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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啟《集外詩》

元末明初

轉自星期一詩社

高啟（1336－1374 [1] ），漢族，元末明初著名詩人，文學家。字季迪，号槎軒，長洲（今江蘇蘇州市）人。元末隐居吳淞青丘，自号青丘子。高啟才華高逸，學問淵博，能文，尤精于詩，與劉基、宋濂并稱“明初詩文三大家”，又與楊基、張羽、徐贲被譽為“吳中四傑”，當時論者把他們比作“初明四傑”。又與王行等号“北郭十友”。 明洪武初，以薦參修《元史》，授翰林院國史編修官，受命教授諸王。擢戶部右侍郎，力辭不受。蘇州知府魏觀在張士誠宮址改修府治，獲罪被誅。高啟曾為之作《郡治上梁文》，有“龍蟠虎踞”四字，被疑為歌頌張士誠，連坐腰斬。著有《高太史大全集》《凫藻集》等。

詠殘燈和楊孟載

送王推官赴官谯陽

久治亂所伏，國家失其防。初如決洪流，拱手遍四方。

頻年勞訏谟，欲補千百瘡。子為京師客，忠憤何慨慷。

濯冠捧書函，平明獻朝堂。上言固大業，下言振頹綱。

且為有萬死，聖明察臣狂。臣言倘獲施，立能緻時康。

宸居豈雲遠，遙指天中央。雞鳴列仙仗，九門洞開張。

謂宜隻召見，拜起随班行。上殿笏畫地，論奏盡敷詳。

如何竟報缺，不得瞻清光。一官非所願，欲令赴蠻荒。

徘徊出都門，風雨濕曉裝。行行過吳洲，木葉秋始黃。

逢予解鞍飲，激烈椎酒床。平生憂時心，辛苦不自忘。

頗聞到官所，此去路尚長。紅日出霧遲，孤城海茫茫。

遺民似猿鹿，山谷多驚藏。繁英豔踯躅，瑣實推槟榔。

瘴疠況時作，投老恐子傷。何不且少留，共骛豪華鄉。

子笑不我顧，翩然決南翔。明朝指鲸波，高帆若雲揚。

去矣各異國，有意徒相望。

剡原九曲

其一

欲知溪流長，百轉來越峤。舟行安能極，岚路入斜照。

清景不足娛，昔人豈辭诏。石硯久誰磨，空林閉遺廟。

【原注】羲之隐此，六诏征之方起。有石硯存焉。

其二

殿中初未仕，高節振衰謝。讀書在茲丘，蕭然竹間舍。

王來有深言，留宿山水夜。誰雲南陽翁，獨枉将軍駕。

【原注】五代陳文雅隐此，錢忠懿王親造起之，

留旬日而去，後日至殿中監。

其三

山折水暫旋，山開水仍往。東陂彙初成，秋色彌然廣。

碧蘿花茸茸，月映石壁上。何時試沿洄，一理煙中舫。

【原注】《缶鳴集·泛南溪》之一。

其四

密筿覆碕岸，石穴黝而深。居人負薪歸，駐聽風水音。

回看蓮花峰，霭霭生夕陰。不有僧鐘來，高路誰能尋。

其五

石洞篝火入，石室敷床居。白雲開層巅，上有丹霞書。

神仙不遠人，但使粗穢除。何必瀛洲外，茫茫問飙車。

【原注】山上有'丹霞'二字，若朱書，即丹山赤

水洞天也。

其六

危梁渡清濑，逶迤入前渚。犬鳴樹蒙茏，煙景暗虛聚。

雨中耕叟歌，月下歸人語。欲尋仙尉蹤，凄涼一茅宇。

其七

清晖泛悠悠，東與班溪合。菱葉間荷花，風來秋飒飒。

久行愁寂寞，忽有人煙雜。我欲發棹讴，漁郎肯相答。

【原注】《缶鳴集·泛南溪》之二。

其八

俗駕不可到，有地岙中小。回回别澗通，宛宛連崗繞。

人家陵谷暗，不見旭光曉。東作起炊藜，惟應候啼鳥。

其九

入江水稍決，霜降未可涉。頗聞往來人，出門即舟楫。

前飛驚鹭遠，下飲垂猱倢。何處問興公，風吹赤棠葉。

【原注】水通鄞江，晉孫興公嘗種甘棠于此。

夜起觀月

一春夜多雨，今宵初月明。窗間幽夢覺，起憶故園行。

露下花微委，煙中鳥忽鳴。誰同賞清景，惆怅倚前楹。

舟中早行

隆隆津鼓動，江火留餘閃。人家未起耕，近水寒扉掩。

船開凫鴨散，樹吐煙霏斂。東郭去方遙，青山見孤點。

題曹氏春江雲舍

遙波霭微雲，禽寒少相語。君家在空闊，欲往迷洲渚。

紛紛樹離霧，稍稍花滴雨。日暮坐相思，江東渺何許。

送黃主簿之湖洲歸安縣

我歌柳惲詩，送子南汀發。山城逢社雨，綠樹啼莺歇。

留連孤艇遲，惆怅雙瓶竭。高士尚為簿，休慚府中谒。

無事坐閑廳，彈琴看湖月。

書東圃老翁壁

燕雀各已乳，飛飛風日暄。一徑入桑苎，幾家同灌園。

莫将當世事，閑與老翁言。

鑿渠謠

鑿渠深，一十尋。鑿渠廣，八十丈。

鑿渠未苦莫嗟籲，黃河曾開千丈餘。君不見賈尚書。

題朱氏梅雪軒

石城山居梅萬塢，冒雪曾來扣僧戶。爛然如見會群妃，白鳳缤紛下瑤圃。

數片輕吹着鬓華，乍看是雪又疑花。迷魂亂眼春如海，那辨南枝映竹斜。

獨披鶴氅穿林去，凍壓寒梢應幾樹。聽響方知夜灑時，聞香始識繁開處。

回首春風憶舊遊，夢尋歸路隔羅浮。年來驢背無詩思，醉踏塵埃空自愁。

聞道君家溪上下，玉蕊瓊英巧相亞。履迹誰來東郭朝，笛聲不起南樓夜。

翠羽驚啼莫怨猜，破寒宜共一樽開。雪晴花發須相記，我亦扁舟乘興來。

宿蔡村夜起

四更雞叫七星爛，獨起開門候天旦。月挂愁邊人影低，風驚夢裡鳥群散。

孤舟嫠婦寒自泣，破屋老農貧屢歎。早飡欲發未遑安，客路飄零正多難。

倒挂

綠衣小鳳啼愁罷，瘦影翻懸桂枝下。芙蓉帳裡篆消時，解斂餘香散中夜。

鐘鼓迢迢鎖禁門，宵衣未得奉明恩。五更香冷羅浮月，想憶梅花應斷魂。

菜薖為餘唐卿賦

柱桐裡中君始歸，菜花滿園黃蜂飛。桔槔倚樹長不用，江南雨多山土肥。

方畦獨繞看新綠，晚食何須尚思肉。翠縷登盤春薤香，金钗出盎冬俎熟。

我家亦在莼菰鄉，秋風便應歸共嘗。潮州司馬成何事，回首空愁足萬羊。

夜泛湖至東舍

漁村港頭初月上，鵝鴨不驚菰荻響。隔湖煙寺遠鐘來，居人盡歸吾獨往。

寒風蕭蕭寒浪生，舟中欠載酒壺行。東家未宿如相待，黃葉青燈機杼鳴。

約諸君遊範園看杏花

去年春色近清明，萬匝煙花夾曉城。西苑相逢車馬問，何人不是踏春行。

今年人迷去年道，風雨不來花自掃。僧寺庭空半紫苔，侯家宅廢皆青草。

縱然無主一株存，憔悴塵沙不可論。野外日斜啼鳥散，消愁無處卻消魂。

魏公園林芳塢下，聞有柔枝正堪把。休言亂後少花看，得到花前人亦寡。

明日尋君君莫違，共随遊蝶弄晴晖。閉門夢斷江南晚，忍見迢迢春自歸。

鷗捕魚

秋江水冷無人渡，群鷗忍饑愁日暮。白頭來往似漁翁，心思捕魚江水中。

眼明見魚深出水，複恐魚驚隐蘆葦。須臾銜得上平沙，鱗鬛半吞猶見尾。

江魚食盡身不肥，平生求飽苦多饑。卻猜人少忘機者，海上相逢不飛下。

題朱澤民荊南舊業圖

睢陽醉磨一鬥墨，夢落荊南寫秋色。大陰垂雨尚淋漓，哀壑回風更蕭瑟。

楓林思入煙霧清，湖水愁翻浪波白。溪上初逢野老航，山中遠見先生宅。

秫田半頃連圩區，茅屋三間倚蘿薜。僧來看竹乘小輿，客去尋岑借高屐。

任公台下石可坐，周侯廟前路曾識。虎迹時留暮台紫，蛟氣或化秋雲黑。

城郭當年别已久，風塵此日歸不得。落日書齋半壁明，圖畫卧對空相憶。

次韻答朱冠軍遊西城之作

前年城西作冶遊，柳條拂蓋花迷舟。笑看明月問狂客，我舉太白君當浮。

去年城西複偶住，酒伴家家邀即去。東鄰寺裡花正開，半醉半醒遊幾度。

今年有花愁獨尋，閉門三月卧春陰。将軍小隊遊何處，日暮空聽車馬音。

臯橋泰娘殊窈窕，為我喚來歌水調。客愁草草不易除，世事茫茫本難料。

玉壺一雙秋露傾，惟此可以忘吾情。醉歸共射草中石，笑劈弓弦霹靂鳴。

朝鮮兒歌

予飲周檢校宅，有二高麗兒歌舞者

朝鮮兒發綠，初剪齊雙眉。芳筵夜出對歌舞，木綿裘軟銅環垂。

輕身回旋細喉轉，蕩月搖花醉中見。夷語何須問譯人，深情知訴離鄉怨。

曲終拳足拜客前，烏啼井樹蠟燈然。共訝玄菟隔雲海，兒今到此是何緣？

主人為言曾遠使，萬裡好風三日至。鹿走荒宮亂寇過，雞鳴廢館行人次。

四月王城麥熟稀，兒行道路兩啼饑。黃金擲買傾裝得，白飯分飡趁舶歸。

我憶東藩内臣日，納女椒房被袴翟。教坊此曲亦應傳，特奉宸遊樂朝夕。

中國年來亂未鋤，頓令貢使入朝無。儲皇尚說居靈武，丞相方謀蔔許都。

金水河邊幾株柳，依舊春風無恙否？小臣撫事憶升平，尊前淚瀉多于酒。

谒張中丞廟

延秋門上烏啼霜，羯奴曉登天子床。江頭老臣淚暗滴，萬乘西去關山長。

公卿相率作降虜，草間拜泣如群羊。當時不識顔平原，豈複知有張睢陽？

孤城落日百戰後，瘦馬食尾人裹瘡。男兒竟為忠義死，碧血滿地嗟誰藏。

賀蘭不斬上方劍，英雄有恨何時忘。千年海上見祠廟，古苔叢木秋風荒。

摩挲畫壁塵網裡，勇氣烨烨虬須張。巫歌大招客酹酒，忠魂或能來故鄉。

題趙希遠畫宋杭京萬松金阙圖

長松掀髯若群龍，下繞宮阙雲千重。鳳凰山頭望前殿，翠濤正湧金芙蓉。

海門日出潮初上，白鶴飛來近仙掌。百官候綴紫宸班，露滴朝衣氣森爽。

漢宮楊柳唐宮花，容易零落空繁華。何如可獻至尊壽，茯苓美似安期瓜。

銮輿因戀湖山好，樓閣清陰勝蓬島。不知風雨汴陵前，虜卒新樵幾株倒。

當時榻前初進圖，黃金趣賜聞傳呼。何年流落在人世，父老猶看思舊都。

客行近過吳山下，落葉空林惟敗瓦。豈無畫史似前人，秋色凄涼不堪寫。

送貢士會試京師

國家文治今百年，多士孰赉皆知天。南宮坐試二三策，能使海内無遺賢。

院門晨開官燭爛，白袍鹄立人五千。上談禮樂祖姬孔，下議制度輕雠玄。

臨軒曾看宰相賀，雲間盡見當胪傳。看花或騎太仆馬，錫宴每給司農錢。

登朝出牧知幾輩，烏冠佩劍紛相聯。迩來國運屬中圯，争慕死節羞生全。

浔陽老守血灑地，甬東大将魂沉淵。乃知儒術王政本，至此正賴扶傾颠。

諸生區區抱遺籍，草萊竄亡亦可憐。南方上公境獨治，鹿鳴更欲興賓筵。

張君幾年客夜雨，古檠空案親韋編。逢時頗欲見行事，豈但持作求魚筌。

入場叉手萬言畢，衆目一葉驚先穿。辭家又随計吏發，京城遠瞻北鬥連。

秋風吹衣别酒冷，枯楊淺水阊門邊。君行勿亟我有語，落日尚在車衡懸。

竊聞天子正側席，此去為拜彤庭前。揮毫休奏醴泉頌，給劄莫賦淩雲篇。

但當開口論世事，号令次第宜何先。坐令王綱複大正，乾樞共仰天中璇。

我今有志未能往，矯首萬裡空茫然。

京師苦寒

北風怒發浮雲昏，積陰慘慘愁乾坤。龍蛇蟠泥獸入穴，怪石凍裂生皴紋。

臨滄觀下飛雪滿，橫江渡口驚濤奔。空山萬木盡立死，未覺陽氣回深根。

茅檐老父坐無褐，舉首但望開晴暾。苦寒如此豈宜客，嗟我歲晚飄羁魂。

尋常在舍信可樂，床頭每有松醪存。山中炭賤地爐暖，兒女環坐忘卑尊。

鳥飛欲斷況無友，十日不敢開衡門。朅來京師每晨出，強逐車馬朝天阍。

歸時顔色暗如土，破屋暝作饑鸢蹲。陌頭酒價雖苦貴，一鬥三百誰能論。

急呼取醉竟高卧，布被絮薄終難溫。卻思健兒戍西北，千裡積雪連昆侖。

河冰踏碎馬蹄熱，夜斫堅壘收羌渾。書生隻解弄口頰，無力可報朝廷恩。

不如早上乞身疏，一蓑歸釣江南村。

次韻楊孟載早春見寄

雪後西園韭初剪，流澌晚動春塘淺。閉門有客抱深愁，久不題詩硯生藓。

風塵健兒誇得意，獨坐寂寥誰所遣。應緣少學與時違，不習弓刀誦文典。

城中物貴市門靜，好事猶能具杯脔。琴堂朝夕共清歡，舉白頻浮不容免。

鈴驺已遊賓客醉，深夜垣扉罷扃楗。一燈留照對床談，沸鼎松聲烹綠荈。

五更上馬子先去，擁被獨眠窗日筼。起聞啼鳥忽興發，欲往江邊雲隔筜。

人家舊燕盡巢林，草滿長洲絕遊辇。春耕咫尺阻歸計，野水自流閑浍畎。

吾鄉繁華天下稀，花柳村村随步轉。久聞離亂今始見，煙火高低變烽燹。

登臨吹笛散群羌，此事空嗟千古鮮。朝來風雨況凄黯，雨濕城頭旗不展。

鄰裡沖泥備役夫，縣官不召憐疲喘。安居且複俟時甯，出豈無能非退卷。

範莊紅杏幾株在，好待開時同折撚。對花憂患不須言，剩喚一杯供腳軟。

妫蜼子歌，為王宗常賦

妫蜼子，乃是軒轅之裔，虞鳏之孫

混沌既死一萬季，獨抱大存。竊伏在草野，冥心究皇墳。蚤逢三光五嶽

之氣乍分裂，天狼下地舐血流渾渾。鹿走秦中原，蛇鬥鄭國門。俎豆棄

草莽，幹戈欻崩奔。妫蜼子便欲東遊渡弱水，沐發滄海朝陽盆。又欲西

行沂河漢，逾昆侖。山橫川阻，兩地俱不可以往兮，歸來掩戶卧旦昏。

莳黍一區，注醪一樽。妻給井臼，兒收雞豚。不诘曲以媚俗，不偃蹇而

淩尊。作為古文詞，言高氣醇溫。手提數寸管，欲發義理根。上探孔孟

心，下吊屈賈魂。其質耀金石，其芳吐蘭荪。叩虛答有響，斫險成無痕。

陸珍雜水怪，變狀弗可論。幾年兀兀不肯出，坐待真主應運九五開乾坤。

鶴書自天來，幽隐初見拔。使者遠造廬，雞鳴起膏轄。興纂金匮編，尚

書為給劄。奸魂泣幽冢，下恐遭誅殺。書成一代進紫宸，鸾旗羽衛夾陛

陳。閤門導谒稱小臣，麻衣不脫拜聖人。捧函近前殿，龍顔喜回春。敕

赉内帑之金與绮段，其文織作銀麒麟。蒙恩乞還家，以奉白發親。戴古

弁，垂長紳，自号山澤之臞民。妫蜼子，幸際明良時無為，寂默坐老東

海湄。青丘有客鈍且癡，與汝欲結同襟期。左鼓清瑟,右吹鳴篪,作歌共

祝天子壽，五風十雨，萬國赤子同熙熙。

贈賣墨陶叟

龍井老人稱墨仙，有家近在荊溪邊。鐵臼秋鳴竹屋雨，瓦篝春掃桐窗煙。

玄玉初成敢輕用，萬裡豹囊曾入貢。日長小殿試烏絲，光迸骊珠欲浮動。

世間潘李今已無，黃金滿箧争來沽。詞臣供寫上林賦，畫史用作瀛洲圖。

文物年來頗凋弊，喪亂誰言少知貴。便須從子乞雙螺，醉草檄書磨楯鼻。

節婦吟

城頭黑雲如壞屋，車走争門折千軸。姚家新婦亦東逃，舅姑驚惶兒女嗥。

自知數口難俱免，欲渡前溪舟尚遠。囑夫棄妾當奉親，獨赴清流不愛身。

此日誰能問南史，如婦曾書幾人死？

晚步西郊見惸鵝群飛

平煙漠漠天蒼蒼，牛羊不收野草黃。惸鵝東來高作行，晴空忽堕數點霜。

紫塞碧海遙相望，下視凫鴨愁陂塘。書生見此心欲狂，便思呼鹘上馬馳。

鹔鹴之裘自倒扶，箭聲脫弦鳴鵝鸱。遠翻正落雙參差，仰空拍手誇絕奇。

豪氣服殺并州兒，也勝閉門坐詠詩。

贈煉師禱雨

白頭道士騎一鶴，手把青蓮下寥廓。人間又見海田枯，十丈黃塵沒城郭。

昔年服事茅長君，能役鬼神呼風雲。下為群生掃旱沴，雨工驅起如羊群。

陰雷填填天欲怒，靈飙吹旗紫壇暮。書入重關虎豹開，璧沉古井蛟龍護。

須臾甘澍何滂沱，十日不雨應無禾。祠官空為大雩舞，觋女羞作迎神歌。

明朝師歸定何許，雲裡懸珠火如黍。更煩夜起把天瓢，翻作東南洗兵雨。

題黃大癡天池石壁圖

黃大癡，滑稽玩世人不知。疑似阿母傍，再谪偷桃兒。平生好飲複好畫，

醉後灑墨秋淋漓。嘗為弟子李少翁，貌得華山絕頂之天池。乃知别有縮

地術，坐移勝景來書帷。身騎黃鹄去來遠，缟素飄落流塵缁。颍川公子

欣得之，手持示我請賦詩。我聞此中可度難，玉枕秘記傳自青牛師。池

生碧蓮花，千葉光陸離。服食可騰化，遊空駕雲螭。奈何靈迹久蠙藏，

荒竹滿野啼猩狸。尋真羽客不肯一相顧，卻借釋子營茅茨。我昔來遊早

春時，雪殘衆壑銷寒姿。磴滑不敢騎馬上，青鞋自策桃筇枝。上有煙蘿

披拂之翠壁，下有沙石蕩漾之清漪。晴天倒影落明鏡，正似玉女曉沐高

鬟垂。飲猿忽下藤袅袅，浴鶴乍立風澌澌。匡廬有池我未到，未省與此

誰當奇。掃石坐其涯，沿洄引流卮。醉來自照影，俯笑知為誰。落梅撲

香滿接綍，暮出東澗鐘鳴遲。歸來城郭中，複受塵土欺。十年勝賞難再

得，恍若清夢一斷無由追。朝來觀此圖，恻怆使我悲。當時同遊已少在，

我今未老形先疲。人生擾擾嗟何為，不達但為高人嗤。漢南已老司馬樹，

岘首已仆羊公碑。惟應學道悟真訣，不與陵谷同遷移。仙岩洞府孰最好，

東有地府西峨嵋。高崖鐵鎖不可攀援以徑上，仰望白雲樓觀空峨巍。此

山易上何乃遺，便與猿鶴秋相欺。欲借太乙舟，夜卧浩蕩随風吹。洞箫

呼起千古月，照我白發涼絲絲。傾玉醪，薦瑤芝，招君來遊慎勿辭，無

為漫對圖畫日夕遙相思。

贈丘老師

長春之孫自仙骨，袖有蟠桃食遺核。平生不學燒汞方，唾視黃金等何物。

滿城誰識舊庚桑，白發人中似鶴長。時上高樓惟獨醉，榴皮書破壁塵香。

詠夢

的的緣愁得，蒙蒙與醉和。輕随雲浩蕩，暗越嶺嵯峨。

夜店嗟偏短，春閨想最多。關山歸識路，江渚去淩波。

梁落中宵月，樓橫欲曙河。隔簾休警鵲，近燭任飛蛾。

遊遠甯煩載，穿深豈畏诃。寒驚瑤作障，暖戀錦成窩。

蝴蝶誰家信，鴛鴦别浦歌。靜嫌風動竹，鬧怯雨鳴荷。

寂曆窗扃紙，低遲帳卷羅。知情唯枕共，送恨忽鐘過。

缟袂香猶在，朱弦字不磨。記來還仿佛，尋去已蹉跎。

宿燼分餘麝，殘妝暈淺螺。憂歡情總幻，離合事皆訛。

池上吟芳草，庭前覓舊柯。既因思是種，複念睡為魔。

易斷俄如此，難憑竟若何。陽台莫重問，千古笑巫娥。

戲嬰圖

芍藥風欄側，梧桐露井傍。嬌嬰争晚戲，少婦鬥春妝。

共詫珠生蚌，還憐玉産岡。半披文錦褓，斜佩紫羅囊。

額發葳蕤短，胸胞細膩光。庭前王氏子，陌上衛家郎。

弱草身眠軟，芳英手弄香。随人貪作劇，避伴學迷藏。

莫撲花蝴蝶，宜為蠟鳳凰。塗添雲母粉，浴試水沉湯。

麟送徐卿宅，蘭生謝傅堂。愛均看總好，年并比誰長。

骥種雖難匹，鹓雛已作行。欣君得此畫，真是夢熊祥。

雨篷

楚雨滿汀洲，潇潇灑客舟。夢驚孤枕夜，愁掩一篷秋。

葦葉寒相戰，灘聲暗共流。此時湘浦上，同聽隻沙鷗。

扇

皎皎複團團，何人剪素纨。驅螢臨幾席，撲蝶近闌幹。

似月驚朝見，生風變夏寒。時移當日棄，莫怨網乘鸾。

新荷

如蓋複如钿，初生雨後天。葉低浮水上，莖弱袅風前。

乍覆遊魚戲，難藏宿鹭眠。佳人休便折，留蔭采蓮船。

冬至夜雨感懷

節序關何事，徒令百感生。升沉當世事，存殁故人情。

寒在微陽氣，風疏緩漏聲。他年說今夜，聽雨宿南城。

過戴居士宅

江邊戴颙宅，地好惬幽尋。高樹藏卑屋，新篁補舊林。

鳥成留客語，雲作護花陰。不負滄洲約，重來論夙心。

歸鴉

啞啞噪夕輝，争宿不争飛。未逐冥鴻去，長先野鶴歸。

荒村流水遠，古戍淡煙微。借問寒林樹，何枝最可依。

晚坐南齋寫懷

雁過南齋暮，魂消默坐中。賤貧長作客，愁病欲成翁。

窗灑侵燈雨，庭翻走葉風。山妻猶解事，未遣酒樽空。

過劉山人園

欲問幽栖處，花蹊逐澗回。夕煙羅幕卷，春雨藥房開。

野鶴知琴意，山蜂給酒材。城中少閑客，誰解引車來。

次韻楊禮曹移疾之作

養疾深扉掩，還應謝俗交。鳥多風和語，葵晚雨緘苞。

印向閑廳鎖，鐘聞近寺敲。相思愁莫遏，高樹古城坳。

□顧使君東亭隔簾觀竹下舞妓

美人竹下舞，醉看隔簾栊。仿佛瑤台子，遊戲綠雲中。

玉鈎正蕩月，羅袖忽驚風。莫跨青鸾去，尊前樂未終。

聞鄰家琵琶有感

清唱合琵琶，當年碧玉家。弄殘催酒急，抱重向燈斜。

久别愁江樹，重聽隔院花。淚多思舊事，不是客天涯。

報恩寺逢蔣主簿就送還如臯

貪語酒寒頻，新年見故人。别時煙寺晚，歸路雪江春。

造次燈前面，蒼茫舶上身。明朝楚花發，莫歎縣廚貧。

鄰家桃花

春色東家出，相窺似有心。曲垣遮自短，别院閉還深。

影動疑人折，香搖妒蝶尋。好風時解意，吹片拂羅襟。

和王校理夜坐

池暝花如霧，蒼蒼月照開。梁空雙燕睡，簾暗一螢來。

兵散誰家笛，人違此夜杯。如何對清景，愁思卻相催。

答陳校書客懷

同患君尤甚，時難覺意真。愁邊長夜酒，夢裡少年春。

遊遠荒家業，交疏困路塵。一杯歌短調，誰聽不沾巾。

酬餘左司

門巷接垂楊，同鄰忘異鄉。兒親欣見熟，仆立厭言長。

讀借風床簡，炊分雨碓粱。亂來成久别，能不為情傷。

春日懷諸親舊

楊柳燕差差，鄰家換火時。春寒添客思，夜雨減花枝。

涉世悠悠夢，懷人的的思。出遊無舊侶，空館獨題詩。

寄餘左司

何處吹愁角一聲，大江東岸呂蒙營。天随流水茫茫去，月共長庚耿耿明。

虜意有圖秋暫息，客魂無定夜還驚。欲陪酾酒樓船坐，借問風潮早晚平。

吳城感舊

城苑秋風蔓草深，豪華都向此消沉。趙陀空有稱尊計，劉表初無弭亂心。

半夜危樓俄縱火，十年高塢漫藏金。廢興一夢誰能問，回首青山落日陰。

喜幼文北歸

風塵萬裡損光輝，舊面相逢卻訝非。在路定留經處詠，還家猶着去時衣。

久留遠土蟲蛇雜，忽解高羅燕鹄飛。尚念梁園三二客，與君同去不同歸。

秋日江館詠懷

十年世事漸多更，自歎而今豈複生。未有佳兒書謾讀，既無俗客酒頻傾。

煙生遠塢聞雞唱，潮落平沙見蟹行。秋後思歸凡幾度，夕陽江上望高城。

江上春日遣懷

江上逢春已兩回，客中時序苦相催。蛛營戶網蟲初出，雀借檐巢燕未來。

年少即閑真信拙，詩成雖好可言才。如今欲向南鄰叟，旋乞垂楊繞舍栽。

送梅侯赴錢塘

一鶴随車到郡朝，剩山殘水尚蕭條。碗藏秋冢金方出，箭插寒沙鐵未銷。

重見花開非舊賞，初聞麥秀是新謠。幾時南作諸侯客，酾酒江亭看晚潮。

送周省郎之海虞判官

黃茅連野邑城荒，佐邑初煩舊省郎。雁起海風吹暮角，雞鳴關月照晨妝。

讀書台下逢人少，濡墨廳中憶尉狂。君到官曹無事日，一尊為我酹斜陽。

雪中

舟絕寒江凍不潮，萦沙拂柳影翛翛。才從漁浦矶邊積，還向樵村竹外飄。

撲馬憶從年少樂，點袍曾逐侍臣朝。如今獨坐吟詩句，茅屋茶煙冷未消。

過僧舍訪呂敏

幾欲相尋與願違，今朝始得過禅扉。磬聲穿竹山房遠，屐齒粘苔石徑微。

幽鳥每同馴鴿下，高人閑與老僧依。談詩說偈俱堪喜，坐覺茶香上薜衣。

初夏江村

輕衣軟履步江沙，樹暗前村定幾家。水滿乳凫翻藕葉，風疏飛燕拂桐花。

渡頭正見橫漁艇，林外時聞響緯車。最是黃梅時節近，雨餘歸路有鳴蛙。

江村

南囿薰風吹葛衣，汀花未露岸花稀。水神廟下莎侵路，江叟門前柳映矶。

犢卧已知耕耒歇，鷗驚長見釣船歸。天随宅畔吾曾住，留得閑絪挂夕晖。

田園書事

西園春去綠陰成，已覺南窗枕簟清。簾卷斜陽歸燕入，池生芳草亂蛙鳴。

葉過谷雨花猶在，衣近梅天潤易生。獨坐正知閑晝永，吟餘消盡篆煙輕。

漫成二首

其一

柴門藥浦小江邊，早得閑居是偶然。兩岸晚風黃鳥樹，一陂春水白鷗天。

悠悠往事空書卷，碌碌浮生隻釣船。猶記京華為客日，幾回聽雨憶歸田。

其二

己分栖遲不自疑，江邊林下盡幽期。病惟好懶甯須藥，心未忘機偶對棋。

閑館雨聲花落夜，深塘草色燕飛時。春來頗喜囊中富，添得新成幾首詩。

端陽寫懷

去歲端陽直禁闱，新題帖子進彤扉。太官供馔分蒲醑，中使傳宣賜葛衣。

黃傘回廊朝旭淡，玉爐當殿午薰微。今朝寂寞江邊卧，閑看遊船競渡歸。

次韻楊禮曹秋日見贈

殘雨翛翛映彩虹，憐君獨詠楚台風。遠江帆影秋蕪外，故苑砧聲晚樹中。

壯歲漸如辭幕燕，閑身猶作蠹書蟲。雅音自古無能好，莫向人誇瑟最工。

次韻西園公詠梅二首

其一

如何天與出塵姿，不得芳名入楚辭？春後春前曾獨采，江南江北每相思。

微雲淡月迷千樹，流水空山見一枝。拟折贈君供寂寞，東風無那欲殘時。

其二

雪中無伴隻孤芳，倚竹元非翠袖妝。馬上忽逢臨水驿，鶴邊忽見向山房。

春愁寂寞天應老，夜色朦胧月亦香。此地一尊聊自戀，揚州回首已凄涼。

暫宿行營舟中二首

其一

蒹葭霜露冷侵船，落雁驚烏總未眠。戍卒獨明高栅火，居人同宿廢村煙。

醉中遠夢欺長夜，亂裡窮愁折壯年。莫問身閑何到此，久思提劍學防邊。

其二

角聲未起大星低，夜靜寒營獨馬嘶。樹葉蕭蕭霜後堞，河流汩汩露中堤。

一軍睡枕誰能穩，數裡歸舟自欲迷。起望此時憂更切，邊烽不隔遠峰西。

首春感懷

初春風日自妍華，客意登臨隻感嗟。陌上驚塵随去馬，城邊遺柳斷栖鴉。

亂來未覓無兵地，愁在空思有酒家。咫尺苑西誰解問，早梅還發去年花。

嶽王墓

大樹無枝向北風，千年遺恨泣英雄。班師诏已來三殿，射虜書猶說兩宮。

每憶上方誰請劍，空嗟高廟自藏弓。栖鴉嶺上今回首，不見諸陵白露中。

早春寄王行

江水江花隻自春，不知容易解愁人。山川寂寞衣冠淚，今古消沉簡冊塵。

草草逢人空識面，匆匆為客莫容身。十年憂患誰相慰，賴得君家是近鄰。

除夕客中憶女

别家非願久，回首已徂年。今夜寒齋雪，何人聽折弦？

歲暮

已嗟求道晚，複省濟時難。碌碌成何事，天涯又歲闌。

鴛鴦

兩兩蓮池上，看如在錦機。應知越女妒，不敢近船飛。

齋前芭蕉

靜繞綠陰行，閑聽雨聲卧。還有感秋詩，窗前書葉破。

韭

芽抽冒餘濕，掩冉煙中縷。幾夜故人來，尋畦剪春雨。

十宮詞

吳宮

芙蓉水殿屟廊東，白苎秋來不耐風。教得君王長夜醉，月明歌舞在舟中。

楚宮

雨去雲來十二峰，渚宮樓閣暮重重。細腰無限空相妒，不覺瑤姬夢裡逢。

秦宮

宮閉骊山靜管弦，翠華巡狩去經年。掖庭無用恩難報，願上蓬萊采藥船。

漢宮

酒醒金屋曙河流，願賜銅盤一滴秋。他日君王作仙去，瑤池猶幸得同遊。

魏宮

翡翠明珠入貢頻，承恩長占邺宮春。至尊莫信陳王賦，那得人間有洛神。

晉宮

盡日南風永巷開，羊車去後玉階苔。誰知天上無人地，亦有城南小史來。

齊宮

帖地黃金襯襪羅，苑中市罷合笙歌。有人解誦西京賦，添得樓台火後多。

陳宮

春風叁閣繡參差，狎客争陳璧月詞。幾度醉濃嬌不起，景陽樓上曉鐘時。

隋宮

五斛青螺一日銷，迷樓深貯萬妖娆。衆中誰解留車駕，風浪如山莫渡遼。

唐宮

玉笛聲殘禁夜長，雲屏月帳醉焚香。五王宴罷皆歸院，大被空閑一夜涼。

【注】五王：指唐明皇兄弟讓皇帝憲、惠莊太子撝、惠文太子範、惠

宣太子業、隋王隆悌。唐《依禦史溫飛卿華清宮二十二韻》：“五王更入

帳，七貴叠封侯。”明高啟《唐宮》詩：“五王宴罷皆歸院，大被空閑一

夜涼。”《醒世恒言·三孝亷讓産立高名》：“'明皇’有五個兄弟，皆

封王爵，時号五王。”參見“五王帳”。

讀史十首

晏嬰

一裘身着久經年，祿米分炊幾戶煙。盡說大夫能養士，卻于尼叟惜封田。

儀秦

二子全操七國權，朝談縱合暮衡連。天如早為生民計，各與城南二頃田。

蔺相如

危計難成五步間，置君虎口幸全還。世人莫笑三闾懦，不勸懷王會武關。

平原君

朝歌長夜館娃春，總為妖姬戮谏臣。何事邯鄲貴公子，能因牴者殺佳人。

範雎

紛紛傾奪苦多謀，得勢還懷失勢憂。丞相不須嗔蔡澤，此時當問老穰侯。

董仲舒

早奏文章直殿廬，茂陵還複訪遺書。寂寥猶抱春秋傳，誰問江都老仲舒。

王章

外家勢重直言稀，京兆書陳蹈禍機。合浦老妻須莫怨，絕勝卧病死牛衣。

孔明

莫恨流星堕渭濱，出師未捷已沾巾。天應留取生司馬，歸作他年取魏人。

王猛

軍門被褐異隆中，抱策歸秦竟事戎。猶喜遺言真有識，不教胡馬向江東。

韓子

自古南荒竄逐過，佞臣元少直臣多。官來泷吏休相诮，天要潮人識孟轲。

(讀史十首終)

雨中閑卧

床隐屏風竹幾斜，卧看新燕到貧家。閑居心上渾無事，聽雨唯憂損杏花。

春日憶江上

柳下春潮沒舊矶，草堂猶在掩荊扉。如今歸夢休為蝶，化作輕鷗度水飛。

金進士宿江館阻雨連夕二首

其一

落花風急野無舟，喜為茅齋幾日留。卻愧江邊春酒薄，不能慰子客中愁。

其二

莫辭同宿掩書帏，兵後蕭條故舊稀。預恐明朝風雨歇，滿江春水送君歸。

登白蓮閣贻幼文

思君曾此望西州，誰信歸來得共遊。隻是當時舊山水，如何重看不勝愁。

讀周記室荊南集

生别猶疑不再逢，楚天雲樹隔重重。愁來讀盡荊南稿，風雨空齋掩暮鐘。

江上晚歸

渺渺雙凫落晚沙，一江秋色豔明霞。逢人不用停舟問，大樹村中即我家。

美人圖

秋千庭院閉青春，背立誰曾見得真。莫道不言思憶事，欲言還說與何人。

題芭蕉士女

秋宮睡起試生羅，閑向芭蕉石畔過。怪底早涼欺匣扇，夜來葉上雨聲多。

和王耕雲與愚庵倡和詩二首

其一

灌花移石不辭勤，苔潤流泉雨後新。一塢綠楊雞犬靜，老來欣作太平人。

其二

欲望城西禮白雲，數峰蒼翠晚粼粼。誰知邂逅東歸客，亦是香山社裡人。

夢餘唐卿

路隔成臯萬裡關，何由得見故人還。燈前夢裡匆匆見，猿叫楓林月在山。

過湖南舟中卧作

野客分攜水店前，浪平舟穩稱酣眠。午雞啼處前村近，過盡平湖幾曲天。

疏竹三禽圖

棘枝疏瘦竹枝低，三鳥寒多每并栖。月落山空秋夢斷，不知誰個最先啼。

見花憶故園

春色先從天上來，花枝盡發鳳凰台。不知别後鄉園樹，寂寞書窗開未開。

題松雪翁臨祐陵草蟲

宣和遺墨畫難工，唯有王孫筆意同。莫問吳宮與梁苑，一般草露覆秋蟲。

客舍春暮

酒醒閑寫送春詩，細雨殘花尚一枝。莫向天涯望芳草，客愁多似去年時。

閏三月有感二首

其一

非關騎馬踏塵埃，病眼昏昏自懶開。江上酒徒應共笑，經春不作看花來。

其二

綠樹殘莺偶一鳴，聽來方解憶山行。今年不是逢餘閏，已過春光半日程。

臯橋

臯橋在阊門内，由漢臯伯通所居得名。唐妓泰娘亦居此焉。

阊門啼早鴉，拂面見飛花。綠水通螭舫，紅橋過犢車。

誰尋伯通宅，隻問泰娘家。

題湘君圖

怅望南巡竟不還，淚和湘雨暮斑斑。須知竹死愁方盡，莫恨秦人鞭赭山。

倪元鎮墨竹

倪君好畫複耽詩，瘦骨秋來似竹枝。前夜夢回如得見，紙窗斜影月低時。

王架閣家畫馬

草草髯奴绀綠衣，王家好馬詫新肥。解鞍閑立斜陽裡，應是城南賭射歸。

慰人悼亡

朱字箜篌委網塵，月明不見理絲人。鏡台窗下櫻桃樹，應是當時折剩春。

雨中曉卧二首

其一

井桁烏啼破曙煙，輕寒薄被落花天。閑人晴日猶無事，風雨今朝正合眠。

其二

香斷床帏冷未開，雨窗寥落滿棂苔。休輕一枕江邊睡，抛卻腰金換得來。

晚立西浦渡

鬓絲微映釣絲輕，水葉驚風細浪生。誰見晚涼人立處，數株楊柳一蟬鳴。

江上雨中

江漲随漚欲到門，濕雲依樹易黃昏。幽居常日無來客，何況蕭蕭雨滿村。

客館夜見亮師畫上有餘呂二山人詩

上人圖畫故人詩，相見燈前夜雨時。無限雲山與煙樹，總含秋色是相思。

海上逢王常宗雨夜同宿陳氏西軒

故人散盡獨君存，風雨相逢海上村。尊酒飲闌言不盡，更留餘燭照黃昏。

過北莊訪友

淺水平沙凍鴨眠，秋聲和過石橋邊。尋君兼得尋詩興，野樹江雲欲雪天。

夜寫家書

月淡梧桐雨後天，蕭蕭絡緯夜燈前。誰憐古寺空齋客，獨寫家書猶未眠。

效香奁體二首

其一

揚州夢斷十三年，底事猶存未了緣。不見擁鬟簾下立，斷腸騎馬過門前。

其二

曾看梳頭傍玉台，後堂春曉曲屏開。重尋未省乘鸾去，隻道羞郎不出來。

遊石湖

綠楊搖曳蘸湖波，鷗鹭頻驚畫舫過。白苎歌殘風欲起，美人應怯暮寒多。

涼夜

一聲遠笛數聲砧，月滿江城夜正深。坐據胡床愛涼思，空階移盡桂花陰。

刺繡圖和楊孟載

翠絲盤葉碧玲珑，小萼花鋪茜縷紅。夢裡鴛鴦留不得，分明卻在繡床中。

·高啟詩補選十六首·

紅葉

霜染滿林紅，蕭疎夕照中。曾供寫秋怨，流出上陽宮。

柳燕

妙舞漢宮人，香魂化幾春。嬌飛傍楊柳，猶似學腰身。

聞雁

江寒月黑夜，定宿蒹葭裡。叫叫過燈前，卻是誰驚起？

【注釋】“叫叫jiu音糾”：見柳宗元詩“叫叫羈鴻哀”。

園中梨花唯開一枝

欄外見春遲，朝來雪一枝。不知初發處，誤道已殘時。

西園梨花唯開一枝

孤芳不滿柯。蜂蝶未經過。莫怨春情薄。開多落也多。

觀鵝

交睡春塘暖，蘋香日欲曛。嫩憐黃似酒，淨愛白如雲。

擊亂思常侍，籠歸憶右軍。滄波堪遠泛，莫入野凫群。

早過蕭山曆白鶴亭諸郵

客起何太早？村荒絕雞鳴。況時江雨晦，不得見啟明。

淩兢度高關，山空縣無城。隔林聞人呼，已有先我行。

側身避徑滑，聚足防崖傾。衣寒複多風，聒聒遠水聲。

千峰霧中過，不識狀與名。岚開見前郵，始覺曆數程。

越禽鳴楓篁，冷日傍午晴。煙生沙墟寂，葉落澗寺清。

登臨亦可悅，但恨時非平。

登蓬萊閣望雲門秦望諸山

旅思曠然釋。置身蒼林杪。群山為誰來？曆曆散清曉。

奇姿脫霧雨。奮首争欲矯。氣通海煙長。色帶州郭小。

曲疑藏啼猿。橫恐截歸鳥。流晖互蕩激。下有湖壑繞。

佳處未遍經。一覽心頗了。秦皇遺迹泯。晉士流風杳。

願探金匮篇。振袂翔塵表。

至吳淞江

江淨涵素空，高帆漾天風。澄波三百裡，歸興與無窮。

心期弄雲月，迢遞辭金阙。晚色海霞銷，秋芳渚蓮歇。

久别釣魚矶，今朝始拂衣。忘機舊鷗鳥，相見莫驚飛。

林下

樹涼山意秋，雲淡川光夕。林下不逢人，幽芳共誰摘？

孤鶴篇

涼風吹廣澤，日暮多浮埃。中有失侶鶴，孤鳴迥且哀。

修翮既摧殘，一飛四徘徊。矯首望靈峤，雲路何遼哉。

渚田有遺粟，欲下群鴻猜。豈不懷苦饑，懼彼羅網災。

湖州歌送陳太守

草茫茫，水汩汩。上田蕪。下田沒。中田有麥牛尾稀，種成未足輸官物。

侯來桑下搖玉珂，聽侬試唱湖州歌。湖州歌，悄終阕，幾家愁苦荒村月。

吳宮詞

芙蓉水殿屜廊東，白苧秋來不耐風。教得君王長相醉，月明歌舞在舟中。

惜春

春過一半未能知，此後還愁不肯遲。斜日浮雲樓上醉，更無言語嗅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