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
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
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餘光中《尋李白》
在優雅的中華文明裡,酒有着特殊的地位。
五千年來,不論才子佳人、文臣武将,還是帝王将相、凡夫走卒,人人都對酒有着偏愛。
酒既是一種飲品,也早已成了華夏文明的精神。酒興來時,先祖們還會舞文弄墨起來,給酒起上各種别稱,有雅稱,有貶義,還有隐晦的表達。
這些别稱雅号,或者取自酒的特征,或者用釀酒的匠師代指,有的根據原料,有則取自典故。琳琅滿目的美稱融入詩詞歌賦,詠酒不見酒,卻别有一番色彩。
這些雅稱多嗎?真多。雜嗎?繁雜。好嗎?
有酒,有端酒的人,有喝酒的情……你說好不好?
提起酒的别稱,人們最先想起的,恐怕就是釀酒的鼻祖——杜康。曹操《短歌行》中那句脍炙人口的名句“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在無形中加深了人們的這種印象。然而釀酒鼻祖可不止杜康一人。梁實秋在《飲酒》一文中說:“發明酒者,一說是儀逖,又說是杜康。儀逖夏朝人,杜康周朝人,相距很遠,總之是無可稽考。”無論杜康、儀逖或是白堕,他們都因善于釀酒而被後世尊為酒神,制酒業也把這樣的人奉為祖師爺,此後人們就用他們的名字指代美酒。
除了人名,一些身份、官職等拟人化的稱謂也能成為酒的代名詞。劉義慶在《世說新語·術解》中提到:在魏晉時期,桓溫手下的一個主簿善于辨别酒的好壞,他把好酒叫做“青州從事”,因為青州有個齊郡,“齊”與“臍”同音,好酒的酒力可以一直達到臍部。他把次酒叫做“平原督郵”,因為平原郡有個鬲縣,“鬲”與“膈”同音,次酒的酒力隻能到達胸腹之間。于是“青州從事”、“平原督郵”就成了好酒和壞酒的委婉表達。
此外,還有很多酒的名稱來源于與酒有關的典故。比如佛教認為飲酒不能修成正果,因此将酒稱為“魔漿”。既然是“魔漿”,佛家就禁止僧人喝酒,但有的僧人背着人偷偷喝,為了避諱,僧人對酒就有了一個隐晦的稱呼——“般若湯”(“般若”在梵語中有“智慧”的意思)。
不同方式釀出的酒,名稱也因此不同。比如以糯米釀制的酒可以稱之為“香糯”;用黍米釀制的酒可以稱之為“酏”(yǐ)或“酏醴”(yǐ lǐ);還有用桂花或菊花釀的酒被稱為“桂醑”、“桂花醑”或“菊醑”、“菊華酒”。再比如以高粱、大米、糯米、小麥和玉米等五種糧食為原料制而成的美酒,不用說大家就能猜到它的鼎鼎大名。這些名字有時是特指,有時也能用來泛指高質量的美酒。
“糟曲”本是釀酒用的酵母,但演變到後來也能用來作為酒的代稱。唐代《開天傳信記》中講了一個故事:有一個居住在玄真觀的道士叫葉法善,他和一群官員相聚,大家正想喝酒時,突然進來個輕狂的少年,自稱“曲秀才”。他高聲談論,許久站起後竟如風一般不見人影。法善以為他是妖魅,後來曲生再次出現時,法善就用小劍刺他。誰知這人瞬間化為酒瓶,頓時佳釀盈瓶。在座的人們大笑着喝了,都覺得風味極佳,紛紛贊歎:“曲生風味,不可忘也!”于是後來人們就以“曲生”或“曲秀才”,作為酒的名稱。(此外,這類名稱還有“曲神”、“曲居士”、“曲道士”等。)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轉眼已到冬天,每到這時想起白居易的這首《問劉十九》,内心總是會泛起暖意。詩中的“綠蟻”指的是新釀米酒未過濾時酒面的浮沫,因為微微帶着綠色,又細如螞蟻,所以稱之為“綠蟻”,也可稱為“浮蟻”、“碧蟻”、“冰蟻”。“蟻”可以用來形容泡沫,“蟻酒”也可以代指濁酒。
清澈的酒會以“清”、“澄”、“冰”之類的形容詞命名,比如“澄醪”、“清酤”;醇厚的酒會以與“醇”相關的詞命名,比如“醇醪(láo)”、“醇酎(zhòu)”、“醇醴”、“醇醲(nóng)”;金色的酒在杯中如波濤流動,可以稱作“金波”,還有一些酒被冠以“鴨綠”、“鵝黃”,都是由酒的顔色而來。
可見,酒的清濁、味的濃淡、酒的色彩……這些外觀特征都可以成為酒名的組成部分。
以産地命名的酒,顧名思義,就是在某地出産,就以某地的地名或地方特征或傳說來對酒進行命名。比如魯國出産的酒稱為“魯酒”,古代桂陽郡郴縣程鄉溪出産的酒稱為“程酒”。《太平寰宇記》中說了一個關于曲阿酒的由來:丹徒有高骊山,傳說高骊國的女子來到這裡,東海海神乘船緻酒,想要禮聘她作為自己的妻子。但這姑娘不願意,海神一氣之下就把船掀了,把酒倒了,酒液流入曲阿湖,後來當地以産美酒著稱,名為“曲阿酒”。以産地命名的酒比較常見,比如貴州茅台、山西汾酒、泸州老窖、雙溝大曲、蘇酒、皖酒、京酒、黃鶴樓酒、孔府家酒、赤水河酒、杏花村酒、趵突泉酒、闆城燒鍋酒……你家鄉的酒是否也在其中呢?酒有非常多的功用,最常見的是酒至微醺讓人陶然忘憂,連陶淵明也說:“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于是酒被稱為“忘憂物”。不僅如此,酒還能給人們帶來歡樂,所以它也被稱為“歡伯”,這個别号最早出在漢代焦延壽的《易林·坎之兌》中:“酒為歡伯,除憂來樂”。蘇轼在《洞庭春色》的詩中寫道:“應呼釣詩鈎,亦号掃愁帚。”酒不僅能掃除憂愁,且能鈎起詩興,使人産生原原本不斷的創作靈感,因此後來人們就以“掃愁帚”、“釣詩鈎”作為酒的代稱。此外,還有人覺得酒能解愁,就像士兵能夠克敵制勝,因此把它稱為“酒兵”。
在唐的時候,人們還會稱酒為“春”,因為人在飲酒後會臉頰紅潤,滿面春色,《詩經·豳風·七月》中有“十月獲稻,為此春酒”的詩句。但酒也會抛“春”,過渡飲酒會使人低沉喪志,虛度光陰,所以它的另一個别号為——“抛青春”。
從實用的角度來說,古人認為酒可作藥治百病,《漢書·食貨志》中有:“酒,百藥之長。”,于是喚它“百藥長”。比如椒柏酒就被認為是“辟惡酒”,因為在民間風俗中,正月一日喝椒實、柏葉浸過的酒,可以辟除惡氣、消除疾疫,所謂“正旦辟惡酒,新年長命杯。”而這浸過花椒焙成藥末的“椒漿”,也是“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中“屠蘇酒”的由來,酒的名字果然入了詩。
因為酒有諸多功效,于是被古人認為是天賜的福祿,所以酒也被稱為“天祿”。相傳在隋朝末年,王世充曾對諸臣說:“酒能輔和氣,宜封天祿大夫”。所以“天祿大夫”、“美祿”、“福水”也可以用來稱呼酒。
美酒催人醉,它能麻痹神經、放松精神,其實是一個中性角色。它是情緒的放大鏡,在人開心時能放大快樂,在人憂愁時也能增添憂愁。在理智與情感之間體會适量飲酒的微妙分寸,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曆史上有許多酒後發狂的故事,于是酒也被古人稱為“狂水”或“狂藥”,但有人是真狂,有人是佯狂。
竹林七賢裡,嗜酒如命的劉伶狂放不羁。據說他經常乘坐鹿車,手裡抱着一壺酒,命仆人提着鋤頭跟在車子的後面跑,說如果他醉死了,便可以就地埋了。而内斂的阮籍卻是另一種表現:當時司馬昭為了拉攏阮籍,想和他結為親家,阮籍為躲避這門親事每日拼命喝酒,一連60天,日日酩酊大醉,不醒人事,奉命前來提親的人根本無法向他開口,回去禀報司馬昭,最後司馬昭無可奈何地說:“唉,算了,這個醉鬼,就由他去吧!”但阮籍心中的那股憤懑和對現世的不滿,都在酒後創作的古琴曲《酒狂》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除了以上說到的這些,與酒相關的其他事物也能泛指酒,比如酒具:“芳樽”“桂尊”、“壺觞”。或者是用一種更為形象的方式稱呼它:“杯中物”、“壺中物”、“君子”、“黃嬌”、“禍泉”、“玉友”、“玉露”、“瓊漿”、“珍珠”、“流霞”、“五雲漿”、“芳醑”……
酒的名字來源于酒的文化,即便如今我們不必再像古人一樣用這些詞交流或創作,但儲備了以上這些酒鬼必備的明語和暗語,我們在喝酒的時候想起,也能增添一份樂趣和談資,說不定喝着喝着就發現自己喝的不是酒,而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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