稱道的理念，因為富有熱情的開發者，明顯更了解自己工作的意義，并因此取得更為優異的成績。

在工作中，暴雪也利用了這一點。因為在産業中，多數情況是發行商是先有一個想法，然後将這個想法交給開發團隊——而暴雪的做法則完全相反，他們會将自己的創意自己付諸實踐。

WOW的構想始于2000年前後，當時以《無盡的任務》為代表的正處于巅峰期。不難想見，這刺激了暴雪，盡管他們前方的道路充滿了挑戰。

在《魔獸世界》之前，最火爆的歐美網遊是《無盡的任務》，而暴雪除卻幾款有聯機功能的單機遊戲之外，對這個領域幾乎完全陌生

之前暴雪的産品主要是單機遊戲，同樣，他們也沒有搭建多人互動和社交系統的經驗；盡管如此，他們卻沒有邀請相關專家參與WOW的開發，至少在當時的暴雪員工名單中，完全無法出體現這一點。

這也許是因為，作為一個聲名顯赫的公司，他們對自己極為自信，甚至到了諱疾忌醫的水平。退一步說，假設當時暴雪聘請了相關人員，他們的影響也注定非常有限，因為按照一個遊戲從業人員論壇——上的說法，暴雪内部的等級非常森嚴，新人很難迅速跻身為決策層的一員。

簡而言之，暴雪的員工基礎和企業文化，讓WOW從開始就充滿了偏執，這導緻了許多結果，它們有好有壞，其中一個是忽視了基本的社交體驗。如果審視遊戲開發中四位起關鍵作用的員工，就更能理解這個問題，這四個人是：湯姆·奇爾頓、傑夫·卡普蘭，羅布·帕爾多和亞曆克斯·阿法拉西亞比。

其中後三個人，都是《無盡的任務》中團隊副本的鐵杆玩家，這也可以解釋，為何團隊副本在WOW中的地位舉足輕重——要知道，先前，團隊副本在網遊中始終處于一個比較尴尬的位置，其占據了最多的開發預算，但很少有玩家體驗；WOW誕生後，卻在不斷降低團隊副本的門檻，到2011年，他們甚至增加了一個搜尋器，令所有玩家直接跳過了自己組隊的環節。至于湯姆·奇爾頓則是在2004年、WOW接近完成時才加入暴雪，他來自《網絡創世紀》的團隊，而後者的核心是PvP。

“德拉諾之王”上線後，《魔獸世界》的核心開發者在一次座談會上侃侃而談。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他們的偏好，讓遊戲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從上面不難看出，是四位關鍵開發者的偏好，讓WOW成了現在的樣子：作為一款MMO RPG，它的特色是戰鬥、成就、團隊副本和PVP，但另一方面，它又對休閑玩家相當友好，這讓遊戲有了某種複雜的血統。

另一方面，我們也需要記住，暴雪對自身的主要定位，并不全是藝術家，而是一個遊戲企業。尤其是在2000年，方興未艾時，每個開發商都希望加入潮流，暴雪也希望自己的網遊能超越當時的标杆——《無盡的任務》，從而創造更大的收益。隻是，關注社交體驗，并不在暴雪的規劃之内。

暴雪的設計理念：越好上手，就是越容易賺錢

當WOW啟動的時候，經常聽到暴雪推廣自己“容易上手，但很難精通”的思想。同樣，他們還談到了著名的“甜甜圈理論”，認為遊戲要想風靡，必須吸引休閑玩家——它們就像是甜甜圈的外圍。這些策略的本質，實際都是一種基于增長的企業哲學：即擴大用戶的基本面，讓更多的人為遊戲買單。

出于這種理念，WOW在誕生後便不斷降低用戶上手的門檻。對于企業來說，這種做法無可厚非，但對于開發一款偉大的RPG，這其實是一種有争議的策略。因為要吸引邊緣玩家，你必須提供廉價的成就感，這時，遊戲便不能強調操作或社交。它最終導緻了WOW的許多争議點。

問題1：單刷過于容易

在WOW之前的設計中，玩家要想達到最高等級，需要并肩協作。這種理念也被稱為“玩家的相互依存”。在早期網遊中，玩家可以單刷，但遊戲的機制并不鼓勵這一點，而且單刷的難度很高，至于收獲則非常有限。

相反，玩家需要組成團隊，團隊中，每個人都有特定的作用，每個職業也有優勢和劣勢，它們在戰鬥中必須相互協作，才能發揮出大于總體之和的戰鬥力。事實上，這種玩家的合作關系，也是風靡的真正法寶。但突然出現了WOW，其中你可以通過單刷達到等級上限，玩家之間幾乎很少交流，而是更多作為一個“獨行俠”的身份出現。

确實，從這種變化中，有些玩家被徹底從“強制組隊”中解放了出來，但解放并非毫無代價，它改變了MMO RPG的生态，并讓今天的“網遊”成了單機遊戲的聯機版。

作者認為：《魔獸世界》中過于容易的單刷，實際違背了網絡遊戲的本源

問題2：戰鬥過于密集

從誕生之初，戰鬥就是奇幻類MMO RPG的核心組成部分，不僅如此，由于這類遊戲自身的屬性，玩家要想賺取經驗，也必須借助戰鬥——這個不可或缺的環節。

當玩家們在早期網遊的地牢裡冒險時，擺在其面前的是一種慢節奏的系統，當戰鬥結束後，玩家需要等待生命和法力值慢慢回複，而這段時間也成了玩家們的交流時間，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會讨論戰鬥技巧和策略，完成一些非戰鬥任務，或者純粹是聚在一起聊天。這段寶貴的休息時間也為玩家彼此了解創造了機會，而他們建立的友誼，則保證了他們能夠持續地登錄遊戲，進而建立一種牢固的紐帶。

但在WOW中，情況發生了變化，因為其中引入了快速回複的設定：在遊戲的最初版本中，玩家主要依靠食物和飲料，而今天，這個環節也遭到了被省略（戰鬥結束後，他們就基本能回到滿血狀态）。受《魔獸》成功的影響，其它網遊也大多不例外。

快速刺激的戰鬥，一直暴雪的核心理念之一。這在《暗黑破壞神》中表現的尤為明顯，在遊戲中，玩家會變身成為一個超級英雄，可以一鼓作氣，将不計其數的敵人切成碎片，而在這個過程中，你甚至不用擔心疲勞，或者遭遇前面的描述“回複時間”。

《暗黑破壞神2》截圖，在WOW中，暴雪也延續着其中的一些設計和風格

這種設計自有深層原因，可以歸結到單機遊戲崛起、快節奏FPS的流行，以及超級英雄文化的風靡上，更重要的是，一名玩家已不可能像1990年代那樣，擁有如此多的自由時間。WOW設計師會采用這樣一種思路：通過一氣呵成的戰鬥體驗，讓玩家覺得自己像個英雄。這種思路也導緻了前面所說的結果，遊戲的體驗上越來越像好萊塢大片，同時社交環節則被扔到了一邊。

為什麼玩家能忍？

我們已經解釋了為什麼WOW會這樣，誰導緻了這一切。現在我們來分析，為何玩家毫不懷疑地接受了這一切？一句古老的宗教格言足以給我們啟發：

“因為我們崇拜，所以我們信仰，所以，我們生活在它的指引下。”

這不隻存在于宗教中，因為我們的選擇和消費行為，也在影響了我們自己的信念——比如，什麼才是網遊應有的理想形态。

暴雪公司門口的獸人雕塑，如今，關于這家企業已經形成了一種信仰，這讓我們對它所做的一切也愈發深信不疑

這種信念的産品之一就是，随着WOW愈發風靡，我們逐漸接受了它的機制和功能，這種“信仰”讓我們相信，其它的網遊也應當采取同一種思路進行設計。

同時，随着時間流逝，人對過去的決定愈發深信不疑。這同樣适用于網遊。一旦玩家因為某些原因沉浸其中，便會主動相信，其設計具有極高的合理性；同時，他們還會想方設法尋找證據，而“證明”的手段之一，就包括沉浸繼續在WOW的世界。

于是，産生了這樣的結果，随着體驗深入，WOW的思路也愈發被我們全盤接受。如果這個網絡遊戲中幾乎沒有社交環節，我們也會開始相信，交流隻是升級期間不必要的障礙，是網遊中可有可無的一部分。

一代人的變化

而且需要指出的是，在WOW推出的同時，玩家的基礎也在變化，這也給暴雪削減社交元素提供了一種外在誘因。和早期玩家不同的是，WOW的骨幹，往往出生于1990-2000年代之間，這一代人生長在外界和父母們的溺愛中，并很難像上一代人那樣，對一件事投入持續的注意力。同時，（在歐美國家），這一代人還趕上了主機遊戲的風靡，與網遊相比，主機遊戲的操作更加簡潔，同時有着更快的節奏感和可操作性。

《魔獸世界》中許多内容不乏向主機和主機遊戲的借鑒，比如說其成就系統，就是參考了Xbox 360的

平心而論，這一代人的遊戲偏好，和暴雪在WOW中的設計并非完全重合，他們對社交也不是全然排斥，但另一方面，暴雪卻不遺餘力地借用了主機遊戲的設計，并将它們植入到WOW。其中最明顯的例子，是在“巫妖王之怒”推出前，WOW的首席設計師傑夫·卡普蘭曾宣布，将在遊戲中加入成就系統。同時還直言不諱地提到，其靈感直接來自Xbox 360中的，目的是吸引更多的年輕玩家和主機玩家。

《魔獸世界》沒有下逐客令，卻在悄悄趕走和同化許多人

從某種意義上說，網遊實際是一種社會試驗，開發商通過遊戲自身的機制，将“需要”的玩家吸收進來，并将“不需要”的玩家排斥在外。你不喜歡社交？遊戲中會刻意或下意識地省略所有社交環節，從而确保遊戲玩家群體的一緻和和諧。這也是WOW經意或不經意間去做的事情，至于剩下的玩家大緻可以分為兩類，他們要麼是在遊戲中尋找成就感，要麼是尋求PvP的勝利。

以上的一切，都讓WOW成了一款反社交的遊戲，盡管暴雪始終利用情懷和宣傳，一再強調玩家之間的紐帶，然而實際上，你操控的角色甚至完全沒有交流的必要，甚至在公會中也不例外，在“德拉諾之王”推出後，筆者也加入了公會，但發現在内部聊天中，多數情況下都是沉默，或者東拉西扯一些無關的問題。如果不是因為各種福利，玩家們甚至根本沒有加入公會的需要。而在地下城中也不例外：因為這次和你并肩作戰的人，下次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即使你肯輸入“大家好”，反到可能招緻鄙視，因為這不僅顯得不甚“專業”，而且會拖其它隊友的後腿。

于是，那些熱愛社交的玩家要麼最終選擇了出走，要麼被大環境同化，不僅如此，WOW還在頻繁的更新中試圖對社交環節加以根除，它們包括更方便的單刷、自動組隊、飛行坐騎、拍賣行、快速移動和要塞系統等；同時，取回屍體、群控和治療、以及職業間的配合則相繼被取消了，從社交的角度，這幾乎是一場災難，甚至WOW的締造者之一——阿法拉西亞比，都不得不承認這一事實。

WOW的核心開發人員——阿利克斯·阿法拉西亞比也不得不承認其社交環節的缺陷

在2015年的采訪中，他提到：

“……如果說我們忽略了什麼——那就是WOW沒有一個真正的社交環境，因為我們始終在打造針對個人的、有意義的故事。但如果我們這麼做，或者你為此沉浸其中，都會導緻一種結果，這就是忽視了社交的地位和作用……”

開發者們顯然意識到了問題，但詭異的是，他們将問題歸結于自身“過于努力”，而今天的WOW中，玩家成了設計師創造的、腳本的傀儡，這與“提供針對個人的、有意義的故事”的理念其實完全背離。

我認為，其中存在一個解決之道，它不應是将玩家置于某條金錢鋪就的軌道上，而是應賦予他們更大的自由，并讓他們自己書寫自己的故事和曆史。暴雪應當停止将艾澤拉斯變成一個遊樂場，相反，它必須成為一個充滿互動的虛拟世界——這也是解決問題的、最關鍵的方式。

似乎我們可以得出結論了：《魔獸世界》殺害了MMO RPG

對于WOW缺乏互動的問題，網遊的創始人，拉爾夫·科斯特曾在WOW上線10周年時寫道：

“最初，這款遊戲曾被許多人稱為“最缺乏社交内容的MMO RPG”，如今，由于網絡效應，它已經從遙不可及，變成了數百萬人的虛拟家園。同時，其對用戶體驗的不懈改良，讓它成了許多人留戀的地方……在讓MMO RPG盡善盡美的過程中，WOW發揮了巨大作用，但同時，這款遊戲也殺死了MMO RPG本身。”

在許多評論家看來，WOW憑借開創性的模式獲得了巨大成功，也透支了MMO RPG的有限生命，因為它讓MMO RPG變成了“另一種遊戲”

WOW充當了一個極高的标杆、改寫了行業内部的規則，甚至重新定義了網絡遊戲，但它的成功更多體現在盈利上，至于設計和玩家體驗上則并非如此。試想，你看電影時，什麼是最重要的？是電影自身，還是爆米花、音響、屏幕和座位？暴雪有着頂尖的屏幕、音響和爆米花，至于電影的内涵，他們并沒有思考太多，何況這點完全無法用财務數據衡量——于是，WOW就更沒有理由加以關心。

于是，那種早期網遊中存在的、驚險和興奮的體驗完全消失了。在《無盡的任務》中，假如你無法在“恐懼異界”中尋回屍體，好幾年的遊戲成果可能化為泡影；相反，如果你找回了屍體，由此産生的喜悅和興奮，同樣會在腦海裡回蕩很久。這當然是一個極端的例子，但WOW無法還原這些體驗，更為不幸的是，他們從來沒有打算嘗試。不僅如此，這部遊戲的創始人還荒謬地認為，不管他們如何繼續消滅用戶協作和互動環節，社交體驗都是存在的。這簡直是大錯特錯。

需要指出，缺乏社交内容，不僅僅是WOW的問題，而是受到WOW影響後推出的、其它MMO RPG的普遍問題。沒有社交互動的MMO RPG，其本質都是單機遊戲，其中你可能會偶然遇到一個玩家，但他扮演的也僅僅是一個高級的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