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以升降浮沉為綱的用藥配伍
1. 升降氣機
是用于氣機阻滞諸證的一種治療方法。其用藥配伍,屬于理氣劑的一部分。具體運用,有升降肺氣、升降脾胃、升降腸痹等,可以運用于上、中、下三焦諸病,但亦有一定的局限性,僅适應于某幾種特定的證候。
(1) 升降肺氣(升降法):“升”是指宣通氣機,“降”是指肅降肺氣,有時亦稱為“開降法”。這裡的重點,是針對肺氣郁滞而言。葉天士常稱之為“輕苦微辛”法,嘗用治咳嗽、胸痞等症。藥物配伍,如以桔梗配枳殼、枳殼配郁金、杏仁配厚樸、杏仁配蘇子等,治療肺氣郁滞、咳嗽不暢、咯痰不爽、胸中痞悶等症。當然,肺氣郁滞,尚有表裡寒熱之分,還需根據當時病情,突出重點,有個主導治法,但這些藥物,則是重要配伍,而且偏于實證者用的較多。又如外邪束縛于肺,表氣不得宣通,肺氣因而上逆,形寒咳嗽,甚至喘逆,亦常運用這種藥物配伍,葉天士所謂“辛以散邪,佐微苦以降氣。”例如薄荷、蘇梗與枳殼為伍,蘇梗、杏仁與桑白皮為伍,前胡、橘核與枳殼為伍,麻黃、杏仁與射幹為伍等等。尤其最後一組配伍,對“寒包火”的咳嗽音啞很有效。肺火重者,還可加用石膏、甘草,即麻杏甘膏湯加射幹的方法。
此外,脅痛一證,亦有部分病情運用升降法的。因為脅下兩旁,是陰陽升降之道路,升降乖常,氣機郁滞可以出現脅痛、咳嗽,咳引痛甚,并見寒熱往來等症。治以升引肝膽清陽,與洩降肺氣相合,使升降複常,氣機疏通,脅痛等症亦能自除,用藥配伍,如柴胡與枳殼、川芎與枳實、青蔥管與旋覆花、白蒺藜與枇杷葉、郁金與杏仁、橘葉與川貝等等,常在臨床上運用。
(2) 升降脾胃(升清降濁): 葉天士說:“脾主升清,胃主降濁”,“脾宜升則健,胃宜降則和”。升降如常,則脾胃的納谷運化功能正常,而榮衛氣血的生化之機亦興旺。假如脾氣不能升運,胃氣不能順降,便成為中焦氣機痞塞之病,常見納谷不香、谷入少運、脘腹痞脹、大便不爽等症,即為“痞”、為“脹”。常用藥物配伍,如白術與枳實為伍,一以升運脾氣,一以洩降胃濁;谷入化遲的。可加神曲、麥芽以助消化;脾胃氣滞、納少痞脹為甚的,可加木香、砂仁以開胃消脹;胃虛生痰的,可加半夏、茯苓以和中化痰等等。這是張潔古的首創。至于益智、幹姜與半夏、茯苓配合,醒脾和胃,扁豆、甘草、粳米與沙參、麥冬、石斛為伍,益脾氣以助升運,潤胃陰而使順降,又為葉天士的擅長。又如用柴胡、升麻、羌活、獨活、防風等,升清陽而鼓舞胃氣上行,配合枳實、厚樸、茯苓、澤瀉、黃連、黃柏等,理氣除濕瀉火而降濁氣,這又是李東垣的獨到經驗。這種配伍,常用于升陽益胃湯、柴苓飲等,這亦是升降脾胃的一個常用方法(可參閱後文“甘溫益氣之劑”)。
(3) 升降腸痹: 這種藥物配伍,主要用于腸痹便秘之症。大腸為傳導之腑,應該排洩大便,通暢腑氣。假如腸腑痹阻,大便不行,則升降之氣窒塞,濁氣不能下降,清氣不得上升。治以升降法,是流通腸道氣機,恢複通降之常者,為治療便秘的一種特殊方法。藥物配伍,如升麻與枳殼為伍、升麻與槟榔為伍,升清陽而寬腸下氣;升麻與澤瀉為伍、升麻與牛膝為伍,升清氣而開洩腎邪;升麻與大黃為伍、羌活與大黃為伍,升清陽而通降腑氣;升麻與當歸為伍、升麻與桃仁為伍,升清氣而滋潤腸道,等等。這些配伍,多見于通幽湯、濟川煎等。這是區别于一般的攻下法,而以升降氣機為通便之用者。
尚有一種突然腹痛便秘(例如急性腸梗阻),繞臍絞痛,腹脹拒按,上不能納,下不得通,煩躁不寐,脈弦滑,舌紅,苔厚濁膩,屬于大實痛滿,但以氣滞為甚者,不能徑取攻下,攻下反緻嘔哕生變,此時可用升降法,獲得療效。藥物配伍,如以柴胡與枳殼相合,或升麻與槟榔相合,升降腸胃氣機,再配伍川連與木香,辛開苦降;石菖蒲與蜣螂蟲,開竅通腸痹;萊菔子與槟榔,破氣導滞,能使氣機流通,連連矢氣之後,再加芒硝以破結通腑;或羌活與大黃合用,大便通而痛脹均去,腸痹亦自愈。這些配伍方法,常見于四逆散加減方、小柴胡加芒硝湯、通幽湯、潤腸丸等。
2. 開上通下(腑病治髒,下病上取)
開上通下的用藥方法,亦用于大便不通,或者小便癃閉。由于氣機不通所緻者。這種病情,不能用一般的通便或利尿方法,因為病變的重點在于無形氣滞為主,隻有宣通肺氣,使氣化能夠下及,才能達到大便通、小便利的目的。這種治法,有時亦稱為“腑病治髒”或“下病上取”。臨床運用,如治療腸痹便秘,病情較之燥屎堅結,實熱不通者,稍輕一等,但往往便秘不通,五、七日或十日一解(亦有突然便秘不通的),胃不欲納,食亦難下,脘腹痞滞,自感一身之氣澀滞不爽,用開肺氣以通大腸的方法,取髒腑表裡相應之意。常用藥物配伍,如杏仁、紫菀、枇杷葉、蒌皮配伍枳殼汁、蘇梗汁、桔梗汁等、使肺氣宣通,則大便亦自調。這種方法,葉天士是用得很熟練的。又如肺痹咳喘、氣逆胸悶,煩躁口渴,小便不利;或者肺痹之症不明顯,但亦見小便不通,少腹脹急。治以宣肺清肺,理氣化水,使肺氣通調,則小便亦自利。因肺為水之上源,主一身之氣,氣行而水亦自化。常用藥物配伍,如杏仁、紫菀、桔梗、通草配升麻等;如挾表症,則伍以解表藥,如麻黃、甘草、柴胡、前胡、如挾熱邪,則伍以清熱藥,如黃芩、栀子等,往往能不利小便而小便自通。此法如合吐法同用,亦稱為“提壺揭蓋”法。
3. 提壺揭蓋(以升為降)
所謂“提壺揭蓋”是用吐法治療小便不通。小便不通,有因氣機閉塞、升降不行而緻者,朱丹溪首創此法加以治療。他解釋此法的用意是:“吾以吐通小便,譬如滴水之器,上竅閉則下竅無以自通,必上竅開而下竅之水出焉。”後人形象地比喻為“提壺揭蓋”,亦有稱之為“以升為降”者。如張景嶽說:“多服探吐以提其氣,使氣升則水自降也。”具體運用,如小便不通,而見氣虛證者,用參、術、升麻等,先煎服湯藥,而後取吐,或就參芪藥中調理吐之;小便不通而見血虛者,用四物湯先服後吐,或就芎歸湯探吐之;小便不通,而見痰多者,用二陳湯先服,後探吐之;小便不通,而見痰氣閉塞者,用二陳加香附、木香探吐之。蓋吐以升提其氣,氣升則水自降,亦即氣行水化之意。至于實熱小便不通,當用通利方法,如八正散之類,使大便通而小便亦自通,所謂開後竅以通前竅,這是另外方法,不在此例。
4. 上病下取(髒病治腑)
上病下取的藥物配伍,主要是用瀉火通腑之藥,以治上部諸病,尤其是實火所緻的頭痛目赤、口舌腫痛,以及痰火喘促等症。例如肝火風熱上沖,頭痛目赤,昏暈耳鳴,目中火出,大便不通,脈弦數實者,常用酒制大黃,黃連、龍膽草等,直折火邪,抑之使下,則頭痛自止。方如青麟丸、瀉青丸的配伍。又如風溫時毒上犯,頭面暴腫,焮赤作痛,咽喉腫痛,煩熱口渴,大便不通者,常用疏風清熱解毒,瀉下實熱,則脹痛均消。方如普濟消毒飲加大黃的配伍。又如心胃之火上逆,口舌腫痛,口氣臭穢,甚至咽喉腫閉,口腔糜爛,心膈煩躁,小便赤澀,大便不通者,常用大黃、黃連、連芩等,瀉心火而洩胃實,則舌腫口糜均消。方如三黃丸的配伍。又如痰火上擾,肺氣被壅,喘咳痰壅。面赤口渴,小便短澀,苔黃,脈滑者,常用大黃、青礞石等,瀉火除痰,則喘平痰化。方如礞石滾痰丸的配伍。這些治法,實際是清火法與瀉下法的結合,而靈活運用者,清火是苦寒直折,瀉下亦是瀉火并不專于下實。同時,這些病變亦往往見于陽盛火旺之體,腑實者較多,可以瀉火見效,但亦有易于反複發作的。如證見髒氣不足,即不能運用此法。
5. 輕可去實
“輕”是指用輕宣理氣藥物(亦包括藥味歹而用量輕),“實”是指邪實氣實。即以輕靈之藥,治療邪實氣實之證。這種治療方法,能夠多方面運用于相應的病情,但大都以上焦病變為主者。如用于風寒外感的表實證,取辛溫輕宣發表之藥,如麻、桂與杏、草等為伍,使肺氣宣通,風寒之邪随汗而解,表實證亦随之解除。這種用藥配伍,與辛甘發散意義略同。又如用于風邪犯肺,咽痛音啞,喉痹肺閉者,取辛以散邪,苦以降氣,如牛蒡、薄荷、馬勃、銀花、射幹、山豆根等配伍杏仁、桔梗。葉天士常謂:“無形之邪,口鼻吸入,上竅閉塞,隻宜輕清宣肺。假如清火寒降,直入腸胃,與咽中無關”。如其是寒重熱郁者,可加麻黃、蘇梗等以散寒邪;郁熱甚者,可少加馬兜鈴、黃芩等以清洩肺火。又如用于肺痹,上見喘咳痰壅、下見小便不利者,取宣肺化氣,如麻黃、杏仁、桑皮、桔梗、苡仁、茯苓皮等,宣通肺氣,則氣化水行,喘咳平而小便亦自通。又如用于動怒氣逆,肝失疏洩,肺失肅降,形成肝肺俱實,一身之氣上逆。證見上氣喘急,胸脅膂脹,二便皆阻,所謂“肝氣犯肺”之證者。取輕清宣利,疏降氣逆,如枇杷葉、旋覆花、桑皮、蒌皮、杏仁、貝母、蘇子、降香等為伍,能使肝氣化,肺氣降,而喘急亦平,胸協寬舒,二便亦通調。這是一種靈巧方法,理氣而無香燥之嫌,氣實在于斡旋氣機者。
6. 逆流挽舟
是指用升散藥物治療下痢的方法,為喻嘉言所首創。喻氏認為,夏秋傷暑濕熱之下痢,與傷寒同例,必從外而出之,即從汗先解其外,後調其内。首用辛涼以解其表,次用苦寒以清其裡。如其失于表散,則外邪陷裡,俱從痢出,其痢不易治。同時,痢疾是手足陽明(指胃與大腸)之病,下痢奔迫,水谷之氣由胃入腸,疾趨而下,開始是少陽生發之氣不伸,繼而是随痢轉緻下陷,所以治痢泛求三陽,不如專求少陽, 生發之氣升舉,則水谷化生精微,輸洩有度,而無下痢奔迫之苦。因此,主張用“逆流挽舟”法,即對痢疾水谷下流之病,挽之升舉從表而解,猶如在逆水中挽舟上行。具體藥物配伍,是用羌活、獨活、柴胡、前胡等,辛平達表;配伍枳殼、桔梗,升降氣機;更加人參以扶正達邪,主方即為人參敗毒散的配伍。甚至對久痢下陷,陽邪陷入陰中,喻氏亦用此法,溫覆取汗而愈。這對治痢來講,是一個新辟的途徑,尤其在痢疾初起,兼挾表症者,有一定的療效。這種治法,當淵源于李東垣的以升陽方法治洩瀉,是頗有啟發意義的。餘在臨床治痢症挾熱者,以銀花、地榆易羌、獨;氣滞者,以木香、黃連相代,每多獲效。此法較之見痢即導滞者,似勝一籌,但對熱毒痢病情,不甚适合,喻氏亦别有方法。
7. 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的治療方法,主要用于中焦熱盛之證,如熱性病過程中的高熱持續不退,口渴引飲,煩躁多汗,大便秘結,舌蘇苦黃而燥,脈實有力等,即陽明實熱症。其熱之盛,猶如釜中沸騰之勢,通過瀉下方法,比如釜底抽薪,則其熱自退。常用藥物,如以大黃、芒硝等配伍枳實、甘草,通腑洩熱,使邪氣有去路,則邪熱亦退。方如調胃承氣湯等的配伍。但須注意,這裡的重點是在于以瀉去熱。又如上中二焦邪熱熾盛,不得宣洩,心胸煩熱, 口幹舌焦,面赤頭痛,口舌生瘡,咽痛吐衄,便秘溲赤, 以及小兒急驚等,即胸郁膈熱證。用大黃、芒硝與薄荷、竹葉、黃芩、栀子等為伍,使下焦得通,則上中二焦之熱亦随之清洩。方如涼膈散的配伍。亦具有上述方法的同樣意義。
8. 行氣降氣
“行氣”是行散氣滞,“降氣”是降下逆氣。這些用藥配伍,均屬于“理氣”之劑。在臨床運用行氣和降氣,是各有所主的,但有時亦是相輔而行,不能截然分割。常用的行氣藥物配伍,臨床經驗很多。如對肝氣郁滞、胃失和降之證,見胸脘痞悶,脅肋作脹,嗳氣作惡,得嗳寬舒,矢氣亦暢,胃不思納,谷入作脹等症,用理氣解郁,舒肝和胃之藥。如川芎與香附、佛手與白蒺藜、枇杷葉與橘葉、郁金與貝母、柴胡與薄荷、柴胡與白芍、蘇梗與厚樸花等,再配伍一些姜半夏、橘皮、茯苓、神曲、砂仁、谷芽、麥芽等,這是肝胃氣滞的常用藥。又如對肺氣郁滞,見咳嗽胸悶,咯痰不爽,咳引胸痛等症,用理氣宣肺,化痰止咳之藥。如荊芥與前胡、桔梗與枳殼、姜半夏與橘皮、前胡與佛耳草、蘇梗與杏仁、杏仁與貝母、蒌皮與法半夏、礬郁金與法半夏、枇杷葉與冬瓜子、杏仁與苡仁等為伍,亦是肺氣不宣的常用方法。又如氣滞于厥陰,見少腹作脹,疝氣作痛,二便不暢;婦女則經前乳脹,乳房結核,痛經,月經不調等症。用疏洩厥陰、理氣調經之藥,如青皮與木香、香附與烏藥、川楝子與延胡、荔枝核與橘核、荔枝核與香附、川楝子與小茴香、小茴香與當歸、桂枝與白芍、川芎與當歸等配伍,又是肝氣郁滞的常用藥。
至于降氣藥物的配伍,如對七情氣逆,尤其是肝氣上逆,沖胸犯肺,發作較劇者,見胸膈悶脹,上氣喘急,欲嗳不得,卧不安席,煩悶不食等症。上文“輕可去實”的方法已不适用,急則治标,必須破氣降逆。藥如槟榔、木香、烏藥、沉香。葉天士善用降香汁、香附汁、郁金汁、枳殼汁等,調和一些兼顧正氣之藥。取四磨飲、五磨飲等配伍方法。或胃氣上逆,見惡心嘔吐,胸脘痞悶,胃不欲納,谷入作脹,泛泛欲吐等症。治以和胃降逆。藥如半夏與生姜、橘皮與竹茹、砂仁與檀香、藿香與蘇梗、蘇葉與川連,枇杷葉與蘆根、旋覆花與代赭石等。取二陳湯、橘皮竹茹湯、旋覆代赭湯等配伍方法。如胃氣上逆,表現為呃逆者,以上和胃降逆之藥同樣可以選用,尤其是半夏、生姜、橘皮、竹茹等,但每以丁香、柿蒂等為主藥,降逆止呃。或肺氣上逆,見氣喘咳嗽,痰多氣逆,胸膺痞悶,咽癢氣塞,喉中有痰鳴音,甚至惡心欲吐等症。治以降逆平喘。藥如射幹與麻黃、麻黃與杏仁、前胡與白前、蘇子與厚樸、厚樸與杏仁、旋覆花與蘇子、桑皮與黃芩、當歸與蘇子、厚樸,或加白果、肉桂等。取三拗湯、射幹麻黃湯、定喘湯、蘇子降氣湯等方法,應随病情的寒熱虛實而調劑配伍。
此外,缪仲淳的吐血三要法中,有“宜降氣,不宜降火”之論(其餘二法是“宜行血,不宜止血;宜補肝,不宜伐肝”),認為“氣有餘即是火,氣降即火降,火降則氣不上升,血随氣行,無溢出上竅之患矣。”主張用韭汁、降香、蘇子等下氣,配伍白芍、炙甘草制肝;枇杷葉、麥冬、薄荷葉、橘紅、貝母清肺;苡仁、山藥養脾;棗仁、茯神養心等。這是善于運用降氣方法,并用以治療血證者。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