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本科升學率？這是中考咨詢會上的職高招生老師告訴我的

一周前，家裡親戚小孩的中考分數出來了，考得不怎麼樣。作為大家庭裡離校園生活最近的人，我被叫上和家人一起去中考咨詢會看看，想看看有沒有合适的職業高中。

咨詢會現場的活動和氣氛，比我幾年前去過的高考咨詢會熱烈太多。會場裡的種種營銷手段讓不知道的人，會以為自己身處在一個巨大的狂歡節中。走在展廳裡，耳旁不斷傳來，諸如“歡迎轉發某學校朋友圈，送咖啡甜品”、“陝西理工學校、上公辦本科大學”等洗腦口号。

這次咨詢會被安排在了西安新落成的會展中心，涉及到了兩個展廳，規模巨大。從會展中心的樓梯上去直達的三号展廳，職業學校們占據最大最好展位。每經過一個學校，都會有不同的招生老師當面攔下我們，問要不要上他們學校。因為對職業高中不太了解，我和一個職中招生的老師聊了一會。這些老師們說的話，令我和家人很困惑。聽完他們的叙述，甚至會讓我産生為什麼還要上普通高中呢？職高就完全可以滿足家長們的需求的錯覺。

01

第一波攔住我們的是西安現代職業高中的老師。這位老師告訴我，現代職業高中所屬的教育集團旗下，還有西安科技大學高新學院、西安南開高級中學，一所二本院校和一所民辦普通高中，是正規的職業高中。我聽他說完，也覺得現代職業高中不錯，加上他們在會場一進門的位置，展位還不是一個攤點，做成了一個小型展廳的樣子。看着就很正規可靠。

談話開始西安汽車職業大學，他明确地對我說，如果有人說職高參加高考和普高參加高考是一樣的，那絕對不可能。職高學生擁有職高學籍，普高學生是普高學籍。欲揚先抑的手法，一下讓我覺得招生老師還是挺客觀，沒有為招生亂說話。但後來的一切隻能說明，我開始的想法太天真。

對方先明确了職高學生參加高考和普高學生不一樣後，話鋒一轉就到了“雖然不一樣，但是也一樣”階段。招生老師對我說，家長們其實不用太在意職高學籍，他們學校雖然是職高，但三年以後，除了提前批次、軍校以外，完全可以和普高的學生一樣報考全國大學。言下之意為，他們和普高除了學籍，其實沒區别。

■ 職業學校展示區 | 圖源公衆号「西安市教育局」

并且，他們根據不同的分數，還有不同的班，很像高中時期的重點班非重點班之分。西安現代職業高中目前有升學班、“3+2”，還有藝術班。“3+2”是三年職高加上兩年大專，畢業以後大專文憑。如果不想走“3+2”上大專，那也可以通過單招進入大專。單招類似委培，“3+2”算是定向入學。但如果想要升入大學，就要報他們的升學班，甚至還有培優班可以選擇。

上過高中的人應該都知道，高中三年的學習，高一全科教學，高二文理分科，文化課的壓力非常大。除非确定走藝術生路線，幾乎不可能邊學職業技能，邊學文化課，又能考上一本。我當場表示，很懷疑他們的教學目标能不能達成。

為了打消我的顧慮，招生老師進一步告訴我，不用擔心文化課。他們所屬的教育集團旗下還有普高學校，師資都可以共享。還指着學校老師的名單說，他們校長是高新一中的副校長，管理層還有長安一中和長安二中的老師。

■ 現代職業高中宣傳手冊上的教師名單。我根據招生老師提供的“高新一中”“長安一中”等關鍵詞加姓名搜索，沒有找到以上老師從前的教學相關信息。

并且，他們的教學老師都必須是研究生以上學曆，剛畢業的年輕老師要先當一輪班主任，經過考核後才能任課。教學管理嚴格，到校就收手機，完全不用擔心學生的學習氛圍不好。聽起來就像是一個複制了衡水中學模式的職高學校。

不隻是模式複制衡水中學，學生培養目标也很像衡水中學。招生老師當場對我表示，他們的培養目标也是國家一流大學，因為學生入學的門檻較高，隻比普高線低一點而已，使使勁都還可以考上不錯大學。為了說服我，招生老師提出了學校去年的“高三”學生，本科升學率在72%左右。這個數字讓我有些意外，但是記住這個數字，後面遇到的學校将比72%更加誇張。

02

我總結了一下當場遇到的幾類學校。

第一類是和西安現代職業高中一樣，學校名稱上明确表明為職業高中的學校。

西安工業經濟職業學校就是其中之一。西安工業經濟職業學校的招生老師告訴我，他們是一所始于1996年的老牌學校，以前一直辦補習學校，後來改了一個名字，轉型職高。雖然叫職高，但其實學校裡沒有任何技術類課程，走的就是文化課，讓學生有機會參加高考。

他們的本科率大概在96%左右，老師看我不太相信，又進一步解釋了96%是怎麼來的。因為現在三本院校都計入了二本，二本錄取分并不高，所以他們的上線率比較高。據招生老師透露，他們學校有3000人，報名人數今年還不少。

西安汽車職業大學的招生走同樣路線。在他們的招生單子上，寫着五年制高職，但也有所謂的職高裡的“鑽石班”。他們的附屬職高其實是西安交通職業學校，和汽車職業大學在一起上課。招生老師說的“鑽石班”針對的是普高線線下十分的學生，用人教版教材，上高中文化課。老師都是二本院校的老師，也有從其他學校高薪聘請的老師。

明珠職業學校的招生老師把他們招的學生稱為高一學生。雖然叫職業學校，但他們其實不招錄3+2、單招等走大專路線的學生，專門針對高考，上公辦一本，要求孩子最少上二本，本科升學率高達90%。

■ 宣傳手冊上寫明了“高中階段教學”

第二類學校是沒有職業高中幾個字的技術學校。

陝西北方技術學校的招生老師說話更模糊。我問他們是什麼學校時，對方告訴我他們是中專、職業學校，但是又強調學生可以考大學。當我問到他們明明不是職高，沒有職高學籍，怎麼能參加高考時，他強調本校是通過所謂的三校生，職高、職中和技校的名額參加社會高考。但也不向我說明社會高考和正常高考有什麼區别。在招生老師的口中，隻要我們家的孩子最終目的是參加高考，就不要再糾結于他們到底是職高還是技校。

第三類學校是通過留學升學。

有一所叫寰宇海外的機構攔住了我們，問我們想不想把小孩送到國外，可以通過華僑聯考方式，隻用400分就能上清華。而且華僑聯考非常簡單，考試内容是由70%的初中知識+30%的高中知識構成。這是整場咨詢會裡，最震撼我的提問，畢竟誰不想讓孩子上清華？

我問她怎麼實現400分上清華的目标，招生老師介紹隻要小孩在國外讀兩年，就能以華僑的身份參加華僑聯考。話鋒一轉又說，當然，得辦理移民。移民在對方口中非常簡單，隻需要在海外購置一套房産即可，希臘、葡萄牙、西班牙等歐洲國家更好操作。海外置業并拿到身份這件事，在這位招生老師口中，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

第四類學校我沒有遇到展位，但是給我發來了宣傳冊。

西安博文學校在他們宣傳冊中西安汽車職業大學，說自己是“教育主管部門批準成立的文化教育類學校”，但并沒有說清屬于民辦中學、職高、職中還是技校。但很明确地表明，他們也招收精品本科班級，以中考生為目标，“沖刺本科”。看起來像是一個補習學校，補習學校可以為學生提供學籍嗎？

這些學校的統一特征是，都招收中考畢業生，目标都為幫助學生考取本科。另一個共同特征在于，收費都不便宜。

西安現代職業高中的沖刺本科培優班一學期14400元，加上住宿費和餐食費用，以及一系列包括軍訓、教材、體檢等雜項費用，第一學期合計22000元，第二學期便宜些，一學年總共将近4萬元。西安工業經濟職業學校更貴，一學年大概58000元左右。西安汽車職業大學下屬的職高西安交通職業學校“鑽石班”大概一學年34000元左右，明珠職業學校一學年33000多元，陝西北方技術學校一學年18600元。

03

但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奇怪，畢竟職高和中專都屬于九年義務教育基礎上實施中等職業教育，職業教育和普通高中提供的文化課課程應該完全不同。如果職高提供的都是文化課，那它們的身份和普通的民辦高中有什麼區别？

回家以後，我查詢了一些職業教育的政策法規，才算搞懂了一點這些學校說辭的别扭之處在哪。

在《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中，明确過，職業教育和普通教育是兩種不同教育類型。

具體指标裡提到，“到2022年，職業院校教學條件基本達标，一大批普通本科高等學校向應用型轉變，建設50所高水平高等職業學校和150個骨幹專業（群）。”

且，職業院校實踐性教學課時原則上占總課時一半以上，頂崗實習時間一般為6個月。“雙師型”教師（同時俱備理論教學和實踐教學能力的教師）占專業課教師總數超過一半。并表明，從2019年開始，在職業院校、應用型本科高校啟動“學曆證書+若幹職業技能等級證書”制度試點（1+X證書制度試點）工作。

再對比之前的職高招生教師所講述内容，就可以明白哪裡奇怪。首先，西安的部分職高招生，在招生時主打的都是“和普高一樣的文化課”，這一點就已經違背了教育改革方案裡的基本要求，即“職業教育和普通教育是兩種不同教育類型”。

而根據西安的一些職高課程安排推斷，全都是文化課，不符合“職業院校實踐性教學課程原則上占總課時一般以上”的要求。至于他們是不是可以上文化課，現代職業高中的招生老師告知我，2017年起國家允許職業高中加入普高學習内容。查詢資料，上海2016年市教委答記者問時确實明确了這一點，2017年起，中等職業學校畢業生也可以以社會考生的身份參加統一高考和普通高中學業水平測試。

■ 圖源公衆号「西安市教育局」

但從整個政策走向來看，職高所屬的中等職業教育被鼓勵參加的是高職教育分類考試，陝西省強調高職教育入學需要将更多名額分給中等職業教育畢業生。

2015年陝西省全面實施高職教育分類考試招生答記者問時明确表明，各高職院校通過分類考試（單招、綜合評價招生、實施技能拔尖人才免試招生、面向“三校生”組織的普通高等職業教育省級統考）錄取的招生計劃将答複增加，原則上不少于本校在陝高職（專科）招生計劃的一半，以後還會逐年增加。

另一個比較令人疑惑的是職高的收費。據我現場了解，職高的收費并不低，職高收費應該多少合适？《西安市人民政府關于促進民辦教育健康發展的實施意見》裡明确規定過，不管是非盈利性還是營利性民辦院校收費價格均由市場調節，收費标準由各民辦院校自主确定。具體每個學校收費多少，确實由學校自己說了算。

目前有據可查的是公辦職業高中收費。據《西安日報》報道，陝西省公布2020秋職業高中公辦學校學費為文科700元每學期，理科900元每學期。按照省财政廳、發改委、教育廳、人社廳陝财辦教〔2013〕1号文件規定，全日制正式學籍一、二、三年級在校生中所有農村（含縣鎮）學生、城市涉農專業學生和家庭經濟困難學生免除學費（藝術類相關表演專業學生除外）。

至于以職高的教學水準應該收多少合适，那就是另一個話題了。

最後，我想表示的是對我周末見過的一些學校辦學資格的疑惑。

在《西安市教育2020年市屬民辦學校年度檢查結果的通報》裡，市屬民辦職業中學，合格的一共22所，基本合格8所。拉住我的西安北方工程技術學校和發傳單的西安博文學校，都不在其中。那麼，他們算是什麼性質的學校？有沒有資格招收初中畢業生？

04

《西安市教育局2020年中等職業教育質量年度報告》裡，寫明了2018年-2020年全市中等職業學校（包括中等專業學校、技工學校、職業中等專業學校和職業高級中學教育）升學情況統計。

直到2020年，中等職業學校通過了普通高考升入高等院校不過2402人，按照咨詢會上各院校所說的招錄人數和本科升學比例，2402人這個數字，實在有點“少”了。

所有家長都希望孩子能參加高考，最終考取大學。會場裡那些穿着制服，舉牌子的廣告隊伍裡有對家長們最誘惑的東西，“上公辦本科”。花大價錢進升學班、鑽石班，這都因為家長們希望孩子可以有其他的路通向本科教育。但職高的文化課教學是否可以達到他們所說的效果？就以他們所說的本科上線率，甚至和普通高中的本科上線率相差不多。這樣的話，能信嗎？

幾天前，西安市教育局還發布了關于職高教育的風險提示。

職高招收“新高一”已經是現在的默認說法，職高說自己隻上文化課沒有職業課程是不是違規了？如果沒有違規，按照這樣的課程設置，職高和普通民辦高中又有什麼實際上的區别？

作者 | 十九 | 貞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