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冰
【中呂·山坡羊】“寓興” 喬吉
鵬抟九萬,腰纏十萬,揚州鶴背騎來慣。事間關,景闌珊,黃金不富英雄漢,一片世情天地間。白,也是眼;青,也是眼。
從曲的題目“寓興”來看,是一首自述人生感慨之作。寫自己一生夢想成空,飽經人世滄桑仍不屈自負的孤高品性。皆以憤世嫉俗,對封建社會世态炎涼進行猛烈抨擊,對勢利小人的種種醜惡無情鞭撻。明人朱權在《太和正音譜》稱“喬夢符之調如神鳌鼓浪”,又“若天吳跨神鳌,噀沫于大洋,波濤洶湧,截斷衆流之勢”。喬吉此曲确能體現這一特點。在以俚俗、貼近市民生活的元人散曲中,像這種風格的作品是較少見的。
這首“寓興”按感情發展的脈絡,自然分為三層。第一層為前三句“鵬抟九萬,腰纏十萬,揚州鶴背騎來慣”,寫人生的種種美好夢想:“鵬抟九萬”代表遠大志向和博大的氣勢。語出莊子的《逍遙遊》:“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裡”。 “腰纏十萬,揚州鶴背騎來慣”則代表升官、發财和成神仙長生不老這三種追求。語出南朝梁朝殷藝的《殷藝小說》:“有客相從,各言所志:或願為揚州刺史,或願多赀财,或願騎鶴上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欲兼三者”。揚州是當時天下最著名的繁華富貴之地。時任=人論海内州郡的富庶繁華,有“揚一益(益州,即今成都市)二”之說,故時人将揚州作為天下為官最好的去處。喬吉在曲中又加上“鵬抟九萬”,共四種人生美好夢想。但對于作者來說皆無緣。所以接着的四句:“事間關,景闌珊,黃金不富英雄漢,一片世情天地間”,道出他在現實生活中的真實處境。“間關”,象聲詞,指車輪轉動車轄的摩擦聲,後來引申為道路的崎岖難行。《後漢書·馬援傳》載朱勃上書雲:“(馬援)投自西州,欽慕聖義,間關險阻,觸冒萬死”,形容馬援曆經艱難險阻之事。喬吉在此沿用此義,來比喻自己一生曆盡艱難卻功名未就,事業無成。“景闌珊”指景色敗落,此處借此比喻自己的失意落魄;“黃金不富英雄漢”是說天下黃金雖多,卻與那些不肯媚俗的英雄無。這四句,透過事、景、人三方面的描寫,将自己的窮困潦倒現狀刻畫的淋漓盡緻,并與第一層人們的美好夢想形成鮮明的對比,以此凸顯自己不同流俗的傲岸性格。喬吉生性孤傲,笑傲江湖數十年未曾去謀求一官半職,經濟上也為極為窘迫,甚至連自己的作品也無力刊行。他在另一首【山坡羊】“冬日寫懷”中自叙說自己是“世情别,故交絕,床頭金盡誰行借?”,此境遇由此可知。不過,他雖然貧困失意,卻不失“英雄”本色,仍然保持着一個正直士大夫的一身傲骨。所以在第三層寫世人對他以及自己對此的人生态度:“一片世情天地間。白,也是眼;青,也是眼”。白,白眼;青,青眼。古人認為眼睛的正中為青色,其旁為白色。對人正視則見青處,斜視則見白處。此句出自《晉書·阮籍傳》。據說阮籍能為青白眼。他蔑視名教,見到禮俗之士則以白眼對之,見到同道如嵇康,則示以青眼。喬吉則用此典來表達他的處世态度:無論世情、社會對他示好也好,示惡也罷,他都無所謂,不在乎。喬吉雖然文才出衆,但身處元代對漢族士大夫極力排斥和貶低的社會環境中,一生潦倒。對于自己的境遇,他一方面感到不平,另一方面又處之泰然,表現出一種灑脫的人生态度。表現在散曲中,一方面自傷不遇:“疲馬馱詩天一涯,倦鳥呼愁村數家”,“尖風薄雪,殘杯冷炙,掩青燈竹籬茅舍”((【憑欄人·金陵道中】);另一方面又自我寬解:“清風閑坐,白雲高卧,面皮不受時人唾。樂跎跎,笑呵呵,看别人搭套項推沉磨。蓋下一枚安樂窩。東,也在我;西,也在我”(【山坡羊·自警】);“想人生待怎麼,貴比我争些大,富比我争些個。呵呵笑我,我笑呵呵”(【雙調·殿前歡】)此曲的結句“白,也是眼;青,也是眼”,于此的結構和内涵皆相同。【雙調·殿前歡】是和曲,曲下有注:“阿裡西瑛号懶雲窩自叙有作奉和”。 阿裡西瑛也是著名的散曲作家,性格和人生遭遇與喬吉相近,自号“懶雲窩”。喬吉在六首和作中稱贊阿裡西瑛“懶雲窩裡避風波。無榮無辱無災禍,盡我婆娑。閑讴樂道歌,打會清閑坐,放浪形骸卧。人多笑我,我笑人多”。可見,作者上述的性格矛盾和人生态度,也是當時大多數正直又富有才華的漢族士大夫共同歸趨。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