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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被抄和雍正袖中紙牌北京晚報 |2021年11月17日
▌宗春啟
《紅樓夢》第一零五回,甯榮兩府突然被查抄,賈珍賈蓉父子被抓走。驚慌之中的賈政不知是因為什麼事,派薛蝌出去打聽。薛蝌回來說,有兩位禦史上本參奏賈珍引誘世家子弟賭博,還有一款是強占民妻為妾,其女不從,淩逼緻死。這後一款,其實是不實之詞。惹禍之端,還是因為賈珍聚衆賭博。作者之所以這麼寫,因為有其當時的背景。
雍正拿出了一張紙牌
清人趙翼的《簷曝雜記》中,記叙了清朝雍正年間翰林院編修王雲錦的一段往事。故事大緻是這個樣子:
一年元旦,王雲錦早朝後回到邸舍,和幾個朋友一起鬥紙牌消遣。玩兒了幾局之後,忽然發現少了一張牌,怎麼也找不着,無法再玩兒下去了。幾天之後,王雲錦上殿面君。雍正帝問他:王殿撰,元旦那天,你幹什麼來着?王雲錦如實回答:跟幾個朋友玩兒紙牌來着,後來丢了一張牌……。雍正對他的誠實大加贊賞,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牌給他,說:“你看是這張不是?拿回去接着玩兒吧。”
王雲錦是康熙四十五年的狀元,在康熙和雍正兩朝為官,逝世于1727年。這個故事,是王雲錦的孫子王日杏對趙翼說的,看來确有其事。趙翼對這件事的評論是:“當時邏察如此。”意思是雍正帝信息靈通、明察暗室。後來也有人講述這個故事,并把和王殿撰一起打牌的說成是他的妻妾,把這個故事說成是雍正實施“特務專政”的例證。
陳康祺(1840—1890)在他的《郎潛紀聞》中也複述了這個故事,但他把這件事看成是雍正皇帝整饬紀律、教育官員的一種寬嚴相濟的手段。這種看法比較公允。
這件事其實發生在朝廷嚴令禁止賭博的背景之下。雍正帝能得到一張紙牌,無非是參與玩牌的朋友中有人藏起用來檢舉。雍正皇帝雖沒有加以懲處,但也達到了提醒、警告的目的。
康雍禁賭 措施嚴厲
康雍年間,官僚貴族、八旗子弟開始貪圖享受、遊蕩飲博,不少八旗子弟因此破産。為了保住大清朝的“群衆”基礎,康熙帝不得不從國庫中拿出數萬兩帑銀為旗丁們還債贖地。康熙四十二年夏四月,玄烨訓誡八旗子弟:“爾等能人人以孝悌為心,勤儉為事,則足仰慰朕心矣。倘不知愛惜,仍前遊蕩飲博,必以嚴法處之!”
早在康熙七年六月,玄烨就曾谕刑部:“嚴禁賭博,向有定例。近聞官民有以此為事者,荒棄本業,傾敗家産,深屬可惡。此皆該管官員稽察不嚴,或徇情護庇,不行發覺所緻。”他指示刑部議出懲處辦法,“嗣後滿漢官員、軍民人等有賭博者,該管官員不行察出,事發審實做何嚴處;旁人首告者,作何賞給”;還有出售賭博用具的,也要列入嚴行禁止範圍。
直到雍正朝,賭博之風也未刹住。雍正一上台就采取了更為嚴厲的禁賭措施:“凡賭博者,旗人鞭一百,民人責四十闆,各枷号兩月;開場窩賭及抽頭之人,各枷号三月并杖一百。官員有犯,革職,枷責,不準折贖。”按照這個處罰标準,旗人将被削除旗籍,意味着不能再領取朝廷發放的錢糧而失去生活來源,這處罰不可謂不嚴厲。因為雍正皇帝認為,賭博危害甚大,能使百姓“荒棄本業,蕩費家資,品行日即卑污,心術日趨貪詐。父習之則無以教子,主習之則無以制其奴。鬥毆由此而生,争論由此而起,盜賊由此而多,匪類由此而聚。其人心風俗之害誠不可悉數。”(《清世宗實錄》卷八十二)他特别降旨:設立鄉正裡長,不時勸谕查察。違者報官究治。初犯枷責,再犯徒,三犯流徙。三犯以後斬。雍正四年,他“再申嚴賭博馬吊(即紙牌)之禁:紙牌骰子,嚴禁發賣。準輸錢之人,出首免罪,仍追回所輸之銀錢。漢軍官員以馬吊為解悶之具,大玷官箴。嗣後有此,揭參。”官箴,即做官的準則,這裡可以理解為皇帝對官員的要求。雍正帝的意思是:官員不要說賭博,就是借打牌消遣也不行;發現了就要予以揭發、參劾。
正因為有這樣一個背景,才有了王雲錦丢一張紙牌的故事。
法華寺裡抓到“法和尚”
法令再嚴、懲罰再重,也有鞭長莫及的角落。昭梿的《嘯亭雜錄》中,記載這樣一件事:
乾隆初年,北京城的一座寺廟裡,住着一個法和尚。他在寺内設賭局,引誘富室子弟聚賭,還私蓄妓女,日夜宣淫。在北京城裡、皇帝的眼皮底下,一個和尚敢胡作非為,就依仗着跟他來往的盡是一些高官貴胄,加上他弄了不少錢,富逾王侯,因而無人敢管。
軍機大臣阿裡衮實在看不下去了,一天夜裡,他帶領隸屬于内務府慎刑司的番役,翻牆進入寺廟,将法和尚抓住。在拿到了他種種違法的證據之後,阿裡衮當即将京城各寺僧僚召集在一起,将法和尚當衆亂棍打死。
這個阿裡衮也是皇室貴胄,鈕祜祿氏,清代開國五功臣之的額亦都,是其曾祖父;康熙朝輔政四大臣之一的遏必隆,是其祖父;康熙朝侍衛内大臣、死後入祀賢良祠的尹德,是他父親;康熙帝的孝昭仁皇後,是他姑媽;乾隆朝初期第一寵臣讷親,是其兄長。他本人,乾隆初年由二等侍衛授總管内務府大臣,遷侍郎,曆兵、戶二部。
阿裡衮之所以迅速将法和尚打死,一是怕有人來替法和尚說情,二是怕牽涉人多事态擴大。後來,還真有人來替法和尚說情,但已經晚了。
昭梿說到的這個寺廟,就是位于東華門外北側、今天的報房胡同西口的法華寺。此事當年轟動京城、大快人心,有人将此事畫成圖,在北京街頭坊市售賣了很長時間。
馬吊牌演變成麻将牌
王雲錦所玩的、也是雍正帝所禁止的馬吊牌,又叫葉子、馬掉。是從明朝萬曆年以後興起的一種紙牌。
馬吊牌是由賭博附屬品的籌碼演變而來的,一共四十張:牌分為十萬貫、萬貫、索子、文錢四種花色,萬貫、索子兩色是從一至九各一張;十萬貫是從二十萬貫到九十萬貫,乃至百萬貫、千萬貫、萬萬貫各一張;文錢是從一至九,乃至半文(又叫枝花)、沒文(又叫空湯)各一張。空湯、萬貫、十萬貫的牌面上畫有《水浒》好漢,萬萬貫畫的是宋江。索子、文錢的牌面上畫索、錢圖形。四個人一起玩兒,每人先拿八張牌,桌上剩餘八張,四人輪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擊小。四人中一人為莊家,其餘三家為閑家。三個閑家合力攻擊莊家,使之下莊。莊主不固定,可輪流坐。
馬吊牌後來發展演變為麻将牌,在清朝末年大行其道。
到了清朝末年,北京城中的賭博之風已經蔓延。據張祖翼《清代野記·賭棍姚四寶》中說:“京城遍九城皆有賭坊。”按說,俗稱九門提督的步軍統領是專管緝捕盜賊、查禁賭博的,因為這些賭坊“歲有例規”——每年上繳若幹保護費,便受到提督衙門庇護。提督衙門也不是絕對不抓賭,隻是專抓那些聚賭的“貴介子弟或是京外官之富有者”。那些深宅大院,布有提督衙門的眼線。一接線報之後,提督衙門的番役連夜出動,堵住前後門一擁而入,聚賭之人無一漏網,鎖至班房中,聲稱天明見官、聽候發落。被抓之人這時便私下求饒,願意納賄求免。經過一番讨價還價,或數百兩,或上千金,寫下欠條借據,簽名畫押,然後被盛宴招待,酒足飯飽之後,賭徒們款款而歸。這時天還未亮呢。
賈母查賭 上梁不正
清廷的嚴令禁賭,符合廣大百姓的願望,因而得到了文人的響應,将禁賭寫進了戲曲、小說之中。
根據《醒世恒言》中《十五貫戲言巧成禍》改編的昆劇《十五貫》裡,就加進了批判賭博的元素:那個見财起意的婁阿鼠,就被塑造為一個賭徒,因為賭博輸了錢,才去盜竊殺人的。
成書于乾隆年間的小說《綠野仙蹤》中,有兩個涉賭的人物。一個是小官吏之子朱文魁,“好賭錢,每逢賭場,便性命不顧”。父親死後,朱文魁将獨霸到手的千金家私,全部在賭場被人赢去。輸紅了眼的他為翻本,喪天良賣掉了自己的弟媳。不料弄巧成拙,弟媳聞訊出逃,自己的老婆反被人擄走,落個人财兩空。另一個便是小說中一個重要人物的溫如玉,他父親生前做過陝西總督,家中“堆金積玉”。他有兩大愛好,一好冶遊,一好賭博。最後他千金散盡,一貧如洗,出家當老道去了。
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涉及賭博的故事不止一篇。《僧孽》《王蘭》《賭符》,都講到了賭博的危害。
最有代表性的還是《紅樓夢》。在曹雪芹筆下,甯榮兩府裡人人賭博:摸骨牌,擲骰子,打雙陸,趕圍棋兒,搶新快,打天九,打公番……過年時,主仆上下,男女老幼,一起混賭。第二十回,“賈母吃畢飯,猶欲同幾個管家老嬷嬷鬥牌解悶”,說明飯前已經玩了一陣子了,沒玩兒夠,還想再玩兒。寶玉的奶媽李嬷嬷,就是輸了錢,才去找茬兒排揎襲人的。李嬷嬷輸給誰了?鳳姐說,“大節下,老太太才歡喜了一日”,說明赢了錢的正是賈母。“鳳姐正在上房算完輸赢賬”——她也陪老太太賭錢來着。
上梁不正下梁歪。第七十三回,探春告訴賈母說:“近因鳳姐姐身子不好,幾日園内的人……竟開了賭局,甚至有頭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輸赢。半月前竟有争鬥相打之事。”賈母聽了,覺得問題嚴重:“夜間既耍錢,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門戶任意開鎖,或買東西,尋張覓李。其中夜靜人稀,趨便藏賊引奸引盜,何等事作不出來?這事豈可輕恕!”命即刻查處,查得大頭家三人,小頭家八人,聚賭者通共二十多人。賈母便命将骰子牌一并燒毀,所有的錢入官分散與衆人,将為首者每人四十大闆,攆出,總不許再入;從者每人二十大闆,革去三月月錢,撥入圊廁行内。并且宣布:有人出首者賞,隐情不告者罰。
這段事情說明,賈母是知道賭博的危害的,但是由于自身不正,無法正人,賭博之風已經刹不住了。第七十五回,賈珍居喪期間,因不得遊頑曠蕩,又不得觀優聞樂作遣,無聊之極,便以習射為由,請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名為較射,實是賭博。“兩邊獅子下放着四五輛大車”,還有不少騎馬來的,可見規模之盛。這麼多人,白天賭射,晚上鬥葉擲骰,放頭開局,徹夜狎優、濫飲。賈珍的胡作非為引來了冥冥間祖宗的歎息之聲。終于,甯榮兩府被查抄,賈珍被革去世職,派往海疆效力贖罪。
蒲松齡的《聊齋志異·賭符》篇後的“異史氏曰”,是一篇專為勸賭的骈文。其開頭是:“天下之傾家者,莫速于博;天下之敗德者,亦莫甚于博。入其中者,如沉迷海,将不知所底矣!”其結尾是:“嗚呼,敗德喪行,傾産亡身,孰非博之一途緻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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