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行太保戴宗剛一出場時的身份是江州兩院押牢節級,也就是監獄長啊。宋江發配的時候路過梁山,軍師吳用說他認識戴宗,給戴宗寫了一封信,讓宋江見了戴宗交給他,大家都是自己人。正是因為有了這封信墊底,宋江心裡有譜,到了江州牢城營,上上下下都送了錢,就是沒有給這位戴院長。
戴宗急了,急赤白臉地就來找宋江的麻煩,這是他的第一次亮相,我說他井底之蛙,沒見過世面,從這兒就能看出來。你看他一見宋江,兇神惡煞一般,直接就說:“新到配軍如何不送常例錢與我。”看宋江沒有送錢的意思,接着喊:“你這黑矮殺才,倚仗誰的勢,不送常例錢來與我?”“你這賊配軍,是我手裡行貨!輕咳嗽便是罪過!”“你說不該死!我要結果你也不難,隻似打殺一個蒼蠅!”
水浒裡的監獄管理幹部沒有不找犯人要錢的,這也屬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是戴宗說的話最直白,想什麼說什麼,其他地方的監獄管理人員起碼還要繞點彎子,或者借題發揮,就這位戴宗不是,一點遮着蓋着的意思都沒有,想什麼就說什麼。
他就不明白,有的事情,無論你官多大,也是能做不能說的。幹這個事還能這麼心直口快?戴宗就是琢磨我在這裡是一把手,大權在握,一手遮天,我說什麼都沒關系,誰也不敢把我怎麼着。這就是他沒見識的地方,你這裡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勞改管理機構,能管着你的地方多了,你在這兒叫嚣:“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你手下的工作人員和犯人是不能拿你怎麼樣,隻能聽着,但是時間長了,不定那次就讓不該聽的人聽到了,你就要倒黴了,說不定哪天曝了光,你的上司就算想保你都保不住。
他是太拿自己這個職務當回事了,就能看見井口那麼大的地方,不知道天外有天,不懂得悶聲發大财,要是不跟着宋江上梁山,早晚有一天要折了。
當然,如果他能夠把自己管的這一畝三分地弄成鐵闆一塊,也許還能起到保護作用。但是這樣自以為了不起的人很難搞好群衆關系,戴宗也是。他出場時差撥正和宋江聊天,聽見他進來了,直接就說:“我們不要見他。”大夥都躲着他,可見這個人平時人緣不怎麼樣,招人讨厭。
而且,他讓周圍的人把宋江架起來打,沒人聽他的,全跑了,這人不得人心啊。而且他的腦子也轉不過彎來,這幫人照顧宋江,肯定是得了宋江的好處,說明這不是個不懂事兒的人。他為什麼不給你錢?肯定有原因啊。他也不想想,還是大喊大叫,這人的眼光也夠差勁的。
最能表現戴宗沒見過世面的是後來,宋江浔陽樓題反詩,下了大牢。江州知府蔡九寫了一封信給他的爸爸蔡京,請示這個事情怎麼辦,經過梁山,被梁山的人發現。吳用找人做了一封假信,讓戴宗帶回去。騙蔡九知府,讓他把宋江押往東京,梁山的人打算在半道上劫囚。
沒想到連環出錯,人都笨到一塊兒去了。先是吳用用錯了圖章,其實這個還有的救,因為蔡九知府屬于官二代裡面沒什麼本事的,不是個精明人,要不是黃文炳在旁邊,他就愣沒看出毛病來。就是黃文炳給他指出來了,他也是将信将疑。但是他把戴宗找來一問,立刻明白自己上當了。
怎麼回事?蔡京問戴宗送信的經過,到了東京太師府,誰接的信,怎麼處理的。您看戴宗的回答:“小人到府前,尋見一個門子,接書入去。少刻,門子出來,收了信籠,着小人自去尋客店裡歇了。次日早五更去府門前伺候時,隻見那門子回書出來。小人怕誤了日期,那裡敢再問備細,慌忙一迳來了。”一下子露餡了。
戴宗還不明白哪兒說錯了,蔡九知府給解答了:“門子不能彀入府堂裡去,但有各處來的書信緘帖,必須經由府堂裡張幹辦,方去見李都管,然後遞知裡面,收禮物!便要回書,也須得伺候三日!我這兩籠東西,如何沒個心腹的人出來問你個常便備細,就胡亂收了?”
沒辦法,這樣的陣勢,這位戴院長沒見識過,他真以為是自己村裡那個财主他們家了,這沒有個說對的。其實戴宗既然跑得快,你就不如帶着那封書信真的去東京城裡來一趟,真正經曆一番,回來的時候你把假信交上去,真的那封信直接銷毀不就完了嗎?
但是我告訴您,戴宗絕不會這麼幹。為什麼?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他在腦子裡就沒有想到太師府能有那麼大的排場,所以他根本想不到去體驗。如果能明白蔡太師那裡不是一般人,隻是不知道到底什麼樣,那是經曆問題,可以補課,就是親自去跑一圈。但是他根本就不明白太師府跟他們村裡的财主不能是一個量級的,所以沒辦法補救,這就是見識問題。
不是有個笑話嗎。一幫農民,農閑的時候坐在地頭聊天,聊老佛爺每天都吃什麼好東西。一個人就說:“老佛爺那肯定天天都吃餃子啊。”另一個人說:“你可别胡噙了,我見過老佛爺吃飯,人家那拿着兩張肉餅,摞一塊啃,滿嘴流油啊。”這就說明他們的認知領域就這麼大,老佛爺的飲食已經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範圍了,戴宗也是這樣,他的見識就在那兒了,這事兒哪還有個不砸的。
井底之蛙的另一個特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總是在心裡把别人的見識拉到和自己一樣的高度。就像莊子說的那個故事:一個貓頭鷹叼着一隻死耗子,正要吃,忽然看見鳳凰飛過去。把貓頭鷹吓得緊緊捂住自己手裡這隻死耗子,就怕鳳凰跟他搶。鳳凰一笑,說:“踏實吃你的,就你那東西,白給我我都沒地方扔去。”
戴宗也這樣,為了尋求招安的門路,他和燕青去東京城找李師師。他這個模樣的人家肯定不接待,隻能是燕青一個人去見李師師。燕青去了,這位就開始犯嘀咕:“燕青去見這麼漂亮的一個美人兒,美人兒對他也有意思,這倆人這一卿卿我我,燕青假戲真做,招安的事情他不管了,自顧自快活了,大事不就耽誤了嗎?”
他這就是拿自己的想法衡量燕青,以為别人的眼皮子都跟他一樣淺。燕青回來,他指桑罵槐:“如此最好!隻恐兄弟心猿意馬,拴縛不定。”燕青拿他沒辦法,賭咒發誓:“大丈夫處世,若為酒色而忘其本,此與禽獸何異?燕青但有此心,死於萬劍之下!”
我估計燕青說這個話肯定沒什麼好氣,弄得戴宗也挺沒意思的,說:“大家都是好漢,不用這麼賭咒發誓的。”燕青也懶得繞彎子:“我要不這麼說,你肯定還得犯疑心病,信不過我。”直接給怼回來了。
這就是戴宗這個井底之蛙的特點,不過施耐庵先生給戴宗安排的結局有點意思,他缺的就是見識,可是到了結尾的時候他的見識居然提升上來了,能把事情看透,直接把官一辭,去泰安州嶽廟裡出家了,最後大笑而死,挺好的結局。
經曆了這所有的事情之後,戴宗的進境很快,這說明他很注意學習,能夠通過修煉之後提升自己,最後得個好結果。可能施耐庵先生這麼處理就是告訴大家,無論什麼人,隻要肯努力,都能夠有所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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