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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哲學随筆|科學是一種美麗的錯誤

走進李約瑟博士的科學技術史,走進近乎神話般的科學世界,突然發現,在科學的園子裡隻有兩支花争奇鬥豔,一支是真理,一支是謬誤。而且,謬誤的那一支經常是芳香撲鼻,像一個驅之不去的陰影占據了科技發展之路的大部分空間。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科學本身就是一種美麗的錯誤。

在浩瀚的科學發展史中徜徉,真理與謬誤猶如一對孿生兄弟,它們之間的角色更叠一直就沒有停息過。把目光投向遙遠,中國古代的科學是從宇宙論開始的。宇宙到底是什麼?古人苦苦思索并把他界定為蓋天、渾天、宣夜三說。周代的蓋天說主張“天圓如張蓋,地方如棋局”。所以,作為對應,南北朝的民歌唱道:“天似穹廬,籠罩四野”。其實,解讀這最初的稚嫩,我們不難發現,所謂蓋天說,實質上就是天拱地平說。這種學說西方也有,古巴比倫的宇宙觀與其有異曲同工之妙。六世紀出生的科斯馬甚至窮極一生制作了聖櫃式地圖加以驗證,他的這張最古老的教會地圖作為一個時代的思想結晶至今還保存着。天圓地方說雖然不是一種科學的理論,隻能是包含了真理的某種成分,但在渴望真理的蒙昧時代,在世界曆史上卻産生了另人難以想象的廣泛影響。我們身邊就有這種影響的直接例證,比如,北京的天壇是圓的,而地壇卻是方的。

蓋天說的漏洞顯而易見,圓的蒼穹與方的大地何以吻合?既然天穹是個蓋子,頂多隻像個半球,白天太陽懸挂在天穹上,那麼夜晚太陽又跑到何處了呢?到了唐代,蓋天說受到了最緻命的打擊,它的掘墓人是張一行。張一行按照蓋天說“王畿千裡,影差一寸”的基本假設在河南進行實際測量,發現從滑縣到上蔡的距離是526.9裡,但日影已差2.1寸,從而證明蓋天說的理論光環其實是一種美麗的錯誤。

蓋天說之後,渾天說開始登上曆史舞台,它的代表人物是家喻戶曉、享譽世界的東漢大科學家張衡。他認為“渾天如雞子,天地圓如彈丸,地如雞中黃,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裡有水,天之包地,猶殼之裹黃。”張衡既肯定了天球,也肯定了地球,但可疑的一點卻集中在大地的形狀上,他在《靈憲》中說:“天體于陽,故圓以動;地體于陰,故平以靜。”這出自一人的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豈不是又回到蓋天說天圓地平的窠臼中去了,使原本和諧的理論人為地摻進了不和諧的因素,可見,科學走出謬誤的迷宮決非朝夕可為。

就在蓋天說和渾天說各領風騷,而渾天說略占上風時,打破這種僵局的是宣夜說。它的核心是抛棄天球的概念,明确宇宙的無垠。但它也同時遇到了蓋渾二說都遇到的難題,那就是天體為何能浮于氣中而不下墜?關于這個問題,東晉的虞喜這樣解釋:“天确乎在上,有長安之形;地魄焉在下,有居靜之體”。這種解釋作為一種理論的支撐,在當時似乎無懈可擊,但在現在看來卻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它充其量隻能是用謬誤去襯托真理的光輝,是心靈上的自我安慰,與科學的界定相去甚遠。沒有科學的萬有引力理論,天地日月之間永遠是一個美麗的迷,一個被謬誤填充得結結實實的迷。

中國的古代是如此,古代的西方是否繞過了這段彎路。答案當然是沒有繞過。當亞裡士多德提出天體的圓周運動是自然運動的學說時,當古羅馬詩人維爾吉爾寫下“我們乘船向前航行,陸地和城市後退了”的著名詩句時,中國的李斯也回應了一個聲音:凡圓轉之物,動必有機;既謂之機,則動非自外也。所以,真理和謬誤存在的類似環境和時間,決定了那個時代人類的思維水平和認識水平,他們在理解和認識上的同一律驚人地相似。放眼我們牢牢攥着的蓋渾二說,在大海的那一邊,在同時期的西方,地靜說和地心說翹着頭顱,大聲地唱着此起彼伏的浩蕩和聲,他們在那個時代不因地域和膚色的差異而遙遙呼應。他們親如兄弟,共同演繹着和诠釋着一個迷一樣的錯誤。

由此可見,真理和謬誤組成的科學園林,誰是主角誰是配角,往往難以确定。有時,謬誤光芒萬丈,灼得史書汗顔,擠得史書盈滿,而真理僅僅隻在一個黑暗的角落,在謬誤園子的那一邊苦苦地等待。

從古代科學的園林中走出,回望來時的路,那裡有一種别樣的美麗。那是一片具有豐富養分的土壤,雖然許多科學的種子剛剛萌芽,雖然有些美麗還深埋在泥土之中,但是它卻開啟了通向真理的大門,它在深情地呼喚着一個新時代的到來。

公元五世紀到十五世紀,是中世紀時期,是世界範圍内封建社會的高峰時期,也是真理與謬誤交相輝映的時期。應該說,生活在這個時期的中國人沒有辜負科學真理的厚望,他們百花齊放,把科學的園子點綴地姹紫嫣紅。在這個時期内,中國的科學在走出占星術等諸多怪圈之後,開始演繹真理的廣闊天地,使原本狹小的真理空間大面積地拓展向前,為人類科學事業的發展作出了開創性的貢獻。

中世紀的中國科學在天文學、地學、生物學、醫學和數學等方面成果豐碩。這一成果是由一大串不朽的名字來共同來完成的。就說郦道元吧,他當過北魏的太守、刺史等要職,卻偏偏對地理學情有獨鐘。一本成書于三國時期的《水經》不知被他翻了多少遍,漸漸地科學的好奇心和澎湃激情萌發了。為了豐富《水經》的内容,為《水經》找到更合乎時代要求的科學依據,他奉獻了兩千多個日日夜夜,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把原本單一的《水經》擴展到水道以外的諸多領域,當四十卷的《水經注》完成時,一個時代的地理學高峰出現了。

同樣是在北魏,賈思勰似乎和郦道元的官位相當,然而這位夫子卻放棄好好的太守不做,竟棄官回山東老家研究起農學和生物學。就賈思勰的個人選擇而言,他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上隻是邁了一小步,但對于世界農業科學來說,卻邁出了劃時代的一大步。其洋洋十餘萬言的《齊民要術》從農林牧副漁,到油鹽醬醋米大都涵概了,後來這部著作成為世界曆史上最早的農業科學百科全書。賈思勰的農學園林琳琅滿目,然而他的生物遺傳學說,也同樣空前絕後,他關于“子性類父,父大則子壯”的遺傳現象概述,讓後世的進化論大師達爾文也不得不刮目相看,認為那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關于選擇原理的精辟論述。

北魏的科學春風在刮了近200年後,到了唐代歇腳。張遂在注目凝望這些前人的科學果實時,把目光投向了遙遠的太空。公元717年,張遂被唐玄宗招入皇宮,主持全國的曆法修訂。他在全國建立了十幾個觀測站,測定了一百五十多顆恒星的位置,完成了科學曆法《大衍曆》的制定。尤其是關于北極星高度的測定簡直類似神話。他以河南地區的滑州和另外一個地方為測定點,測得當時北極星的視線與地平面的夾角為34度30分,發現隻要兩地相距351唐裡,北極高度就差1度。由于北極高度正是當地的地理緯度,他實際上是測出了地球子午線的一度弧長為351唐裡,約合129.22公裡。這個結果雖然與現在的精确數據相差了近20公裡,但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唐是讓人難以置信的。所以,大科學史家李約瑟博士稱其是“科學史上劃時代的創舉”。

大唐盛世,科學的園林枝繁葉茂,真理在這樣的園子裡成長,謬誤自然躲到了另外一個黑暗的角落。唐以後,宋王朝幾乎全是在戰亂中度過的。然而讓人納悶和費解的是,金戈鐵馬的年代并沒有妨礙科學真理的蓬勃發展,它在中國的中世紀達到了頂峰。創造這一高度的是科學的集大成者沈括。沈括自幼聰穎好學,涉獵廣泛,32歲考中進士,1068年後,住在潤州(今江蘇鎮江)夢溪園編纂其大型綜合性學術巨著《夢溪筆談》,這部洋洋灑灑的百科全書凡三十卷,内容涉及天文學、文學、音樂、行政管理、農業、藥理等十七個條目。在天文學領域,沈括主持制定了《奉元曆》,晚年又不遺餘力提出《十二氣曆》。這部曆法是徹底的陽曆,比現行的公曆《格裡曆》還要科學合理,隻是在那個年代,這部曆法的光芒被封建保守勢力的魔掌遮住了,中國為此失去了一次用科學統一全球的絕佳機會。在地學領域,沈括不拘泥于前人的理論,經過大量實踐考察,提出了山嶽的成因是由水的侵蝕形成等著名理論,這比意大利的大科學家達·芬奇早四百多年。在磁學領域,沈括發現了磁石的兩極性,發現了地磁偏角現象,比西方的哥倫布要早四個世紀。對于這樣一個百科全書式的人物,難怪李約瑟博士竭力推崇他,稱他是“中國科學史上最奇特的人物”,是“中國科學史上的坐标”。

中世紀是中國孕育科學大師的世紀,中國的科學天空群星璀璨。這時,一個來自耶路撒冷的民族看到了東方天際的耀眼曙光,也不甘落後向着科學的高峰進軍了,他們是阿拉伯人。公元九世紀,阿巴斯王朝的馬孟成為一代崇尚知識和科學的智理明君,在他的組織關懷下,大數學家阿爾·花刺子模完成了著名的《代數學》一書,這本書以嚴謹的結構,無懈可擊的理論論證,創造了數學史上的又一個奇迹,至今仍難取代。大科學家伊本·森那是中世紀阿拉伯科學的代表,他和東方的沈括幾乎同時生活和思考在這個世間,他和沈括一樣遨遊書海,遍尋文學、哲學、醫學等奇珍異寶,一部集大成的《醫典》,使其走在了阿拉伯科學的最前端。兩根擎天的巨柱在中世紀并肩而立。

就在我們為中世紀的中阿科學歡呼雀躍之時,愛琴海岸的歐羅巴大地卻是一片科學的腥風血雨。在這裡,真理窒息了,科學的幼苗剛剛出土就遇到了嚴寒的野蠻摧殘。而謬誤支撐的神學和經院哲學卻青雲直上,如日中天,無知與愚昧把歐羅巴大地籠罩得密不透風。我們耐心地在黑暗的迷宮中穿行,突然,一點星光讓我們無限感慨,那是羅吉爾·培根的燈盞,他在烏雲之下把犀利的槍頭指向阿奎那體系,黑暗的夜空頓時在一個小小的角落電閃雷鳴。

羅吉爾·培根的星星之火,引燃了歐洲文藝複興的熊熊火炬,沉睡已久的歐羅巴大地号角争鳴。意大利科學家、畫家達·芬奇和英國電磁學家吉爾伯特首先射出了犀利之箭,他們的實驗科學穿透神學和經院哲學堆積的層層陰霾,把風騷一時的謬誤驚得棄甲而逃。在謬誤漸漸退出曆史舞台的一段時期,飽受雙重桎梏折磨的科學與真理開始從一個黑暗的地方露出面孔,近代科學的春天開始有了明媚的清風麗日。

那個麗日的一縷陽光仍是從最古老的宇宙理論——天文學發出的。這一次的光源是波蘭天文學家哥白尼。1491年,十八歲的哥白尼進入克拉科夫大學,在沃依切赫教授的指導下研究托勒密天文學說。或許是那種骨子裡滋生的反叛精神,使得哥白尼漸漸地對托勒密的地心說産生了懷疑。這一懷疑,種下了天文學革命的種子,随着實踐的逐步深入,哥白尼認為太陽是宇宙的中心,而地球隻是一個普通的行星。為了證明這一觀點,他輾轉到弗洛恩堡一所教堂的閣樓上觀察了三十年的天象,并于1506年開始撰寫《天體運行論》,詳細讨論太陽、地球、月亮和各個行星的運動。1543年5月24日,是一個值得永遠紀念的日子,這一天,世界天文學曆史上的裡程碑《天體運行論》誕生了,然而也就在這一天,哥白尼在憂郁和壓抑中永遠地走了。後來德國大詩人歌德滿懷深情地贊美說:“哥白尼撼動人類意識之深,自古無一種創見、無一種發明,可與之比。”

哥白尼用他的太陽中心說揭開了近代科學的序幕。在以後的日子裡,布魯諾循着哥白尼的軌迹,走出了宇宙的無垠。當布魯諾在幾十年後宣傳哥白尼的學說時,他遭到了同胞和教會的雙重反對。1600年2月17日的羅馬鮮花廣場,布魯諾在一場與邪惡較量的大火中為真理化為了灰燼。他用他的死迎來了近代科學蓬勃發展的十七世紀。也許是一種巧合,布魯諾獻身的那一年,天文學界的另外兩個奇才第谷和開普勒卻在布拉格相遇了。這次相遇,是科學史上的一件大事,它實現了經驗觀察與數學理論在天文學上的結合,使天文學和自然科學尤其是數學的結合程度空前提高。感謝這次相遇,這次相遇加速了開普勒行星運動三大定律和天體力學思想的誕生。

開普勒三定律提出後,統治西方一千多年的柏拉圖原理從此退出天文學舞台。天文學開始真正地和實驗科學聯姻。這一姻緣的締結者是伽利略。作為近代實驗科學的奠基人,伽利略從阿基米德的基本理論出發,走出了許多科學先驅所未曾走過的道路。1589年進行的比薩斜塔實驗是永遠閃爍光芒的,他通過兩個不同重量的球體下落,揭示了自由落體運動之謎,發現了科學的自由落體定律、慣性定律與相對性原理,第一次用實驗提出力是産生加速度的原因。應該說,伽利略的貢獻是巨大的,他用自己的雙手構築了經典力學的基本框架。這以後,近代科學的浪潮洶湧澎湃。

牛頓是這一浪潮上站得最高的人,他放眼力學、光學、天文學和數學諸多領域,把個人的天才發揮得淋漓盡緻,取得了卓越的建樹。後來,李約瑟博士翻開這段曆史,萬分崇敬地稱其為科學史上一個時代的代表。這個評價并不算高,稍有一點科學發展史知識的人都知道,當曆史選擇了牛頓,當科學的接力棒傳到牛頓那裡時,開普勒、波列利、惠更斯和胡克的力學探索之路已走得越來越接近萬有引力定律。一個偶然的機會,一隻熟透的蘋果突然掉到了地上,這個在一般人眼裡可能司空見慣的自然現象,卻極大地啟發了牛頓。蘋果為什麼會落地,如果沒有力的作用它會落地嗎?圍繞這一問題,牛頓進行了一系列科學實驗,在他把惠更斯的向心加速度公式用于開普勒第三定律時,他找到了胡克一生追求所沒有找到的那個引力數量關系,那就是萬有引力的數量公式。以此為标志,科學的萬有引力大廈聳入雲天,成為近代科學最為壯觀的風景。力學三定律的誕生,實現了科學史上第一次大綜合,點亮了經典力學的百花園。有科學理論支撐的這個園子再也容不得謬誤藏身了,它流着淚,極不情願地把占領多時的舞台讓給真理,而它則對着牛頓的背影詛咒不止。

能夠赢得謬誤千萬次的詛咒,這是科學的榮幸,是牛頓的榮幸,牛頓以此為起點,又看到和發現了藏得更深更遠的秘密。他把古代原子論和機械力學結合起來,找到了科學的微粒說;他把力學和數學結合起來,拓展了絕對的、不變的時空概念;他把力學與神學結合起來,成就了一個時代科學的哲學高度和思想高度。1727年,一顆操勞過度的偉大的心髒停止了跳動,牛頓以他“上帝的莊嚴,福音的純樸,讓人類歡呼曾經存在過這樣偉大的一位人類之光。”

牛頓走後,科學的浩瀚疆場,群雄逐鹿,争鳴萬裡。他們以真空研究為切入點,寫下了多篇美妙華章。煉金術的千古神火,沒有凝練出長生不老丹,倒煉就了波義耳的化學元素論;神學的啟示沒有讓林奈和布封找到神,但找到了作為人類起源的進化論;康德的星雲假說、外星人假說,拉普拉斯的星雲假說,沒有固守牛頓的神話,他們在繼承着一個高度,但也在撼動着一個高度,他們解剖刀一樣的理論,使牛頓體系的部分錯誤原形畢露,真理黑暗的部分再一次光彩奪目。

悠悠近代科學史,成就了一批科學巨人的大業,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它是從歐洲開始和結束的。因此,它應該叫做科學的歐洲世紀。就在我們為科學的歐洲世紀驚歎不已時,東方古國的那片聖土,正在穿着愚昧和封建的厚厚枷衣,作為真理化身的孔孟之道正在代替真理行使皇權一樣崇高的權力,而科學則被他們逼到一個小小的角落去了。

當大清王朝在愚昧中沉醉,在愚昧中自大,在愚昧中慨歎時,科學的十九世紀已經來臨。很顯然,歐洲有了十七、十八世紀的雄厚基礎,科學的十九世紀仍是屬于西方的。東方古國的科學神韻在劃過幾道灼目的閃電後,隻能到回憶和典籍中去打撈了。

十九世紀科學發展的起點,仍沒有離開康德的星雲假說。康德在《宇宙發展史概論》中提出的“宇宙島”概念,經過威廉·赫歇爾的發揮,已引起世界範圍内的廣泛關注,宇宙島漸漸演變為今天的銀河系。銀河系的确定邁出了天文學曆史性的一步。這以後,天文學開始暫時地歇歇腳,它在注目觀望一個普遍規律——能量守恒與轉化定律的誕生。

和古老的天文學一樣,哲學家和科學家從哲學上預測運動的守恒性是由來已久的。中國古代哲學家王夫之在《周易外傳》中就明确指出:“太虛者,本動者也,動以入動,不息不滞”。但把它放在自然科學領域進行研究,則是十九世紀的事情。

十九世紀中葉,英法德等十幾個國家的大科學家自發地組成一個研究同盟,開始沖擊“力的守恒”原理。1841年英國科學家邁爾發現,運動、熱、電等可以歸結為一種力的現象,他們按照一定的規律相互轉化。1842年他寫了一篇論文《論無機界的力》,提出無不生有,有不變無,力是不能破壞,但能轉化的主體。這篇文章發表後,革命導師恩格斯立即作出反映,稱1842年為邁爾年和劃時代的一年。

邁爾的突破性貢獻,感動了他的同胞焦耳。釀酒師出身的焦耳有的是實驗才能。經他測定,1磅水增加1度F的熱量,相當于把722磅重物下降1英尺所做的機械功。這實際是告訴我們,力是不能毀滅的,哪裡消耗了機械力,哪裡就能得到相當的熱。能量守恒與轉化定律經過實驗科學的千呼萬喚,漸漸掀起紅蓋頭,它被全世界看到和公認了。現在,我們回望這段曆史,往往驚羨于邁爾和焦耳的光環,其實,他們所做的工作隻是蓋起了這幢大廈,而把它概括定名為能量轉化和守恒定律的卻是恩格斯。

能量轉化與守恒定律的發現,鳴響了一個時代的強音,邁出了人類認識自然揭示自然的關鍵一步,它作為一座紀念碑高高地聳立在十九世紀的科學坐标上。循着這一軌迹明晰的坐标,在三維空間裡,一些閃亮的光點又出現了。法拉第與麥克斯韋共同在電磁學領域縱橫馳騁,神秘的電磁學從此不再神秘;道爾頓與阿佛加德羅審視着化學原子和分子,化學發展的新紀元從此有了光輝的起點;門捷列夫對着化學元素癡情地诘問,其元素周期律終于成為一個時代無法逾越的高度;賴爾在礦物學的胚胎園林裡忘情地尋找,找出了地質進化論的精華與核心……

科學的百花園如此琳琅滿目,如此讓人目不暇接,這是空前絕後的。有了這樣的時代氛圍,有了如此廣袤的科學沃野,科學的大師将要誕生。這位随時代而功成名就的大師是查理·達爾文,他所留給科學的是突破性和革命性的物種進化論。關于達爾文,科學史上寫下了這樣的文字,達爾文進化論的核心是自然選擇,自然選擇是物種進化的途徑,生存鬥争是實現自然選擇的手段,自然選擇的标準是适者生存。對于這些結論,我們在接受中學教育時就能耳熟能詳,但它形成于1835年,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迹。實際上,對于達爾文而言,1859年11月,則是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歲月。這一年,整個歐洲發生了一場強烈的科學地震,它的能量來自大師的扛鼎之作《物種起源》。與以往發現的科學真理一樣,大師獻給科學的無價之寶也立即招來攻擊和非議,紅衣主教孟甯滿懷敵意地說達爾文主義是“牲畜哲學”,主張“沒有上帝,而猴子就是我們的亞當。”天文學家約翰·赫歇爾甚至把它稱之為“胡鬧定律”。看來,謬誤一直就沒有真的退出表現舞台,它雖然在某個時候沉默寡言,在某個時候夾起尾巴佯裝退卻,但它骨子裡具有的那份敵意是永遠不會消滅的。

好在一批勇敢的後來者及時加盟。達爾文之後,赫胥黎與海克爾繼續解讀達爾文,演奏了科學史上高亢而嘹亮的浩蕩旋律,并最終把它定格為十九世紀七十年代流行最廣、影響最大的科學思潮之一。受達爾文學說的影響,關于細胞的研究,關于生命起源的研究,關于遺傳學的研究捷報頻傳。在科學鬥士的呐喊與進攻中,謬誤的城堡相繼失陷,神學的土地一塊塊被解放。然而,由于資産階級階級統治的造神需要,謬誤的幽靈還一直在真理的周圍徘徊。這期間,幾顆不容忽視的重磅炸彈也的确掀起了驚濤駭浪,孕育了狂風暴雨。瑞士生物學家阿加西斯在教會的支持下,竭力宣傳和相信物種是上帝的創造物;英國科學家克魯克斯則利用科學儀器,窮極一生來研究和呼喚神靈。

神靈真的能找到和顯現嗎?對于這樣一個既簡單又萬分錯綜複雜的問題,卻在科學史上與真理對峙和存在了幾千年,這說明了一個什麼道理呢?我們在思索着,我們在盼望着,期盼一個沒有神的科學世紀的來臨。

有人說,二十世紀是科學的總結和盤點世紀,生活在這個時代的科學家們隻是在扮演着泥瓦匠和裁縫的角色,隻是對着已經建立的科學大廈進行修修補補,頂多隻是耀眼花朵下的幾片綠葉,這其實是一種誤解和偏見。二十世紀從原子結構與基本粒子的研究領域拉開序幕,以量子力學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作為高潮,以現代宇宙學和分子生物學作為尾聲,它實際是迎來了科學發展的新紀元。科學在二十世紀實際是離神最遠離謬誤最遠的世紀。

1895年11月8日的夜晚,德國物理學家倫琴照例進行着他的陰極射線實驗,一個近乎偶然的瞬間成就了他永遠的英明。他把一張不透光的黑紙包在放電管上,當他接通暗室裡的高壓電流時,突然發現旁邊的熒光屏出現了閃光。這些光太奇妙了,不僅能穿透幾厘米厚的空氣,而且在磁鐵的影響下不會發生偏轉。倫琴的心是萬分激動的,他意識到一個不曾被人類認識和發現的射線被他捕捉到了,他在實驗室裡振臂高呼并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剛才的實驗,由于還不清楚它到底是何射線,倫琴就把它命名為X射線。12月28日,倫琴把這一讓科學界心跳不抑的重大發現公布後,立即引起了世界範圍内的強烈共鳴,有的科學家面對X射線,驚呼我看到了你的心髒你的骨頭,有的則驚呼它就在我的實驗室裡,我怎麼把它忽略了?!X射線的發現,是自然界向人類發出的一個友好與合作的信号,它告訴探索真理的人們,粒子世界也有着十分複雜的結構,快快推開這扇新物理學的大門吧。

X射線的發現,使倫琴成為諾貝爾物理學獎金的第一個獲得者。X射線發現後,射線熱彌漫了整個歐洲,幾乎那個時代的物理學家們都擠上了這條道路,一時間,新射線如雨後春筍冒了出來。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些物理學家們發現的所謂新射線,有的純粹是子虛烏有,有的純粹是為了沽名釣譽。看來,真理和謬誤決裂後,科學又不可避免地走上了打假的道路。

X射線照亮了通向基本粒子世界的大門,在這束光線的引導下,湯姆生發現了電子,盧瑟福發現了原子,湯川秀樹發現了介子,狄拉克發現了反粒子。應該說,微觀世界經過物理學大家們的努力,其神秘的部分漸漸露出了廬山真面目,剩下的工作則是探索他們之間的運動關系了。于是,兩座豐碑——量子力學和相對論争相輝映,鋪展了二十世紀最波瀾壯闊的科學畫卷。

說起量子力學,誰也無法繞過普朗克和愛因斯坦。1900年12月14日,德國物理學家普朗克在德國物理學會上宣布了一個新的思想:振動着的帶電粒子隻可能有一系列特定的不連續的能量。科學史上把它稱之為普朗克假說。對于這一假說,普朗克充滿信心,認為它将是人類認識史上一次革命的變革,要麼荒唐無比,要麼可能是牛頓以來物理學最偉大的發現之一。量子假說提出後,隻是激起了一道小小的水花,并未引起科學界的關注。相反,一些科學大家甚至對此嗤之以鼻,認為普朗克背離了牛頓力學的傳統體系,簡直是瘋了!普朗克因此陷入了十五年的苦苦等待中。就在普朗克在量子論的道路上左顧右盼、徘徊懷疑之時,牛頓之後最偉大的天才愛因斯坦走來了。他友善地朝着普朗克一笑,量子概念頓時演變為愛因斯坦的光量子假說。1905年,愛因斯坦寫成了著名論文《關于光産生和轉化的一個啟發性觀點》,認為解決問題的關鍵是處理連續性與間斷性的關系,光子的能量應遵守普朗克公式:E=HV。後來密立根想通過實驗來證明光量子假設的膚淺和不可思議,十年的奮鬥結果卻違背了他的本意,反而證明了光量子假說的正确,這的确是一種錯誤的美麗。普朗克和愛因斯坦得知這一結果後,十分驚喜,兩隻巨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他們相互祝福着展望着,他們無比興奮的眼神實際是告訴人類,光的微粒說作為一個劃時代的學說,已經徹底突破牛頓的光環,真正地在科學史上有了自己的燦爛天空。

光量子學說使愛因斯坦譽滿全球,而相對論的提出則使其聳入雲天。1905年,愛因斯坦通過對布朗運動的研究,提出狹義相對論,并确立狹義相對論的時空觀;11年後,又從改造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入手,完成了一生中最具特色的探險,他把狹義相對論的原理推廣到加速度領域,創立了讓當時的著名科學家們也難以看懂的廣義相對論。憑心而論,愛因斯坦相對論的建立,改變了世界,改變了萬物,人們的認識水平和觀察思考問題的角度開始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這是科學對于人類的巨大貢獻,這是真理的又一次曆史性勝利。

寫到這裡,似乎關于科學關于真理的問題結束了,然而,發展是永無止境的,因此真理也是不可能被窮盡。愛因斯坦所做的工作,隻是為我們開辟了一塊新的大陸,沿着這塊大陸走下去,現代宇宙學,分子生物學,遺傳基因學正方興未艾,一些躲進微觀世界的科學真理,将會在後世科學家的苦苦尋覓下,在不遠的将來走到我們的身邊。

我們期盼着真理的天空永遠豔陽高照,我們期盼着真理的光輝永遠照耀我們的頭頂。因為,有了科學的真理做武器,謬誤武裝的邪教,謬誤支持的僞科學将不堪一擊,永無藏身之地。

我在讀史和等待中,又一次擡高了等待的圍牆。

(作者簡介:胡正良,1969年12月出生,江蘇徐州人,研究生學曆,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書法美術評論家,康德哲學研究學者,研究員,現居江蘇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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