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常唱的一首兒歌道是:“黃桷樹,黃桷桠,黃桷樹上坐(住)三家,大姐會繡靈芝草,二姐會繡牡丹花,隻有三姐不會繡,打在柴房紡棉花----”這首兒歌似有一層淺淺的幽怨、哀傷,更誇張了黃桷樹的其大無朋,在一棵黃桷樹上可以住三家人。
黃桷樹的學名名是榕樹(拉丁文名是ficus microcarpa l.f.),桑科,全世界有800多個品種。印度人稱其為菩提樹,佛陀就是在其下成道的。雲南人稱為大青樹,是年輕情侶約會之所,每到黃昏,常有俊男倩女獨立樹下,等待伊人。
家鄉的黃桷樹沒有那麼神聖,也沒有那麼浪漫,家鄉人對黃桷樹卻情有獨鐘,鎮尾、場頭、屋邊多有栽種,如果遠遠看見一株大黃桷樹,樹邊有一片炊煙,那裡一定是一座集鎮或一處村落。以黃桷命名的地方到處都有,其中最著名的要數黃桷坪,黃桷垭。
十裡五裡,長亭短亭,這大約是古人為長途跋涉者設置的遮風擋雨及臨時休息之所。吾鄉多山,沒有長亭短亭,卻在大道之旁,尤其是山間大道之旁,山口之間,敝鄉稱為岚垭,哪怕隻有一小塊平地,都廣植黃桷樹。由于黃桷樹樹身高大,樹冠繁密,一株樹的樹冠往往可以覆蓋數百甚至上千平方米地域,其根系又特别發達,突起于地面,是夏日長途跋涉者理想的歇腳之所。那些在炎炎烈日之下負重的腳夫,趕路的行人,奔命的差役,逃難的過客,在此坡高路陡之地,汗落如雨,口渴難耐,疲乏不堪之時,遠遠看見大道旁,岚垭間,有一株高大的黃桷樹,心情會為之一振,因為那裡有一片陰涼,一片空地,可以稍事歇息,暫避酷暑。
隻要不是太過荒涼,人迹罕到,在這些黃桷樹下,還有慈善人家施舍的茶水,川東稱為施茶,川西稱為官茶,即公茶;木頭架子裡放上一隻大瓦缸,缸裡泡有“老鷹茶”,現在人們稱為苦丁茶的一種廉價的粗紅茶,這種茶有一種淡淡的香味、甘味,是解渴上品,也是佐餐佳品,吾鄉有“好吃不過茶泡飯”的諺語,其中之茶即指這種老鷹茶。木架上挂有幾隻用竹筒做成的類似打油、打酒用的“提子”作為飲具。一般還有小商小販賣的飲食,如豆腐腦、涼粉、涼面等。涼粉多是白涼粉,用镔鐵制的工具一刮,将涼粉刮成長長粉絲,盛在碗裡,加上豆母子、油辣子、特别是酒醋,單是那股酸辣味,遠遠嗅得,即叫人滿口生津,遍體生涼,對于炎暑難當的行旅,具有何等的誘惑力!
四川的涼面是出了名的美食,而這山間野地的涼面更别具風味。自家曬的幹海椒磨成面煎的辣椒油,自家生的綠豆芽打的底,自己種的芝麻磨的小磨麻油,不言而喻,用現在的話說,是絕對的美味綠色快餐。其間也有胸前挂着一隻小簸箕的專賣香煙、瓜子、沙炒胡豆,及針對孩子的櫻桃糖、面馬馬、面羊羊(即今日的動物餅幹)小商販,也來此掙幾個辛苦錢。
稍事打尖,解得饑渴,喘息已定,好風吹來,不亦快哉,不急于趕路的人們,為了避開正午烈日,便揀個石頭,權當闆凳,有的幹脆坐在黃桷樹突起于地面的粗大根系上歇息,有的背夫坐在地下,靠着自己的背兜;有的挑夫将扁擔的一頭支在黃桷根上,一頭放在地上,仰躺其上,打起了呼噜,這絕非是一朝一夕可以練就的真功夫。
這當口,往往有附近的“秀才”,行旅中的“學士”,逞其口舌,天南海北地神吹,所講多是陳古八十年的老龍門陣。也有時聞,如某地某人的姑娘被大青猴背走了,某地出了僵屍,某地的一對金鴨兒遭外國人盜走了,等等。有的人聽得津津有味,有的在半睡眠中聽個大概。當然也有一不屑一顧者。這些口頭文學,很少有長篇巨制,即使有,大多數行者也聽不到下回分解。
太陽移過天頂,體力有所恢複的人們,便在一片“請了請了”聲中,先後上路,有的還相約再見,有的還請某人到他家裡作客。萍水相逢,旋又離别,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一生中實在難有機會再見面了。有的腳夫,起身時,還把他們挑的、背的李子、枇杷、櫻桃抓半把給在黃桷樹下玩的孩子。
人們漸次走散,“盛大”的聚會漸近尾聲,連胸前挂着小簸箕的小販也起身到别處尋找商機,就隻剩下賣涼粉的攤主邊打瞌睡邊“守株待兔”!
現在交通發達,即使邊遠山區,也漸通公路,人們大多再也不用“肩挑背磨”,不用再當神行太保“千裡走單人”了,那些在岚垭口,在大路邊挺立的黃桷樹,也漸漸被人遺忘甚至被砍伐了吧,“黃桷樹,黃桷桠”的兒歌也将被曆史的大浪淘盡了吧!
令人欣慰的是,在蔽城的府南河邊,沙河邊,廣植了這種高大喬木,不僅給兩岸增加了濃濃的綠意,也給人們開辟了一片又一片休閑、品茗的陰涼之地,這既是時代的進步,也營造出了一種新的榕樹文明。(2009、春)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