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想到将自己完全奉獻給您,我的上帝……希望這樣做的是我,不希望這樣做的也是我。是我。我既不完全希望,也不完全拒絕,因此,我在與自己争鬥,我痛苦不堪。
——希波的奧古斯丁
“拿起來,讀吧。拿起來,讀吧。拿起來,讀吧。”可能是一個正在玩耍的孩子喊出的這些話,穿過米蘭一座花園的圍欄,進入一位沮喪的修辭學教授耳中。他正坐在一棵無花果樹下高呼:“多久,主啊,還要多久?是明天嗎?永遠是明天嗎?為什麼我的污穢不就在此刻潔淨?”對于此刻的他來說,那個孩子的話仿佛來自天上。
不久之前,他在花園的另一處剛剛放下他在閱讀的聖經。現在,他回到原處,拿起聖經,讀到了保羅的話:“不可荒宴醉酒,不可好色邪蕩,不可争競嫉妒;總要披戴主耶稣基督,不要為肉體安排,去放縱私欲。”奧古斯丁——這位修辭學教授的名字——回應了保羅的話,他做出了自己遲遲沒有做出的決定:全心服侍上帝。他很快就放棄了自己的教授職業,開始了另一項事業,而這項事業最終令他成為整個基督教曆史中最具影響力的基督徒之一。
十七歲享受一座大都市的各種快樂
為了理解米蘭花園這次經曆的深遠意義,我們必須先講述奧古斯丁在此之前的生活。
公元354年,奧古斯丁生于北非小鎮塔加斯特(Tagaste)。他的父親是羅馬帝國的小官員,信奉傳統異教。但是,他的母親莫妮卡(Monica)是敬虔的基督徒,她為丈夫歸信基督教不住地禱告,最終,上帝應允了她的禱告。奧古斯丁似乎與父親并不是十分親密,著作中很少提到他。但是,莫妮卡在她這個獨生子的一生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有時甚至是主導作用。
奧古斯丁的父母意識到自己的孩子擁有非凡天賦,因此希望他盡可能接受最好的教育。為此,他們将他送到附近的城鎮馬都拉(Madaura)直到他們用盡了資産,因此,奧古斯丁不得不放棄學業,回到塔加斯特。奧古斯丁說:“我在馬都拉與夥伴們行走在巴比倫的廣場上,我在污泥中打滾,仿佛進入了玉桂異香叢中。”(《忏悔錄》 2.3.8)他和這些朋友吹噓他那些或真或假的豔遇,和他們一同惡作劇。終有一天,他會從中看見自己的罪并為此而懊悔。
最終,多虧了羅馬尼亞努(Romanianus)的資助,奧古斯丁得以來到迦太基繼續學習。幾百年來,迦太基始終是說拉丁語的非洲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奧古斯丁大約在十七歲時來到了這座大都市。雖然他并沒有荒廢學業,但是,他也開始享受這座大都市所能帶來的種種快樂。很快,他就有了情婦,還為他生了孩子。他為自己的兒子取名為阿得奧達圖斯(Adeodatus),意為上帝或某位神祇所賜。
同當時所有準備成為律師或公務員的年輕人一樣,奧古斯丁也學習了修辭學。這一學科的目的是讓人學習優雅且具有說服力的演講與寫作。真理并不是講授的内容,這是哲學教授的事情。但是,修辭學的學生必須閱讀大量的古代著作,包括古羅馬著名演說家西塞羅的著作。除了身為語言大師,西塞羅還是一位哲學家。因此,在閱讀西塞羅的過程中,奧古斯丁逐漸相信,隻有華麗的辭藻與優美的文體遠遠不夠。人還必須尋求真理。
偉大的摩尼教教師也好不到哪裡去
追求真理讓這位年輕的學生走向了摩尼教(Manichaeism)。摩尼教起源于波斯,是摩尼(Mani)于公元3世紀創立的。摩尼認為,人類的困境在于,每個人的體内都有兩種天性。一種是精神的,他将其稱為光明;另一種是物質的,他将其稱為黑暗。在整個宇宙中,也永恒存在着光明與黑暗。摩尼教徒通過一系列神化對此做出了解釋:光明與黑暗以某種方式結合在一起,人類現在的狀态是它們結合的結果。因此,救贖在于将光明與黑暗割離,并預備我們的精神重返純光明的國度,在純光明的國度中變為純粹的光明。光明與黑暗任何新的結合都是邪惡的,因此,真信徒必須避免它們再次結合。摩尼認為,這個教義已經以各種方式被啟示給衆先知,包括佛陀、瑣羅亞斯德(Zoroaster)、耶稣和摩尼自己。
在奧古斯丁時代,摩尼教已經傳遍了地中海盆地。它的主要魅力在于它所宣稱的極度合理性。同以前的諾斯替主義一樣,摩尼教的許多教義基于觀測天象。此外,摩尼教的一種宣244教方法就是譏笑基督教的教義,尤其是譏笑聖經的“天真爛漫”與其中的原始語言。
摩尼教似乎解決了奧古斯丁在基督教這裡遇到的難題。它們主要集中在兩個問題上。第一個問題是,從修辭學的角度來看,聖經是一系列的不雅之作——一些書卷甚至相當粗俗,聖經很少遵循優美的寫作規則,其中還包括許多粗魯的事件,如暴力、強奸和欺騙等。第二個問題是惡的起源。莫妮卡曾經教導奧古斯丁,隻存在唯一一位上帝。但是,奧古斯丁在自己周圍和自身都看到了惡,他必須追問惡的起源。如果上帝至高無上,是絕對的善,惡就不可能是上帝所造。另一方面,如果萬物都是上帝所造,上帝就不可能像莫妮卡和教會所宣講的那樣良善與智慧。摩尼教給了這兩個問題答案。聖經——尤其是舊約——實際上并不是永恒光明的話語。惡也不是永恒的光明所造,而是與之對立的黑暗所造。
因此,奧古斯丁成為了摩尼教徒。但是,他總是心存疑慮,他做了九年“聽衆”(hearer),沒有加入“完人”(perfect)的行列。在一次摩尼教聚會中,他說出了自己的一些疑惑,有人告訴他,他的問題非常深奧,有一位名叫福斯圖斯(Faustus)的偉大的摩尼教教師可以解答他的問題。備受期待的福斯圖斯終于出現了,但是,他其實比其他摩尼教教師好不到哪裡去。失望的奧古斯丁決定另辟蹊徑,繼續尋求真理。此後,他回到塔加斯特住了一段時間,又到迦太基重操舊業,擔任修辭學教師;可是,他在迦太基的學生難以管教,到羅馬發展似乎更有前途。然而,事與願違,雖然羅馬的學生更加規矩,但他們總是遲交學費。後來,他搬到了需要一位修辭學教師的城市——米蘭。
老師不像修辭學教授,更像真理渴慕者
在米蘭,西姆普利齊亞努——安波羅修召來教自己神學的老師——将新柏拉圖派著作介紹給奧古斯丁。西姆普利齊亞努這樣做顯然是希望——他的希望其實是有充分根據的——新柏拉圖主義能夠為奧古斯丁開辟一條重返母親信仰的道路。由于閱讀了新柏拉圖主義著作,奧古斯丁成為了新柏拉圖派。
當時非常流行的新柏拉圖主義是一種具有宗教色彩的哲學。通過學習、自律和神秘默想,新柏拉圖主義試圖領會那位不可名狀者:一切存在之源。新柏拉圖派的目标是沉湎在神秘默想中經曆忘我。同摩尼教的二元論不同,新柏拉圖主義斷言,隻存在唯一的本體太一,所有實在都是源于太一的一系245列流溢,就像石子擊打水面時出現的同心圓。距離太一越近,實在就越高級,被隔離得越遠,實在就越低級。那麼,惡并不是另有起源,而隻是遠離了太一。道德的惡在于不仰望太一,卻專注于流溢出的衆多低級實在。這似乎回答了一直困擾着奧古斯丁的惡的起源問題。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可以斷定,一個唯一的存在——無限的善——是萬物之源,與此同時,我們也可以承認受造物中惡的存在。雖然惡是真實的,但它并不是一個物體(a thing),而是一種偏離善的太一的趨向。此外,同奧古斯丁先前在摩尼教中所學相比,新柏拉圖主義幫助他将上帝與靈魂視為精神性的。
奧古斯丁還有另一個疑惑:我們怎能說有着粗俗語言且充滿暴力與虛假故事的聖經是上帝的話語?安波羅修為奧古斯丁解答了這個問題,而這就是安波羅修在奧古斯丁的一生中所扮演的角色。莫妮卡與奧古斯丁一同住在米蘭,她一定要奧古斯丁去聽安波羅修的講道。作為一位修辭學教授,奧古斯丁同意參加米蘭這位最著名的演說家所主持的崇拜。他的初衷并不是去聽安波羅修的講道,而是了解安波羅修講道的技巧。但是,随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奧古斯丁發現,他在聽安波羅修講道的過程中并不像一位專業的修辭學教授,而更像是一位真理的渴慕者。
安波羅修通過比喻講解了許多曾為奧古斯丁帶來難題的經文。按照修辭學的标準,寓意解經完全可以接受,因此,奧古斯丁認為,寓意解經完全正确。而且,寓意解經無疑令聖經顯得并沒有那麼粗俗,因此也就令聖經更加可以接受。
逃到歸信基督的那花園成希波唯一主教
直到此時,奧古斯丁在基督教這裡所遇到的主要理性難題都已解決。但是,他還遇到了其他的難題。他并不想成為沒有真正信仰的基督徒,如果他接受母親的信仰,他就會全心信奉到底。此外,由于當時盛行的修道主義思想和他自己的新柏拉圖主義觀,奧古斯丁還相信,如果他成為基督徒,就必須放棄修辭學教授這個職業,放棄他的所有抱負以及一切肉體上的享受。對于奧古斯丁來說,放棄一切肉體上的享受似乎是最困難的。他後來寫到,他當時經常禱告說:“賜予我貞節與自制;但是,不要賜予得太快。”
在這個戰場上,奧古斯丁進行着激烈的内心争鬥,這是願意與不願意之間的争鬥。奧古斯丁已經決志成為基督徒,但是,他并不想成為得太快。他也不能再以理性難題為借口。此外,來自四面八方的消息也令他感到羞愧。在羅馬,著名的哲學家馬裡烏·維克多利努(Marius Victorinus)——他曾經将新柏拉圖主義著作翻譯成拉246丁文——來到教會,當衆宣認了自己的信仰。奧古斯丁後來又聽說,在讀過阿塔那修的《聖安東尼傳》之後,羅馬帝國的兩位高官效法安東尼這位隐修士的榜樣,放棄了自己的事業與高位。就是在這個時候,難以容忍身邊那些朋友——或許是他自己——的奧古斯丁,逃到了他歸信基督教的那個花園。
在歸信基督教之後,奧古斯丁采取了開始新生活的必要措施。他要求接受洗禮,安波羅修為他和他的兒子阿得奧達圖斯施行了洗禮。他辭去了自己的修辭學教職。後來,他與母親莫妮卡——她在奧古斯丁的大半生中一直陪伴着他,她既希望兒子能成為基督徒,也希望兒子能擁有美滿的婚姻和事業的成功——以及他的兒子阿得奧達圖斯和一群朋友啟程前往北非,他打算餘生在那裡過隐修生活。莫妮卡說服奧古斯丁離開了他交往多年的情婦——奧古斯丁甚至都沒有提過她的名字。在港口城市奧斯蒂亞(Ostia),莫妮卡患病去世,這打斷了奧古斯丁重返非洲的行程。奧古斯丁悲痛欲絕,他和自己的朋友必須在羅馬停留數月。
當奧古斯丁最終回到塔加斯特時,他賣掉了自己所繼承的大部分遺産,将其中一部分錢分給了窮人,帶着餘下的錢與阿得奧達圖斯——他在随後不久死去——和一些朋友定居在加西齊亞根(Cassiciacum),他們的目的是神秘默想與研究哲學。他們并不想過沙漠修士極端嚴格的生活,而是一種井然有序的生活:沒有不必要的安逸,全心進行靈修、研究和默想。
在加西齊亞根,奧古斯丁完成了他的早期基督教著作。它們仍然受到新柏拉圖主義的影響,但是,奧古斯丁已逐漸意識到,基督教的教義與新柏拉圖主義之間存在差異。他希望自己在加西齊亞根撰寫的少數對話錄将成為他多年“哲學生活”的開始。
然而,事與願違,奧古斯丁的名氣越來越大,因此,已經有人對他的生活另有安排。公元391年,他到希波城拜訪一個朋友,希望邀請他加入加西齊亞根的小修道院。但是,當他在希波進行崇拜時,希波的主教瓦勒裡烏(Valerius)在會衆中認出了他,瓦勒裡烏那天的講道是上帝如何一如既往為自己的羊群差派牧者,随後,他要求會衆為上帝的帶領禱告,因為上帝真的可能将他們的牧者差派到他們中間。會衆的回應正如主教瓦勒裡烏所料,奧古斯丁極不情願地被按247立,開始與瓦勒裡烏一同在希波服侍。四年之後,奧古斯丁與瓦勒裡烏一同被任命為主教,因為瓦勒裡烏擔心,其他教會可能會偷走他的獵物。當時,主教被禁止離開自己的教會到另一個教會擔任主教,因此,奧古斯丁被授予主教之職就可以确保他的餘生都在希波度過(當時還有規定,一個教會隻能擁有一位主教,但是,奧古斯丁和瓦勒裡烏顯然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随後不久,瓦勒裡烏去世,奧古斯丁成為希波的唯一主教。
(本文摘自《基督教史》上冊,上海三聯書店,20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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