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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我心之歌 | 陳淑賢 譯

永别了+我心之歌 | 陳淑賢 譯

永别了

譯自2011年出版的阿斯塔菲耶夫紀念特刊《樹号》。本文作者維克托·彼得羅維奇·阿斯塔菲耶夫(1924-2001)是俄羅斯當代著名作家,出生在克拉斯諾雅爾斯克邊疆區奧夫相卡村。主要作品有:《山隘》《最後的問候》《魚王》《牧童與牧女》《樹号》《俄羅斯田園頌》《憂郁的偵探》《被詛咒和被殺害的》《真想活着》等。1978年獲蘇聯國家獎、1995年獲俄羅斯聯邦國家獎、1997年獲漢堡托普費爾基金會普希金獎。主要作品在中國都已被翻譯出版,其中《魚王》《樹号》已多次再版。1990年阿斯塔菲耶夫作為作家代表團成員曾訪問我國。

某一天,清晨或者深夜,也許是在秋季(最好不在春天),我走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決定返回原地,從哪裡來回到哪裡去,而且永遠、永遠。因此我向你們,向世人們說聲:永别了!但是,我不和養育我們的大自然告别。希望把我擡到可愛的村莊、外祖母菜園後的山崗上,那裡對我已期盼許久。

但願那些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能夠沿着我經常采草莓的峽谷把我擡到那座山崗。大家不要為我哭泣。請用語言和歌聲寄托哀思——我将聽到的。相傳:人在死後兩天之内還能夠聽到聲音,但不能回答。我在變成泥土之前,在土地裡将聽到人間的話語。在變成泥土之前,我的最後一滴鮮血将流入家鄉的草木中,最後一口氣将向家鄉的大自然呼出。假如時值秋天,你們将會看到樹上有一片樹葉特别鮮豔,表明我的那一滴鮮血已經融化在樹葉中,為大自然增添一抹色彩。為了呼籲保護大自然,我奉獻了一切:灑下無數眼淚、曆經不少苦難、流出不止一次鮮血。

我向你們告别——我的眼淚、我的苦難、我的鮮血。我相信在苦難中誕生和成長的人,不會為我的離世而悲痛。永别了!世人們。我這是回家,回到母親的家、外祖母的家、所有親人的家。請不要因為我不在你們中間而感到孤寂。生命短暫。隻有死亡毫無止境。在這樣令人憂傷的毫無止境中我們将會相遇,永不分離。我們不再經曆悲痛與苦難,我們将忘卻一切不幸,我們的道路将廣闊無垠。

永别了,世人們!我已與大自然融為一體,我緘默不語,谛聽新生命的誕生、緊張急促的呼吸、相愛人們的悄聲細語……我不想打擾他們,隻想把我的那片鮮豔的樹葉送給他們。還有最後的思想、呼吸,以及隐秘的希望:希望新誕生的生命所面臨的世界更加美好、更加現代。那個世界将緬懷,也許還會向長眠在第聶伯河畔烏克蘭彈奏“科布紮琴”的民間歌手和長眠在葉尼塞河畔的我緻以美好的祝願。葉尼塞河晶瑩的水面仿佛鏡子倒映出我的面孔,我沒有唱完的歌曲在那裡缭繞、回蕩。

我與自己告别無怨無悔,我向高處飛去,為了在最高地方長眠。我走啊!走啊!你們将聽到大自然對我的呼喚!其中母親的聲音漸漸遠去,在幽暗的遠方消失了。夢境中長時間的寂靜和黑暗并不可怕,而現實有時竟可怕得多……

歡迎你,我的安息!

永别了+我心之歌 | 陳淑賢 譯

黑衣女像(油畫,1949)蘇天賜

我心之歌

譯自2011年出版的阿斯塔菲耶夫紀念特刊《樹号》。本文作者為加琳娜·亞曆山德羅夫娜·舍盧德琴科,克拉斯諾雅爾斯克邊疆區廣播電台資深記者、節目主持人。因具有天生的柔美歌喉和彈奏吉他的高超技巧,她和邊疆區廣播電台播音員伊麗莎白·科斯特裡組成無與倫比的二重唱,在全國廣播、電視台多次演出,獲得極大贊譽,直到晚年她仍積極參加音樂活動。音樂使她與俄羅斯當代著名作家維·阿斯塔菲耶夫結下了深厚友誼。

1977年9月在俄羅斯克拉斯諾雅爾斯克市盛傳:作家阿斯塔菲耶夫從沃洛格達市飛到這裡并在家鄉奧夫相卡村定居了。當時他的一些作品在讀者當中已有廣泛影響,其中包括獲國家文學獎的《魚王》。阿斯塔菲耶夫擁有很多崇拜者,包括我們全家人,我們家庭圖書室裡已有他的幾部作品。我和我丈夫讀了《俄羅斯田園頌》後感到震撼,贊歎不已。作家在歌頌人們生存的供養者——田園,所使用的鮮明、形象的語言、幽默感令人折服,世世代代拯救人們免于饑餓、給家庭帶來些許溫飽的田園值得讴歌。尤為令人驚奇的是:田園—頌歌!事實上,頌歌——如此貼切!然後我們一口氣讀完了《魚王》,從此對作家的崇拜在心中永久定格。

此前,在克拉斯諾雅爾斯克曾有著名西伯利亞作家謝爾蓋·薩爾塔科夫,他的長篇小說《薩彥嶺》獲得好評,還有另一位同鄉作家阿列克謝·切爾卡索夫,最近我們還讀了瓦連京·拉斯普京的第一批天才作品。如今又有了維克托·阿斯塔菲耶夫。不言而喻:新的獨樹一幟的偉大天才誕生了!在當時這位作家的到來等同于大名鼎鼎人物的出現。要知道,我們的人民并不懶惰,而是愛讀書的民族,有時候一連幾夜排着長隊購買新書和預定的出版物。當然,我先生尤裡·切爾内紹夫作為記者——當時邊疆區廣播電台的主編立刻“沖到”奧夫相卡,甚至沒有向作家預約,手捧着《穿白襯衫的男孩》一書,走到作家面前。拿着作家簽名的書回來感到無比幸福。那時,維克托·彼得羅維奇談到來這裡的目的時,說:“我必須寫完《最後的問候》這本書,已經寫了20年了。我需要和同鄉們接觸、交流,聽他們說些什麼,了解并深入往日的生活。而且我也累了,想休息休息。作家的勞動——苦役般的勞動……”

他回答了《魚王》的創意是如何産生的以及其他問題,這些回答在後來的多次采訪中都有涉獵。但是,在家鄉的第一次獨家采訪,西伯利亞讀者無疑将更感興趣。我播放他的錄音,你們将聽到稍帶嘶啞、柔和悅耳的熟悉聲音:“《魚王》的創意是生活本身提示的。人和大自然之間的相互關系變得越來越複雜,這方面的資料一直使我感到壓抑。好像有一塊大石頭壓在我的心上。我奮筆疾書,希望擺脫掉它……”他繼續說:“有時候,我苦澀地開着玩笑:一個人讀了很多很多關于酗酒有害的書,以至于他放棄讀這樣的書了,我覺得,自己也将很快放棄寫大自然的作品了。這對任何人都沒有影響,也許某些人對森林慘遭破壞而流淚,然後自己依舊砍伐,有人可能點燃篝火臨走時沒有熄滅,導緻森林火災。”尤裡·切爾内紹夫1999年對作家進行了第二次獨家采訪,錄音帶連同作家簽名贈送的很多書珍藏在我們家的檔案櫃裡。

1980年阿斯塔菲耶夫同讀者會見,我第一次見到他,當時他已經徹底回到自己的西伯利亞了。禮堂座無虛席。台上坐着維克托·彼得羅維奇和妻子瑪利亞·謝苗諾夫娜。作家關于自己、關于家庭的坦誠談話立刻博得大家的好感,他說在前線受傷後,一隻眼睛失明,他沒有和瑪利亞結婚,和她分手了……而她隻是會心地笑了笑。實際上(後來我們才知道),她不僅是妻子,而且還是秘書、打字員、檔案保管員、他作品的第一個讀者和評論家。這次會見有很多官員出席,他們坐在禮堂的最前排。作家談到對大自然、對生态保護的惡劣态度,使官員們難堪。作家說像克拉斯諾雅爾斯克這樣的大城市,周圍應該修建綠色林帶、森林保護區。“而在我們周圍,森林卻被砍伐。顯然,沒有人需要。”他說着,富有表情的目光看着坐在第一排的領導人。頓時那些人感到緊張不安。而坐在最後排的大學生們竟然高喊:“阿斯塔菲耶夫萬歲!”全場驚呆了!某處響起猶豫不決的掌聲,立刻寂靜下來。人們驚慌失措了。須知,這類崇高敬語隻适用于國家最高領導人,而此刻——一個作家!第一排坐着的人們開始躁動,有人向大學生們大喊:“停止你們的流氓行為!”情緒達到了極點!

從第一次會見明顯看出,阿斯塔菲耶夫在自己的邊疆區,并不受當權者們的賞識。後來當阿斯塔菲耶夫準備慶祝自己60歲生日時,有關人士曾暗示各大劇院、文化宮的領導人不要提供作家與讀者會見的禮堂。于是本來就不喜歡講排場的維克托·彼得羅維奇以輕松愉快的心情乘車前往自己前線戰友們所生活的城市與他們歡聚。

我們和作家相識多年,接觸較為頻繁,是音樂使我們成為知音。有一天我們家的電話鈴聲響了:“加琳娜、尤裡,明天我們請阿斯塔菲耶夫夫婦到我們家做客,請你們也來吧。”對方是維克托·列昂季耶維奇·傑耶夫和他妻子季娜伊達·約瑟福夫娜。我們是老朋友。他們在莫斯科共青團高等學校畢業後,回到克拉斯諾雅爾斯克。維克托擔任共青團領導人(後來擔任諾裡爾斯克市市長),而季娜伊達——《克拉斯諾雅爾斯克共青團員報》編輯,當時我已在那裡工作。我們一見如故,對書籍、對音樂、對歌曲的酷愛——我們友誼的紐帶。我們經常聚在一起唱浪漫曲、西伯利亞古老民歌。維克托·傑耶夫娴熟地彈奏巴拉萊卡琴和多姆拉琴,而我從小到現在就沒有離開過吉他,季娜伊達也彈吉他。我們每個人都具有絕對辨音力。傑耶夫和我先生具有天生美妙動聽的歌喉,請原諒我們不夠謙虛,我和季娜伊達在這方面絲毫不比他們遜色。當然,所有歌曲都是在我們的小樂隊伴奏下演唱的。

維克托·彼得羅維奇和瑪利亞·謝苗諾夫娜應約到傑耶夫家裡來了。當然,初次見面的那一瞬間我們特别激動,——著名作家,談話從何開始,說什麼才更得體?由于我們已經熟悉他的作品,話題理應從我們讀過的作品開始,我們對作品的風格、内容、主人公表示贊賞。我們剛一開口……不料,維克托·彼得羅維奇打斷了我們:“不談這些。評論家、出版家……他們的話,我已經聽得厭倦了。”他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說:“我們大家最好還是一起唱歌吧!我聽說你們這個小歌詠隊了。”小歌詠隊——這個名稱由阿斯塔菲耶夫首次定義,很多年我們一直這樣沿用。

“我曾經唱遍葉尼塞河沿岸,唱到聲音嘶啞。今天,我再試着唱一次喜歡的這首歌。”我們立刻感到如此惬意、如此欣喜——自己人來到我們身邊。維克托·彼得羅維奇開始唱:

我在郵局當過馬車夫,

年輕力又壯,

我愛上一位姑娘,

青春活力更增強……

柔和悅耳的男中音,歌聲悠揚婉轉,表情深沉。我們陷入狂喜!立刻加入了巴拉萊卡琴和吉他的伴奏。聽完這首歌之後,我們深為感動,潸然淚下。維克托·彼得羅維奇也很激動,顯然,他由衷地喜歡上我們這個小歌詠隊了。他善于說笑話、講各種寓言和小故事,而今天這位會講故事的人被歌手角色取代。這個夜晚我們盡情唱了很多歌曲,包括另外一首歌唱馬車夫的歌——“馬車夫,不要趕馬兒奔跑,我不急于去任何地方”。我們一起唱得非常和諧、完美,甚至分成三個聲部,這是自然形成的,因為每個人都具有天生的絕對辨音力,盡管其中任何人都沒有受過專業音樂教育。

這樣的聚會持續了好幾年,我們也不止一次地談到關于這些令人振奮、觸動心弦的會見……瑪利亞·謝苗諾夫娜在聚會上經常朗誦一、兩首短詩,她能夠背誦很多詩篇。偶然一次她談到詩人尼古拉·魯勃佐夫,他們生活在沃洛格達市的時候,對詩人十分關照。詩人也很有天賦,但是被俄羅斯特有的疾病——“酗酒”所折磨。維克托·彼得羅維奇回想起魯勃佐夫把自己的《仙鶴》一詩譜寫成歌曲并深情地吟唱。緊接着,他開始朗誦魯勃佐夫優美的抒情詩。遺憾的是我沒有魯勃佐夫的詩集,隻會唱由他的詩《我的房間多明亮》譜寫的一首歌。阿斯塔菲耶夫答應贈送我一本。這一許諾兌現了。我翻開這本詩集開始閱讀,詩歌富有很強的音樂性,我特别想把這些詩唱出來,找到了《仙鶴》一詩,立即譜寫成歌曲,下一次見面時,唱了我作曲的《仙鶴》。維克托·彼得羅維奇非常驚訝:“你好像聽過魯勃佐夫譜寫的那首歌,你的旋律與他的特别相似。”現在,這首歌已列入我演出的劇目中。

我們的小歌詠隊友誼日益深厚,不僅是阿斯塔菲耶夫一家有關事件的見證者,而且還是參與者:悲痛欲絕的場景——女兒伊琳娜早逝的葬禮;過分沉重的負擔——養育作為孤兒的外孫和外孫女(畢竟他們年事已高!)“外孫女不想學習,上學感到害羞!”維克托·彼得羅維奇抱怨她,不過立刻又樂觀地說:“還好,她已經學會煮通心粉了!”

我們也經常到奧夫相卡去,作家向我們介紹他的菜園:“姑娘們幫助翻地,種些粗菜(如甜菜、胡蘿蔔等),看,那邊栅欄旁,是我栽種的最喜愛的老橡樹,啊!已經有很多小星星一閃一閃的,是我從泰加林帶回來的……”在小花壇上盛開着“九月流星”,這是開着星形花朵的灌木。直到下雪之前花兒一直開放。作為對維克托·彼得羅維奇的緬懷,“九月流星”在我們的别墅裡至今盛開不敗。當時,是作家從自己菜園挖出來送給我們的。

作家在聽過交響樂團演出後,經常和我們交流他的感受:“心靈的慰藉。”維克托·彼得羅維奇說,“遺憾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聽交響樂,他們說:不明白。音樂不需要明白,需要領悟、感受。音樂世界——無比偉大的藝術!”而阿斯塔菲耶夫領悟得如此透徹:當你讀到《樹号》中的《聖母頌》和《多姆大教堂》時,激動得渾身顫抖、眼淚滾滾流淌。你同作家一起領悟——“鐘聲。音樂。黑暗消逝。太陽升起。而音樂廳裡沒有其他人,隻有你安靜下來的無形體的靈魂,這靈魂宣洩出令人困惑的痛苦、流出無聲喜悅的眼淚”。

人生活中有兩個最寶貴的财富——音樂和大自然。阿斯塔菲耶夫經常重複這句話。人是模仿風的呼嘯、鳥的鳴叫、浪濤翻滾的聲音,創作出美妙的音樂……

“歌唱家更加接近天國、更加接近淨化了的最高奧秘”,在《樹号》中作家這樣寫過。同樣,這也是他自己的寫照。我們看到和聽到維克托·彼得羅維奇唱他喜愛的歌曲時,他是怎樣的如醉如癡、忘懷一切!他尤其喜歡浪漫曲。經常在我的吉他伴奏下我和他合唱,多麼令人陶醉!

有一次,我們在科學城的“科學家之家”歡慶新年。在此前夕,維克托·彼得羅維奇問我 :“電影《殘酷的浪漫曲》中的那首浪漫曲你學會了嗎?”“當然,學會了,今天就唱。”我彈起吉他剛開始唱:“最後我想說……”科學院院士亞曆山德羅夫來到我們桌旁坐下,原來,院士也是浪漫曲的迷戀者,于是我們一起組成了二重唱。

淩晨時才散會。公交車已經停駛,出租車也預約不到。阿斯塔菲耶夫夫婦請我們在他們家過夜。太好了!

我和季娜伊達被安排在客廳的雙人長沙發上,蓋了一條薄薄的方格毛毯,夜裡很冷。深夜時我們聽到有人又給我們蓋了一條毛毯。瞧!維克托·彼得羅維奇多麼細心啊。

有一次相遇,與唱歌有關。我被邀請出席“俄語”商店25年店慶活動,當時阿斯塔菲耶夫也在場。“你的吉他呢?”他問。“我希望你唱《别走,和我在一起待一會兒吧》這首浪漫曲。”此刻,阿斯塔菲耶夫看到一位年輕人手裡拿着吉他,他是為本市著名小提琴家亞曆山大·裡夫金擔任伴奏的。他請年輕人把吉他給我,我唱了這首浪漫曲,順便說一下,這是他喜歡的浪漫曲之一。

還有幾次見面,特别偶然。也都與唱歌有關。我和邊疆區廣播電台播音員伊麗莎白·科斯特裡表演了很多年二重唱。當時我們在市裡的各劇院、文化宮為老戰士、勞動模範多次演出,全蘇廣播電台給我們錄音。在奧斯坦基諾全蘇電視台錄制《遠離戰争》節目時,我們和維克托·彼得羅維奇站在同一舞台上,他正在與演員格·熱諾夫進行關于生活、關于戰争的對話,當時很多演員都參加這個節目。

我和伊麗莎白的二重唱應克拉斯諾雅爾斯克山外療養院的邀請,在他們為療養人員舉辦的音樂會上演出。禮堂座無虛席,主要是老戰士們。那時他們還能夠走路,又恰逢周年紀念。我們為他們唱了不少他們喜愛的歌曲。音樂會結束時,一位胸前挂着許多勳章绶帶的人走上台,雙膝跪下對我們說:“代表全俄羅斯謝謝你們!”不言而喻,我們演出後聽到“再來一次!”的歡呼聲已司空見慣,而這句話比一切贊美和獎賞都更加珍貴。在禮堂裡,此刻……阿斯塔菲耶夫,看樣子,他剛剛參加完會見老戰士們的活動。“好啊!姑娘們,你們應該在大舞台上演出了。”我們毫不謙虛地回答:“我們已經走上大舞台了。”

此前,阿斯塔菲耶夫沒有聽過我們的二重唱,其實我們的劇目中已列入兩百多首歌曲、浪漫曲以及一些被遺忘的旋律。正式演出過六百餘次。第二天,馬庫什金院長——他本人也是浪漫曲的熱愛者——應阿斯塔菲耶夫的請求為醫護人員組織了晚會,這又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夜晚。院長拿來自己的吉他,我們一起彈奏,一起演唱,心醉神馳。當然,阿斯塔菲耶夫以自己美妙男中音演唱的歌曲征服了所有聽衆。我,一如既往,已習慣為他伴奏。

次日,我們的休養證到期了。我們到長途客運站去買票,遇到了維克托·彼得羅維奇,他問:“已經準備啟程了?怎麼走?”聽說我們打算乘坐公交車後,他提議:“明天,有車來接我,我們一起走吧!”我們一路上聽着作家講着各種有趣的故事,舒舒服服地坐到了克拉斯諾雅爾斯克。記得,作家不停地開着玩笑,他看着體态優美、年輕英俊的司機,說:“瞧,我們的姑娘應該和這樣的美男子生小孩,讓我們的民族強壯、健美。”小夥子滿臉通紅,害羞起來,而作家隻是得意地微笑。

另一次與阿斯塔菲耶夫偶遇,竟然是在蒙古國。情況是這樣:抗日戰争勝利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50周年,俄羅斯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代表團為了加強和平與友誼,訪問了這個友好國家。我作為克拉斯諾雅爾斯克邊疆區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的積極分子被列入代表團成員。我們訪問了一些城市和蘇聯專家幫助建成的工廠,最後到了首都烏蘭巴托,住在與首都同名的賓館裡。我和也是從克拉斯諾雅爾斯克來的一位代表團成員被安排在一個雙人間。當天,聖彼得堡詩人沃洛佳·達古羅夫來到,不,是飛到我們這裡,他說:“你們連猜都猜不到我剛才看見誰了——你們的同鄉阿斯塔菲耶夫。他曾經發言支持過我,我對他感激不盡。當然,我告訴他這裡有兩位從克拉斯諾雅爾斯克來的女士,今天晚上與蒙古文學家們會見時,他将和我們見面。”

原來是主辦方邀請阿斯塔菲耶夫和另外幾位前線作家到烏蘭巴托出席慶典,還邀請了三次榮獲“蘇聯英雄”稱号的飛行員亞曆山大·伊萬諾維奇·波克雷什金。晚上到了。達古羅夫來找我們。我們一起參加會見。我們到了為西伯利亞作家們安排的寬大客房。那裡聚集了主辦方和十幾位阿斯塔菲耶夫的仰慕者。維克托·彼得羅維奇迎面向我走來,微笑着說:“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奇遇?不過,非常好!我們将向他們展示應該如何唱俄羅斯歌曲和浪漫曲。”我看見了吉他。“根據達古羅夫的描述,我猜想:這位克拉斯諾雅爾斯克來的女士之一是你,“阿斯塔菲耶夫解釋,”因此,我預定了一把吉他,他們送來了。”這次會見從原定的關于文學、關于創作的座談會變成了俄羅斯歌曲和浪漫曲的音樂會。我們或合唱或獨唱。阿斯塔菲耶夫本人引吭高歌。蒙古朋友們驚奇得目瞪口呆!的确,唱得特别好!維克托·彼得羅維奇作為晚會的主角,向主人們顯示出“超級魅力”。緊接着,主人們用蒙古語唱了歌曲作為“答謝”。最後,阿斯塔菲耶夫在一大摞書籍上簽名,這些書是代表團成員在書店裡事先買到的。晚會到此結束。次日,西伯利亞作家們到戈壁沙灘去觀光。而我們回家。

後來,維克托·彼得羅維奇特别興奮地談到他的所見所聞。“竟然連戈壁沙灘都使人驚喜,果真是太熱愛大自然了!”我們的小歌詠隊再次相聚,聽了作家的這番話都開心地笑了。他重複說:“真的難以忘懷!”是的,阿斯塔菲耶夫的内心總歸是一位浪漫主義者。雖然,他的童年是在兒童福利院度過的,但是,《最後的問候》一書中那個在外祖母悉心呵護下,在大自然美的世界包圍中的男孩最後勝利了。當問到對于他來說,哪裡是最奇妙、最美麗的地方時,他總是回答:最美麗、最親切的地方,最——最好的地方——奧夫相卡村、葉尼塞河、山脈、馬納河……我童年周圍的一切。此刻,他不無感慨地說:“每一次我都确信,在大自然這些绮麗、雄偉的景色面前,語言是多麼蒼白無力。”

《最後的問候》對我來說意義非凡。我覺得我與書中主人公男孩的遭遇有些類似,盡管我9歲時才第一次見到農村。我喜歡聽當地人說的有别于城裡人的語言,尤其喜歡聽老奶奶、老爺爺說的話,他們妙語連珠:諺語、俗語、俏皮話和民謠。農村在戰争期間和戰後拯救了我們免于饑餓。這一切歸功于阿斯塔菲耶夫用“頌歌”贊美的偉大、神聖的田園。

現在再來談談我們的小歌詠隊,令人悲痛的是:維克托·傑耶夫不幸離世。1991年9月16日到17日深夜,阿斯塔菲耶夫寫了一首催人淚下的詩歌《落葉》,刊登在《克拉斯諾雅爾斯克工人報》上,以悼念:“真正的西伯利亞人維·列·傑耶夫”。随後,克拉斯諾雅爾斯克作曲家弗·雅·波羅茨基為這首詩作曲。維克托·彼得羅維奇說:“特别精美的浪漫曲。”作家70歲壽辰慶典,這首浪漫曲在大音樂廳首次演出,由喜劇院演員瓦涅吉克演唱,非常成功。

維克托·彼得羅維奇請我用“你的女聲”錄制這首浪漫曲,我完成了,把錄音帶贈送給作家了。他對我說:“加琳娜,在你的音樂會上唱這首浪漫曲……作為對我的紀念。”我一定實現他的願望。在我的劇目中這是我本人和我的聽衆最喜愛的作品之一。

與阿斯塔菲耶夫最後一次相遇依然出乎意料,再次在克拉斯諾雅爾斯克山外療養院邂逅。我和一位女友到療養院休息,這是最後一批享受優惠的休養證(不久這種優惠就取消了)。當然,第一件事是到圖書館去借閱一些讀物。我看到好像是維克托·彼得羅維奇坐在那裡,眼前一份翻開的報紙。這種不期而遇使我們再次感到震驚。他抱怨自我感覺不好:“雖然治療10天了,今天接見老戰士們,明天回家。我看見海報了,在我發言後是你演出的音樂會。”當然,我将出席他的報告會。

……禮堂擠得水洩不通。維克托·彼得羅維奇已經講了兩個多小時了,而老戰士提出一些毫不留情的問題,衆所周知,阿斯塔菲耶夫并不是和所有前線老戰士之間的關系都那麼融洽。他不停地掏出手帕擦臉上的汗水。顯然,他盡最大努力支撐着,終于解脫了,阿斯塔菲耶夫向聽衆宣布:“現在,加琳娜·舍盧德琴科為你們演唱浪漫曲,振奮一下你們的情緒。”由于大家都已經很累了,我隻唱了一首浪漫曲《落葉》,并介紹說:浪漫曲是由阿斯塔菲耶夫創作的詩歌譜寫成的。在場的人們驚詫不已:“難道他還寫詩?”

從此我和維克托·彼得羅維奇沒有再見面。“歲月流逝,不可阻擋。”與阿斯塔菲耶夫的遺體告别與其他人一樣,在方志博物館舉行,寒風凜冽,人們排着長隊等待最後的訣别。從那個時候起他的優秀作品《樹号》一直放在我卧室的床頭櫃上,每當想和這位聰明、睿智的朋友說話時,我就翻開這本書……我們家的書櫃中阿斯塔菲耶夫的作品占了整整一層,都帶有作家簽名。《俄羅斯的鑽石》一書對我來說尤為珍貴。這是1995年作家71歲生日時贈送給我的,扉頁上作家寫的最美好祝願使我刻骨銘心:“贈歌唱家加琳娜·舍盧德琴科,願她唱的浪漫曲永無休止,願她彈奏的吉他響徹永恒!”在聖誕節的賀卡上寫着這樣的祝詞:“親愛的加琳娜,祝聖誕節快樂!祝新年快樂!願你永遠歌唱,活得長久!”

也許,是阿斯塔菲耶夫這些美好祝願幫助我至今依然保持“音樂人”的形體,使我雖已上了年紀仍在工作。維克托·彼得羅維奇,謝謝您!我将一直唱您的浪漫曲,唱到不能唱的時候!

2011年4-9月

克拉斯諾雅爾斯克

作者:陳淑賢 譯

編輯:錢雨彤

*文彙獨家稿件,轉載請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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