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博科夫談讀書和論寫作[書香聞過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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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納博科夫的訪談集《獨抒己見》,透過許多獨特而有趣的言談片斷,對他的創作思想和曆程有了更多了解,特摘錄部分談讀書和論寫作的文字,與朋友們分享。
談讀書
“喜歡羅伯—格裡耶和博爾赫斯,他們神奇的迷宮可以呼吸到自由和歡快,喜歡他們思想的清澈、純淨和詩意、鏡中的幻景。”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個先知,一個嘩衆取寵的記者,一個毛躁的滑稽演員。他作品的一些場景、一些精彩和滑稽的争吵寫得很有趣,但他的神經質的兇手和凄婉的妓女讓人受不了——反正本讀者受不了。”
“海明威和康拉德是‘給孩子寫書的作家’。那篇久負盛名的寫魚的作品中,他對那條彩虹色大魚和有節奏的撒尿的描寫極為出色。無法容忍康拉德的紀念品商店風格、瓶狀船及貝殼項鍊這些浪漫派的老一套。”
“艾略特算不上一流,龐德肯定是二流詩人。”
“自從像高爾斯華綏、德萊賽,還有泰戈爾、馬克西姆.高爾基、羅曼.羅蘭這些可怕的庸才常被當做天才之後,我就對所謂‘巨著’這類的概念感到困惑和好笑。舉例來說,曼的愚笨的《威尼斯之死》或帕斯捷爾納克的誇張、寫得糟糕的《日瓦戈醫生》,或福克納的南方編年史被認為是‘傑作’,或至少新聞記者所說的‘巨著’,在我看來,是一個荒謬的錯覺,如同一個被催眠的人同一把椅子做愛。我心中的20世紀散文傑作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卡夫卡的《變形記》、别雷的《聖彼得堡》,還有普魯斯特童話般的《追憶逝水年華》的前半部分。”
“色情及造假一類暢銷書、暴力庸俗的小說、處理社會和政治問題的小說,即一般而言,主要由對話和社會評論組成的小說——這些都絕對禁止成為我的床頭書。流行的色情加理想主義謊言則令我極為惡心。”
“我年輕的時候喜歡坡,現在仍然喜愛麥爾維,但小時候并沒有讀他。我對詹姆斯的感情有些複雜。我确實很不喜歡他,但簡潔的肖像、修飾語的轉換、一個可笑的副詞的使用,偶爾也會使我有電擊的感覺,仿佛他的血也流經我自己的血管。霍桑是個很好的作家,愛默生的詩賞心悅目。……果戈理神秘的教導主義或托爾斯泰功利的道德主義,或陀思妥耶夫斯基反動的新聞主義,都是他們自己制造的糟糕玩意,從長遠來看,沒有人會把它們真正當回事。”
“《尤利西斯》是喬伊斯最好的作品,比起他祟高的獨創性以及思想和風格的獨特的清晰,不幸的《為芬尼根守靈》隻是沒有形式、枯燥無味的一堆僞民俗、一盤冷布丁、隔壁房間的不息的鼾聲,令我難以入眠,苦惱不堪。再說,我向來讨厭充滿了古怪的老派人士和拖着腔調發音的地方小說。《為芬尼根守靈》的外觀像是一間普通、單調的出租房,隻有幾聲天籁才使它免于純粹的無趣。我知道我将會因此番言論而被驅逐。”
“(羅伯—格裡耶)的小說很有詩意和獨創性,精神層面的轉換、連續的印象的相互滲透……。博爾赫斯也是一個天才人物,但他的微型迷宮和羅伯—格裡耶的大型迷宮是相當不同的建築,采光也不一樣。”
“莎士比亞的詩性語言是我們已知的世界上最偉大的文本,作為戲劇,莎士比亞的語言比他的戲劇結構更勝一籌。在莎士比亞那兒,重要的是隐喻而不是劇本。”
“《安娜.卡列尼娜》是19世紀文學中無與倫比的傑作,其次就是他的《伊凡.伊裡奇之死》。我讨厭《複活》和《克萊采奏鳴曲》。托爾斯泰想要成為一個推銷員,他的作品就不具備可讀性。《戰争與和平》雖然有點冗長,但這是一部有趣的曆史小說,是為無知無識的所謂“一般讀者”,尤其是為年輕人寫的。我對這部小說的藝術結構并不滿意。它的繁瑣的信息、說教性的插曲、虛假的巧合、搖身一變成為曆史時刻見證人的那位冷漠的安德烈親王、作者經常不加甄别地使用各種腳注,這些都不能使我得到閱讀的樂趣。……我确實很不喜歡《卡拉馬佐夫兄弟》,特别不喜歡廢話連篇的《罪與罰》。我不反對靈魂探索和自我啟示,但在那些小說中,靈魂、罪惡、感情用事、新聞筆法,并不能為冗長而混亂的探索提供正當理由。”
論寫作
納博科夫自述寫作小說不是從開頭寫起,而是将随時想到的任何片段或文字記錄在卡片上,有些卡片會改寫多次,直到覺得構想的畫面被盡可能忠實和具體地複制下來,最後才對妻子進行口述,打印稿一式三份。
納博科夫教授文學的方法:“當研究卡夫卡的著名小說時,我的學生必須确切地知道格裡高爾變成了哪種昆蟲(這是一種圓頂狀的甲蟲,不是馬虎的譯者所說的扁平的蟑螂),他們必須能夠确切地描述薩姆沙住所的房間布局,門和家具的位置。他們必須知道《尤利西斯》中的都柏林地圖。我相信具體的細節是很重要的;一般觀念能夠照顧自己。”
“我思考時像一個天才,書寫時像一個優秀作家,說起話來卻像一個不善言辭的孩子。”
“一件藝術品對社會沒有什麼重要性,它隻對個體重要,也隻有個體的讀者對作家重要。”
“沒有比政治小說和具有社會意圖的文學更讓我讨厭的了。”
“我厭惡的東西很簡單:愚蠢、壓迫、犯罪、殘暴、輕音樂。我喜愛的則是最讓人們感到緊張的事情:寫作和捕捉蝴蝶。”
“真實是一種非常主觀的東西。我隻能将它定義為:信息的一種逐步積累和特殊化。一枝百合在博物學家那兒要比在普通人那兒真實。而對一個植物學家來說,它更真實得多。要是這位植物學家是個百合花專家,那這種真實則更勝一等。這樣,你離真實就越來越近,但你不可能完全達到真實,因為真實是不同階段、認識水平和“底層”的無限延續,因而不斷深入、永無止境。你可能對某件事情知道得越來越多,但你難以對這件事情無所不知。我們的生活多少被幽靈般的客體所包圍。”
“使一部文學作品免于蛻變和腐朽的不是它的社會重要性,而是它的藝術,隻是它的藝術。”
“文學傳記寫起來很有趣,但讀起來通常不那麼有趣。有時,文學傳記成了一種雙重追逐:傳記作者通過書信和日記,經過猜測的沼澤地,追蹤他的獵物,随後,學術對手又追蹤這位沾滿泥巴的傳記作者。”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