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與餘事
作者 王兆貴
在社會行為中,古人通常把職業、職責、職守中應該做的事叫作正事,對正事之外的活動則稱為餘事。如,工作之餘的琴棋書畫、詩文歌舞、登山曆水、健身練功或者收藏、集郵、打牌、垂釣等。在曆史與現實中,我們常常會發現這樣的現象,有許多聲名遠播的人,其造就并非來自正事,而是正事之外的一番作為。
在我國古代,那些名氣很大的書畫家、文學家,其正事大多在官場。他們通過科考入仕,在為朝廷效力之餘,一般都有詩文翰墨方面的雅好。在有些人那裡,餘事上的名氣反倒蓋過了正事。如,提起屈原、鐘繇、顧恺之、王羲之、顔真卿、米芾這些名字,人們首先想到的是他們的藝術,而不是政績。但從史書記載來看,他們都做過大小不等的官,有的還帶兵打仗立過戰功。創立楚辭文體的屈原,是楚懷王時期的三闾大夫;以真書冠絕于世的鐘繇,是三國時期曹魏的太傅;極擅人物繪畫的顧恺之,在東晉曾任參軍、散騎常侍等職;被稱為書聖的王羲之,在東晉官拜右将軍;“楷書四大家”之一的顔真卿,曾領兵平定過叛亂,唐代宗時官至吏部尚書、太子太師;書畫自成一家的米芾,在北宋曾任校書郎、禮部員外郎。盡管他們正事上貢獻也很大,但青史留名的卻是文采。他們之所以作為文人而不是官吏,長期留存于後人的記憶裡,這與國人崇尚翰墨的古風、看重文化的理念有很大關系。古代人自小就要教習詩文書畫,一生都與筆墨紙硯相伴,“詩書繼世長”的理念源遠流長,後世對曆史人物文化身份、藝術造就的認同,往往超過其社會地位、政治作為。
這種正事不名餘事出名的現象,在那些君臨天下的一号人物身上也有表現。南唐後主李煜,政事頗為不通,短暫的政治生涯可用六個字來概括:荒唐、昏庸、屈辱,是典型的“亡國之君”,但他寫出來的詞卻是空前絕後,被譽為“千古詞帝”。宋徽宗趙佶皇帝當得不怎麼樣,但對吹彈笙歌、詩詞曲賦無不精擅,書法繪畫十分了得,所創“瘦金書”更是一絕,可以說是藝術造詣最高的帝王。其作品《臨唐懷素聖母帖》,在香港以1.28億港元成交,創中國書法拍賣世界紀錄。明熹宗朱由校不擅治國,對刀鋸斧鑿、雕文镂花、丹青漆藝卻得心應手,技巧娴熟,做起木匠活來廢寝忘食,迹近癡迷,就像俄國沙皇彼得一世那樣,被人稱作“木匠皇帝”。這些封建世襲制的産兒,被推上王位多少有些情非得以。與前邊提到的文學藝術大家不同,他們盡管才藝表現非凡,把餘事做到了極緻,但作為一國之君,置社稷民生于不顧,卻因有失大德而為世人所诟病。
與上述事例相比,辛棄疾的作為則更加典型。在辛棄疾眼中,橫刀立馬、保家衛國才是自己的正事,至于飲酒賦詩之類的能耐,不過是閑情逸緻而已。所謂“少年橫槊,氣憑陵,酒聖詩豪餘事”。他矢志以武立身,一生屬意沙場,積極加入義軍,并主動建議朝廷厲兵秣馬,做好收複中原長期準備。但是,即便他把“欄杆拍遍”,也沒能得到南宋朝廷的重用,隻好以賦詩填詞來懷念激情燃燒的歲月,表達殺敵報國之情。有意于正事卻屢遭失意,無奈之下的餘事卻造就了開一代詞風的偉大詞人。
人生餘事亦風流的現象并非個案,因而也值得我們思索一番。人來天地間,所要經曆的無非是正事與餘事兩端。正事是生存必須,否則衣食何來?餘事是從心所欲,否則活得太累。兩者若能重合,自是求之不得,若有沖突,則要權衡輕重,盡可能使正事與餘事兼修雙馨,相得益彰。作為報業運營商,董橋曾坦言,“做報紙是我的職業,寫作是我的事業。但人還是要有一份職業才行,畢竟我要養家。但讀書和寫作,對我來說,那是畢生的事業”。隻要扪心問問你自己,留心看看身邊人,你就會認同董先生所言非虛,像他那樣正事餘事兼顧的人很多,而正事之餘一點興趣愛好都沒有的人卻少見。當然,一個有責任感的人,應在幹好正事的基礎上發展業餘愛好,否則,既對不起家庭也有負于社會。
附注:本文發表在《》2018年5月28日副刊,責任編輯孔昕。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