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有一個非常有個性的小女孩兒,名字叫做芳官。芳官和襲人同姓,姓花,是姑蘇人氏。
芳官的相貌和寶玉有些相似,書中描寫,寶玉的容貌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芳官是“面如滿月尤白,眼如秋水還清”;兩個人站在一起,倒像兄弟一般。
芳官的脾氣性格和湘雲、晴雯相仿,也是心直口快、沒什麼心眼兒。
那一年,為了元妃省親的事兒,賈府蓋了一座帶花園兒的大别墅。又派人前往各地,購買奇花異草、山石古木。
芳官和其他的十一個女孩子,也和這些玩器古董、花木禽鳥一樣,被當做賞玩之物買了回來。這十二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從此在賈府的梨香院裡,開始了學唱的生涯。芳官是正旦,她扮相俊美,演技精湛,深得老太太的歡心。
後來,宮裡的老太妃薨了,皇上下旨,凡是有爵位的人家,不許“筳宴音樂”。于是賈府解散了小戲班子,準許這些小女孩兒各回本家。芳官和其他幾個小女孩兒不願意走,選擇了留下。
因為容貌出衆,技藝高超,芳官被賈母相中,派到了寶玉房中。大概,在超級顔控的賈母心裡,這個漂亮的小丫頭,聰明俊俏,言談爽利,将來和晴雯一樣,可以給寶貝孫子做個房裡人。
怡紅院裡大大小小的丫頭不少,能進到寶玉屋裡侍候的卻不多。許多粗使的小丫頭,寶玉都沒有見過。
多少丫頭費盡心機,找各種機會想要接近寶玉,好給自己謀求更大的利益。但是,寶玉房裡的一幹大丫頭,哪個是吃素的?
林之孝的女兒小紅,何等伶俐,在寶玉的怡紅院做事多年,一直從事的是燒茶爐、喂鳥雀的低等工作。
小紅本來也想着,要憑借着自己的幾分姿色,在寶玉面前賣弄賣弄,為自己搏個前程。奈何,寶玉身邊的大丫頭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防範的如鐵桶一般嚴密。小紅始終沒得到在寶玉面前露臉的機會。
好不容易,有那麼一次,寶玉房裡沒人服侍,他又要喝茶,于是小紅抓住機會,趕着上去倒了一碗茶,結果被打水回來的秋紋、碧痕罵個狗血噴頭。
由此可見,寶玉的近侍可不是誰都能當的。偏偏小戲子出身的芳官非常幸運,入了賈府最高統治者賈母的法眼,直接被委派到寶玉的房中,做了别人争都争不來的“貼身侍女”。
因為是老太太派下來的,年紀又小,所以襲人、晴雯、秋紋等大丫頭倒也沒有(或者是不敢)為難她。
比起小紅那些人來,芳官的運氣真是好到爆。
寶玉喜歡芳官的天真爛漫、無拘無束,又念她年幼,怕她受什麼委屈、勞苦,特意關照襲人等大丫頭照管她。又擔心襲人事務繁多,有照看不到的地方,又專門說給丫頭小燕:你們襲人姐姐忙,顧不過來,你照護着芳官。
看看,這是有多寵溺!
古時候,戲子、優伶是受傳統束縛最少的。芳官從小在梨香院裡學唱,沒受過傳統的儒家教育和系統的閨閣教育。所以,在芳官心裡,也就沒有别的丫頭、下人們時刻注意和遵守的等級觀念與各種規矩。
芳官本來就不是使喚丫頭,沒有學過業務知識,不會服侍主人;再加上寶玉無原則的嬌寵,這個本來就不懂規矩、無拘無束的小丫頭,變得更加張狂起來。
除了偷懶、頑皮、禍害東西(弄壞了鐘表、用糕點打鳥雀)、東遊西逛、挑吃撿穿,還經常與人發生沖突,給怡紅院惹事生非。
我們來看看這個熊孩子都幹了什麼。
一、日常怼幹娘。
戲班子解散,王夫人仁慈,準許不願出去,或者無家可歸的小戲子留在府裡。後來,這些留下來的小戲子,連同她們當日學唱時的教習、幹娘一并分給了各房的少爺小姐。
芳官的幹娘何婆子,借着芳官的光兒,也分給了怡紅院。
何婆子老了,用寶玉的話說,就是一顆魚眼睛了。老了的何婆子把錢看的最重,平日裡就克扣芳官的月錢。何婆子也有老年人的通病,喜歡唠唠叨叨,管東管西的,偏生芳官又是個最沒規矩的,這娘兒兩個平日裡就雞聲鵝鬥的。
這天,又因為,何婆子偏心,在兩個孩子洗頭的時候,讓自己的親女兒先洗,讓芳官後洗。
芳官那個暴脾氣呀,當時就炸毛了,娘兩個在怡紅院就掐了起來。被幹娘打了一巴掌、罵了幾句的芳官哭的梨花帶雨,我見猶憐。護花使者寶玉又急又疼,跑出屋子親自教訓何婆子。
最後,在寶玉授意下,襲人、晴雯等大丫頭給不懂規矩的何婆子,上了深刻的一課:女兒分了房,有了主子,父母就管不得了,要打要罵是主子的事兒。被女兒鬥敗的何婆子羞慚的去了。其實,在這件事裡,何婆子不公平在先,自然是不對。但是,作為女兒的芳官和幹娘那麼折騰,絕對是不合乎禮法規矩的,簡直是“犯上”。
但是,因為寶二爺的憐惜疼愛,芳官不但沒有受到責罰,反而在主子寶玉和前輩姐姐襲人、晴雯等人的幫助下,打了一場大大的勝仗。
二、手撕趙姨娘。
三公子環兒想給女朋友彩雲要一點薔薇硝,求了自己的哥哥寶玉。寶玉不好拒絕,就叫芳官給他分一些。芳官舍不得給環哥兒薔薇硝,拿了一包茉莉粉冒充薔薇硝給環哥兒。
環三爺伸手接的時候,芳官竟然把粉包擲在了炕上。這個動作,充滿了對環三爺的的不屑和不尊敬。
就算古時候男女授受不親,芳官也沒必要把粉包摔在炕上吧?你放在炕上,或者拿個托盤遞給他,不行嗎?
三爺和奴才要東西,是不對,是他不尊重,自己放低了身份。不過,這種女孩子用的東西,他得不到,又想着要一點兒,好去讨好女朋友,我們還是可以理解他。
可是芳官的行為就太過分了。雖然三爺是庶出,好歹也是賈府的正經主子。按照當時的封建禮法,芳官這麼對賈環,絕對不合規矩。
歡天喜地的三爺把”薔薇硝“拿給了彩雲,彩雲認出了這包不是硝粉,而是茉莉粉。但是,也無所謂,重要的是賈環的這份心。所以,知道真相的彩雲也還是很開心,環兒也說,這個也不錯,用着吧。
倒是趙姨娘不服氣,風風火火的去找芳官算賬。去怡紅院的路上,又受了原本和小戲子們有仇的夏婆子的撺掇:
“這屋裡除了太太誰還大過你?”“乘着着這幾個小粉頭兒恰不是正頭貨,得罪了她們也有限的”“倘或鬧起,還有我們幫着你呢”。
結果趙姨娘和芳官在怡紅院一場混戰,芳官更是罵趙姨娘是跟她一樣的奴才。“秋香拜把子,都是奴幾”。别的小戲子也一起跑到怡紅院,幫芳官打架,鬧得雞飛狗跳,亂七八糟。
趙姨娘雖然在家裡沒有地位,不招人待見,但她是探春、環兒的親娘,是賈政的妾室。芳官一個戲子出身、地位低賤的二等丫鬟,居然公然侮辱趙姨娘,這是要把賈政、探春、環哥的臉往哪放?
三、撺掇寶玉要柳五兒,幹預大觀園的人事調動。
小廚房管事的柳嫂子,知道芳官是寶玉身邊的紅人,刻意巴結奉承她,想給女兒謀一個好前程;芳官本身又和五兒交好,所以就滿口答應了下來。
随後,芳官就在寶玉耳邊吹風,撺掇寶玉找鳳姐要五兒進來。雖然後來這事兒沒有辦成,但是芳官作為丫頭插手大觀園的人事安排,自以為手握資源,恃寵而驕早已犯了賈府管理層的大忌,也為她日後被攆埋下了禍根。
芳官本來隻是一個不懂太多規矩的小姑娘,天真爛漫。雖然頑皮了一點,也是小孩子的天性,還不算讨人嫌。但是,在寶玉的縱容下,她越來越張狂,越來越讓人讨厭。
小丫頭蟬兒買了點心,她說要嘗嘗,在遭到拒絕後竟然對小蟬兒說,我才不稀罕你的糕,你就是跪下來求我,我也不吃。還故意把柳嫂子給她端來的糕,掰碎了打鳥雀玩兒。
平時吃飯也挑三揀四。本來有現成的飯,她偏不吃,叫柳嫂子給自己另做一份。柳嫂子為了巴結她,專門給她做了蝦丸雞皮湯、酒釀清蒸鴨子、腌胭脂鵝脯、奶油松瓤卷酥、綠畦香稻粳米飯(單看名字我就流口水了),寶玉都饞的來蹭她的剩飯吃了,芳官卻嫌油膩膩的不愛吃。可見她平日是有多麼驕矜任性。
芳官嚣張狂妄,作天作地。連晴雯都看不下去了,說,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麼,也不是會兩出戲,倒象殺了賊王,擒了反叛來的。
每次闖了禍,還沒等别人怎麼樣,寶玉第一個就跳出來,說,她還是個孩子呀,不要難為她呀。
這個場景熟悉吧?現在很多熊孩子闖了禍,他們的父母都這麼為孩子開脫。所謂每一個熊孩子的背後都有一個熊父母。
前幾天,有個新聞,說一個男孩無視店員的勸告,偏要在書店大聲讀書,還謾罵威脅店員。他的媽媽也是以“他還是個孩子”來為他辯解開脫。
寶玉就是芳官這個熊孩子背後的那個熊父母。在他的縱容包庇之下,芳官越來越不像話。
寶玉自己不舍得管教芳官,也不許襲人等大丫鬟教導芳官。結果,這小丫頭在等級森嚴,講究各種禮節的賈府成了一個另類。
無底線的縱容,會害了孩子,因為你不可能保護他一輩子。芳官也是一樣。寶玉縱壞了她,卻無法永遠保護她。
後來,王夫人以雷霆之怒,抄檢大觀園,将芳官等“狐媚子”、“狐狸精”,會挑唆主子的俊俏丫頭一并趕出了園子。她的言行王夫人知道的清清楚楚,不論是誰告的密,其實都和她平時各種“作”分不開。
然而,是誰給了芳官“作”的底氣?在芳官“作出天際”的時候,又救護不了她呢?
芳官最後到水月庵做了尼姑。水月庵的老尼姑,也不是什麼善類,不過是騙幾個小孩子去給她們做粗活。芳官以後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不知道做了尼姑的芳官,在暮鼓晨鐘當中,粗菜淡飯之間會不會想起怡紅院的悠閑歲月還有那碗糟她嫌棄的酒釀清蒸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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