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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十九首》解讀

【古詩概述】

創作背景

曆史影響

古詩講述

【藝術特色】

【古詩情深】

【思想内容】

【讀懂古詩】

【古詩愛情】

[古詩概述]

《古詩十九首》是中國古代文人五言詩選輯,由南朝蕭統從傳世無名氏古詩中選錄十九首編入《文選》而成。這十九首詩習慣上以句首标題,依次為:《行行重行行》、《青青河畔草》、《青青陵上柏》、《今日良宴會》、《西北有高樓》、《涉江采芙蓉》、《明月皎夜光》、《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樹》、《迢迢牽牛星》、《回車駕言邁》、《東城高且長》、《驅車上東門》、《去者日以疏》、《生年不滿百》、《凜凜歲雲暮》、《孟冬寒氣至》、《客從遠方來》和《明月何皎皎》。

《古詩十九首》是樂府古詩文人化的顯著标志,深刻地再現了文人在漢末社會思想大轉變時期,追求的幻滅與沉淪、心靈的覺醒與痛苦,抒發了人生最基本、最普遍的幾種情感和思緒。全詩語言樸素自然,描寫生動真切,具有天然渾成的藝術風格,處處表現了道家與儒家的哲學意境,被劉勰稱為“五言之冠冕”(《文心雕龍》)。

[創作背景]

《古詩十九首》,最早見于《文選》,為南朝梁蕭統從傳世無名氏《古詩》中選錄十九首編入,編者把這些作者已經無法考證的五言詩彙集起來,冠以此名,列在“雜詩”類之首。

東漢末年,社會動蕩,政治混亂。下層文士漂泊蹉跎,遊宦無門。《古詩十九首》就産生于這樣的時代,表述着同類的境遇和感受。

關于《古詩十九首》的作者和時代有多種說法,《昭明文選·雜詩·古詩一十九首》題下注曾釋之甚明:“并雲古詩,蓋不知作者。”曾有說法認為其中有枚乘傅毅曹植王粲等人的創作,例如其中八首《玉台新詠》題為漢枚乘作,但沒有根據,後人多疑其不确。猶又如曹植《送應氏》描寫過洛陽被焚毀後的蕭條景象,而《十九首》的詩人眼中的洛陽還是兩宮雙阙,王侯第宅尚未然無恙,冠帶來遊宴如故,更何況洛陽未遭破壞之前,王粲尚幼,曹植并未出生。今人綜合考察《古詩十九首》所表現的情感傾向、所折射的社會生活情狀以及它純熟的藝術技巧,一般認為它并不是一時一人一地之作,它所産生的年代應當在東漢順帝末到獻帝前,即漢末建安之前幾十年間。

[曆史影響]

《古詩十九首》是樂府古詩文人化的顯著标志。漢末文人對個體生存價值的關注,使他們與自己生活的社會環境、自然環境,建立起更為廣泛而深刻的情感聯系。過去與外在事功相關聯的,諸如帝王、諸侯的宗廟祭祀、文治武功、畋獵遊樂乃至都城宮室等,曾一度霸據文學的題材領域,讓位于詩人的現實生活、精神生活息息相關的進退出處、友誼愛情乃至街衢田疇、物候節氣,文學的題材、風格、技巧,因之發生巨大的變化。

《古詩十九首》在五言詩的發展上有重要地位,在中國詩史上也有相當重要的意義,它的題材内容和表現手法為後人師法,幾至形成模式。它的藝術風格,也影響到後世詩歌的創作與批評。概括起來,《古詩十九首》在以下四個方面奠定了在中國詩歌史上的地位:

一、它繼承了《詩經》以來的優良傳統,為建安詩風的出現作了準備。

二、它是漢代詩歌由漢族民間文學過渡到文人創作并出現繁榮局面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三、它将五言抒情古詩發展成為一個獨立的體系。

四、它為五言詩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它的出現,标志着文人五言詩的成熟。它嶄新的詩歌形式及圓熟的藝術技巧,為五言詩的發展奠定了牢固的基石,在中國漢族詩歌發展史上産生了深遠的影響。

事物總是具有兩面性的,由于情緻與才藻的關系是中古後詩史中的一個主要矛盾,而《古詩十九首》完美地處理了這一矛盾,因此,後世凡是遇到形式主義詩風擡頭,進步詩人總是将《古詩十九首》與詩、騷、漢樂府一起作為自己的旗幟,《古詩十九首》在詩史上的主要作用是積極的。

然而因為《十九首》的作者與勞動人民畢竟有一定距離,它所反映的社會生活不夠寬廣,它的詩境又主要表現為蘊藉含蓄一路。因此當後世出現在思想史上直指現實,激切鋒利;或在風格上發揚踔厲,縱橫馳騁的作品與流派時,一些保守的詩人與評論家又都拉起《古詩十九首》這面大旗,作為它們反對詩壇上這些新生事物的武器。

《古詩十九首》的有些作品表現出追求富貴和及時行樂的思想,另外作者憤于現實,又往往以頹廢放蕩來作對抗,這也落了後世某些逃避現實的詩人之口實,在這些方面,它又表現出消極的影響。

賞析
古詩講述

漢初的詩歌有幾種不同的體式,有四言體、楚歌體、雜言體,還有新興的五言體,也就是五言的樂府詩。現在我們首先要明确的是:《古詩十九首》不是樂府詩。嚴格地說,它是受五言樂府詩的影響而形成的我國最早的五言古詩。《昭明文選》最早把這十九首詩編輯在一起,并為它們加了一個總的題目——“古詩十九首”。

許多人認為,《古詩十九首》在中國詩歌史上是繼《詩經》、《楚辭》之後的一組最重要的作品。因為,從《古詩十九首》開始,中國的詩歌就脫離了《詩經》的四言體式,脫離了《楚辭》的騷體和楚歌體,開沿襲兩千年之久的五七言體式。在中國的舊詩裡,人們寫得最多的就是五言詩和七言詩。直到今天,寫舊詩的人仍以五言和七言為主。而《古詩十九首》,就是五言古詩中最早期、最成熟的代表作品。它在謀篇、遣詞、表情、達意等各方面,都對我國舊詩産生了極深遠的影響。然而奇怪的是,如此傑出、如此重要的一組詩,我們大家卻始終不知道誰是它們的作者!

《古詩十九首》,你不能從中挑出它的哪一句或哪一個字最好,因為作者的感情貫注在全詩之中,它整個是渾成的,全詩都好,根本就無法摘字摘句。更何況,這十九首詩互相比較,其水準也不相上下,全都是這麼好。這就更加使人想知道它們的作者:到底是什麼時代的什麼人,能夠寫出這麼奇妙的一組作品來呢?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而大家探讨的結果,就有了許多不同的說法。現在已經有了好幾個可能的作者了。一個是西漢景帝時的枚乘,一個是東漢明帝、章帝時代的傅毅,一個是東漢獻帝建安時代的曹王等人。劉勰說《孤竹》一篇是傅毅所作,傅毅與《漢書》的作者班固同時,但《漢書·藝文志》裡并沒有記載他寫過五言詩之類的作品。而且傅毅與班固齊名,《詩品序》中曾批評班固的《詠史》“質木無文”,那麼傅毅似乎也不大可能寫出如此諧美的五言詩作品,因此傅毅之說也是不可信的。既然如此,建安曹王的說法是否可信呢?我以為也不可信,因為《古詩十九首》與建安曹王作品的風格大不相同。而且曹丕在一些文章中對王粲等建安七子的詩都有所評論,卻從來沒有提到過他們之中有哪一個人寫過這麼好的十九首詩。

給《昭明文選》作注解的李善說得比較謹慎。他說:“并雲古詩,蓋不知作者,或雲枚乘,疑不能明也。詩雲,‘驅車上東門’,又雲‘遊戲宛與洛’,此則辭兼東都,非盡是乘,明矣。昭明以失其姓氏,故編在李陵之上。”所謂“辭兼東都”是說,這十九首詩中應該兼有東漢的作品。于是後人因此又有了“詞兼兩漢”的說法,認為《古詩十九首》中既有西漢的作品,也有東漢的作品。這種說法,表面上看起來雖然很通達,其實也不能夠成立。

為什麼不能成立?因為從西漢景帝到東漢建安,前後相去有三百年之久,而這十九首詩所表現的風格,卻絕不像是相差百年以上的作品。綜觀文學演進的曆史,不同時代一定有不同的風格。唐朝一共不過二百八十多年,詩風已經有初、盛、中、晚的變化。就拿北宋詞來說,早期的晏、歐,後來的柳永、蘇轼,再後來的秦少遊、周邦彥,他們的風格是多麼不同!可是《古詩十九首》的風格内容相當近似,如果說二三百年之間的作品都在裡邊,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個人以為,這十九首詩都是東漢時代的作品。由于班固的《漢書·藝文志》對這些詩沒有記載,所以它們應該是在班固、傅毅之後出現的,但下限則應該在建安曹王之前。因為,建安時代詩風有了一個很大的變化,等到講建安詩的時候你們就會看到:由于時代的影響,三曹、王粲等人的詩已經寫得非常發揚顯露,不再有《古詩十九首》溫厚含蓄的作風了。

可是實際上,《古詩十九首》全部為東漢作品的說法多年來一直不能夠成為一個定論。為什麼不能成為定論?因為大家都不敢斷定這裡邊肯定就沒有西漢之作。原因何在呢?就在于十九首中有這樣一首詩——《明月皎夜光》。

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玉衡指孟冬,衆星何曆曆。白露沾野草,時節忽複易。秋蟬嗚樹間,玄鳥逝安适。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迹。南箕北有鬥,牽牛不負轭。良無磐石固,虛名複何益。

這首詩裡寫了“促織”,寫了“白露”,寫了“秋蟬”,完全是秋天的景物,時間應該是在初秋季節。但詩中卻說,“玉衡指孟冬”。孟冬是初冬的季節,但為什麼詩中所寫的景物卻都是初秋季節的景物呢?注解《昭明文選》的李善認為,這裡邊有一個曆法問題。大家知道,漢朝自漢武帝太初元年開始使用太初曆,太初曆與我們今天使用的夏曆基本相同。但在漢武帝之前人們使用什麼曆法呢?李善說:“《漢書》曰:高祖十月至霸上,故以十月為歲首。漢之孟冬,今之七月矣。”他認為,漢高祖劉邦打敗秦軍來到長安附近的霸上時,正好是十月,于是就把十月定為一年的開始。也就是說,當時把夏曆的十月叫作正月。如果依此推算一下,則夏曆的七月就應該叫作十月,十月當然屬于孟冬了。李善認為,這首詩的作者既然把初秋的季節稱為孟冬,那麼他就一定是漢武帝太初時代之前的人,那當然就是西漢初年的作品了。

但我以為李善的說法有錯誤。要想說明這個問題,涉及很多曆史文化的知識,所以我隻能作一個簡單的說明。我以為,“玉衡指孟冬”并非說此時就是孟冬季節,而是在描寫夜深之時天空的景象。它指的是時間而不是季節,是在孟秋七月的夜半以後到淩晨之前這一段時間。這時候玉衡正在慢慢地離開代表孟秋的“申”的方位,慢慢地指向代表孟冬的“亥”的方位。夜深入靜,星月皎潔,再加上“促織”、“白露”、“秋蟬”等形象的描寫,就烘托出一幅寒冷、靜谧的秋夜景象來。所以我以為,李善的錯誤在于他忽略了在不同的時間觀測應該以不同的星作為依據;同時又把指方位的“孟冬”解釋為真的孟冬季節,這才造成了詩中所寫景象與季節的矛盾。而為了解釋這個矛盾,他又搬來了“漢初以十月為歲首”的說法。這個說法,其實也是不能夠成立的。因為所謂“漢初以十月為歲首”隻是把十月當成一年的開始,并沒有改變季節和月份的名稱。《史記》、《漢書》在太初之前的諸帝本紀中,每年都以冬十月為開始,雖然是一年的開始,但仍然稱“冬”,仍然稱“十月”。這與夏商周之間的改曆是不同的。所以王先謙的《漢書補注》在漢高祖元年叙事到“春正月”的時候,曾加以注解說:“秦二世二年,及此元年,皆先言十月,次十一月,次十二月,次正月,俱謂建寅之月為正月也,秦曆以十月為歲首,漢太初曆以正月為歲首,歲首雖異,而以建寅之月為正月則相同,太初元年正曆,但改歲首,未嘗改月号也。”這些話足以為證,因此,李善所謂“漢之孟冬,今之七月”的說法是完全不可信的。

既然主張《古詩十九首》中有西漢之作的一條最有力的證據現在也被推翻,那麼就可以下一個結論了。我以為,這十九首詩無論就其風格來判斷,還是就其所用的詞語地名來判斷,都應當是東漢之作,而不可能是西漢之作。更何況,這十九首詩中所表現的一部分有關及時行樂的消極頹廢之人生觀,也很像東漢的衰世之音。因此,它們很可能是班固、傅毅之後到建安曹王之前這一段時期的作品。

《古詩十九首》的文字是非常簡單樸實的,然而它的含意卻十分幽微,容易引人産生聯想。清代學者方東樹在他的《昭昧詹言》中說,“十九首須識其‘天衣無縫’處”。什麼叫“天衣無縫”?就是說,這些詩寫得自然渾成,看不到一點兒人工剪裁的痕迹。我們讀不同的詩要懂得用不同的方法去欣賞。有的詩是以一字一句見長的,它的好處在于其中有某一個字或某一句寫得特别好。因此,有些人就專門在字句上下功夫。在中國文學的曆史上流傳了很多這樣的故事,剛才舉過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就是其中的一個。另外還有一個有名的故事,說是唐代詩人賈島在馬背上得了兩句詩“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他想把“推”字改成“敲”字,自己又拿不定主意,坐在馬背上想得入神,一下子就沖進京兆尹韓愈出行的隊伍,被衆人拿下送到韓面前。韓愈也是有名的詩人,不但沒怪罪他,反而幫他斟酌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用“敲”字更好。為什麼“敲”字更好?因為詩人所要表現的是深夜的寂靜,推門沒有聲音,當然也很寂靜,可是在萬籁無聲之中忽然響起一個敲門的聲音,有時候反而更能襯托出周圍的寂靜。因此,後來很多學寫詩的人就專門在“詩眼”和“句眼”上下功夫,費盡了“推敲”。我當然不是說修辭不重要,可是要知道,更好的詩其實是渾然天成的,根本就看不出其中哪一個字是“眼”。比如杜甫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每一個字都有他感發的力量。杜甫《羌村》中有一句“群雞正亂叫”,如果單看這一句,這算什麼詩?然而這是一首感情深厚的好詩。杜甫把他的妻子、家人安置在羌村,自己去投奔唐肅宗。後來他被叛軍俘虜到長安,從長安逃出來又幾乎死在道路上,而在這段時間,羌村一帶也被叛軍占領過,聽人傳說叛軍把那個小村莊殺得雞犬不留。在經曆過這麼多憂患危險之後,詩人終于得到機會回羌村去看望他的妻子、家人。試想,當他見到“群雞正亂叫”這種戰前常見的平安景象時,心中會産生多麼美好和安定的感覺!如果你不讀他整個的一首詩,如果你不知道那些背景,你怎能知道“群雞正亂叫”的好處?不但杜甫如此,陶淵明也是如此。凡是最好的詩人,都不是用文字寫詩,而是用自己整個的生命去寫詩的。

有一篇文章,内容是談論近來的學術風氣。文章說,中國千百年來傳統的學術風氣是把為人與為學結合在一起的。中國曆史上那些偉大詩篇的好處都不僅在于詩歌的藝術,更在于作者光明俊偉的人格對讀者的感動。那篇文章還說,現在的風氣是把學問都商品化了,大家都急功近利,很多做學問的人都想用最讨巧的、最省事的、最方便的辦法得到最大的成果。這是一種堕落。古人講為學、為師,是要把整個一生都投入進去結合在一起的,而現在講詩的人講得很好,理論很多,分析得很細膩,為什麼沒有培養出偉大的詩人?就因為沒有這個結合。詩人如此,詩也是如此。真正的好詩是渾然一體的詩。對這樣的詩,你要掌握它真正的精神、感情和生命之所在,而不要摘取一字一句去分析它的好處。

除了渾成之外,《古詩十九首》另一個特點是引人産生自由聯想。我實在要說,《古詩十九首》在這一點上與《紅樓夢》頗有相似之處。第一,它們對讀者的感動都是事實而且是多方面的;第二,《紅樓夢》後四十回究竟是誰所作?同樣一直成為一個疑問,因而使人們難以确定它的主題。它果然是寫寶玉和黛玉的戀愛故事嗎? 還是如王國維所說的,要寫人生痛苦悲哀的一種哲理?抑或如大陸批評家們所說的,是要寫封建社會官僚貴族階級的腐敗堕落?它到底要說些什麼?要寫怎樣一個主題?每個人都可以有很多聯想,每個人都可以看出不同的道理來。如果我們講杜甫的詩,我們可以用唐朝那一段曆史和杜甫的生平來做印證,多半就能知道他寫的是什麼事情。但這個辦法對《古詩十九首》不行,我們隻能感覺出他有深微的意思,但究竟寓托的是什麼?我們無法通過考證來确定,原因就在于我們不知道确切的作者。然而,這是一件壞事嗎?我說也不一定。

剛才引過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的“古詩佳麗,或稱枚叔”一段,其實那一段接下來還有幾句:“觀其結體散文,直而不野,婉轉附物,怊怅切情,實五言之冠冕也。”我不久前曾在美國西部轉印的香港《大公報》上看到一篇文章,他把劉勰這句話中“結體散文”的“散文”兩個字解釋為文學體裁中的“散文”。我以為這是不對的,古人沒有這種用法。事實上,“結體”和“散文”是兩個對稱的動賓結構。“結體”,是說它構成的體式;“散文”是說它分布的文辭。劉勰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看一看《古詩十九首》體裁的結構和對文辭的使用,我們就會發現,它的特色是“直而不野”。也就是說,它寫得很樸實,但不淺薄。我們大家都讀過李白和杜甫的詩,在讀過李杜的詩之後再返回來看《古詩十九首》,你就會發現:當你第一眼看上去的時候,《古詩十九首》并不像李白的詩那樣給你一個很鮮明的印象和感動;也不像杜甫的詩那樣使你感到他真是在用力量。你會覺得,《古詩十九首》所說的都是極為普通、尋常的話,可是如果反複吟誦,就越來越覺得它有深厚的味道。而且,你年輕時讀它們有一種感受;等你年歲大了再讀它們,又會有不同的感受。所謂“婉轉附物”的“物”,指的是物象。作者把他内心那些千回百轉的感情借外在的物象表達出來,就是婉轉附物。在我們中國詩歌的傳統裡,這屬于“比”和“興”的方法。《古詩十九首》善用比興,這個特點等下一次我們看具體作品時将作更詳細的介紹。什麼叫“怊怅切情”呢?“怊怅”與我們現在所說“惆怅”的意思差不多,那是一種若有所失、若有所求、卻又難以明白地表達出來的一種感情,也是詩人們常常具有的一種感情。因為,凡是真正的詩人都有一顆非常敏感的心靈,常常有一種對于高遠和完美的追求,這種追求不是後天學習所得,而是他天生下來就有的。一首好詩,往往能很好地表現出詩人的這種感情。“切”是切合,就是說能夠表現得深刻而真切。我們都說杜甫的詩好,為什麼好?就是因為他能夠把他的感情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來。假如你把你内心的感情表達得不夠,那當然是失敗的,可是你把你的感情誇大了,超出了實際情況,那也不是好詩。現在我們就要注意,把你内心的情意直接而且深刻地表達出來,這在中國詩歌傳統中屬于什麼方法?我以前講過,是“賦”的方法。所以你們看,《古詩十九首》可以說是很成功地結合了中國最傳統的賦、比、興的寫作方法,因而形成了我國早期五言詩最好的代表作。

與此看法類似的還有明代學者胡應麟。他在《詩薮》中曾評論這些詩,說它們“興象玲珑,意緻深婉,真可以泣鬼神,動天地”。“興象”兩個字很簡單,但卻代表了心與物之間的很複雜的關系,既包括由心及物的“比”,也包括由物及心的“興”。“玲珑”在這裡有貫通、穿透的意思,就是說,它的感發與它的意象之間都是能夠貫穿、可以打通的。“意緻深婉”的意思是說,那種感情的姿态,在詩中表現得不但很深厚,而且很婉轉。因此胡應麟說,像《古詩十九首》這樣的詩,不但人會被它感動,連天地和鬼神也會被它所感動。另外,剛才我還引過鐘嵘《詩品》中的一段話,其中也給了這些詩很高的評價,說它們“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溫”,就是我在前邊說過的那種溫柔敦厚的感情;“麗”,是說它們寫得也很美;“悲”,是指詩中所寫的那些不得意的悲慨;“遠”,是說它給讀者的回味是無窮無盡的。因此,每個人看了這些詩内心都會發生震動,認為它們真是“一字千金”的好詩。

最後,還要強調一個問題:在一般選本中,對《古詩十九首》往往隻選其中的幾首,但如果你要想真正了解《古詩十九首》,真正得到詩中那種溫厚纏綿的感受,隻讀幾首是不夠的,必須把它們全部讀下來。因為這十九首詩在風格和内容上雖然有一緻性,實際上又各有各的特點。如果你會吟誦的方法,那就更好。吟誦,是中國舊詩傳統中的一個特色。我以為,它是深入了解舊詩語言的一個很好的方法,因為它能夠培養出在感發和聯想中辨析精微的能力。當你用吟誦的調子來反複讀這十九首詩的時候,你就會“涵泳其間”,也就是說,你會像魚遊在水裡一樣,被它的那種情調氣氛整個兒地包圍起來,從而就會有更深的理解和體會。

葉嘉瑩

賞析

/藝術特色

摘 要:《古詩十九首》文辭醇厚、意境悲遠,堪稱“一字千金”。本文從東漢特殊的時代背景出發,通過對其藝術特色的考察,揭示出《古詩十九首》作為詩歌自覺時代伐山的重要地位。
  關鍵詞:古詩十九首;創作背景;藝術特色;地位
  《古詩十九首》溫薰着先民原始而樸素的氣息褰裳涉溱而來,“深衷淺貌,短語長情”,以其美麗而悲怆的唱詠,或天真直率或含蓄蘊藉地傳達着清瓊自然、托情高介的古人之思。它擅長于抒寫哀樂,擺脫了神學目的論和谶緯宿命論的桎梏,開始轉向思考現實人生,與《詩經》、《楚辭》桴鼓相應,堪稱五言濫觞,對後世詩歌的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研究意義。
  一、《古詩十九首》的創作背景
  《古詩十九首》源起于梁齊之間,那時流傳着一些漢魏以來的古詩,據鐘嵘《詩品》所雲“陸機拟十四首……其外四十五首”,可知當時至少有五十九首之多。梁代昭明太子蕭統(501-531)編《文選》,從這些無名散佚的“古詩”中,選擇了十九首,作為一組詩流傳至今。對于這十九首詩創作的時代問題,學界多有讨論,他們一緻認為創作時間為東漢末年。對創作背景進行進一步的探究,有利于尋根振葉、沿波讨源,更好地理解《古詩十九首》。
  東漢末年政治局勢惡化,文人的觀念随之發生巨大改變。自漢武帝采納董仲舒“獨尊儒術”的建議以來,經學成為漢代意識形态的根本,發展到明帝時代,師道與君道甚至有了同等的尊嚴。和帝以後,連續幾個幼主當政,外戚、宦官交替專權,士人原先的仕途受到了很大的影響,要入仕便要依附權貴,使得此前以道為重,注重氣節、操守的意識受蒙受極大的沖擊,此外,漢末争激烈的政治鬥還影響到士人生命的存亡。由于正統價值體系被懷疑乃至摒棄,詩人們失去了原來的賴以自立的精神依托,以肉體凡身真實地感受着人生的一切,在與嚴酷社會現實的激烈碰撞中迸發出對生命變易、時序流逝的感傷,對災難不幸的憂慮,對世風澆薄的憤怒。
  作為東漢末年成熟的作品,《古詩十九首》在人生、藝術觀念上開創了一個新的時代[5],這與動蕩的時代背景是密不可分的。在兩漢正統的意識形态下,對世俗感性生命的正常欲求變成非儀失節,而《古詩十九首》開抒述自我之端,率先打破兩漢文壇的沉寂,盡情叙寫離愁别怨,提出生民佚樂的價值追求,“這類思想是庸俗而粗野的,它的氣質是浪漫而頹廢的,但其中卻蘊藏着一種現實的積極因素”。
  二、《古詩十九首》的藝術特色
  (一)《古詩十九首》的修辭手法
  《古詩十九首》創作于底層文人之手,語言上也就處處帶有文人詩的色彩,同時也是質樸而生動自然的人民口語的集中和提高。首先表現在五言句式的運用上。
  五言句式與《詩經》以來的四言句式相比,結構上,改變了兩個字為一步音重疊起來的範式,上一音步是兩個字,下一音步卻是三個字,兩步音參差交雜;節拍上,用奇變偶,比音節闆滞的四言體更具表情達意的優勢,以其句式的生動性和靈活性,更适合于詩的語言。《古詩十九首》很多詩句脫胎于《詩經》,但比原句更見優柔善入、音韻美好。如《行行重行行》中“思君令人老”演化自“維憂用老”而稍加變化,詩句力量卻增厚數層;“明月皎夜光”源自《詩經.月出》篇:“月出皎兮”,音韻更見和諧悅耳;《西北有高樓》中“願為雙鳴鶴,奮翅起高飛”與《詩經.邶風.柏舟》篇末“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句,句意相似,蘊涵的悲切更見真摯、具象。
  作為一組演化自民間歌謠的歌詩,回環複杳是《古詩十九首》的生命,通過這種結構,詩人建築起詩歌的體格,請看《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别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倚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兵燹遍地的動亂社會,别離的聲聲恸哭被反複摹寫,成為詩歌典型意象之一。該詩不拘囿于刻畫離别,透過泣血詩句仿佛能令人看到一個烽煙四起的時代。本詩通過很多複杳的句子具體刻劃出纏綿悱恻的相思之情,書寫出這一動亂時代所帶來的人生悲哀:“相去萬餘裡”、“道路阻且長”、“相去日已遠”,三句反反複複強調距離的“長”與“遠”,情感層層推進,将離别之悲渲染到了極緻。
  《古詩十九首》最突出的一個特點便是疊字的使用。善用疊字可以使詩歌“複而不厭,赜而不亂”,但連用疊字容易顯得單調。《青青河畔草》一首的疊字用法曆來受評論者稱贊。
  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
  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
  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
  (古詩十九首・青青河畔草)
  詩的前六句連用疊字,園中“青青”的顔色、“郁郁”的生态,閨人“盈盈”的儀态、“姣姣”的豐采、“娥娥”的粉黛、“纖纖”的玉指,看似随意的語詞,無比精準地直指事物本質,以軒豁的表達還原其本來風貌。詩人在完成了這樣的細緻描寫之後,突然掉轉筆鋒,把她的身世經曆、生活情感概括在最後四句裡,這種帷燈匣劍的手法給讀者異常爽朗鮮明的印象。運用疊字能夠破除沉冗,簡潔而有力地折射出意志、神情,同時極富回環複杳的音節之美,《古詩十九首》中疊字使用頗為成功,通過語言的選擇、運用、組織和安排,使詩的形象豐富而生動。
  (二)《古詩十九首》的抒情方式
  《古詩十九首》在抒情方式上載譽頗豐,胡應麟贊曰:“《古詩十九首》及諸雜詩随語成韻,随韻成趣;詞藻氣骨,略無可尋,而興象玲珑,意志深婉,真可以泣鬼神,動天地”。鐘嵘提出,得風人之旨是其主要的藝術風格,他認為“其源出于《國風》”。以上舉《行行重行行》為例,時空意識與深摯之情回環複杳,一句一情,一情一轉。含情之妙,不見其情;蓄意之深,不見其意。同樣的作品還有《凜凜歲雲暮》。這首詩是對夢境的描寫。時值隆冬夜靜,思婦未眠前的相思遷延入夢,迷離恍惚間若有所失,她觸景生情,由情而思,由思轉疑,由夢而感。全詩在展示空閨思婦情感流動變化的過程中,深得婉轉曲折之美。
  《古詩十九首》均為抒情短章,詩人以簡練的筆墨,通過展現主人公情感曲折變化的全部流動過程,描寫出一種深婉的情緻。它們不事雕琢,一派爛漫爽直,呈現出“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美感,
  (三)《古詩十九首》的詩歌形象
  關于詩歌形象,清代沈德潛概括道:“古詩十九首,不必一人之辭,一時之作。大率逐臣棄妻,朋友闊絕,遊子他鄉,死生新故之感。” 《古詩十九首》中包含遊子思婦、積極入世、人生無常、友情薄涼這四類詩。詩人善于撷取叙事文學中對典型細節的捕捉,通過典型的具有包孕的細節真實,具體而又生動地展示主人公的感情活動,寫出“悲莫悲兮生别離”的離别之苦、奄乎短促的“人生如寄”之感、聞歌而心感的對朋友知音的渴求、“沉着痛快”的怨怼之辭。請看:《明月何皎皎》: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帏。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
  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
  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
  (古詩十九首・明月何皎皎)
  圍繞居者與行人何為第一視角的問題,本詩頗受争議,劉履曰:“舊注李周翰以此為婦人之詩,謂‘其夫客行不歸,憂愁而望思之也’……今祥其詞氣,大類婦人”,詩的主人公應該是一位獨守空閨的思婦。通讀全詩我們感受到的是一個備受别離摧殘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作者通過不寐、攬衣、徘徊、出門、引領、入房、淚下等動作細節的描述,如剝竹筍,一層一層将主人公的感情推向高潮,在其一連貫的動作之中展示出情感發展的全過程。能把心理狀态刻畫得這樣細膩的作品,在古代詩歌中并不多見。
  馬茂元等人多把此詩當作遊子解,張玉谷曰:“此亦思婦之詩,首四即夜景引起空曠之愁,中二申己之望歸也。卻從反邊揣度‘客行雖樂,不如早歸’,便覺筆曲意圓”,筆者認為筆曲意圓正是形象寫作的至高境界,全憑讀者的情感認知,不拘理解是否偏差,正如葉嘉瑩先生所說,這是一組“易懂而難解的好詩” 。
  三、《古詩十九首》在中國詩歌發展史上的重要地位
  對于這組詩中生命意識的覺醒,評論者著墨甚多,劉熙載《藝概》中說:“《十九首》,鑿空亂道,讀之自覺四顧躊躇,百感交集,詩至始,始可謂言之有物矣!” ,這組詩超邁疇昔,以深切的思考和率真的表達奠定了其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它通過不同的表達方式遠離詩教說,而以感性生命所具有的鮮活創造力對現實人生作了廣泛的深刻的感受、思考與表達,因此具有一種十分可貴的拒絕政治教化要求的文學獨立化的氣質,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文學相對獨立性的發展。
  作為建安文學的肇始,《古詩十九首》的出現,标志着五言詩在發展中達到成熟的階段。從《詩經》、《楚辭》、楚歌到漢初樂府,句式還沒有定型,在這樣的情況下,《古詩十九首》終于從複雜曲折的道路把五言詩發展到成熟的境地,避免了文學創作走向僵硬。
  綜上所述,《古詩十九首》不但從傳統詩教中突圍而出,強調個性化的抒情,而且革新了内容和形式。它既是詩緣情的自覺文學時代的肇始,更開風氣之先,對文學的風格及審美特征有了自覺的追求,可以說整個魏晉南北朝的文學自覺之路正是以此為契機的。這組詩是漢樂府最濃墨重彩的一筆,直接陶育了建安文學,為後世詩歌奠定了牢固的基石。

佚名

賞析

/古詩情深

摘 要:《古詩十九首》曆來為曆代詩人們所推崇,不僅僅是因為其是千古五言之祖,更是因為《古詩十九首》以其傳達的真情實感,人生之理踐行着傳統詩教觀,更以其情深貌淺影響着中國詩歌含蓄隽永的詩風,為曆代詩人樹立質樸含蓄詩歌的典範。

關鍵詞 :真情 真理 情深貌淺

自梁蕭統《昭明文選》編訂以來,《古詩十九首》便成為中國文學寶庫中一顆璀璨的明珠,曆經千年,影響着一代又一代的詩人,歸結因緣,在于《古詩十九首》言千古士人共有之情,唱萬年世間常祈之願。背井離鄉,出外所求,遠行者思,留守者願,《古詩十九首》以其簡短質樸的語言,将這些情感在其中一一唱出,也難怪劉勰在《文心雕龍》中稱之為“五言之冠冕”,鐘嵘在《詩品》中贊其“一字千金”,張戒在《歲寒堂詩話》中推其為“古詩第一”,并做出“其情真,其味長,其氣勝”這樣的評價,呂本中也在《呂氏童蒙訓》中說“詩皆思遠而有餘意,言有盡而意無窮也”,可謂經千年而不衰,曆代研究《古詩十九首》之人,以其獨特的體驗,給予其至高的評價。

一、《古詩十九首》之情通千古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孟郊的一首《遊子吟》道盡了母親對即将遠行的兒子的萬般牽挂與憂心,與之相反的,《古詩十九首》卻從另一個方面寫着離家遠行的場景,或者遊子思鄉,或者女子思夫,但不論哪一種,都是遠行之人避不開的牽絆,也因此《古詩十九首》才得以情通千古。

1.遊子之心

《古詩十九首》中的遊子是多情之人,遊曆在外,曆經大都市的繁華,他們未曾消磨自己的心智,不管繁華的宴會多麼奢侈,在外如何的風光,這些通通不是他們關注的對象,無論何時何地,繁華中總存在着一絲落寞,這也是當時遊學求官風氣下所産生的人生體驗。《青青陵上柏》中,繁華的宴會仍掩不住心中空虛,熱鬧的宴會中他感受到的是“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涉江采芙蓉》中的遊子在他鄉他路,想其所思之人,心中念着的依然是“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去者日以疏》中的遊子面對時移事遷的社會,在愁思襲來之時想着“思還故闾裡”,但最終卻是“終歸道無因”,是沒辦法回去,還是未功成名就而不能歸家?《古詩十九首》遊子思鄉并無特定的場景,也隻是在生活中某一瞬間的所思所感,而這些恰恰是我們生活中最普遍最觸動人心的瞬間。但是,詩中的主人公奔波在外,都帶着一定的目的性,即追尋名與利,這也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共同的追求與期待。

其中最為特殊的當為《明月皎夜光》,詩中的主人公與朋友同是外出闖蕩,詩的前四句“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适”,都從不同的方面寫出了時間的變化,下一句承接着“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很容易讓人想到,從前攜手同行的朋友如今飛黃騰達,本是一件值得高興之事,卻随着下一句“棄我如遺迹,不念攜手好”,飛黃騰達的朋友并不記得志同道合的故交,整首詩也随着這一句事實真相急轉而下,前面曆經時間考驗的友誼也成為一種歎息,在外的遊子在經曆了友情的背叛之後,思想也有了很大的轉變,發出了“良無磐石固,虛名複何益”的感慨。這種情感在《古詩十九首》中的遊子中算是一種特例,也可以說是痛定思痛後的大徹大悟。

2.女子之情

《古詩十九首》中的女子是最普通的女子,也是離家之人的妻子,“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離”,經曆着世間最深沉的思念,這些女子在丈夫遠離家鄉的日子守着一份情,平淡的生活。《行行重行行》中的女子與所念之人“相去萬餘裡”,在“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的日子裡,盡管“思君令人老”,但心中仍然對所牽挂之人寄予“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的關心;《庭中有奇樹》中的女子并未将自己的思念用語言清晰地表現出來,而最後一句“此物何足貴,但感别經時”便将主人公的連綿不絕的思念傾瀉而出;《迢迢牽牛星》中的思念是最沉默的深情,無一字言情卻處處皆情;《孟冬寒氣至》與《客從遠方來》的女子是行動派,他們的深情不在語言,不在贈物,而在對遠行之人寄來的物品的珍惜,或者“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或者将有“雙鴛鴦”圖案的羅绮“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青青河畔草》中的女子是最爽朗的女子,她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依戀,“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古詩十九首》用最簡潔的語言,刻畫出不同的女子形象,同樣的相思,同樣的孤單,卻有不同的反應。

不管是遊子之心,還是女子之情,這些都是相思的兩個方面,從兩個人,兩個地方,兩種情感寫出了人類最普遍的相思,後世之人,但凡遠離家鄉,但凡心有所思,但凡有着類似的經曆,都會從中讀出自己,感同身受,這正是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所言“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緻一也”。張戒在《歲寒堂詩話》中有言“詩人之工,特在一時情味”,《古詩十九首》正是将“一時一事一意,約之止一兩句,長言永歎,以寫纏綿悱恻之情”,愈發情深。

二、《古詩十九首》之意貫古今

《古詩十九首》感人之處在情,令人深思之處在意,情意的結合,使其能意貫古今。王夫之《姜齋詩話·詩譯》“意在言先,亦在言後,從容涵泳,自然生其氣”,《十九首》将詩人之意寄于微言細語之中,傳達的卻是曆經千古同守之理,也因此,《十九首》抒發的是中國詩人特有的情懷,是中國人特有的理念。

1.《十九首》中的戀家情懷

遍尋古詩,最不缺乏的是思鄉之情,不管是大詩人李白,還是憂國的杜甫,又或者看透塵世的蘇轼,每一位詩人身處異鄉,曆經坎坷辛苦,便将自己的愁緒寄語明月,傳至心靈的家園——故鄉。《古詩十九首》作為“五言之祖”,不管是遊子在外的思鄉愁緒還是留守在家的思婦情懷,在《古詩十九首》中占據了絕大部分,“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思還故闾裡,欲歸道無因”“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遊子的思鄉是戀家情懷最直接的表達,而與之對應的便是思婦思君情懷的側面烘托,對于遠行之人的思念,深層流露的是對全家團聚的渴望,思歸返鄉,盼歸團聚,将人情之中的戀家情懷表現無遺,而這種戀家情懷并不是某一時某一世而存在的,貫穿于生命的始終,十九首之情,是共有之情。

2.《十九首》中的生命意識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蘇轼《赤壁賦》),生命意識,時間觀念一直存在于詩人的思想之中,他們發出了“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飄塵”“白露沾野草,時節忽複易”“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四是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浩浩陰陽移,生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古墓犁為田,古柏摧為薪”“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感慨,流失的時間,短暫的生命,讓遊子心中産生了不同的選擇,或者在短暫的生命中試圖把握機會,赢得精彩,改變命運,“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貧賤,坎坷常苦辛”“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随物化,榮名以為寶”;或者看淡名利,追尋人生中值得珍惜的事情“良無磐石固,虛名複何益”;或者走向另一個極端,遊戲人生,秉持及時行樂的觀念,“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不如飲美酒,被服纨與素”,不同的選擇都展現了不同的人在面對短暫的生命的應對措施,也體現了古人對名與利的認識,是當時遊學求官風氣中遊子心态以及世俗面貌的反映。

3.《十九首》中的理性氣息

情意綿綿,是《十九首》精彩的原因,但并不是《十九首》流轉千年不息的根基,《十九首》中隐藏最深,也最能引起千年之後人們的共鳴的是藏在語言中的理性,是支撐人們走下去的精神,這種精神,不止是在外遊子堅持的信念,也是留守思婦等待的勇氣。

這種理性氣息,首先體現在遊子消極中顯現的積極心态。《十九首》的主人公是矛盾的,為生活,為功名,離家而去,但是在外闖蕩的時時刻刻中,心中牽挂的是故鄉,故鄉的呼喚讓他們知道“客行雖雲樂,不如早還家”,家鄉支持着他們保持自己的目标,同樣的,在外闖蕩,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的,良宴酒酣,面對若飄塵的生命,他們依然積極追求心中所想,這是“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貧賤,坎坷常苦辛”“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随物化,榮名以為寶”,他們明确心中的追求,努力地堅持;有的在堅持的過程中,面對摯友見棄,依然苦心相勸“良無磐石固,虛名複何益”;追求而不得,心靈缺失寄托的遊子,便将生命的價值寄于吃喝玩樂,他們的人生就是享受每一刻的快樂,這種生活态度雖然消極,但是在消極之中卻展現了一種灑脫,成為後世很多人的選擇……矛盾的生活狀态中也有着自己的堅持,不管是不放棄心中所堅持的,還是放浪形骸,都是一種樂觀與積極,這種隐藏在《十九首》中的灑脫與積極,讓悲傷消減,成為繼國風之後哀而不傷的佳作。

其次這種理性氣息體現在女子身上便是等待的理性與平淡。古代女子特殊的依附的生活狀态讓她們不可能離開家庭去開始自己的生活,隻能禁锢于家庭中沉默的等待,但是他們的等待不是沒有生命氣息的等待,是日常生活中偶然的相思,也因為如此,這種相思不似“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那般動人心魄,卻比“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多一分哀憐與動容。他們的愛是理性的愛,并不會因為“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而愁腸婉轉,寝食難安,他們會說“努力加餐飯”,會在“攀條折其榮,将以遺所思”時,說“此物何足貴,但感别經時”,會在惴惴不安,思緒萬千時說“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會在多年不見,把“上言長相思,下言久别離”的書信置于懷袖中,珍惜到“三歲字不滅”,不言情而處處皆情,不寫相思卻思念滿溢,不寫惆怅,卻隻是正常的生活,而相思卻滲透于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們的思念是理性的等待,是美好的期盼,是湯顯祖在《牡丹亭記題詞》中說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的至情至性。

在外的經曆會讓生命精彩,然而家鄉的呼喚卻是生命中無法割舍的情義,等待是無盡的期盼,但是首先守護好自己,才有相聚的可能,《十九首》中的主人公,是樂觀的人,他們的思念與執着,是理性的堅持,也因此,後人才能從這裡看到精神的支柱,滲透于詩中的理性,才讓它能與《詩經》相提并論,無愧于詩教也。

三、《古詩十九首》之深情淺貌

陸時雍《古詩鏡總論》中說“《十九首》深衷淺貌,語短情長”,這可謂是十九首最為中肯的評價了。漢賦的美在于辭藻的華麗,而《十九首》的美卻在于質樸平淡,一言一句似無意中說出,一情一景似清晰可見,不見雕琢,恰如天工,而其情不減,愈發深厚。

1.語言平淡

胡應麟《詩薮》有言“詩之難,其《十九首》乎。畜神奇于溫厚,寓感怆于和平;意愈淺愈深,詞愈近愈遠;篇不可句摘,句不可字求”,《十九首》無一生僻字,用普通常見的語言交織出坦蕩、質樸的詩歌。如在《回車駕言邁》中:

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随物化,榮名以為寶。

詩中的字都似口語,讀此詩如同與詩人對話,聽其娓娓道來。平淡中包含着新奇,十九首字之奇在于詞語的運用,“悠悠”表現出詩人的百無聊賴,“何茫茫”傳達着詩人心中的迷茫,“搖”字,既寫出百草随東風之生生不息的被動,也表現了詩人并不希望時間流逝,“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無故物”表現了時間的飛逝,“焉得”将詩人面對時光飛逝的無奈以及面對現實的感慨表現的淋漓盡緻。《十九首》就是在這樣平淡的語言中将詩人的思緒變化寄于其間,從而“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鐘嵘《詩品》)

2.結構天然

胡應麟《詩薮》評《十九首》“皆言在帶衽之間,奇出塵劫之表,用意警覺,談理玄微,有鬼神不能思,造化不能秘者”“深情遠意,隐見交錯其中,且結構天然,絕無痕迹,非大冶熔鑄,何能至此”,《十九首》之所以結構天然,了無痕迹,在于其将所言之情,所寫之事置于生活中的某個場景,《今日良宴會》是寫的某一位遊子在宴會之上的感慨,《西北有高樓》是一位遊子經過撫弦而歌的人樓下時的感悟,《回車駕言邁》則是路途中的一段心理曆程,《明月何皎皎》寫的是深夜醒來獨自徘徊的愁思,《庭中有奇樹》是一位女子看到庭院中的樹一刹那間的思緒,《客從遠方來》則是女子看到離家之人寄來的物品後對物品的計劃與安排,無須刻意安排結構,隻是順着生活中的某一個瞬間寫下去,将所思所想置于詩歌之中,“不假雕琢,工極天然,百代而下,當無繼者”(胡應麟《詩薮》)。

《古詩十九首》就是用平淡甚至口語化的語言,将詩人某一瞬間的生活場景加以叙述,用樸實直接的語言表現萬千變化的思緒,看似毫無聯系的語句,細細分析,卻可以品味出主人公的情思轉變,從而将詩句串聯,成為毫無雕琢痕迹,卻寄托着主人公情思的佳作,成為“萬古不可易,萬古不可到”的“至詩”(沈用濟、費錫璜《漢詩說》),創造出言有盡而意無窮的佳作。

“《十九首》所以稱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卷三),本文從情通千古、意貫古今、情深淺貌三個方面分析《古詩十九首》之所以能夠流傳千古,成為萬古至詩的因由,《十九首》雖少,而意不淺,雖質樸,卻含蓄隽永,雖淺顯,卻富有哲思,為曆代寫詩者提供了楷模,同時也成為含蓄質樸詩風的标杆,影響着後輩詩人,其在中國詩歌中産生的影響,理應值得我們更多的關注,其中傳達的價值觀也應該值得我們通過它,去反思自己,反思當代。

佚名

賞析

/思想内容

中國是詩的國度,尤其是古代,詩歌浩如煙海詩人燦若星辰。縱觀中國古代詩歌的語言,從《詩經》《楚辭》到唐宋詩歌再到明清詩歌均以五言七言為主。《古詩十九首》在五言詩歌的發展過程中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從内容上來說真實地反映了東漢末年政治腐敗,外戚宦官專權的背景下,士人階層的生活狀态和精神危機,彌漫着感傷的氣氛,是末世的哀歌,從藝術上來說,正如劉勰《文心雕龍》的評價,是“五言之冠冕”。
一.基本情況
1.中國古代詩歌語言形式的流變
詩歌源于勞動。原始人在集體勞動的過程中,配合着人們的勞動節奏和呼吸,産生了号子式的原始二言體詩歌。比如反映狩獵生活的《彈歌》︰斷竹,續竹,飛土,逐肉。二言體詩歌成為中國古代詩歌的最早形式。二言體的勞動歌謠又發展為三言體的民間歌謠。比如東漢桓靈時《童謠》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别居。《詩經》以四言為主,也有雜言。以《離騷》為代表的“楚辭體”則靈活運用三至八言。經過四言、雜言、楚辭體,而後定型為五言體和七言體,并且成為中國古代詩歌最為普遍的語言形式。五言和七言成為詩人們最為習用的詩歌形式。
2.五言詩的出現與發展
五言詩與七言詩均出現于漢代。尤其是五言詩,經過樂府機關的收集整理和文人的模仿推動,至漢代已趨向成熟,出現了《陌上桑》等脍炙人口的五言詩作。五言詩的定型成熟,也是漢代為中國詩歌的發展做出的傑出貢獻。
完整的五言詩是在民間歌謠中出現的,比如西漢流傳在長安的《城中謠》“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牛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說明京都 的時尚被各地效仿,可以看出當時上行下效盲目模仿的社會風氣。五言詩在民間醞釀傳播,被樂府采集保存,引起了漢代文人們的關注和模仿。相傳西漢蘇武李淩的《别詩》,形式整齊語言淺近自然。比如昔為鴛和鴦,今為參與辰。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這些詩句抒情質樸,也可嗅出民間歌謠的味道。文人大量模仿寫作五言詩,使五言詩的發展進入了一個更加興盛的階段。代表這一時期文人五言詩最高成就的就是無名氏的《古詩十九首》。
3.《古詩十九首》的成書與作者
漢末文人五言詩的創作是與民歌民謠的廣泛傳播緊密相連的。因此,文人五言詩也在民間廣泛傳播,但作者的姓名并沒有流傳下來。南朝梁蕭統将十九首失去作者姓名的五言古詩編入《文選》,題作《古詩十九首》,這組詩歌據此而定名。《古詩十九首》的作者和寫作時代是曆代學者看法不一的問題,但根據詩歌内容推測,應該是東漢桓帝、靈帝時期的遊宦士子所做。
二.《古詩十九首》的思想内容
言為心聲,任何作品都是現實的反映,《古詩十九首》也是東漢末期社會現實的一面鏡子。東漢時期,統治集團未來培養自己的官僚隊伍,曾經大力辦學。太學是傳授儒家經典的最高學府,規模龐大,學生人數衆多。除國立太學之外,還有專門吸收京都貴族子弟的宮邸之學,為了教育一般商人地主子弟而在全國設立的郡國之學,再加上私人講學成風,以至全國學校衆多,各類學生人數衆多。這些學生就是當時的士人階層,士人們為了尋求出路,常常要背井離鄉外出遊宦或遊學。當時實行的是察舉取士制度,即由鄉裡、地方官吏向州郡、中央推舉選送人才。士人們或進谒州郡,請求推薦,或遊京師,上太學,并奔走權門,希望得到援引,獲取一官半職。但是,東漢末期政治黑暗,外戚宦官擅權,權貴世族把持朝政,察舉并無公正可言。士人們的仕途并不平坦,甚至被堵塞,使他們懷才不遇,心生不平。士人中的一些正直人士甚至被殘酷鎮壓,從而使士人對前途深感失望。這些社會現實通過士人們的文筆反映在詩歌當中,最突出的代表就是《古詩十九首》。這些奔波在外的士人就是,古詩十九首>中的“遊子”或“蕩子”。
反映士人的生活狀态
1.遊子思鄉,思親
《古詩十九首》的作者是下層地主出身的士人,他們有一定的文化,為了求仕而遊學,為了仕途而遊宦。背井離鄉奔波在外是他們的生活常态,思鄉思親也是他們普遍的想法。《古詩十九首》以遊子為表現對象的詩篇有其六、十四、十九三首。
其六: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漂泊異鄉的遊子欲采集荷花和蘭花等香草贈給遠方所思念的妻子,但路途遙遠難以見面,隻能在憂傷中終老此生。十四《去者日以疏》中“思還故裡闾,欲歸道無因”,寫遊子感到日月易逝老之将至卻又欲歸不能的傷感與苦悶。其十九: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帏。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主人公夜不能寐攬衣徘徊出戶彷徨淚下沾衣,都是因為不能還鄉愁思難告。天涯遊子異鄉士人,思鄉思親是他們心中永遠難以抹去的愁緒。
2.思婦懷遠,盼歸
天涯遊子的身後總有一雙盼歸的眼睛,把他們深情凝望。外有遊子,内一定有思婦。遊子思婦本來就是兩位一體的。可以說,《古詩十九首》的大多數詩篇都是以思婦為主人公的。其一、其二、其五、其八、其九、其十、十六、十七、十八等九首詩作都以思婦作為表現對象。
其一: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别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詩寫妻子對遠行丈夫的思念與哀怨。其二《青青河畔草》中“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句,思婦渴望遠人回歸,孤獨寂寞的愁思哀怨躍然紙上。其八《冉冉孤竹生》中“千裡遠結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軒車何來遲”句寫新婚妻子對遠行丈夫的無窮思念。其九《庭中有奇樹》句“攀條折其榮,将以遺所思。馨香盈懷袖,路遠莫緻之”句寫思婦欲折花相贈遠人,路遠難緻,平添哀愁。其十《迢迢牽牛星》借牛郎織女隔河相望不得相會的神話故事,寫思婦的幽怨之情,更為傳神。因孤獨而思念,因思念不得而哀怨,是思婦共同的心理。有的思婦因思念不得而懷疑丈夫是否另有所歡,《凜凜歲雲暮》中“錦衾遺洛浦,同袍與我違”。有的思婦雖因離生怨卻忠貞不二。如《孟冬寒氣至》句“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劄。 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别。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有的思婦很幸運,她接到遠人捎來的絲綢,即驚喜又感動,并祝願他們的愛情牢不可分。如第十八首就是唯一的思念還有一點亮色的作品。
反映士人的精神危機
追求功名熱衷富貴
功名利祿是許多人畢生的追求,東漢末期的士人們在當時的教育制度和選官制度的指引下,紛紛走出家鄉,遊學遊宦,博取功名。其十一: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随物化,榮名以為寶。這首詩寫出遊所見,詠歎生命短促,認為生命會随物而化,隻有榮譽和美名是最可寶貴的,并且要趁早有所建樹。其四: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 彈筝奮逸響,新聲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齊心同所願,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塵。何不策高足,先踞要路津?無為守窮賤,轗轲長苦辛。在歡樂的宴會上,作者感慨萬分,人生短暫,何不策馬快跑,占據險要的官位,不要長守貧賤一生辛苦坎坷。
人生不平人情冷暖
士人們追求功名的道路是崎岖不平的,許多士人倍感生活的失意。《古詩十九首》其七《明月皎夜光》寫一位失意的文人,在生活上受到冷遇,從而發出人情冷暖、世态炎涼的感慨。“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迹。”,往日的同門好友飛黃騰達,卻不肯出手援助,毫不顧念昔日同窗之誼,絕情地棄之而去。詩人無奈地感歎“良無盤石固,虛名複何益”,舊友之情并不堅固,徒有朋友虛名又有什麼用呢?
追求解脫渴望自由
遊學求仕的道路是坎坷的,在外奔波的生活是辛酸的,有些士人們就産生了對生活的厭倦,甚至想擺脫這種無奈的生活。《古詩十九首》其五《西北有高樓》從聽歌者 的角度,寫一位思婦的哀怨。“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願為雙鴻鹄,奮翅起高飛”,悲傷的歌者無人理解,一彈三歎,聽歌者希望她有一天能奮翅高飛,擺脫高樓幽閉的處境,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思婦哀怨的情懷是士人真實生活的寫照,聽歌者擺脫束縛追求自由的希望又何嘗不是士人真實思想的寫照呢?
人生短暫,及時行樂
東漢末年雖有察舉選官的制度,也有各級各類學校,給士人的上進指出了道路,但是,世族豪門已經嚴重阻塞了士人們的仕進之路。士人階層的懷才不遇,傷時失志,就成為一種普遍的情緒。《古詩十九首》中其三、十一、十二、十三、十五等五首就集中反映士人們人生短暫及時行樂的思想。《青青陵上柏》“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驽馬,遊戲宛與洛”,寫士人感歎人生短暫遊樂不止的生活,但“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表面說盡情歡樂何必憂慮,可是内心的憂愁已和盤托出。《回車駕言邁》感歎“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随物化,榮名以為寶”,《東城高且長》感慨“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滌蕩放情志,何為自結束”,《驅車上東門》更是鼓吹“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不如飲美酒,被服纨與素”,《生年不滿百》宣揚“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為了當及時,何能待來茲”。殘酷的現實使得士人們心灰意冷,積極地求仕變成了消極地避世,甚至遊戲人生。
西漢至東漢近四百年的大一統局面到東漢桓靈之際,已經進入了衰亡期。外戚宦官專權,世族勢力橫行,下層百姓生活困頓,讀書人沒有出路。統治最殘酷,社會最黑暗,也預示着一個統治集團的衰亡。《古詩十九首》的作品正是失意士人在社會大動亂前夕,内心要求和現實生活相矛盾的歎息,是這一階段社會現實的真實反映,是一曲東漢将亡的哀歌。時隔不久,黃巾農民起義爆發,三國紛争,天下由治而亂。
三.藝術成就
1.抒情真摯質樸
詩是抒發人的思想感情的,是人的心靈世界的呈現,這是詩歌的本質特征。
《古詩十九首》繼承了《詩經》善用比興的傳統,吸取了《楚辭》的營養,抒情真摯質樸。常見的情形是寓情于景、融情入景,真正達到情景交融的境界。《古詩十九首》中有不少自然景物和環境的描寫,一般是前半寫景,後半抒情。景物和環境的描寫是主人公主觀心情的烘托與渲染。譬如《驅車上東門》:
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聖賢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纨與素。
詩中選取墓地和死人,配以蕭蕭的白楊、夾路的松柏和地下的黃泉,構成冥暗孤寂的氛圍,由死人的寂寞寫到人生的短暫,上升到生命現象的唯物透視,歸結于及時享樂的無奈選擇,顯示出沉郁中的豁達。與《驅車上東門》相近的《去者日以疏》也以墓地、白楊和松柏為景,不寫死人,免去對人生的思考;寫“犁為田”、“摧為薪”、“多悲風”,突出時序的推移,滄桑的變故,以烘托思歸故裡的情思。客觀景物與主觀情感相融合,景物便成表達感情的意象。
《古詩十九首》另一種常見的抒情方式是寓情于物,借助某一特定的物件,引發一段悠悠的情思。譬如《冉冉孤生竹》:
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菟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千裡遠結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軒車何來遲?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過時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
此詩寫一女子新婚久别的怨情。先以孤竹自比,喻出嫁前依靠父母;次以菟絲女蘿比夫妻,喻柔弱者彼此相附;又新婚遠别,無依無靠;後以慧蘭相比,以喻青春将逝。孤竹、菟絲、女蘿、惠蘭等意象并不構成完整的意境,但各有寓意,是寓情于物。《涉江采芙蓉》寫遊子思婦,以芙蓉、芳草起興,引起對家鄉愛妻的思念;《庭中有奇樹》作女子思夫,全篇不離奇樹香花,結尾卻說奇樹香花并不足貴,隻是分别已久,借此聊寄情思。這都是寓情于物的寫法。
寓情于景寓情于物,情與景相生,情與物相伴,情感的抒發即真摯又深沉。
2.語言淺近自然
《古詩十九首》的作者多是下層的失意文人,他們的根深紮在民間的土壤裡。他們能用接近民間俗語的語言來表述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古詩十九首》的語言大多淺近自然通俗易懂。《行行重行行》叙述自己與丈夫相距遙遠相會無期,用了三句話,“行行重行行,于君生别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如話家常,悲怨而又無奈。其十《迢迢牽牛星》: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寫牛郎織女隔河相望卻不得相會,用迢迢皎皎纖纖劄劄四個疊音詞,擢、弄兩個動詞,形象自然地寫出了織女終日織布苦苦期盼的情形,即有遼闊的天河作為背景,又有劄劄的織布機聲,織女長久地等待被定格在這一特定的意象之中。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又将牛女無限的幽怨定格在水清且淺的天河之上。幽怨的感情溫婉深沉,但表述這種感情的語言卻并不複雜,而是明白暢曉易讀易記。
3.結構工整細緻
詩言志,抒情達意是詩歌的本質特征。抒情達意需要一定的形式,這種形式就是詩歌的結構。《古詩十九首》固定了每句五字的形式,每首最長的有20句,最短的有8句。統計如下:20句2首,18句1首,16句5首,14句2首,10句7首,8句2首。《古詩十九首》的作者來自民間,有生活基礎,也有較高的文化素養。他們将民歌民謠加以改造,固定了五言詩的語言形式,使其更易于傳唱。
《古詩十九首》雖然數量不多,但在抒情語言結構方面對後世詩歌創作的影響很大。魏晉時的拟詠懷詩、唐宋的近體五言絕句五言律詩,均受到了它的影響,而且五言和七言一道,成為中國後世詩歌的主要語言形式,雄踞中國詩壇已近兩千年。《古詩十九首》是我國文學史上早期文人五言詩的典範,為五言新詩體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劉勰稱贊它為“五言之冠冕”,确實如此。
《古詩十九首》的内容真實反映了東漢末年的社會現實和文士的精神矛盾,是一曲末世的哀歌,作為早期文人五言詩的典範,為後世詩體發展奠定了基礎,堪稱“五言之冠冕”。

佚名

賞析

/讀懂古詩

《古詩十九首》是昭明太子蕭統所編的《文選》中,一組無主名的五言抒情詩。它與《三百篇》同為曆代詩家所重。《三百篇》創造了中國抒情詩的基型,而《十九首》則開創了五言詩的曆史,故劉勰稱它是“五言之冠冕”,锺嵘稱它“一字千金”,其在中國詩歌上影響之深遠,也僅次于《三百篇》。從魏晉以降,如陸機、陶淵明、韋蘇州等名家,每有《拟古詩》之作;而以“十九首”名題選詩者,亦複不少,如《文苑英華》中即有《中秋月十九首》《七夕十九首》《劉長卿十九首》《劉得仁十九首》《王維十九首》《宋之問十九首》《館驿十九首》《征伐十九首》等目。十九首中的部分篇目,也曾被選入大、中學校的教材中。

第一背景還原。這是一組無作者、無時代說明的詩篇。它的内容大多是表現“思鄉”或“閨思”的,如果不作背景還原,簡單地把它歸于“愛情”或“傷别”詩的範疇,詩中深厚的意味便會喪失。故前人每有推測,或推定某篇為傅毅作、某篇為枚乘作,或疑為建安中曹、王所制,或疑張衡、蔡邕作品雜于其中,或疑為文選樓中諸學士雜揉古詩句而成,但皆無确證。這裡我們立說的基礎是:這一組詩應當作一個整體來看待,因為其中所表現的内容、主題、情調等,都是相通或相同的,它們是同一個背景下的産物。在此基礎上再談還原問題。

如何還原它們的背景?這要從作品中尋找信息。先看其“地”。詩中有地名标識的共四處,如《青青陵上柏》提到“遊戲宛與洛”,而重點說的是“洛”,洛即東漢的都城洛陽。《驅車上東門》提到了“上東門”與“郭北墓”,“上東門”是洛陽東城三門之一,“郭北墓”指洛城北的北邙山公墓,這是東漢王公卿相的安葬之地。《凜凜歲雲暮》中的“洛浦”,即洛水之濱,也在洛陽。《東城高且長》中的“東城”,從詩中的描寫看,應當是指洛陽東城三門。這說明,這組詩産生的地理背景是東漢的京城洛陽。再看其“人”。詩中言“遊子不顧返”,言“遊子寒無衣”,言“蕩子行不歸”,言“客行雖雲樂”,說明這是一個客居京城的群體。再看其“意”。從詩的情感表現看,一是功名欲望,如言“洛中何郁郁,冠帶自相索”、“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迹”、“立身苦不早”、“榮名以為寶”等;二是團圓渴望,如占比重最多的遊子思鄉或閨婦思夫詩。三是及時行樂,如言“不如飲美酒,被服纨與素”、“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等。

如果把這些内容聯系起來,就會發現,其作者是一群為追求功名客居東都洛陽的落拓書生,其時代則是在東漢末,因此詩中看不到一點歡快之情,而充盈着的則是哀傷與相思,此即所謂的“亡國之音”。《風俗通義·佚文》雲:“靈帝時,京師賓婚嘉會,皆作魁櫑,酒酣之後,續以挽歌。魁櫑,喪家之樂;挽歌,執绋相偶和者。”樂事而奏哀樂,這正是時代人精神崩潰的反映!十九首中的哀傷基調與此種哀喪之音正是同一種背景下的産物。漢末宦官擅權,綱紀大亂,“子弟支附,過半于州國”,“海内嗟毒,志士窮棲”(《後漢書·宦者列傳》),大批會聚于京城以求仕進的書生,仕途卻被塞絕,故而發出了無望的哀傷,用傷别的情懷,來表達圓滿渴望破滅的悲傷。這便是十九首的背景。放到這個背景下,來理解詩中别離、相思、宴飲、樂遊之類的内容,便會看到其背後蘊藏的一代士子的心靈顫動。

其次是探尋詩人的心靈世界。漢代是一個崇拜經典的時代。然而在漢末風雨飄搖之夜,落拓書生的情感與思想如同猛獸,沖破了經典價值觀的束縛,在自由的天地裡奔突、馳騁,用詩歌創造了内在生命的神話。以往人們多關注詩歌對生活的反映,實則用語言建構的生活世界之下所蘊藏的心靈世界,才是詩的重心所在。

在這裡,我們首先聽到的是從傳統的價值觀的樊籬中沖出的生命,要求抛棄虛假的人生模式,追求世俗人生意義的呼喊。《青青河畔草》寫高樓中獨處的少婦嗅到春天氣息的心靈動蕩。“昔為倡家女”,表示了對于生命原初本質的認識。“今為蕩子婦”,揭示的是一種虛假的人生模式。這正是落拓書生發自心靈深處的聲音,是一種沖破傳統道德觀念,尋求真實人生的沖動。《今日良宴會》寫一群“窮賤”書生的宴會。這裡沒有“立德、立功”的冠冕堂皇,而是赤裸裸地呼籲追求名利。《驅車上東門》寫白楊、松柏裝飾着的死亡之門,才是人生的唯一歸宿。人不過是寄存于世間的的生命,隻有到黃泉下才是其永恒的安頓。聖賢也無法逃避這條規律的支配。延長生命的長度隻是空想,隻有美酒華服,加強生命的密度,才是最實在的。

但這種對于生命世俗意義的積極追尋,卻無法掩蓋士子内心的劇烈痛苦。因而在這些詩篇中的最強音,是生命不能獲得圓滿的痛苦呻吟和理想幻滅的悲哀。如《涉江采芙蓉》,懷着美好的心願和圓滿的渴望,涉足于芳蘭之地。然而面對漫漫的故鄉之路,眼前卻一片迷茫。在《孟冬寒氣至》中,思婦在北風凄厲中,苦熬着一個個漫漫長夜,唯一能給其孤寂靈魂以安慰的是一封三年前的家書。《客從遠方來》中,“相去萬餘裡”的情人之間,隻有半匹花绫安慰創傷的靈魂。《行行重行行》中,無終止的時間,無邊際的空間,人們在遼闊的時空中艱難地旅行,看不到人生的盡頭。由于希望破滅,和心理的痛苦,人們感受到了不能把握命運的悲哀。整個世界都充滿了秋的凄涼和冬的寒冷(如《明月皎夜光》《凜凜歲雲暮》《孟冬寒氣至》等)。

痛苦使人們感到了人生的無常,也将生命與死亡聯系在了一起。如《去者日以疏》中,詩人感知今日之丘墓,是昨日之去者;今日之來者,明天也将走向墓地。這些詩作,表面上是消極的、頹廢的,甚至是不健康的,而其深層卻有對生命、對生存價值充分肯定的積極意義。它們以肆無忌憚的情感表現,打開了一個新的生命世界之門,揭開了中國詩歌新的一頁。

其三觀其藝術。《古詩十九首》不僅對舊的意識形态進行了疾風暴雨式的沖擊,熱情地讴歌了生命的意義。而且在藝術領域裡,也徹底抛棄了傳統的四言詩式,開辟了五言詩的時代。并且真情所緻,随心所欲,淺語道來,自成奇文。讀這些詩,不能像讀唐宋以降的詩那樣摘其佳句,論其工拙,那樣便會覺得無一佳處,而是要感受它們平淡中的奇絕,因為它們是“渾然天成”的。且以《孟冬寒氣至》為例來說明。詩寫少婦在寒冷的冬夜,孤枕難眠。這樣的長夜,她不知熬過了多少個,仰望星空,看到無數次的“月滿”“兔缺”(月缺),心理唯一思念的就是遠離的丈夫。她日夜期待着丈夫的歸來,但等來的隻是客從“遠方”帶來的一封“書劄”:“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劄。上言長相思,下言遠離别。置書懷袖中,三年字不滅。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這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三年來再沒有第二封書劄。三年前的“書劄”中就說是“遠别離”,而今還是不見人影,不知歸期。這種曠日持久的别離與孤寂,閨門弱婦何以忍受?然而她忍受了。前三年書劄中“長相思”三字已給了她孤寂的靈魂以安慰。透過這三字,她看到了丈夫一顆永恒不變的愛之心。她舍不得讓這封運載丈夫之心的書劄須臾離身,将它珍藏在“懷袖”中,而且像保護心髒一樣不讓受它到半損傷。但自己“區區”之心,又如何傳給丈夫呢?一種無盡的不可消解的愁苦油然而生,丈夫成了他心靈世界的全部。像如此淺白、自然、質樸、生動而蘊含又如此豐厚的詩,實非《詩》、《騷》、樂府所能比,也非人力所能為。即使大家拟之,也難免有效颦之譏。如杜甫《太子張舍人遺織成褥段》雲:“客從西北來,遺我翠織成。開緘風濤湧,中有掉尾鲸……”文士氣十足,遠無古詩之平淡自然。

不難看出,這些詩無一字奇,無一句奇,但卻無詩不奇。決不可句摘。晉時王恭(字孝伯)曾摘其句而論其佳處,遭到了後人的譏笑。故清代學者張玉谷《論古詩》說:“衆妙兼該十九章,津梁六代壓三唐。怪他摘句論佳處,孝伯胸中欠主張。”這既是對《十九首》藝術的評價,也是對《十九首》曆史地位的評價。

總之,《古詩十九首》以新的藝術形式與情感表現,完成了詩歌史上由“言志”到“言情”,由“叙事”到“抒情”,由民歌到文人創作的轉變,開創了文人詩歌創作的新紀元。

佚名

《古詩十九首》中的愛情【轉載】

愛,是文學中最有魅力的、永恒的主題。千百年來,古今中外的文人墨客無不傾其心智去表現愛。
  
反複品味《古詩十九首》,發現作者勾心攝魄地寫出的是愛的忠貞與恐懼,愛的弱小與強大,愛的專一與易變,愛的難得與巧遇。愛,就是愛的能力,是愛人的能力,是承受愛的能力。古詩的作者們在痛感自己的虛弱,痛感自己面對“世界”的無力時,發現自己竟然還有愛的能力!這是人性死灰中的餘燼,是古墓中的谷種,是冬日的殘荷,是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還像是走夜路而膽怯的人的口哨。這是顫抖的愛,懼怕的愛。《涉江采芙蓉》《行行重行行》《冉冉孤生竹》……十九首詩中,竟有十一首直接寫到了愛與愛的牽挂。這一絲牽挂,是他們留在這世界的唯一理由,是他們生命的唯一價值,是世界給予他們苦難生命曆程與愁苦心靈的唯一安慰與報償。于是,他們把愛寫得百般溫存,萬種柔情,令人恻然心傷而又溫馨無比。如《冉冉孤生竹》:

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與君為新婚,兔絲附女蘿。
  兔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千裡遠結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傷彼惠蘭花,含英揚光輝。
  過時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
  這是愛之怨,但溫柔得讓人手足無措。古詩十九首中的愛,一點也不浪漫、不刺激。相反,是那麼家常,那麼平實。它不是刺激我們的感官使之亢奮,而是撫慰我們的心靈使之安甯;它不是激起我們的熱情,而是撫慰我們的創傷。這是一種使人安甯的愛,使人平靜的愛,是一種浸透着親情的愛。這愛讓我們心平氣和,讓我們與世無争,讓我們抛棄世界的繁華,獨守愛巢,并從中找到滿足。這種愛怨,如柳梢之風,吹雨不寒;如杏花之雨,沾衣欲濕。就那麼緩緩地,一點點滲入,一點點浸潤,最後深入我們的心房,深入我們的骨髓。
  在中國傳統詩歌中,思婦是極其常見的,每一個時代的詩頁上都有她們的淚漣與歎息。漢末《古詩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一詩,當是其中的代表作――可能是她的周圍彌漫着那個日落帝國的暮藹,使她的形象比其他時代的思婦有更多的内涵、更多的外延,能更多地激發我們的道德情懷與審美情愫: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别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簧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技。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
  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在這個以思婦口吻叙述的詩歌裡,“她”與她的那個“他”,既有“相去萬餘裡”的空間暌隔,更有“相去日已遠”的曠日持久。“她”不僅有深刻的相思之苦,以至于“衣帶日已緩”,巧妙地借衣帶之寬緩描畫出人之憔悴消瘦,且“日已”二字,又寫出這是經日累月的消磨與煎熬,如油枯燈幹。而且,“她”還有深重的擔憂之情,借“浮雲蔽白日”的比興,見出“她”之猜測與憂慮:“他”是否在外面另有所歡,以至于“遊子不顧返”?而“她”呢,雖然一邊是“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獨居之時,無奈于時光之遲緩,一邊卻又驚覺“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攬鏡自照,震驚于青春之飛逝。而青春消逝,容顔老去,又使得未來更顯絕望。設想一下,一個獨守空房,卻又毫無獨立地位,眼巴巴地盼望丈夫歸來的“她”,心裡會有些什麼?不外乎是對對方的相思之苦,對對方另有新歡的擔憂之情,對自己青春流逝的恐懼之心,當然還有努力保養自己,以使青春暫駐以待所歡的苦心。這曲曲折折的心事,凄凄婉婉的心情,溫溫柔柔的心靈。總之,這一份承擔太多的苦心,全在這短詩中得到了體現。
  人們常用“溫柔敦厚”來評價《古詩十九首》的風格,這種風格來自于作品中主人公情感的纏綿與溫柔。如這一首,“她”擔憂對方變心,焦慮自己變老,一切都會變,但她的溫柔不變,對對方的深情不變。這是絕望中的堅持,絕情中的深情,冷酷中的溫柔。
  《古詩十九首》中的女性不僅要人愛,而且她們能愛人、會愛人,她們是男人的故鄉。可是,男人們的回鄉路,是那麼漫長,漫長得花落人老。讀這類詩,我們确實可以體驗到傳統女性的愛心與苦心,為她們的愛心而感動,為她們的苦心而恻然。她們心柔、心苦,而這世界太生硬、太冷酷。如《客從遠方來》: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绮。相去萬餘裡,故人心尚爾。
  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
  以膠投漆中,誰能别離此。
  遠方的“他”給她捎來了并不特别珍貴的一塊絲綢,竟讓她感動得潸然淚下。被感動了的她越發癡情,并且到了失去現實感的程度:她沒有用這絲綢做衣服,而是用它縫制了雙人合用的“合歡被”,并以長相之絲(思)縫綴,以不解之結結之!她一邊做被子,一邊内心暗自發狠:“我倆如膠似漆,膠漆融合,誰也分不開我們!”
  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真實處境(離别),而生活在虛幻的心理空間裡。在這個空間裡,她與她的那個“他”,長相思,結不解,完全沒有分離過。她已經完全癡傻了。有了這顆心,這相去萬裡的苦苦相思是值得的,為他憔悴、為他蒼老是值得的,隻要他心依舊(尚爾)。是的,感動我們的,就是她所提到的這顆“心”,故人心未變,她的心更癡,人心未死啊!我們一下子觸到了那遙遠時代的心雕,體味到了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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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十九首》

《古詩十九首》是中國古代文人五言詩選輯,由南朝蕭統從傳世無名氏古詩中選錄十九首編入《文選》而成。

《古詩十九首》是樂府古詩文人化的顯著标志,深刻地再現了文人在漢末社會思想大轉變時期,追求的幻滅與沉淪、心靈的覺醒與痛苦,抒發了人生最基本、最普遍的幾種情感和思緒。全詩語言樸素自然,描寫生動真切,具有天然渾成的藝術風格,處處表現了道家與儒家的哲學意境,被劉勰稱為“五言之冠冕”(《文心雕龍》)。

作者:佚名

編訂:蕭統

成書時間:南朝梁代

《古風泊客》第五輯《古詩十九首》古詩十九首解讀

心 · 養性·品生活

這世上有三樣東西是别人搶不走的:

一是吃進胃裡的食物,二是藏在心中的夢想,三是讀進大腦的書。

古風泊客 ┃ 也許是最有深度的古文賞析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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