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殊譯拜倫《贊大海》

拜倫像

《贊大海》

原作 拜倫（英國）

翻譯 蘇曼殊

注釋 李蔚

拜倫（1788—1824），英國十八、十九世紀之交傑出的積極浪漫主義詩人。生于貴族家庭，而其創作卻堅決抨擊封建專制壓迫，呼喚民主自由，充滿叛逆精神，後期他并投身于意大利燒炭黨的革命活動及希臘的民族解放運動。其作品對歐洲各國浪漫主義詩人影響很大。代表作有《唐璜》等。

《贊大海》乃拜倫的長篇叙事詩《恰爾德·哈洛爾德遊記》中的六節，題目為譯者所拟。這部長詩以抒情日記的形式，表現了貴族青年哈洛爾德在歐洲各地的遊曆，描述了所到之處的自然美景和風土人情，懷古思今，反映了各地人民遭受壓迫的悲慘命運和對自由解放的渴望。是詩人的代表作之一。《贊大海》中對大海的評論，感情奔放無羁，充滿了沖破一切束縛的氣魄和力量。

——李蔚

——

皇濤瀾汗1，靈海黝冥2。

萬艘鼓楫，泛若輕萍3。

芒芒九圍，每有遺虛4。

曠哉天沼，匪人攸居5。

大器自運，振蕩甹夆6。

豈伊人力，赫彼神工7！

罔象乍見，決舟沒人8；

狂謈未幾，遂為波臣9。

掩體無棺，歸骨無墳。

喪鐘聲嘶，逖矣誰聞10。

1、皇濤瀾汗──浩瀚的波濤無邊無際。 皇：廣大。 瀾汗：水廣大貌。

2、靈海黝冥──神秘的大海黝黑深沉。 靈：神異。 黝：黑色。 冥：幽深。

3、萬艘鼓楫，泛若輕萍──千萬艘航船來來往往，就像漂浮着的點點輕萍。 鼓楫：劃槳。 萍：浮萍。

4、芒芒九圍，每有遺虛──大陸之上，城堡廢墟，随處可見。 芒芒：大貌。 九圍：本指九州，此處泛指陸地。 遺虛：廢墟。虛同“墟”。

5、曠哉天沼，匪人攸居──空闊的天然沼池大海，不是人類的安居之所。 曠：空闊。 天沼：天池。指大海。 匪：非。 攸居：所居。

6、大器自運，振蕩甹夆──大海的振蕩起伏，乃是一種自然力量在運動。 大器：天道。指大自然的運動。 甹夆（pingfeng乒風）：掣曳；牽挽；搖漾。

7、豈伊人力，赫彼神工──此豈人的力量！那是神的力量使它勃然震怒的。 伊：此。 赫：勃然怒貌。

8、罔象乍見，決舟沒人──海怪突然出現，于是船毀人亡。 罔象：一種吃人的水怪。 決：崩壞。

9、狂謈未幾，遂為波臣──溺水者拚命呼救，不多久即葬身海底。狂謈（po破）：因痛極而狂亂地呼叫。 謈：痛極而叫喊。 未幾：沒多久。 波臣：水國中的臣民。指溺死者。

10、逖矣誰聞──距離遙遠，誰能聽見？ 逖（ti惕）：遠。

（以上為譯詩的第一小節。）

——

誰能乘蹻，履涉狂波1？

藐諸蒼生，其奈公何2！

泱泱大風，立懦起罷3；

茲維公功，人力何衰4！

亦有雄豪，中原陵厲5；

自公匈中， 擿彼空際6。

驚浪霆奔7，懾魂愯神8；

轉側張皇9，冀為公憐（10）。

騰瀾赴崖，載彼微體（11）；

抍溺含弘，公何豈弟（12）！

1、誰能乘蹻，履涉狂波──有誰能夠僅憑草鞋，穿越這驚濤駭浪？ 乘：憑借。 蹻：（jue決）：草鞋。

2、藐諸蒼天，其奈公何──大海您藐視人類，他們又能拿您怎麼辦！ 蒼生：指人類。 公：對人的尊稱。此指大海。

3、泱泱大風，立懦起罷──波濤的旋律，雄渾博大，聽了使懦者變勇，疲憊者振作。 泱泱 ：宏大貌。 風：指波濤的氣勢和聲音。 罷 (pi皮)：通“疲”。

4、茲維公功，人力何衰──這是您大海的作用使然，相比之下，人的力量顯得多麼衰弱。茲：這。 維：由于。

5、亦有雄豪，中原陵厲──也有一些英雄豪傑，曾經在平原上叱咤風雲。 中原：平原，原野。 陵厲：即“淩厲”。奮迅無前之貌。

6、自公匈中，擿彼空際──而在您大海的胸内，他們卻被随意地抛向天空。 匈：同“胸”。 擿：同“擲”。 彼：他。指雄豪們。

7、驚浪霆奔──驚人的海浪象雷霆在奔馳。

8、懾魂愯神──雄豪們被吓得喪魂失魄。 愯（song聳）：恐懼。

9、轉側張皇──驚懼不安，張皇失措。 轉側：不安貌。

（10）冀為公憐──希望得到您的憐憫。

（11） 騰瀾赴崖，載彼微體──洶湧的波濤奔向山崖，載着微弱的軀體。

（12） 抍溺含弘，公何豈弟──對于這些溺水者，大海您幫助拯救，又是何等的和藹可親。 抍 ：同“拯”。 含弘：寬容。 豈弟：即“恺悌”。和易近人。

（以上為譯詩的第二小節。）

——

搖山撼城，聲若雷霆；

王公黔首1，莫不震驚。

赫赫軍艘2，亦有浮名3；

雄視海上，大莫與京4。

自公視之，藐矣其形5；

紛紛溶溶6，旋入滄溟7。

彼阿摩陀，失其威靈8；

多羅縛迦，壯氣亦傾9。

1、黔首──平民百姓。

2、赫赫軍艘──威武雄壯的軍艦。

3、亦有浮名──也自有其虛名。

4、大莫與京──《左傳·莊公二十二年》：“八世之後，莫之與京。”孔穎達疏：“莫之與京，謂無與之比大。” 京：大。

5、自公視之，藐矣其形──而從大海您看來，軍航就顯得異常渺小了。

6、紛紛溶溶──紛紛：紊亂貌，此形容艦隻行将沉沒的狀态。 溶溶：水從容流動貌。此指海的狀态。

7、旋入滄溟──不久即為大海所吞沿。 旋：随後；不久。 滄溟：滄海。溟：海。

8、彼阿摩陀，失其威靈──1588年，西班牙派遣阿摩陀（一譯“阿馬達”，意為“無敵”）艦隊，出征英國。敗退時，被風暴覆沒近半。 威靈：威勢，足以降服一切的力量。

9、多羅縛迦，壯氣亦傾──多羅縛迦（今譯“特發拉加”）為1588年英國與西班牙艦隊交戰的地點。此次戰争中，英軍俘獲之艦船，大部分亦為海上風暴覆沒。軍艦的威風掃盡。傾：傾倒，垮掉。

（以上為譯詩的第三小節。）

——

傍公而居，雄國幾許1？

西利佉維，希臘羅馬2。

偉哉自繇，公所錫予3。

君德既衰，耗哉斯土4。

遂成遺虛，公目所睹5。

以敖以娭，Ì回濤舞6。

蒼顔不皲7，長壽自古。

渺彌澶澷8，滔滔不舍9。

1、傍公而居，雄國幾許──有多少強大的國家，其領士是緊靠着你的。 幾許：幾多。

2、西利──今譯“西述”。西亞古國名，位于底格裡斯河上遊。公元前607年為巴比倫所滅。

佉維──今譯“迦太基”。古代北非名城，在今突尼斯附近。商業極發達。公元前146年為羅馬所滅。佉（qu去）──譯音字。

希臘──指古希臘，為巴爾幹半島南部、愛琴海諸島及小亞細亞西岸一群奴隸制邦的總稱。公元前六世紀興起，經濟、政治、文化高度發展，對古羅馬和後世的歐洲影響很大。公元前146年為羅馬所滅。

羅馬──指古羅馬帝國。本為古意大利一城邦，後發展成為地中海地區的奴隸制大國，文化高度發展。公元三世紀後，逐漸衰落。羅馬文化對後世西方各國的文化有相當影響。

3、偉哉自繇，公所錫予──偉大啊，這些文明古國的自由，是您所賜矛的。自繇：同“自由”。錫予：賜予。

4、君德既衰，耗哉斯土──這些國家由于君主道德淪喪，政治腐敗，領士縮小。 斯土：這塊土地。

5、遂成遺虛，公目所睹 ──這些強大的帝國一個個衰落，滅亡，成為廢墟，這是大海您所親自目睹的。 遺虛：廢墟。

6、以敖以娭， Ì回濤舞──大海的波濤照樣回旋嬉戲，不把沿岸國家的衰亡放在心上。敖：敖遊。 娭：同“嬉”，嬉戲。 Ì（fan番）：水流貌。(此字，電腦字庫找不到。其形：左三點水，右“旙”)

7、蒼顔不皲──大海蒼翠的容顔永遠美麗不皲。 皲(jun君)：手足的皮膚受凍坼裂。

8、渺彌澶澷──大海永遠浩瀚曠遠。 渺彌：曠遠貌。 澶澷：寬廣貌。澷：同“漫”

9、滔滔不舍──滔滔奔流不息。 舍：歇息。

（以上為譯詩的第四小節。）

——

赫如陽燧，神靈是鑒1。

别風淮雨，上臨下監2。

扶搖羊角，溶溶澹澹3。

北極凝冰，赤道淫滟4。

浩此地鏡5，無裔無襜6。

園形在前，神光Ì閃7。

精鬽變形，出爾泥淰8。

回流雲轉，氣易舒慘9。

公之淫威，忽不可驗10。

1、赫如陽燧，神靈是鑒──大海遼闊得像一面巨大的陽光反射鏡，映照出神靈的面影。 赫：巨大。 陽燧：古代的一種取火用具，狀似銅鏡，從邊緩向中心凹陷，聚焦太陽光，以艾炷取火。 鑒：通“鏡”。

2、别風淮雨，上臨下監──烈風淫雨，天降下積。别風淮雨：即“列風淫雨”，最初人們誤（刻）寫為“别風淮雨”，相習既久，遂以非為是。 列風：即烈風。 淫雨：久下不止之雨。 臨：降臨。 監：監守。 積滞不去。

3、扶搖羊角，溶溶澹澹──龍卷風上下滾動，形如彎曲的羊角；一望無際的海面，因風搖動，狂濤 滾滾 。 典據《莊子·逍遙遊》：“抟扶遙羊角而上者九萬者。” 溶溶：寬廣貌。 澹澹：水波動貌。

4、赤道淫滟──赤道一帶海水猛漲。 淫：過度。 滟：水浮動貌；水盈溢貌；水光耀貌。

5、浩──浩大。 地鏡──本指積水，此喻大海。

6、無裔無襜（chan攙）──廣闊得無邊無際。 裔：衣服的邊沿，引伸為邊。 襜：衣服的腋下部分，引申為兩旁。

7、園形在前，神光Ì閃──遠方的孤形海邊、水天相接處，海面迅速不斷閃射着神秘詭異的光芒。 園形：指天邊。古人以為天園地方。 Ì（hu胡）：迅疾。（此字，電腦字庫找不到，其形:上“卉”，下“本”）

8、精鬽變形，出爾泥淰 ──仿佛有形形色色的精靈妖魅從海底的泥污中驚出。 鬽 ：同“魅“。爾：指大海。 淰（shen審）：驚散貌。

9、回流雲轉，氣易舒慘──大海的回流像雲彩般流動旋轉，其氣勢時而舒展，時而愁慘。易：變易。

10、公之淫威，忽不可驗──您大海的淫威，實在深奧難測。變化突然，無法掌握。 忽：倏；突然。

（以上為譯詩的第五小節。）

——

蒼海蒼海，餘念舊恩1。

兒時水嬉，在公膺前2。

沸波激岸，随公轉旋。

淋淋翔潮3，媵餘往還4。

滌我匈臆5，慴我精魂6。

惟餘與女7，父子之親。

或近或遠，托我元身8。

今我來斯9，握公之鬊10。

1、餘念舊恩──我思念着您昔日的恩情。

2、在公膺前──在您的胸前。 膺（ying英）：胸。

3、淋淋翔潮──狂浪翻滾，潮水飛濺。 淋淋：水傾瀉貌。 翔潮：飛濺的潮水。

4、媵餘往還──推送我來來去去。媵（ying映）：緻送；相送。

5、匈臆──同“胸臆”：心胸；胸懷。

6、慴──同“懾”：震懾。

7、女──通“汝”。指大海。

8、或近或遠，托我元身──不論是近是遠，我都願意把自己初始的純潔之身，托付給大海。元身──初始之身。

9、斯──這裡。

10、握公之鬊──撫摸大海您的亂發。 按：這是親熱的表示。 鬊(shun舜)：亂發。

（以上為譯詩的第六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