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詩》近五萬首,其中有八首百讀不厭的神作,先後被曆代評論家,用不同的溢美之詞,推到了最好的位置上。
1、春江花月夜張若虛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裴回,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潇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名不見經傳的張若虛,是初唐詩人,他和“四明狂客”賀知章、“草聖”張旭生活在同一年代。這位老兄的傳世作品隻有兩首,其中之一就是這首長篇巨作《春江花月夜》。
它到底有多巨?王闿運(清末)稱它是“孤篇橫絕,竟為大家”。毛先舒(明末清初)說它是“化工之筆”。宋長白(清)說它“增減一字不得”。現代詩人聞一多稱贊它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2、黃鶴樓崔颢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崔同志的《黃鶴樓》,可謂寫到了神服鬼贊的程度、令人絕望的境界,連不可一世的詩仙李白讀了,都得仰天長歎:“一拳捶碎黃鶴樓,一腳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題詩在上頭。”
李白同學對《黃鶴樓》一直不能釋懷,心裡憋着一股勁,于是專門跑去南京,寫了一首《登金陵鳳凰台》:“鳳凰台上鳳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這首律詩寫得好不好?非常好,但其身上擺不脫崔颢的影子。就好比絕頂高手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比劍,西門吹雪非要創出一招“世外飛仙”來,和葉孤城的“天外飛仙”較勁,這種行為,從氣勢上講,已經落了下乘。
在評論界,這首詩同樣赢盡掌聲。宋人嚴羽将它排在唐人七言律詩中的第一位。明人桂天祥說它“氣格音調,千載獨步”。清人吳昌祺則贊它“不古不律,亦古亦律,千秋絕唱”。另一清人沈德潛則評曰:“意在象先,神行語外,縱筆寫去,遂擅千古之奇。”
3、涼州詞王之渙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盛唐的王之渙,是放眼全唐最令人惋惜的詩人。他才華橫溢,可惜大部分都已湮滅于歲月中,隻有六首作品傳世,而這六首作品,幾乎是首首精品。
王世懋(明)認為,唐代七言絕句的壓卷之作,當唐王之渙的此詩和王翰的同名作品(葡萄美酒夜光杯)當中選擇一首。清末民初的國學大師章太炎也推它為絕句之最。周珽(明)說它“思奇調絕,巧奪天工”。邢昉(明)說它“字字雄渾”。李瑛(清)說它“詩韻格力,俱臻絕頂”。施補華(清)則說它“意态絕健,音節高亮,情思悱恻,百讀不厭”。
4、涼州詞王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詩人王翰,唐朝的另一個隔壁老王。他和王之渙的遭遇一樣,同樣生活在盛唐,同樣姓王,同樣寫過不朽的《涼州詞》,其大部分心血之作同樣湮沒于曆史中,正是——“兩個盛世詩王者,一對千古抱憾人”!
《唐才子傳》說王翰“多壯麗之詞”,毫無疑問,這首《涼州詞》是其中的至壯至麗者。千百年來的文人對它推崇備至。王世懋(明)認為,唐代七絕的壓卷之作,應在王翰此詩和王之渙的《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中選擇其一。另一明人王世貞贊它是“無瑕之璧”。清人宋顧樂則說:“氣格俱勝,盛唐絕作。”
5、出塞王昌齡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王昌齡,盛唐人,人稱“七絕聖手”,他和李白齊名,兩人并稱為絕句界的“絕代雙驕”。《出塞》這首詩,是王昌齡同志的頂級代表作,被明人李攀龍推為唐代絕句的“壓卷之作”,被另一明人楊慎(就是那個寫出“滾滾長江東逝水”的哥們)和清人宋宗元譽為“絕唱”。
6、渭城曲(又名《送元二使安西》)王維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渭城曲,是盛唐“詩佛”王維同志的神品絕句。劉辰翁(宋)說:“更萬首絕句,亦無複近,古今第一矣”。胡應麟(明)認為它是盛唐絕句之冠。敖英(明)贊它為“絕唱”,。王士禛(清)推它為唐朝四大壓卷級絕句之一(另三首是李白的“朝辭白帝彩雲間”、王昌齡的“奉帚平明金殿開”和王之渙的“黃河遠上白雲間”)。黃生(清)稱它達到了“古人神境”。趙翼(清)說:“人人意中所有,卻未有人道過,一經說出,便人人如其意之所欲出”。
7、早發白帝城李白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清朝“神韻派”掌門人王士祯說:“必欲壓卷,王維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齡之‘奉帚平明’、王之渙之‘黃河遠上’其庶幾乎?終唐之世,絕句亦無出四章之右者矣。”認為這首詩是全唐絕句中的四大壓卷作品之一。胡應麟(明)說它“揮斥八極,淩屬九霄”,是“太白絕句中之絕出者”。丁谷雲(清)贊它是“神來之調”。
8、登高杜甫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濁酒杯。
唐人七律,有兩首被公認為數一數二,一首是崔颢的《黃鶴樓》,另一首就是老杜同志的《登高》。
胡應麟(明)推這首詩為“如海底珊瑚,瘦勁難名,沉深莫測,而精光萬丈,力量萬鈞。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無古人,後無來學……此詩自當為古今七言律第一”。周珽(明)贊它“章法句法,直是蛇神牛鬼佐其筆也”。何焯(清人)說:“千緒萬端,無首無尾,使人無處捉摸,此等詩如何可學!”楊倫評之為“高渾一氣,古今獨步”。就連乾隆皇帝敕編的《唐宋詩醇》,也盛贊這首詩:“氣象高渾,有如巫峽千尋,走雲連風,誠為七律中稀有之作。”
除了以上八首作品,還有一些其他唐詩,也曾被個别評論家推到“壓卷之作”的寶座上,譬如沈佺期的《獨不見》(盧家少婦郁金堂),王昌齡的《長信秋詞》(奉帚平明金殿開),李白的《遊洞庭》(洞庭西望楚江分)等。
但平心而論,以上諸作,你可以說是上品、精品,但離神品的标準,似乎還有一點距離。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