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古代詩詞中的桃花意象的粗淺認識
“意象的産生是詩歌表情達意的需要,有着更為深刻的語言學意義,是為彌補語言的先天缺陷而誕生。”桃花是中國古代詩詞中出現頻率較高的意象之一,在中國古代詩詞中,桃花也稱得上是衆多意象中的一個典型,它是一個具有豐富内涵的典型意象。
隻要說起桃花,人們會很快很自然地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詩句,這一樸素的詩句展示出對生命的熱愛和禮贊。在我們的遠祖眼中,生命就如同草木一般春榮秋謝,所以《詩經》中的很多詩歌都以草木命名,顯示出遠古人對于生命的初步認識和虔誠崇拜。美麗爛漫的桃花,讓我們的遠祖對之肅然起敬,頂禮膜拜。此後,桃花成了詩人情有獨鐘之物,描寫桃花的詩也燦若繁星。由于桃花鮮明的生物特性易于喚起類似的聯想、觸動詩人的情思,形成心靈的契合,桃花逐漸被賦予了一種特定的内涵,成為一種典型、反複出現的意象。
一、人面桃花相映紅
清代姚際恒在《詩經通論》中說:“桃花色最豔,故以取喻女子,開千古詞賦詠美人之祖”。嬌花和美人,兩者之間的聯系确實是太自然了,嬌豔的桃花當然更能讓人想起紅顔的美貌。所以後代詩歌中大量的以花喻女人的想像就大量的産生了。如:“南國有佳人,榮華若桃李。”(魏 曹植《雜詩六首》之四)“桃李佳人欲相思,摘葉牽花共相笑。”(《續玉台新詠》載江總《梅花落》)“美人挾瑟對芳樹,玉顔亭亭與花雙。”(唐 獨孤及《和贈遠詩》)“江邊日日見春色,盡是尋常兒女花。”(明 楊基《憶左掖千葉桃花》)“亦是當時絕世人,桃李出深井,花豔驚上春”(李白《中山孺子妾歌》)“青帝少女染桃花,露妝初出紅猶濕”(王建《春來曲》)“露井桃花發,雙雙燕并飛。美人姿态裡,春色上羅衣”(楊巨然《豔女詞》)“櫻桃花參差,香雨紅霏霏,含笑競攀折,美人濕羅衣。”(孟郊《清東曲》)等等,這些詩都是以花喻人,花即人,人即花。美人與花相輝映。以花的鮮豔,姣美來襯托、比喻女子的美麗容顔,所以經常有用“面如桃花”來形容女子的年輕、漂亮。而這種比喻真是再恰當不過了,讓人浮想聯翩。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中國文人的愛情理想也是詩化的,真正使桃花意象作為女子和愛情隐喻而家喻戶曉的是唐人崔護的《題都城南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首詩寫的是詩人在春光明媚的日子裡邂逅一美麗少女,她依桃樹而立,桃花人面相得益彰,詩人一見鐘情,憂思難忘。一瞬間的邂逅之情溫暖着詩人的心,讓其刻骨銘心,終生難抹其心目中留下的美好形象。由此“人面桃花”成為了詩人們心中美麗的愛情情節。在人生短暫而漫長的歲月裡,飄動着無數的偶然和瞬間,一些人往往擦肩而過,失之交臂,而往往是這些瞬間,喚起了人心中悠悠的怅惘和終身的眷戀,構成了一種最珍貴的失落,并永久地珍藏于人的心靈深處,從而使“人面桃花”成為中國文學裡一個經典意象,也使女子和愛情的關聯在桃花意象中更加緊密。這首詩撥響了曆代中國文人心靈深處的弦索,喚起人們不自覺的情感響應,在後人的詩歌中,“人面桃花”就成了女子和愛情的代名詞。如“人面桃花在何處,綠蔭空滿路。”(宋 石孝友《谒金門"風又雨》)“人面桃花未知何處,但掩柴扉悄悄。”(宋 柳永《滿朝歡"花隔銅壺》)“鴉背斜陽閃閃紅,桃花人面滿紗籠。”(清 黃遵憲《不忍池晚遊詩》其七)。在用桃花喻愛情上,崔護所創造出的這個“人面桃花”的精神原型早已根植于中國文人心靈深處,它是中國文人世代所共同經曆和體驗到的情節。它的真正感人之處在于它超出了作者的個人體驗,激起了曆代中國文人對于“人面桃花”這種邂逅愛情的向往和憧憬。“這種'人面桃花’的愛情情節是整個中國文人的心靈回聲,是中國文人的恒常愛情情節,具有深刻的曆史積澱。”“人面桃花”也代表着典型的中國式愛情——理想化的,缥缈的,刹那的,卻又值得永久回味和聯想。銘記在心靈最深處的那個角落。
從《詩經》中不難看出,桃花這一意象最早進入中國文人的作品中就是在這個時候。《詩經"周南"桃夭》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而歸,宜其室家。”詩歌形象的展示在桃花盛開的春天,如花一般貌美的女子婚嫁的情形。這首詩主要是用燦爛的桃花來形容熱鬧、幸福的婚禮場面。詩人對桃花的吟詠,并非僅僅是單純的描摹狀物,而是為了烘雲托月,襯托新娘的嬌豔、美麗。桃花盛開的春天對青年男女來說,剛好是談情說愛,談婚論嫁的黃金季節。也是為了襯托和描摹女子婚嫁時喜氣洋洋,熱鬧的場景。《周禮》曰:“仲春令會男女,奔者不禁。”《桃夭》詩明顯的保留了上古婚姻這一習俗。所以朱熹論述此詩曰:“桃之有華,正婚姻之時也。”這确是一首“美嫁娶及時”之詩。桃花也因而被作為一個婚愛時令的産物,進而成為了愛情的隐秘象征。《詩經"周南"桃夭》中桃花意象的内涵成為中國詩詞中桃花意象的原型,也是喻婚嫁的原型。
二、亂紅飄零,卿何薄命
桃花是一種開得燦爛,但花期非常短暫的花,所以它被古人稱為“短命花”。因為桃花具有這樣的一個特征,所以在詩人那裡便被賦予了青春易逝的生命飄零感:“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唐 杜甫 《曲江二首》)“況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亂落如紅雨。”(唐 李賀 《将進酒》)在詩人的筆下,真是将時光的幻滅之感描寫得凄美之至。當桃花這種易逝的生命特征和其所隐喻的女子形象聯系在一起時,桃花便成為紅顔易老或紅顔薄命的憂傷歎息:“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兒女惜顔色,行逢落花長歎息。”(唐 劉希夷《代悲白頭吟》)“貌嬌命薄兩難全,莺老花殘謝世緣。”(明 唐寅《落花詩》)“深閨應有惜顔色,坐見傷情歎息啼。”(明 胡乾之 《次唐子畏落花詩》)這一意象在林黛玉的《葬花吟》和《桃花行》中被表達得淋漓盡緻。《葬花吟》:“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明媚鮮豔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顔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看到這許多感傷的文字,就讓人聯想到紅顔薄命是讓人多麼感傷、惋惜的一件事。以《桃花行》為例,“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内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内人,人與桃花隔不遠。東風有意揭簾栊,花欲窺人簾不卷。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閑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杆人自憑。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影蘸胭脂冷。胭脂鮮豔何相類,花之顔色人之淚。若将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淚眼觀花淚易幹,淚幹春盡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栊空月痕。”大觀園中的林黛玉是一個“病西施”,行處如若柳扶風,靜處若嬌花照水,她容貌是大觀園裡數一數二的,才華也是一流的,她是那個王國裡的詩魂,而她衆詩中的《桃花行》又是她生命的絕唱。她也是個歌者,她用自己的生命在盡情歌唱,唱得凄美、感人,她的詩歌便是她的生命之音。從《桃花行》詩名來看,桃花本應是燦爛、絢麗的春景,詩歌表現的卻是林黛玉——這個大觀園裡最美,對生命充滿最熱情的渴望的詩魂生命的冬天。作者隻有選擇桃花這一春天之景來表現林黛玉生命的冬天和生命的終結,讀者才能更深體會桃花象征紅顔薄命的這一文化蘊意。一首《桃花行》使人感到漫天凄豔的落花和一個寄人籬下、孤高自許、多愁善感的女子的命運相互交映,讓人感歎。桃花所表達的這一意象在此詩中被表現得深入、完全。
“桃花的燦爛,是生命的激情,是青春的美麗,是人生的夢想。同時,桃花的凋零,又最能表現生命的凋殘,青春的消逝,夢想的失去,紅顔的枯萎。”也就是因為桃花所含的蘊意豐富,曹雪芹選擇了桃花來表現林黛玉的脫俗美麗以及她對人生最熱烈的憧憬,同時又表現她對人生的恐懼和絕望,是再合适不過了。眩目的美麗與轉瞬的毀滅,這兩種情景的快速轉換與情感的落差使文本産生了不可思議的悲劇效果。讓讀者有一種揪心一般的痛,與主人公同悲同喜。“若将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淚眼觀花淚易幹,淚幹春盡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栊空月痕。”大自然還是如此的生意蔥茏,女兒的生命還是如此的美麗芬芳,嚴酷命運的“風刀霜劍”卻已經無情地砍下,肅殺的凄風苦雨已經橫掃整個大觀園。美麗已被摧殘,生命已被埋葬,春意盎然的大觀園轉眼便成了空蕩蕩的死寂。還有什麼比這一幕更殘酷的呢,還有什麼比桃花更适合抒寫薄命女兒生命之絕唱的呢。
很多桃花詩都帶有一種紅顔易老的傷感之情,多多少少都含有一種或濃或淡的愁緒,揮之不去。孟郊的《雜怨三首》便能充分表達這種憂慮與惶恐:“夭桃花清晨,遊女紅粉新。夭桃花薄暮,遊女紅粉故。樹有百年花,人無一定顔。花送人老盡,人悲花自閑。”桃紅自古多情,所以閨中女兒春思倦倦,柔情脈脈也是難免的。“桃花應似我柔腸。不禁微雨,流淚濕紅妝”(王觀《臨江仙》)“桃花春水綠,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晖,憶君君不知”(韋莊《菩薩蠻》)。
花期燦爛而又短暫的桃花和紅顔薄命的女子聯系在一起似乎已成一個曆史規律了。春秋時期的息沩因其遭遇而在民間傳說裡被推為桃花司花女神,稱為“桃花夫人”。千年之後,仍有很多詩人為其命運傷悼不已:“寂寞應千歲,桃花想一枝。”(唐 劉長卿《過桃花夫人廟》)“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有些詩人那裡,桃花的墜落和飄零又會有另一種内涵:“樹頭樹底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自是桃花貪結子,錯教人恨五更風。”(唐 王建《宮詞》)“沉恨細思,不如桃李,猶解嫁東風。”(宋 張先《一從花令》)在這裡,桃花的飄零還被視作對某種歸宿的選擇和認同。
紅顔薄命。薄命的紅顔确實是太多,美麗的桃花因此成了薄命人傾訴哀怨的憑借。這類詩中,表現“宮怨”的桃花詩極多,如岑參的《長門怨》“綠錢侵履迹,紅粉濕啼痕。羞被夭桃笑,看春獨不言”。嚴武的《班婕妤詩》“賤妾如桃李,君王如歲時,秋風一已勁,搖落不勝悲。”還有佚名的《宮怨》“誰憐頰似桃,孰知腰勝柳。今日在長門,從來不如醜。”這些詩也許有其深層意味,但從字面來看,抒發的隻是宮女的怨憤。命運的不平在那個封閉的角落裡深埋,美麗被遺忘、被囚禁、被踐踏,宮女怎能不吐露自己的哀怨之聲。人如桃花美麗,也如桃花般薄命。桃花也因此和女性的命運聯系緊密,結下了不解之緣。
三 癫狂柳絮随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
桃花的妖娆、嬌豔,在以崇尚簡淡中和之美的中國文化裡,顯得有些刺目,桃花不同于夏荷的冰清玉潔,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也不同于秋菊的高潔、隐逸、孤芳獨立;更不同于冬梅的堅韌、耐寒、高傲。它在春日裡漫山的開,開得燦爛,耀眼,所以桃花的漫山遍放,在傾心于“隻有名花苦幽獨”的士大夫眼中,未免顯得有些濫俗。因而在作一種道德人格的比附時,尤其在和松竹梅蘭之類的君子意象的比較時,桃花那種短暫絢爛的生命就會被當成某種否定人格的代名詞。或輕薄:“癫狂柳絮随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唐 杜甫《絕句漫興九首》之五);或庸俗:“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滿山總粗俗”(宋 蘇轼《詠海棠》);或争風吃醋:“桃李未曾争豔冶,半窗疏影自徘徊”(宋 盛貞一《梅花》);或華而不實:“桃李賣豔俗,路人行且迷。春光掃地盡,碧葉成黃泥。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唐 李白《贈韋侍禦黃裳》);或忘恩負義:“無賴夭桃面,平明露井東。春風為開日,卻拟笑春風”(唐 李商隐《嘲桃》);或得勢便猖狂的小人:“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唐 劉禹錫《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等等。這些時候的桃花又具有了另一層否定意味。
中國文人們喜歡把桃花的這種豔俗、輕薄意蘊投射于一種特殊的身份——青樓女子。如宋人程棨于《三柳軒雜識》評花時說“餘嘗評花,以為梅有山林之風,杏有閨門之态,桃如倚門市娼,李如東郭貧女。”這種聯想也并不僅是他一人的興趣所起而論的,而是有一定的淵源的。在文學中,桃花這種文化意蘊是通過一些特殊的物什來明确表達的。如青樓女子總免不了取名叫“春桃”、“小桃紅”之類的,這樣就喻示着此女子容貌嬌好。還有一樣,就是青樓女子手中所持之扇——桃花扇,如:“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宋 晏幾道《鹧鸪天》),所以文人常說桃花扇即歌女之扇。清代孔尚任在《桃花扇小識》中也說:“桃花扇何奇乎?妓女之扇也,蕩子之題也。”
桃花扇确定是妓女所用之物,是她們用以演出的職業标志。燦爛、妖娆的桃花在這時候被賦予的又是這一種風味——風流、俗氣。搖身一變的它,又成為了那些美麗、風流的女子的代名詞。
四、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一般來說,中國詩詞中的桃花意象絕大部分主要是用于女性,比如前面說到的,女子嬌美的面容、愛情、婚姻、命運。且在世俗倫理比附的意義上,更多的傾向于否定,如比喻青樓女子的輕薄、粗俗的事物。但事有另類,也有相反的情況,桃花有時也被作為男性高潔品質的寫照。
要得到有關這方面的證實材料,需追溯到司馬遷的《史記"李将軍列傳》,當初司馬遷用漢諺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來比喻飛将軍李廣的讷言敏行,做事低調,不事喧嘩而聲名自著的高尚風格。在崇桃拜桃盛行的漢代,這句民諺的人格比附貼切地傳達了司馬遷對李廣遭遇的惋惜和品行的心儀。給予了李廣将軍極度的肯定和高度的評價。因而後人也常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來比附一種“大言無美”的高尚人格境界。如“數奇何以托,桃李自無言。”(唐 駱賓王《早秋出塞寄東台洋正學士》),“多情山鳥不須啼。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宋 辛棄疾《一剪梅》),“父老樵漁知有社,将軍桃李自成蹊。”(金 元好問《送杜招撫歸西山》)。這些詩歌都是為了表達男子不多言,不事張揚,用實際行動來為自己赢得聲譽的高尚行為,此時的桃花被賦予的是一種肯定意義,對人格的贊揚。
當這一意象和特定時令的桃花聯系在一起的時候,就在那種“大言無美”的高尚品格上更加深了一種寓意,桃花便有了一種幽居不遇,孤芳自潔的人格意味。如“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常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唐 白居易《大林寺桃花》),也許白居易的這首詩最初可能隻是對一個特定的自然現象進行記錄。但是,後來的這類詩歌便明顯賦予了上面所說的那種文化内涵:“寒地生材遺較易,貧家養女嫁常遲。”(唐 白居易《晚桃花》),“群芳落盡始盛開,榮枯不與衆豔随。”(宋 歐陽修《四月九日幽谷見绯桃盛開》)。
五、情系天台山,夢尋桃花源
除了上面那些意象,桃花還有着一些美麗動人的神話傳說意象。神話傳說中的桃花意象被賦予了一種傳奇色彩,顯得神奇而瑰麗。
劉義慶《幽明錄》載:漢明帝永平年間,浙江郯縣人劉晨、阮肇上天台山采藥,曾因饑渴,登山食桃,就溪飲水,于溪邊遇到兩位仙女,相愛成婚,半年後,二人思家求歸,及到出山,才知道已經過去三百多年了,子孫已過七代,人事已非,再上天台山,二女已蹤迹渺然。這種由于輕易和情人分别而産生的追悔之情,在古典詩歌中,是常用天台山故事來作比拟的。如周邦彥《玉樓春》“桃溪不作從容住,秋藕絕來無續處。當時相候赤欄橋,今日獨尋黃葉路。”此詩寫作者自己與情人分别而産生的追悔之情。陸遊的《钗頭鳳》“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也是表達重逢沒有帶來喜悅,反而想到舊情如同桃花般凋落,不可複續,見面隻是徒增悲傷的這種感情。元稹《劉阮妻》雲:“芙蓉脂肉綠雲鬟,罨畫樓台青黛山。千樹桃花萬年藥,不知何事憶人間?”很好的解釋了“桃溪”故事。後人也常常用“桃源”意象來表示仙境或遙不可及的愛情。如“仙人迷路應有術,桃源不必在深山。”(唐 李涉《贈長安小主人》)“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夢斷無尋處。”(宋 秦觀《踏莎行》),還有王維的《桃源行》“漁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夾古津……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石髓雲英甘且香,仙翁留飯出青囊。相逢自是松喬侶,良會應殊劉阮郎”(權德輿《桃源篇》)“絕壁相攲是洞門,昔人從此入仙源。數株花下逢珠翠,半曲歌中老子孫。”(章谒《桃源》)“溪口回舟日已昏,卻聽雞犬隔前村。殷勤重與秦人别,莫使桃花閉洞門”(曹唐《題武陵洞五首》)等。
晉代大詩人陶淵明将關于桃源的這一民間故事加以再創造,寫出了脍炙人口的《桃花源記》:晉武帝太平年間,武陵捕魚人,沿溪而行,忽逢桃花林,得入世外桃源,數日出洞,告之官府,複尋已不可得。
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原是《桃花源詩》前的一篇序,作者描繪了一幅理想社會的圖畫:人們種田養蠶,從事農業生産,在這基礎上,過着怡然自得,和平安樂的生活,沒有種種社會混亂和動蕩,也沒有賦稅,沒有君臣貴賤之分。(《桃花源詩》有“秋熟靡王稅”之句,即”表明桃花源中沒有封建國家的田賦制度。)這當然是陶淵明的空想。桃源表現了作者淳美複古的社會理想,有着“十分單純質樸的民族制度”的影子。後世詩人便用“桃花源”或“桃源”來表達對理想社會的向往及逃避塵世的山林之想:“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唐 李白《古風》十五)“桃花盡日随流水,洞在青溪何處邊?”(唐 張旭《桃花溪》)“吟魂随溪上雲,小桃源别是乾坤。”(元 張可久《雙調"水仙子"小園春晚》)。在封建社會中,人們往往厭憎現實生活的動蕩混亂,但又苦悶于找不到出路,因此很容易為《桃花源記》所描繪的理想境界所吸引,很容易因之而産生共鳴。王安石《桃源行》說:“重華(舜)一去甯複得?天下紛紛經幾秦!”意謂淳樸美好的上古之世一去不返,千百年來殘暴、混亂的局面卻層出不窮。這樣的感歎,正是過去時代讀《桃花源記》的人們所常有的。
《桃花源記》中的桃源的景象是和諧的自然,桃源中的人更是人性的自然。他們的寡欲、恬淡、純樸、快樂,一切均任其自然。陶筆下的桃源不僅僅是遠離政治煩惱和社會束縛的世外桃源,它是超越所有這一切特殊境遇之上的一個理想王國,表達了回到田野自然,特别是人的自然的主題。從陶淵明描繪出圓融和諧的桃源樂土之後,桃源便以其特有的風姿魅力進入了後世文人的審美視野,成為他們心中神往的美麗樂園。桃源特質在審美層面得到本質意義的認同,桃源的情韻就像一條流淌不息的精神血脈,貫穿滋育着後代無數的人,為之癡迷,為之執著!
“在傳統觀念裡,桃為五木之精,乃仙家之物。《河圖括地象》載:'桃都山有大桃樹,盤曲三千裡,上有金雞,日照則鳴。’”在詩詞中,仙人們居住的地方一般都是清雲缭繞,夭桃燦然;仙人則個個鶴發桃顔,吃桃而生;就連日常所用的物什,如杖、笙、弓等,也常常是用桃木制成。儲嗣宗《宿玉蕭宮》:“塵飛不到空,露濕翠微宮,鶴影石橋月,蕭聲松殿風。綠毛辭世女,白發入壺翁。借問燒丹處,桃花幾遍紅。”這首詩中所列的諸多意象,都是最典型的仙家勝境,桃自然也在其列。據稱,王母種桃,三千年一結實,所以漢班固作的《武帝内傳》中說:“王母又命侍女更索桃果。須臾,以玉盤盛仙桃七顆,大如雞卵,形圓色,以呈王母。母以四顆與帝,三顆自食。桃味甘美,口有盈味。帝食辄收其核。王母問帝,帝曰:欲種之。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實,中下地薄,種之不生。帝乃止”。桃木被視作驅鬼辟邪的仙木的做法,中國古代早就有了,這種觀念還在民間廣為流傳。迄至漢代,桃驅邪禳惡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而且蔚為大觀。在漢代崇桃拜桃的氣氛下,将之附會于傳說已久的昆侖山之神——西王母是很自然的。《山海經》中的“屈蟠三千裡”的“大桃樹”,所結之果可以食之不老,到了西王母手中就搖身一變成為“三千年一生實”,服之長生不死的蟠桃了。在《西遊記》中,這則神話故事經過吳承恩的聯想,創造發揮,已婦孺皆知。我想中國神話的演變,增衍附會,由簡入繁,基本上都是這樣來的。這一傳說賦予了桃樹一種傳奇品質,也使桃花蒙上了一層神奇色彩,顯得瑰麗而神奇。
結尾
桃花這一傳奇意象和其所表現的那些世俗意象疊加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個奇妙、豐富的意象組合,使整個意象顯得怅然于理想,愛情的空靈缥缈。在中國詩詞中,桃花的世俗意象和神化意象交織、雜糅在一起,使得桃花意象具有一種缥缈的、撲朔迷離的文化指涉意味。本文的一些内容大緻的勾勒了桃花意象在中國古代詩詞中文化指涉的主要方面。當然,桃花意象在中國詩詞中文化意蘊還有很多,遠不是本文這些泛泛内容所能概括的,隻是初探了一些皮毛。桃花作為一個具有獨立意義的自然物,更多的時候是像一個情思自由進出的門戶,其具體指向很多,也很豐富,不能強性将中國詩歌中所有桃花都納入所謂的文化指涉中。桃花本身還是桃花,沒什麼改變,它就像一個載體,隻是詩人、詞人對它賦予不同的蘊意,表達個人不同的情感而已。但是,在對中國詩詞中的桃花意象進行分析、歸納時,不難發現:中國詩人總是喜歡在表達個人感情時,将其賦予在某種具體的自然物上,借以發揮心境、情思,以此表情達意,收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而後人也就在其基礎上再次發揮聯想,加深或轉化這一層蘊意,從而這一自然意象也就充當了不同時代文人們跨越時空對話的媒介,正是由于這樣的情況出現,所以自然物,如花鳥蟲魚等都一一被納入了文學的門檻,且被賦予了種種不同的蘊意。中國文人在意象上的這種不斷繼承和發展,使得意象經過了曆史的反複積澱,進一步強化了曆史印象,中國詩歌的意象正體現了這種繼承和創造的辨證統一,他們使自然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成為一個個濃縮了的曆史文化符号。而桃花意象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