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福：搖晃的身軀，走出了堅實的人生路

災禍突至 身殘志堅

當我坐在電腦前，認真地虛構着小說，享受着空調機吹來的徐徐涼風時，望着眼前我所擁有的一切，幾分感慨、幾分欣慰，人生五味頓時湧上心頭。誰曾想到，一個被現代醫學判決為不死的癌症---高位截癱的我，是怎樣同命運作鬥争，又是怎樣在打工路上苦苦掙紮，卧薪嘗膽，而換來今天的幸福生活？我知道，現在我所擁有的一切，是我們這個偉大的社會，是偉大的改革開放時代給予的，她毫無疑義地為我提供了人生的另一種生存方式。

這麼跟你說吧，我曾經是個生意人，說白了，我是個屠戶，以殺豬為生。那年，當我求學無望時，我毅然丢下苦讀了十幾年的書本，做起殺豬生意來。那時，雖無大的進項，但也生活無憂，小家庭也過得紅紅火火的。可“人有旦夕禍福”這句話，卻在我身上應驗了。1991年夏天，一場無情的車禍，讓本是十分健壯的我，一下子跌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家人把我擡到醫院後，醫生無奈地告訴妻子：你老公傷了頸椎骨，神經系統被壓迫，雖暫無生命危險，但這輩子恐怕隻能在床上渡過了。因為這種病例從未醫好過……哭成淚人的妻子不敢相信醫生的話，傾家蕩産把我從死人的邊緣拉回來了。住了40多天的醫院，終于被醫生趕出來了。按醫生的話說，讓我住一百年的院也沒有用。當時我萬念俱灰，沒想别的，隻求早點結束這窩囊的人生。

妻子沒有失去信心，努力為我做各種理療。想起兩個幼小的兒子，年邁的母親，和苦命的妻子，生的欲望之火從我心底燃起。我開始配合妻子，忍痛做着各種合适的理療。一年後，蒼天不負有心人，我終于可以像嬰兒學步那樣，蹒跚地邁出第二次生命給我帶來的第一步。不管怎麼說，生活可以自理了。随着身體的恢複，我幾番欣喜幾番憂愁。喜的是終于站起來了，憂的是負債累累的家，兩個嗷嗷待哺的兒子，我應該如何去面對？是的，出去打工！這時候，腦海中突然閃現了這個大膽的念頭。

我要出去打工，妻子說什麼也不同意。我知道妻子舍不得一個身患殘疾的老公去外面拼搏，她願意用她那羸弱的身子去打小工，維持一家人的生計。想想也是，在這南方大都市，身體健全的人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何況我一個舉步維艱的殘疾人？“你還是别去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怎麼辦呢？”妻子流着眼淚對我說。可我别無選擇，再不與命運抗争的話，一家人隻靠妻子打小工掙的幾個錢，生活是無法維持下去的，妻離子散的局面也在所難免。最後，我說服了妻子，淚别一家老小，踏上打工之路。

初到深圳 道路崎岖

南方是現實的，但南方也是熱情的，老鄉很快幫我在深圳橫崗找到一個看門差事。工資不多，一個月隻有290元，可我知足了。這點錢至少可以為我那搖搖欲墜的家，增添一點生機。門衛的工作是輕松的，讓我可以利用閑暇的時間，進行身體上的功能鍛煉。我打電話告訴妻子，我能自食其力了。妻子哭了，我也哭了。

一開始上班，我才知道門衛的工作也不是那麼好做的。因為我行動緩慢，要是大門開慢了，人們的白眼和憤怒，馬上射向我。那是種不稍的眼神，一直深入我的骨髓裡，讓我終生難忘。但為了生存，我忍辱負重，誰叫我“與衆不同”呢？

正當我認為這是一份十分“安定”的工作的時候，3個月後，工廠把我炒了。原因是我行動太慢，萬一小偷來了，我也無能為力。事後我才知道是總管的一個遠房親戚要來當門衛，他們隻好把我炒了。

捏着剛結清的340元工資，我欲哭無淚，但卻是無限悲哀自心底湧來。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呀？我想到了去當街頭乞丐，用我的殘疾人身份，怎麼也能換來一碗飯吃。可妻子死活不同意，她不願我遭那份罪。

走投無路了，就這樣，我又回到了家裡。夫妻四目相對，不禁悲從心起，欲哭無淚。絕望中，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大聲對妻子說：“對了，我有文化，在學校讀了十幾年的書，也在中學代了兩年的課，這回可派上用場了。”妻子不解，我說明了自己“狂妄”的原因：在學校裡，我曾經是連續6年的三好生，并代表我們中學，參加了市優秀團幹部代表大會。雖然高考落榜了，可我知識并沒有因為我經商而丢棄得無影無蹤。我對妻子說，我的數學功底也不錯，可以學做會計。妻子半信半疑，但事已至此，也隻能這樣了。

妻子硬是從有限的幾個錢，讓我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報考了武漢科技大學的中文和會計兩個專科，并取得了優異的成績。1995年夏天，我再次南下，并信心百倍地走進了人才市場。

一天、兩天、三天……十多天的日子這樣過去了，面試人員一看到我的函授文憑，都搖搖頭不予理會。我再次感到絕望了，從家裡借來的有限幾個錢，眼看就要花光了，如果這兩天再找不到工作，我隻好餓死街頭了。

第十五天，我終于時來運轉了，一間塑料廠的經理面試了我。經過一番嚴格的測試，我終于順利通過了面試。當我提着行李去工廠報到時，經理對我說一番話，我至今還銘記在心：“年輕人，好好幹吧，我相信你會勝任的。因為我從你的眼中，看到了一種自強不息的希望。所以，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我想，身體健全的人，也許不會珍惜得來不易的工作，從而走上犯罪的道路。而你，卻會做到令我意想不到的效果的……”我含淚地點了點頭。

我認真又細心地整理着工廠雜亂無章的帳目，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我才把這帳目理順了。後來我才知道，前任會計是個女的，她不僅帳目上雜亂無章，而且經常利用職務之便，進行偷梁換柱，中飽私囊。最後她又攜款逃跑。為此，工廠損失不少。我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前車之鑒，也為我敲響了了警鐘：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我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工作，經常利用節假日為工廠加班，從不叫聲苦和累。經理和老闆看在眼，喜在心裡，工資一下子給我加到了1400元。這在當時是多少健全人羨慕垂涎的工資和工作啊！我把這個喜訊告訴家裡，家鄉都轟動了，誰也不相信一個曾經高位截癱的殘疾人，能一步登天，跨入白領階層的行例。就這樣，我不僅創造醫學史上的奇迹，也創造了人生路上的第二個奇迹。

再次失業 但不退卻

本想我可以安下心來，盡情享受着在當時還是很優越待遇的工作。然而，塑料廠因經營不善，終于在1996年年底宣告倒閉了。我又一次失業了。此時，說心不惶恐是假的，到哪裡去找這麼好的工作？況且，我的殘疾人身份，已成為曆史，是不可以改變的。再加上這幾年來，南方對人才的要求，也前進了一大步。大學文憑滿天飛，到處人才濟濟，誰會給我留點殘羹剩飯，可憐我這殘疾之軀？前途渺茫，前景未蔔，怎麼辦呢？是打道回府，還是繼續找工？

有了一兩年來的工作經驗，我漸漸給自己理清了頭緒。我告誡自己，不能退卻，也決不能退卻！想當初，我能柳暗花明，如今，我也能化險為夷的。我一定要給自己找一條适合自己的路。

我又拿着不值幾個錢的文憑，繼續穿梭在人才市場裡。兩年的時間沒去人才市場，我才知道深圳的用人需求已大大不同以往了。所有會計出納行業的，都是要求未婚女性，而且要大學畢業生，有會計資格證書的。有的還要有深圳戶口擔保，我不是她們的竟争對象。幾番辛苦，我終于敗下陣來。

痛定思痛，我靜下心來，為自己某些夜郎自大的心态作了調整。不能沉默了，再次去人才市場時，我不再留意會計行業了，轉而向行政行業進軍。閑時，捧着有關行政管理書籍認真閱讀。我不認為自己有不如他人的地方，我要再次和命運抗争。

一個月後，終于盼來了有間台資廠要招聘一名人事主管的消息，我經過一番準備後，就毅然前往面試。

我們一起來面試的有9個人，都是大專以上文憑。不大一會兒，他們就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從總經理辦公室走出來了，我是最後一個進入辦公室面試的。總經理是一位40多歲的台灣人，一雙鏡片後面，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看看了我說：“從你的資料上看，也許你是能夠勝任這個工作的。但是，在衆多的求職者中，說什麼我也不會選中你的，因為，你缺少一個健康人的身體。說真的我不是歧視殘疾人，況且，你的文憑也不盡人意。”總經理再三強調說。

我沉思了一會兒說：“總經理，雖然我的身體不如他人，文憑也不如他人，但我相信工廠需要的是一個務實的實幹家，而不是一個觀賞的物件。文憑，隻能說明一個人曾經的過去，并不代表他的将來能否勝任某項工作。我有兩年港資廠财務經驗，這你是知道的。管财務的人對什麼都是比較細心的。可以說是斤斤計較。況且，我經曆了常人從未經曆過的人生險難，我相信我不僅能勝任，而且，我也會把工作做好的。希望老總能為我考慮一下，給我一個機會......”

老總照樣沉思了一會兒，最後站起來對說：“那好吧，我們先試用你一個階段，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的，我們是會重用你的。”

就這樣，我又在即将彈盡糧絕的情況下，以絕對優勢順利進了這間台資廠，任人事主管。

再次就業 練習寫作

這間台資廠是一間獨資企業，主要産品為燈飾，産品大都銷往加拿大、美國等國家和地區。為此，她就要求她的員工必須以最佳的精神狀态，投入到生産生活中去，以求創造高要求的品質，增強市場竟争能力。我剛接任時，就大刀闊斧地進行一系列改革，從制定廠規和工廠其他行政管理，和生産有機地配合起來。經試用，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效果，令經理們刮目相看。連辦公室的幾位同事，也改變了對我的看法。同時，為了提高自身素質，提高就業的竟争能力，我自己利用業餘時間練筆投稿，提高寫作能力，并在工廠裡辦起了文化專欄，自己組稿、自己編輯、自己出版。工作是很累的，但心情卻特别舒暢。不久之後，我不僅成了工廠裡少有的小文人，也是整個工業區少有的小文人。工人的業餘生活充實了，我自己也從投稿中找到了生活的樂趣。

第二年9月，又是我人生的一大轉折，老闆娘特地從加拿大回來參加我主辦的中秋聯歡晚會。相聲、小品、歌舞一個個精彩的節目，赢得工友們的陣陣掌聲。老闆娘看在眼裡，喜在心裡，當月就把我晉升為行政管理課課長，主管全廠行政。這次人生質的飛躍，更讓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欣慰。

在2007年的年終總結會議上，當年的總經理如今的副董事長滿懷深情地對全體同事說：“當年我差點毀掉了一個人才，傅先生以他實際行動，書寫了殘疾人輝煌的明天，為公司，也為他個人創造了一個人間的神話。希望大家要以他為榜樣，寫出一個大寫的'人’字。同時，我代表公司董事會，鄭重宣布：自2008年1月起，晉升為公司的行政主任（副理級别）。我們相信：他會做得更好的，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祝福他……”

我再次流下感動的淚水，也感到更加任重道遠了。我知道，我是出生在偉大的中國，是祖國母親給我的第二次生命，同時，祖國母親也給我第二次重新做人的機會，便我能擁有今天所有的一切。但我分明看到，一抹暑光，正從我的眼前升起……

前幾年，我用幾年來的所有積蓄，在老家蓋了一棟三層樓房，而且蓋在全村的最高處。撫今追昔，不禁感慨萬千。想想當初的一文不值，窮困僚倒，如今的衣着光鮮，生活無憂，我深深地感觸到：天生我材必有用，就看你去不去争取。命運可以把一個人打倒，但人不可以被自己打倒。

感恩時代 繼續前行

我很慶幸生活在這個偉大的時代，感謝深圳特區。否則，如我之類的殘疾人，命運就可想而知了。我始終心存感恩，沒有改革開放，就沒有我今天的幸福生活！

我的第一個短篇小說《老宅》，就發表在《西部》雜志2013年第一期。該小說還獲得我們市兩年一度文學獎一等獎。

在《西部》雜志的點評中，編輯老師說得十分中肯：本期“小說天下”欄目是整個刊物的又一個亮點，所選的四篇小說風格各異，好看好讀。值得推薦的是短篇小說《老宅》。小說叙事頗具路遙《平凡的世界》的韻味，講述了一方家鄉老宅所發生的一段平凡世界中的人事沉浮。小說寫人性寫人情，絲毫沒有進行簡單的道德批判，而是超越了人間道德的善惡之分，用同情的、人性的目光看待世界，滿懷超越善惡的普适的慈悲與愛，進而走向仁慈與寬廣的精神維度。

這是《西部》對我的肯定，也是鞭策我努力寫好小說的動力。

欲望不多，心就坦然。想當初我不也是一無所有，如今再怎麼頹廢，也不會回到當年那麼凄慘的歲月了。

一有閑暇，我就很慶幸自己生活在這個偉大的時代，也更加感謝深圳特區。是深圳包容了我，發展了我，否則，如我之類的殘疾人，命運就可想而知了。這并不是高調的說法，我始終心存感恩，沒有改革開放，就沒有我今天的幸福生活！

如今，我撫摸着有着自己名字的雜志，不由得感慨萬千。我知道，并不是我多麼好的文筆，或者有着多麼與衆不同的書寫方式，而是編輯老師和刊物的眷念和照顧，才讓我那些笨拙的文字得以發表。心存感恩之時，更加深知肩上的擔子沉重了起來。

就這樣，到了2014年，我又有短篇小說在《安徽文學》和《北方文學》發表。雖然工廠經營不善，也于2014年年底宣布倒閉。可我沒了惶恐和擔憂，因此時孩子也長大了，家裡的樓房也蓋好了。于是我決定，回家，專門與小說較勁起來。當年我能突破自身殘疾障礙，在深圳站穩腳跟，擠進白領行列，如今相信我也可以用小說來療傷自己，以慰藉我那殘疾的軀體。

主意一定，我就和老婆一起，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坐上開往家鄉的大巴。後來，老婆在城裡找到一份工作，我們就在城裡租了房子，擔當起家庭婦男的身份，邊操持家務邊寫作。這幾年來，先後在《四川文學》《長城》《莽原》《南方文學》《滇池》《陽光》《黃河文學》《福建文學》《時代文學》《當代小說》《草原》《廈門文學》等刊物陸續發表一些中短篇小說。2015年7月，福建文聯在南平舉辦了《福建省第九屆文藝高講班》，我也是其中一個。而正是這次的會議，讓我的一部長篇小說寫作，找到了突破點，而且還得到市文聯的創作補助資金。2017年年底，還由江西高校出版社常規出版了一部小小說集，并多次獲得泉州文學獎。所有的這些，雖說并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驚人成績，卻也是這10年來對自己寫作上付出的一種回報方式。

去年6月，市作協召開換屆會議，我也有幸應邀參加。直到會議資料發到手上時，我才知道，自己居然被任命為作協常務理事。雖然這不算什麼官職，也沒有工資待遇，但是，這也是對我小說創作上的一點肯定。

走在小說創作這條崎岖的小路上，即便是當今紙媒不景氣，雜志閱讀量下降的情況下，我還是堅信執着的力量。目前，我帶着幾個學習小說創作的學員，一起向小說創作發起進攻。我知道，樹上葉子的離去和重生，都發生在同一個春天。無論命運給予怎樣的創傷，樹木總是安靜地自我愈合，從不因為風的挑唆，而刻意制造喧嘩。

所以，豐富自己比取悅他人更有力量：

種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你若盛開，蝴蝶自來！你若精彩，天自安排。人的骨氣，是再多金錢也無法支撐起來的。

因為，你生活在這個偉大的時代，到處春光明媚，你沒有理由不為自己争取一片春光。

繼續前行，希望總是建立在失望的廢墟上。

我對自己說。

素材來源：泉州殘聯

編輯丨吳耀環

校對丨陳 萍 林豔豔 方 華

審核丨孫 闖 李光澤 陳栩彬

素材來源：泉州殘聯

編輯丨吳耀環

校對丨陳 萍 林豔豔 方 華

審核丨孫 闖 李光澤 陳栩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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