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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文章寫得好,他一生起落起落起落落……

因為文章寫得好,他一生起落起落起落落……

1103年,二十五歲的他高中進士,文名遠揚,卻一直不受重用。

1115年,三十九歲的他靠修書連升三級,卻突遭貶谪。

1127年,剛被調回中央任職的他碰上靖康國難,随亡國君主宋欽宗一起前往青城。

1131年,在南宋身居高位的他由于批判奸臣而遭謗被貶,從而進入了“啟用——貶黜”的“死”循環。

1144年,年逾六十的他因為讒言被打發到荒僻的永州零陵,終不被啟用。

十一年後,他帶着沉疴舊疾,老死零陵。

他就是汪藻。他的一生因文而興,也因文而衰,但始終不變的是一顆忠君報國的赤子之心。

因文得名

北宋元豐二年。湖州知州蘇轼遭遇文字獄,北方的遼和西夏對北宋虎視眈眈,汪藻就于這繁花與風雨中呱呱墜地。

汪藻,字彥章,從小就天賦秉異,喜愛讀《春秋》《漢書》,敏學多識。他在六、七歲,也就是我們現代人讀小學一、二年級的年紀,就因作品《春日》“一夜成名”,成了衆人眼中的神童:

一春略無十日晴,處處浮雲将雨行。

野田春水碧于鏡,人影渡傍鷗不驚。

桃花嫣然出籬笑,似開未開最有情。

茅茨煙暝客衣濕,破夢午雞啼一聲。

——汪藻《春日》

汪藻被打上了“神童”tag後并沒有像王安石《傷仲永》裡的方仲永那樣放棄努力,反倒是愈加勤學苦練以至癡了。當文思來襲,他于廬中避人就文,同舍之人見他那埋頭寫作的模樣,竊笑陣陣。汪藻全身心地投入到讀書寫作中,已然到了一種忘我的程度,這為他人不解。或許在他人看來,少年時手不釋卷的汪藻,隻是一個無趣的書呆子,但心懷“修身治國平天下”理想的汪藻哪會過于在意他人的看法!

廢寝忘食,博覽群書,循環往複,汪藻終得金榜題名。宋徽宗崇甯二年,汪藻高中進士,那時,他年僅二十五歲。

及第後,宋徽宗為新科進士賜宴。奔赴瓊宴,慕得天顔,汪藻的心情想必是十分激動的。既然是新科進士們的聚會,怎會隻讓這些才子們吃吃喝喝呢?原來現場還有一個環節叫“作謝表”,即是寫表以報聖恩。很多人估計在想,狀元既然是殿試第一名,肯定是文章也是寫得最好、最受帝王青睐的吧?實則不然。瓊林宴上大出風頭的實際上是汪藻。隻見他得紙筆一副,便文思泉湧,一氣呵成地寫下謝表:“深防履薄之危,不昧至堅之漸,子孫傳誦;記禦林金盌之香,生死不忘,動宮井玉壺之潔”。謝表寫畢,在場之人都被汪藻的才華折服,歡聲此起彼伏,宋徽宗也暗暗記下了這個頗有文才的新臣子。

過了幾年,宋徽宗改了個年号叫“大觀”,并且饒有興緻地寫成《君臣慶會閣詩》,下令讓群臣撰寫和詩。宋徽宗是個藝術皇帝,寫詩作畫樣樣精通,所以他對藝術上有造詣的臣子頗為看重。當年被奪官的蔡京,就因為精通繪畫得到了被重用的機會。這次宋徽宗下令和詩,群臣便使盡渾身解數,言盡贊揚吹捧之詞,隻為博天子歡心。那麼,誰在這場和詩比賽中脫穎而出了呢?答案還是汪藻。

《文苑傳》載“惟藻和篇,衆莫能及”。汪藻的三首和作,為百官最佳。至此,多次憑文章大出風頭的才子汪藻已經在宋徽宗和朝臣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如果說考中進士的人都是全國各地千裡挑一的“才子”,那麼短時間内靠作文數次大出風頭的汪藻,或許值得被稱為“才子中的才子”。

當然了,要得重用,有時是需要運氣的,文名顯盛不代表能得重用。在成為進士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汪藻都在宣州州學、提舉學事司等地方教育部門任職。官職雖不高,但汪藻仍是躊躇滿志:

縱橫盡得江山勝,俯仰方知宇宙寬。

千裡風煙環廣坐,四時星鬥轉危欄。

——汪藻《四望亭》

畢竟是被官方認證的作文好手,年輕的汪藻對自己的仕途還是充滿信心的。但他沒想到,他後來能從地方調到中央任職,靠的不是寫文章。

編書得用

在地方任職的那些日子,汪藻時而與友人唱和,時而為風物作記,有時也會修書,生活上是歲月靜好,但仕途上是迷霧茫茫。這樣下去,汪藻如果熬到老,能做到地方教育部部長的位置就已是行了大運了。可在政和五年,一道聖旨将三十七歲的汪藻從地方帶到了中央,汪藻從地方小官搖身一變成了京城的秘書省校書郎。

原來,想要修書的宋徽宗看中了編修《九域圖志》的汪藻,于是把他調到京城撰修《秘書總目》。汪藻學識淵博,治學嚴謹,在撰修《秘書總目》時貢獻頗大,深得宋徽宗賞識,于是得遷著作佐郎。後來汪藻又參與修訂《太上皇日曆》,政和八年九月,此書修畢,龍顔大悅,宋徽宗下令參與修訂者可推恩轉官,汪藻于是升任符寶郎。短短幾年,汪藻三次連遷,仕途不可謂不順利。

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個月後,朝廷突然将符寶郎位置還沒坐熱的汪藻貶去宣州。汪藻回顧半生,少年時才華橫溢文名遠揚,步入仕途卻官運平平,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結果一下子就被打回原點,心中感慨萬千,于是寫下這首《偶書》:

眷此感佳節,怊然怆平生。

少年文翰場,結客俱擅名。

瑤草俟采掇,雲鴻肆遐征。

如何二十載,日與憂患并。

——汪藻 《偶書》

汪藻為何剛升官就被貶地方?這跟他的太學同學有關。據周必大《文忠集》,汪藻與王黼曾一起在太學讀書,但兩人平時關系不睦。汪藻認為王黼貌美中空,于是給他起了個 “花木瓜”的綽号來嘲弄他,王黼因此十分記恨汪藻。而汪藻被貶之時,正是王黼入相當國的風光時刻。王黼是上司,汪藻是下屬,上司與下屬有舊怨,上司又怎麼可能讓下屬步步高升呢?于是王黼利用職權把汪藻貶到了宣州。

為什麼偏偏是宣州?

其一,宣州是汪藻仕途的起點,兜兜轉轉十幾年卻回到起點,總像是嘲諷汪藻“竹籃打水”。

其二, 宣州盛産花木瓜,“花木瓜”王黼把汪藻貶到此地,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王黼估計在想,汪藻你小子當年挪揄我是花木瓜,我就貶你去花木瓜産地,讓你看看誰是“花木瓜”。王黼大權在握,公報私仇,想着傷人誅心。汪藻啊,則是倒黴透了。

汪藻是人才,自然不乏賞識者。這不,這頭汪藻還在打包行李準備前往宣州的時候,那頭就有人發話可以讓他留在京城穩穩當當地當官。内侍梁師成,權勢頗大,被人稱為“隐相”,王黼算是他的幹兒子,所以仕途才那麼順利。梁師成認為汪藻是個人才,想要把他拉攏到自己的陣營,于是在汪藻被貶的時候派人給汪藻傳話“聞名久矣,幸不鄙過我,僅禁從可得也”,要見見他。

如果汪藻能夠奉承梁師成,說不定也能像王黼一樣走上青雲之道。但汪藻馬上拒絕了邀請,還激憤地對傳話人說“若使我與可輩為伍耶!”

即使是被貶,汪藻也依然堅守氣節,不為名利向權貴低頭。這身傲骨,讓他一生清白,也讓他傷痕累累。

從受用之臣到宣州俗吏,汪藻的心理落差極大,終是郁郁不樂。雖在地方不得志,但汪藻仍是憂國憂民,忠君之心不改。宣和元年,方臘起義,汪藻作為一介書生,無法沖上前線衛國,其在擔憂國事之餘,又感歎了人的渺小:

君不見國家有紀狂童幹,一溪百繞山千盤。

竹兵草草兒戲爾,震澤以南心為寒。

初如妖禽嘯月曉,忽作聚蚋奔醯酸。

九重夜半出秦甲,一麾萬裡春農安。

書生那知破賊事,且複雪涕論悲端。

憶初倉惶挺身走,江湖滿地皆驚湍。

仲宣何暇守漳浦,子美僅能投錦官。

朝愁烽連海峤起,暮恐彗掃星河翻。

忍饑怖死頭搶地,破釜躍魚苔漬冠。

爾時身世狹于掌,俯仰宇宙何時寬。

隻今同喜風塵定,慎勿忘憂耽酒聖。

要須剩作舂陵行,為洗吳兒百年病。

——汪藻《次韻周聖舉清溪行二首 其一》

二十餘歲的汪藻,曾在《四望亭》中寫下“俯仰方知宇宙寬”以言壯志,而如今,國家滿是風雨,自己壯志難酬,汪藻憤怒又無奈地向天地問道“俯仰宇宙何時寬”?

曆史上有衆多一貶不複返者,他們有的寄情山水,有的始終不忘報國,有的竭力自我安慰,而貶而複遷者,則是幸運的。

靖康元年,薛昂在宋欽宗面前為汪藻美言,于是汪藻被召回中央,任“屯田員外郎”,再遷為“太常少卿”。然而同年,金人就攻破汴京。

命運總喜歡和汪藻開玩笑,他終于回到中央任職,卻看到了國破的結局。

宋欽宗被金軍擄至青城軟禁,汪藻作為近臣随淵聖皇帝(即宋欽宗)行往青城。靖康二年,伴着被虜帝王,汪藻在金軍眼皮底下寫下了一首詩:

琅輿深出未央門,十裡圜壇氣象尊。

圭璧三千周典備,貔貅百萬漢兵屯。

青城浮霭連霜動,黃道微風帶日溫。

不用靈光符聖武,從來精祲答乾坤。

——汪藻《郊丘書事》

青城是北宋祭祀場所,如今宋欽宗被軟禁于此,汪藻自然是百感交集。他回望北宋從前祭祀典禮之盛勢,卻在詩之末尾言朝廷祭天,天卻回報給北宋“天災”。這裡的“天災”隻是天災嗎?或許這還蘊藏着更深的含義。

因文得禍

得出青城後,汪藻南下面見宋高宗趙構,宋高宗令汪藻為中書舍人,着三品大臣服。

藻的運氣這就要轉好了嗎?
并不。

汪藻任職後很快就在《奏論宋晦落職不當行詞狀》對宋朝“任人唯親”的行徑進行了嚴厲抨擊,認為這導緻了“清議不伸, 紳道喪, 天下切齒”的嚴重後果。此外,他以筆為劍,寫下《奏論邢煥、孟忠厚除授不當狀》等多篇直指官員不當的文字,希望能扭轉大宋用人的不正之風。然而當時的宰相黃潛善對汪藻這種 “出頭鳥”深惡痛疾,所以随便找了個“考官魯莽”的借口,讓他“免為集英殿修撰、提舉太平觀”。

建炎四年,汪藻遷兵部侍郎後,立馬上書要“去貪殘之吏”以此安撫飽受戰火摧殘的民衆。宋高宗即位幾年來,汪藻無論身處什麼位置,都在毫不倦怠地批判不良官吏。

在汪藻眼裡,北宋的傾滅是由“人禍”造成的,《郊丘書事》裡說的“天災”實則是“人禍”。所以他竭盡全力地想要讓士風清正,不想讓南宋重蹈北宋覆轍。對于南宋來說,汪藻無疑是剛正之臣,然而對于南宋群小來說,汪藻隻是一顆天天說他們壞話的“眼中釘”,是要教訓教訓的。如左朝請郎通判無為軍顔經就曾給汪藻潑髒水,說汪藻“抑配軍糧”。但汪藻對于小人诋毀和陷害毫不畏懼。汪藻的理想是輔助英明的皇帝建立一個清濁分明的帝國,至于小人如何針對他,他并不在乎。

然而汪藻越剛正,越要揭露黑暗,他的命運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下落。

紹興五年年初,汪藻“起知撫州”,當年三月禦史張緻遠就跳出來說他“素多玷阙”,能力不足,讓他慘被罷官。

紹興七年,汪藻因續編《元符庚辰以來诏旨》升遷,在後來幾年任徽州、泉州、鎮江幾地知州。

紹興十三年,汪藻的黑子見他竟然還能在朝廷任職,咬牙切齒地編了一個猛料,說汪藻是蔡京、王黼的門客,宋高宗聽信讒言,于是将汪藻打發到了永州。

汪藻生命最後的十一年即在永州度過的。在永州居住期間,年老的汪藻染上了風痹,身體虛弱。他又眼巴巴地看着宋高宗四次大赦天下,特赦名單裡全都沒有他。紹興二十四年,汪藻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汪藻去世時,奸臣秦桧結黨營私,權傾朝野。同年,新晉狀元張孝祥,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宋高宗和奸臣秦桧面前要為嶽飛平反。一生剛正的汪藻剛剛離去,而下一個“汪藻”似乎又出現了。


作者:司晨

本文為菊齋原創重發。公号轉載請聯系我們開白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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