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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紀山之南

紀山之南

順着漢水西岸的宜城平原而下,有一條曆史悠久的襄沙公路,北端可達洛陽——東周時代周天子的都城,南端連接荊州古城,沿途有麗陽驿、石橋驿、團林鋪、五裡鋪、十裡堡、四方埔、棗林鋪等鄉鎮村落。

鋪在古代也是“驿”的意思,“十裡一鋪,三十裡一驿”,都是為遞送公文者提供交通工具和食宿條件的機構。如今這裡已是寬闊的207國道,沿途城區相連,村莊密布,向北直達内蒙古錫林浩特市,向南連接瓊州海峽的對岸。昔日的蒼涼雖已杳如雲煙,但在這些從遠古沿襲至今的地名上,依然可以聽到那個時代的沉重腳步,追尋一縷餘燼之上的烽火狼煙。

距離荊州古城北門5公裡的地方,是楚故都紀南城的遺址,立有兩塊郭沫若手書的“楚紀南故城”石碑,迄今已逾半個多世紀的風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每次從襄陽至荊州,看到路邊兩塊巨大的石碑臨風矗立,總會想起一個烽火戲諸侯的年代,想到那個桀骜不馴的楚國,并且在心頭揣摩這座古城自公元前704年至公元前278 年之間那難以描摹的存在感,想象二十多位帝王曾經的高光時刻,想到屈原的《哀郢》。

又是一個蕭疏的深秋,我來到紀南故城。

遠處的村莊,飄曳着一層淡淡的霧霭,像揮之不去的思緒,連綿的衰草在風中顫動,初染秋霜的銀杏點綴在煙樹之間,像一幅動态的油畫随意鋪開。周邊是崛起的建築群和日新月異的城市,繁華伸手可及,卻又恍然若離。

遺址的周圍既有修竹密集,也有香樟、構樹的高低錯落。像很多農村一樣,雜樹參差,阒然無聲,在歲月深處透着幾分冷清。這樣的情景,正好追憶那遙遠的時光,觸摸它的無盡感傷,憑吊它的深邃蒼涼,從荒草連天中尋覓一絲曆史的殘影。

舉目四顧,遠處的墩台、城垣依稀可辨,最高處高出地面7米之多,較低處也高出地面4米有餘,城垣頂部的寬度有10米到14米,眺望内外,仍可想見當年古都的華彩。草叢中,殘碑斷石依稀可見,靜谧地躺在雜草之上,成為荒野中孤獨的守望者,它們因沉默而孤獨,因孤獨而高貴,永遠定格在這片泛着柔和秋光的天地當中。

走在這裡,時光似乎凝固,它凝固了初春或深秋的田野,凝固了薄薄的霧霭,凝固了寂靜的村落,城狐社鼠蟄伏于地下,野兔昏鴉卧于草叢,無一不凸顯着某種生命的蒼涼寂寥,令人想到人類意志力的堅韌和戰火中永無盡頭的困厄與無奈,想到一個國家曾經赫赫威名的輝煌與榮光。

紀山,東周楚國名山,位于湖北省荊門市沙洋縣最南端的紀山鎮境内,南距三國名城荊州二十公裡,曆代王侯将相無不視為風水寶地。紀南城,因在紀山之南,故有其名,時稱“郢都”。後來楚國後人不管遷都到何地,都一律稱都城為“郢都”,那是一種念念不忘的家國情懷與黍離之悲。

曆史記載,楚武王去世後,楚文王即位,他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把首都從偏僻的丹陽順漢江而下,遷往南方各地。在漫長的歲月中,楚國的都城或陪都多達七、八處,宜城、當陽、鐘祥、荊門、沙洋、天門、潛江各地,都曾有過楚都的影子,而建都時間最久,曆史影響最大的,正是今天荊州所在地——郢都(紀南城)。北魏郦道元在《水經·沔水注》中說:“江陵西北有紀南城,楚文王自丹陽徙此”,當為佐證。楚國在此建都長達400多年,五霸和七雄的故事,都源自這座古城。

不争的事實是,一個偏僻狹小,以子爵之位“封國50裡”的楚國,甚至“盜牛祭祀”的楚國,從此沿着漢水流域、長江流域道行尚曆史舞台,随後羽翼漸豐。

無論南下還是北上,彼時的一條南北通道并非坦蕩如砥,即便是到了20世紀的五六十年代,那條穿越千年、縱橫南北的襄沙公路,依然是崎岖不平,灰沙蔽天。好在,與之相鄰的還有一條黃金水路:漢江。

漢水,是長江最大的支流,全長1532公裡,源自秦嶺與米倉山之間的冢山,進入鄂西北過十堰流入丹江、老河口、襄陽、宜城、鐘祥、沙洋、沔陽等地,在武漢與長江彙合。“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在河之洲的交彙處總能激發文人墨客的多少文采與想象,并由此湧動燦爛的詩和歌謠。“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就出自《詩經·漢廣》篇,成為中國山水文學的發轫之作。

漢水連接長湖,長湖連通長江,而長湖,就在紀南城的大門口。如今,車代舟楫,長湖讓位于公路高鐵,但它在曆史上,卻也曾百舸争流,千帆競發,有着艄公纖夫蒼涼的歌謠和艨艟聯翩的景觀,堪為維系諸侯興衰的滄浪之水。有學者認為,大詩人屈原的放逐之路,就是從長湖開始進入的漢水。

長湖,曾經富庶、通達而又充滿風情的生命之水,曾經流動着升平年代的尋常歲月,莺飛草長,斜風細雨,畫船箫鼓,全都充盈着鮮活的楚風楚韻,交織着“鐘鼓樂之”的美好愛情。

說到底,楚國的疆域囊括“江河淮漢”,楚國的版圖占盡天時地利,楚國的子民充滿和諧安甯。

那是一方什麼樣的土地?種子落在地上,就能滋滋發芽,滿目生機,拔節就是稻菽千重,開花就是豐收在望,收獲就是倉廪豐實。

而那時的中原大地,旌旗、铠甲、弓弩、長長的馬刀,在風中獵獵作響閃閃發光,風蕭蕭,馬亦嘯嘯。一聲聲悲鳴撕裂一道道強勁的狼煙,一匹匹戰馬落荒而逃。匆忙的曆史似乎忽視了南方這個蕞爾小國,讓它在戰火狼煙的間隙赢得崛起的黃金時光。

自信霸業傳萬代的楚王,便是從這裡走出去的熊氏子孫。

時值深秋,四周寂寥無聲,隻有腳步踩在草葉上的沙沙聲響。或許,尋找曆史大抵就是這樣的聲音,在平淡中帶着深沉細膩,在散漫中透出莊嚴虔誠,比站在博物館的展廳裡,隔着一層透明玻璃更加真實可期。

站廢墟之上,我的目光在尋找,尋找那種大曆史下的生命氣場,尋找那令人血脈蔥茏的王者氣度和傲視群雄的大國之風。

楚國的大國之風在于地域之廣——

全盛時期的楚國疆土廣闊,西起大巴山、巫山、武陵山,東至大海,南起南嶺,北至今河南、安徽和江蘇、西至陝西東南部、山東西南部,幾乎包含了整個南方,疆土在150萬平方公裡以上,是當時人口最多,軍力最強的“第一大國”。

楚國的大國之風在于城郭之闊——

紀南城城址面積為 16平方公裡,人口三十萬之衆。這個數據,與當時強大的秦國都城鹹陽大緻相當,有關紀南城的阜盛,桓譚《新論》中有這麼一段文字記載:“車毂擊,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為朝衣鮮而暮衣弊。”相傳楚莊王有一個兒子娶親,女方家住在城外三裡之地,娶親的隊伍從清早出發,一直到太陽下山了才回來。出發前個個新衣新帽,回來後個個衣衫褴褛。楚莊王問其原因,竟然是人流太過擁擠,把衣服都擠爛了。這樣的描述,與晏子使楚中形容的齊國臨淄“張袂成蔭,揮汗如雨”可以互為印證,雖有誇張,但繁盛400餘年的楚都情狀,不難想見。

楚國的大國之風在于國力之盛——

自公元前689年楚文王始都“郢”,至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拔郢”,楚國先後剪除了黃河以南大小50多個邦國政權,統一了北至黃河、東至巴蜀、南至湖南南部的廣大疆域,20位楚王在此開疆擴土,立國稱霸,譜寫了至為輝煌壯闊的一章。

曆史的“楚河漢界”,就是楚王們霸業的真實觀照。

楚國的大國之風在于文脈之深——

屈原、宋玉等一批文學大家誕生于楚。諸子百家中的荀子、老子、墨子曾活躍于楚。文臣武将如範蠡、伍子胥等,均系楚人。就連鐘子期、俞伯牙這樣的名人也是楚之“知音”。

春秋戰國時期的名士如孔子、莊子、墨子、晏子,莫不出入紀南城。在荊州博物館,那裡的珍貴文物向世人證明,當時楚國冶煉技術已位居世界前列,漆器、玉器工藝達到了驚人境界。由此推斷,工業繁榮、貿易興盛的楚郢都,無疑是春秋戰國時期中國最繁盛奢華的“一線城市”。

毫不誇張地說,紀南城的曆史,就是一部楚國興盛時期的曆史,也是楚文化發展中最為光彩奪目的階段。

楚國的大國風範在于霸主之氣——

公元前704年,也就是熊通在位第三十七個年頭時,他支使随侯向周天子要求,晉升他的爵位。但是,周天子斷然拒絕。熊通勃然大怒,遂自立為王,稱楚武王。

這是一位不可一世的楚王,性情高傲,睥睨天下。天子六駕,諸侯五駕,他偏偏越制,亦要六駕,在紀南城北出土的熊家冢坑裡竟驚現三乘六駕馬車。自從周平王東遷以來,周天子就不複從前的權威,但諸侯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僭号稱王,卻是從楚王熊通肇始,而宣言要“問鼎中原”的楚莊王,更讓周天子一度戰戰兢兢,寝食難安。

九鼎是天子權力的象征,西周立國五百年來,楚莊王是第一個前去“問鼎”的人,而且還率領大隊人馬。楚莊王的這個問題,明面上是對周天子的挑釁,但其背後卻是有着極高的政治意義的,從楚莊王問鼎開始,楚國俨然拉開了稱霸的帷幕。以此為界限,這個昔日被封在邊疆的南方小國,正式作為一支強大的政治力量,登上曆史的舞台。

楚莊王一點沒有誇大其詞。他的楚國,無論是會盟諸侯的文治還是攻城略地的武功;無論是倔強霸蠻的楚人性格還是洪鐘大呂的楚國音樂;無論是陰郁敬鬼的楚風還是蕩氣回腸的楚辭——楚國的崛起之路,因問鼎中原而“一鳴驚人”。

在随後三百年的時間裡,楚國始終牢牢占據“五霸”“七雄”之列,無論是春秋争霸的烽火,還是七雄兼并的狼煙,你都能看到那個楚國的身影,聽到那金玉交輝,凝重深遠的天籁楚聲。

站在紀南故城的遺址上,豪氣油然而生。多少金戈鐵馬,多少神秘璀璨,從楚文化輻射出來的深紅圖騰,仿佛永不熄滅的火焰,依然跌宕在青史之間,讓人曆久難忘。

這裡的地下就是一個縱深王國。隆隆的戰車,奔馳的駿馬,宏偉的建築,讓中原使者驚魂的楚歌樂舞,讓楚王沉醉不朝的宮阙,如同微電影膠片呈現的效果一般,占滿了我的雙目。

這裡是楚,春秋五霸的楚,戰國七雄的楚,“一鳴驚人”的楚,“惟楚有才”的楚。

楚人盡剽悍——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一曲《國殇》,寫盡楚人之武;“力拔山兮氣蓋世”寫盡楚人之強,以項羽為首的楚國男兒,既是華夏冷兵器時代強悍勇武的代表,更是華夏古代戰争史上頂尖的戰術指揮家,那是起兵三年就推翻秦帝國的首功之王,那是“破釜沉舟”的創造之人,更是巨鹿、彭城兩場曆史上以少勝多戰役叱咤風雲的英雄好漢,那是什麼樣的蓋世武功,竟需要曆史上最出色的一群不世英傑,組團圍攻,方能将他擊敗于垓下。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楚人“英”到了極緻,“雄”亦到了極緻,讓後人“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楚歌亦悲壯——

且不說《召南》《周南》,且不說《楚辭篇章》,且不說宋玉在蘭台宮為楚風而唱,隻說一首楚歌,就能叫霸王魂歸垓下,那該是一首怎樣絕滅霸業之歌?“虞兮虞兮奈若何!”四面楚歌聲,能抵百萬兵。

那是怎樣的力量,又是怎樣的憂傷,唱敗了霸王的劉邦,眼見自己久請不至的商山四皓“偕入漢廷,一語吾主”,隻能與他那哭哭啼啼的戚姬“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細查下來,那個“威加海内兮歸故鄉”的劉邦,竟然也是楚人。

楚國多美女——

無論是詩經《關沮》在河之洲的“窈窕淑女”,還是屈原筆下的“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的山鬼,抑或是宋玉筆下那位“旦為朝雲,暮為行雨”的神女瑤姬,都帶給人無限美的遐思和神往,楚襄王的巫山神女夢,讓多少文人墨客跟着一夢兩個千年,連大名鼎鼎的蘇東坡也為之寫下“好夢驚回,望斷高唐夢”的筆墨;那些楚女真的很美,如果看過楚國宮廷舞,便知道什麼是細腰楚楚,衣袂飄飄了。在沉寂、古老、清脆的編鐘聲中,她們深衣曳地,绾着瀑布般的秀發,像朵朵雲霓,輕歌曼舞,如波似弦般從天而降。

楚女如此細腰,令無數君王競折腰。

楚辭更燦爛——

《楚辭》,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浪漫主義詩歌總集,它采用楚國方言,運用楚地聲調,記載的是楚國的地理,描寫的是楚國的風物,因而富有楚地的地方特色。她的出現,不僅使《詩經》後沉寂三百年的詩壇重放異彩,而且以其突發的華美、更新更美的歌聲,開創了中國詩歌史上繼《詩經》以後的又一個輝煌時代。

她是中國文學星空最燦爛的星座,像水銀瀉地,像麗日當空,像春天之于花卉,像火炬之于黑暗的無星之夜,永遠啟發着、激動着無數後代的文學家們。

站在遺址的台地上,一抹殘陽,數點寒鴉,幾許悲怆也在心中升起。為一座破敗的都城遺址哀傷,為一個國家的命運惋惜,更為戰火帶給人民的災難而悲歎。

春秋戰國的曆史,就是一部諸侯相互征戰的曆史,在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兼并中,小國不斷消失,大國滾雪球似的做大。諸侯之中,楚國滅國最多,達五十餘個。極盛時,楚國疆域名列第一,相當于其他諸侯的總和。可以說,如果不是戰國後期幾代楚王昏庸無能,翦滅群雄、一統天下的,更可能是楚國,而非偏居西北的秦國。

所以才有“惟楚有材,于斯為盛”的說法,所以才有“橫則秦帝,縱則楚王”的名言,隻可惜因了後期楚國内政腐敗,僵化保守。窮奢極欲、勞民傷财,導緻國疲民貧,給楚國造成重大創傷。到楚頃襄王時,國勢頓衰,民心渙散,在強秦的進攻面前,楚國已經無法擺脫滅亡的命運了。

德不配位,必遭禍殃。

根據《戰國策》《史記》等史料的記載,公元前278年,秦國名将白起率軍伐楚,先後攻破楚國别都鄢(湖北宜城東南)、都城郢(紀南城),重創楚軍主力,并燒毀楚國的宗廟,以及楚國先王的陵墓,大火燒盡楚都400多年的繁華,也燒盡了楚國一統天下的豪情。自此,八百年輝煌曆史,沉沉埋于地下,兩千年屈子絕唱,綿綿不絕于華夏。

曆朝曆代的戰争,都是以摧毀對方皇城、焚毀宗廟為勝利标志,曆史上幾乎所有的王城都難逃兵燹戰火的報複性摧毀,紀南城是這樣,鹹陽城也是如此,“楚人一炬,可憐焦土”,匈奴的都城被北魏所毀,六朝古都邺城被楊堅踏平,十三朝古都洛陽先後六次毀于戰火,長安古城八次被毀,北宋都城汴梁毀于金兵鐵蹄之下,南宋都城葬于元兵之手。

一代代中華的燦爛文明,就這樣湮滅在歲月的塵埃。人們在創造一種文明的同時,卻又以埋葬另一種文明為代價,楚國的命運如此,其他諸侯國的命運莫不如此。當戰争和災難從天而降的時候,百姓的命運隻是一粒随風飄散的塵埃。一如元代詞人張養浩在《潼關懷古》中悲歎的那樣:“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屈原在《哀郢》中寫道:“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詩中真實記錄了當時楚國舉國東遷,百姓離散的悲慘情狀,書寫了一個時代的終章,更是一段飄搖曆史最真切的記載。

屈原是賢者智者,是憂思深廣的政治家和文學家。幻海沉浮中,他不僅用沉重的筆墨審閱曆史,更用智者深邃的目光審視現實,他看透了楚國背後深藏的危機,并為之上下求索,九死不悔,期待明君賢臣,共興楚國。“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他勸阻楚懷王聽信謊言訂立黃棘之盟,也為鞏固楚齊聯盟殚精竭慮,然而,即便黃鐘大呂,也喚不醒一個“衆人皆醉”的朝堂,面對國君的昏庸,面對奸臣的排擠,面對破碎的山河,面對自己壯志未酬的困境,他無力回天。

汨羅江,注定是他人生的終點。

從此,一條江停止了歌唱,沉入江水的一代詩魂,讓中國百姓的龍舟打撈了千秋萬代,一江碧水,呼喚着一縷遊蕩的忠魂回歸原鄉。

此後,楚在和秦的軍事鬥争中持續失利,先是潰退到陳地(今河南淮陽),将陳作為都城存25年;再遷都巨陽(今安徽阜陽北),避秦鋒芒,之後以巨陽為都存活12年;又遷都壽春(今安徽壽縣),一直到前223年楚國被秦國所滅,大多隻是一段苟延殘喘的尾聲。

霸主的後裔竟然成了時間的獵物,在奔逃的過程中步履踉跄。

杜牧的《阿房宮賦》中寫道:“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用在楚國的身上,何嘗不是如此:後人哀郢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文明的進步,有時是在一次劃破曆史蒼穹的瞬間閃爆中完成的,有時卻要以多少個世紀來計量它的蹒跚之履,2300年到底有多麼遙遠多麼漫長,誰都無法丈量和說得清,但透過一層曆史雲煙,楚國的興衰留給後人的,卻是一種看得見說得清的教訓。

風從紀山吹來,吹在縱貫南北的二廣高速大橋上,吹在長橋卧波引江濟漢的碧水間,吹在荊州世博園的飛檐重閣,吹在尋常人家的舊時堂前,吹過歲歲枯榮的綿綿荒草,吹過那些匆匆趕路的古人們:有人刻舟求劍忙,有人抱璧荊山旁,有人一夜白了頭,有人招魂汨羅江……這紀山的風雨啊,從何而來,又從何而去,帶着消散不去的蒼涼,吹過雲吹過雨吹過一切,一吹就是2300年,當我們想起那些楚人的時候,他們就複活起來,活在後人的記憶中,後人替他們活在永恒的時間裡。

此刻,我的面前,是煙波浩蕩的長湖,長湖的周邊,是高樓如林的荊州新城,西北面,是祥雲缭繞的紀山山脈,那是曆代楚國王侯貴族的長眠之所。回首之間,繁華與寂寥,璀璨與蒼涼,喧嚣與靜穆,就這樣隔着一條曆史古道相看兩不厭,在變與不變中或古典或現代的互緻問候,見證着一個城市的命運、驚異、重生和希望,提醒後人對于曆史文化本質的不斷關懷。

一座2300年的都城,就這樣靜靜橫卧在紀山之南,它躺在寒煙聳翠的寂寥村落,躺在雞犬相聞的煙火之間,躺在日新月異的荊楚大地,獨守一脈大巧若拙的古韻,牽着一股大俗大美的上古之風。

我堅信腳下的楚國都城仍然還存在,因為我腳步的回聲中還挾帶着蒼古的風塵氣息,甚至還傳遞着楚公樂舞那特有的頓挫有緻的質感。

多少年了,古老的長湖與同樣古老的紀山就這樣默默對視,在雄渾與堅韌,冷峻與嬌媚,陽剛與婉柔的眼波對視中,曆史的腳步從未停歇,紀南城也從未遠逝,荊楚文化的根脈依然深深紮在這裡,曆史與現實的交談中,有深情的訴說和相濡以沫的厮守,有豐厚的精神文化沉澱,智者靈光抵達四方,詩意之美無所不在。

莫道隔千山,秦關更楚關。有“三年不出兵,死不從禮”的精神内核,千年之楚,方得生生不息,硝煙散去,但聖火仍存。那些筚路藍縷、披荊斬棘的創業故事,那一鳴驚人、名列前茅的拼搏精神,那鳳鳥崇拜的吉祥文化,那《楚辭》展現的浪漫情懷,都從這片土地噴湧而出,生發開去,激勵後人書寫最新最美的楚風漢韻。

插圖/網絡

作家簡介

朱湘山,海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先後任職于兵器部525廠、荊門市人民檢察院、海南省公安廳等單位,作品先後獲“楚天衛士杯”二等獎,中國作家網散文競賽二等獎,海南省少數民族“七個一工程”獎,北京冬歌文苑征文金獎和二等獎,公開出版散文集一部,多篇作品入選各類文學選集。現定居海南省海口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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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審:孟芹玲 孔秋莉 焦紅玲

主編:石 瑛 趙春輝

審校:嚴聖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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