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前言:
左金丸治肝火,為什麼主用大量黃連? 治肝火為什麼用辛熱的吳茱萸? 吳茱萸味辛性熱,果真能“引熱下行”嗎? 左金丸方中黃連與吳茱萸的劑量比例一定是6:1麼? 左金丸可以治療由濕熱中阻所緻的吞酸、嗳氣、嘈雜等病症麼?(一)左金丸出處
左金丸出自《丹溪心法》。
《丹溪心法·火》:“左金丸,治肝火。一名回令丸。黃連六兩、吳茱萸一兩或半兩。上為末,水丸或蒸餅丸,白湯下五十丸。”
現代方書多載本方組成為黃連、吳茱萸,兩藥劑量比為6:1,主治肝火犯胃證。
症見:脅肋脹痛,嘈雜吞酸,嘔吐口苦,脘痞嗳氣,舌紅苔黃,脈弦數等。
(二)黃連瀉肝,實則瀉其子?
左金丸,原書謂其“治肝火',後世方書也多将其列為清瀉肝火的代表方,如《古今名醫方論》《醫方集解》等書。
《丹溪心法·脅痛》中也再次提到:“有火盛者,當伐肝木。左金丸治肝火。”
但臨床醫生必須思考的是:左金丸治肝火,為什麼主用大量黃連?
通常認為,黃連瀉心火、清胃火。
而瀉肝火的苦寒藥,多首選龍膽草而不是黃連。
後世方書對此解釋,幾乎衆口一詞:用黃連瀉肝火是“實則瀉其子”。如《醫宗金鑒·删補名醫方論》:“左金丸獨用黃連為君,從實則瀉子之法,以直折其上炎之勢。”
衆口一詞,習以為常。
肝實可瀉心,我們這樣學,我們也這樣用。
有意思的是,筆者在讀王好古的《湯液本草》時,在黃連條下也讀到“實則瀉其子”一語。隻是,王好古所說的并不是治肝實,而是說黃連實為瀉脾之藥,(脾)土為(心)火之子,瀉心是通過瀉脾來實現的。原文如下:“《液》雲:入手少陰,苦燥,故入心,火就燥也。然瀉心其實瀉脾也,為子能令母實,實則瀉其子。
那麼黃連究竟瀉心?還是瀉肝?亦或是瀉脾?
這該如何理解?
還有,在臨床上,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直瀉本髒,什麼時候需要“瀉其子”?或者,瀉肝火,可不可以不用黃連配吳茱萸,而改用龍膽草配吳茱萸?
明理方能用藥。
讀《丹溪心法·脅痛》見有:“抑青丸,瀉肝火。黃連半斤。上為末,蒸餅糊丸服。”
單味黃連成方,名抑青丸,功效瀉肝火。
也許,在朱丹溪筆下,黃連本來就是瀉肝火之藥?
《神農本草經》中載黃連為“上品”,其“味苦寒。主熱氣,目痛,眦傷,泣出,明目,腸澼,腹痛,下痢,婦人陰中腫痛,久服令人不忘”。
目痛、陰中腫痛,為常見的肝熱所緻病
《本草綱目·主治第三卷》:“黃連瀉肝膽心脾火,退客熱。”
《本草綱目·草部第十三卷》:“(吋珍曰)五髒六腑皆有火,平則治,動則病,故有君火相火之說,其實一氣而已。黃連入手少陰心經,為治火之主藥:治本髒之火,則生用之;治肝膽之實火,則以豬膽汁浸炒;治肝膽之虛火,則以醋浸炒;治上焦之火,則以酒炒;治中焦之火,則以姜汁炒;治下焦之火,則以鹽水或樸硝硏細調水和炒;治氣分濕熱之火,則以茱萸湯浸炒;治血分塊中伏火,則以幹漆末調水炒;治食積之火,則以黃土硏細調水和炒。諸法不獨為之引導,蓋辛熱能制其苦寒,鹹寒能制其燥性,在用者詳酌之。
至此,我們似乎可以認為左金丸中黃連有瀉肝之用,而不必用“實則瀉其子”去說理。
(三)治肝火為什麼用辛熱的吳茱萸?
吳茱萸辛、苦、熱,通常用于治療肝寒證。
左金丸治肝火,為什麼要用吳茱萸?
通常認為,左金丸中吳茱萸用作為反佐。
如《醫方集解》:“吳茱辛熱,能入厥陰,行氣解郁,又能引熱下行,故以為反佐,一寒熱,寒者正治,熱者從治,故能相濟以立功也。”
此類論述說理順暢,但仔細想來也有疑問:
吳茱萸可行氣解郁,而左金丸證有“氣郁”嗎?
吳茱萸味辛性熱,果真能“引熱下行”嗎?
其實,基于左金丸治肝火之功效考慮,吳茱萸在方中作用大緻有是李時珍所說的“引導”。吳茱萸入足厥陰肝經,黃連配有吳茱萸之引導,使瀉火之力作用于肝。
二是《醫方集解》所說的“從治”。治熱以寒,大劑黃連苦寒正治,小劑吳茱萸辛熱從治。正如《丹溪心法火》中所指出的:“凡火盛者,不可驟用涼藥,必兼溫散。”吳茱萸正為左金丸中之“溫散”者。
方中寒熱并用,自《傷寒論》瀉心類方開其先河,後世醫家代有發揮。不僅用于治療證有寒熱錯雜者,也有單取用其氣或味來配伍治療單一寒證或單一熱證者。
李時珍在《本草綱目·草部第十三卷》中對這一組方方法有如下一段論述可供參考“古方治痢:香連丸,用黃連、木香;姜連散,用幹姜、黃連變通丸,用黃連、茱萸;姜黃散,用黃連、生姜。治消渴,用酒蒸黃連;治伏暑,用酒煮黃連;治下血,用黃連、大蒜;治肝火,用黃連、茱萸;治口瘡,用黃連、細辛;皆是一冷一熱,一陰一陽,寒因熱用熱因寒用,君臣相佐,陰陽相濟,最得制方之妙,所以有成功而無偏勝之害也。”
有必要提一下吳茱萸的“引熱下行”。《本草綱目·果部第三十卷》是這樣記述的:“又咽喉口舌生瘡者,以茱萸未醋調貼兩足心移夜便愈。其性雖熱,而能引熱下行,蓋亦從治之義。”這裡的引熱下行,當指這一治法而言,而并非吳茱萸口服即有引熱下行之效。
(四)可以這樣解讀方名
關于左金丸方名之意,吳昆在《醫方考》中如此解讀:“左,肝也。左金者,謂金令行左而平肝也。黃連乃瀉心之物,瀉去心火,不得乘其肺金,則清肅之令左行,而肝有所制矣左金為“金令行左而平肝”之意應當是正确的,但扯上瀉心、保肺之說,則反顯結論之可疑。
似乎可以這樣解讀方名:左為肝,金為制,“亢則害,乘乃制,制則生化”;肝木亢害,肺金承制,“左金”即為“制木”,“左金丸”即為“瀉肝丸”之意。
(五)左金丸方中黃連與吳茱萸的劑量比
方書中多強調左金丸方中黃連與吳茱萸的劑量比是6:1。
《丹溪心法》一書是由朱丹溪的弟子門人和私淑者收集、整理朱丹溪的證治經驗彙集而成。而在朱丹溪親自書寫的著作如《格緻餘論》《局方發揮》兩書中,并沒有出現“左金丸”這一方名,更沒有“治肝火”這一功效。
令人欣喜的是,《局方發揮》一書中提到了黃連與吳茱萸的配伍:“予嘗治吞酸,用黃連、茱萸各制炒,随時令叠為佐使,蒼術、茯苓為主病,湯浸炊餅為小丸吞之。仍教以粗食疏菜,自養則病易安。”
從這段文字中我們可以讀知以下兩點:
一是朱丹溪用黃連、吳茱萸治療吞酸是沒有固定劑量比例的,應當随時令而靈活配比。
正如《丹溪心法》所載:“冬月倍茱萸,夏月倍黃連。”
二是朱丹溪用黃連、吳茱萸治療吞酸是需要随證加用他藥的。
也就是說,《丹溪心法》中所載的黃連六兩、吳茱萸一兩的劑量比,僅僅是示例而已,臨證可靈活酌用
在《丹溪心法·痞》中即有:“吳茱萸三兩(湯浸煮少時),黃連八兩。粥糊為丸,每服五七十丸,白術陳皮湯下。”兩藥劑量比就不是6:1。
(六)左金丸治療濕熱中阻證
左金丸可治肝火脅痛,可治肝火犯胃之吞酸、脘痞、嗳氣、嘈雜等病症。
那麼,左金丸可不可以治療與肝火無關、由濕熱中阻所緻之吞酸、脘痞、嗳氣、嘈雜等病症呢?
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朱丹溪在《局方發揮》中提到黃連、吳茱萸治療吞酸之前,對吞酸、吐酸形成的機理做過解釋:
“吐酸是吐岀酸水如醋,平時津液随上升之氣郁結而成。郁結之久,濕中生熱,故從火化,遂作酸味,非熱而何?其有積之于久,不能自湧而出,伏于肺胃之間,咯不得上咽不得下,肌表得風寒則内熱愈郁,而酸味刺心。肌表溫暖,腠理開發,或得香熱湯丸,津液得行,亦得暫解,非寒而何?
論中并未提及肝火
實際上,吳茱萸暖肝,尚可溫胃;黃連清心、清肝,尚可清胃。
黃連苦寒清胃,人人熟知,而吳茱萸溫中,多被醫者忽視。
《湯液本草》吳茱萸條下有:'《珍》雲:溫中下氣,溫胃。”《本草綱目·果部第三十二卷》吳茱萸條下:“(時珍曰)茱萸辛熱,能散能溫;苦熱,能燥能堅。故其所治之症,皆取其散寒溫中、燥濕解郁之功而巳。”
二藥相伍,辛開苦降,溫中下氣,苦燥寒清,可直接治療濕熱中阻之吞酸、嗳氣、脘痞、嘈雜諸病症。
費伯雄在《醫方論》中指出:“此方之妙,全在苦降辛開,不但治脅痛、肝脹、吞酸、疝氣等症,即以治時邪霍亂、轉筋吐瀉,無不神效。”
談到苦降辛開,我們通常會想到黃連配幹姜,會想到半夏瀉心湯等方。筆者治療濕熱中阻之心下痞證,多取用半夏瀉心湯方。如伴反酸,即使患者描述偶發、症輕,也多加用吳茱萸,取效較好
(七)苦辛通降,疏洩肝氣
當代醫家黃一峰治療胃病,善于使用小劑量黃連配吳茱萸或龍膽草配吳茱萸,着眼于調暢氣機、疏洩肝氣。
《黃一峰醫案醫話集》:“黃老治療胃病比較重視疏調肝氣,注意七情因素……黃老臨診用藥常常着眼于氣機的調理,氣行則氣血痰火濕食等邪,皆能消散。如在治療慢性胃炎或潰瘍病時,症見胃脘痛、嗳氣、嘈雜、吞酸、口苦、胸悶,舌薄紅、脈細弦者,常用輕量川連或龍膽草)、吳萸,一苦一辛,苦辛通降,借以洩木;用綠萼梅(或旋複花)、青陳皮、白檀香、川楝子等疏肝氣、降胃氣;痛甚兼胃寒者則用沉香末、肉桂未、良附丸之屬。”
如黃老治案:“陳xx,女,36歲。胃病10年,痛無定時,勞累後疼痛甚,近因消瘦明顯,食欲不振,納後脘脹,嗳氣胸痞,偶有吞酸舌質淡紅,苔薄白微膩,脈象細弦….審證求因,病者平素寡言抑郁。黃老認為此情志不舒,木失條達,肝氣侮脾,和降失常。方拟疏肝理氣,苦辛洩降,先從氣結治。藥用龍膽草15g,淡吳萸15g,青陳皮各5g,綠萼梅9,制香附9g,砂仁2g,雞內金9g,烏梅9g,白芍9g,生紫菀5g,剌猬皮9g,麥芽15g。服藥七劑,脘脹胸痞頓減,繼以調肝和胃法,連續治療半年,症狀基本消失。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