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惠
衆所周知,怡紅公子賈寶玉在和姐妹們寫詩的時候常常落第,所以,除了他的長篇《姽婳将軍詞》和《芙蓉女兒诔》,大家對他寫的詩常常都不屑一顧,認為卑之無甚高論。就算是他剛搬進大觀園寫的寶玉《四時即事詩》有的寫得很豔麗,“枕上輕寒窗外雨,眼前春色夢中人”;有的寫的很清雅,如“梅魂竹夢已三更,錦罽鹴衾睡未成”,好多人“見是榮國府十二三歲的公子作的,抄錄出來各處稱頌,再有一等輕浮子弟,愛上那風騷妖豔之句,也寫在扇頭壁上,不時吟哦賞贊。因此竟有人來尋詩覓字,倩畫求題的。”讀者也覺得不過是鋪叙了貴公子奢華的生活,最多跟他将來“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相對看,有今昔之比而已。
但是大家有沒有注意到他在菊花詩社中寫的兩首詩,尤其是《種菊》詩呢?
訪 菊 怡紅公子
閑趁霜晴試一遊,酒杯藥盞莫淹留。
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
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
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挂杖頭。
種 菊 怡紅公子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處處栽。
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護惜,好知井徑絕塵埃。
那《訪菊》中的“酒杯藥盞”說的是誰?想想林黛玉“自會吃飯,就會吃藥”,還有她吃了螃蟹,心口覺得微微發疼,要喝燒酒,寶玉急忙就叫人奉上了合歡花浸的酒。還有“休負今朝挂杖頭”,想想黛玉葬花,花鋤上挂的什麼?挂的是花囊呀。不過呢,黛玉是葬花,寶玉呢,卻是想種花,他這麼喜歡菊花,所以要在“籬畔庭前處處栽”,叫我眼前都是她!而且還要親自“泉溉泥封勤護惜”,這就跟法國《小王子》一樣,小王子在自己的星球上的時候,隻有一朵玫瑰。他為這個玫瑰澆水、施肥、捉蟲,甚至為了怕她被風吹到還給她做了一個玻璃罩子。小王子對待自己的玫瑰,還有怡紅公子對待自己種的菊花,看起來不就很像神瑛侍者對绛珠仙草嗎?
再聯想一下黛玉寫的菊花詩“孤标傲世偕誰隐,一樣花開為底遲”“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黛玉筆下的菊花就是她自己。所以大家再看看寶玉寫的《種菊》,他寫的是黛玉呀。這估計得把“明眼人”寶钗心裡酸死了:了不得了,快打出去!叫你們寫詩,沒叫你們秀恩愛!
還有更好玩的,寶玉的這首《種菊》詩有可能還和曹雪芹的一件文物“曹霑筆山”有聯系呢。“曹霑筆山”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何蒙夫教授在香港地攤上,從一個内陸來港老婦人手中買到的。筆山上以小篆刻着“曹霑”二字,以大篆刻着“高山流水詩千首,明月清風酒一船”十四字。後來發現這是黃周星的詩“高山流水詩千軸,明月清風酒一船”,筆山上把“軸”改成了“首”字。然而我們來看,曹雪芹改過的詩“高山流水詩千首,明月清風酒一船”和寶玉《種菊》的“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是不是句式非常像呢?
“詩中有物”,“詩中有人”,從此再看怡紅公子的《種菊》詩,是不是更别有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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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