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是看見,有心是發現!
《易經》的視點是人類童年的視點,初民們目光非常奇特,不是看,而是發現!一切都令他們啧啧稱奇,一切都令他們刨根問底,一切都引得他們沸沸揚揚!
孔子初入太廟時,不停地發問,他的學生慎重記下這件事,于是我們知道聖人始終持有一顆赤子之心。可以設想:
假如伽利略對教堂的鐘擺習以為常;
假如瓦特不去注意爐上那壺開水;
假如牛頓懶得理會落地的蘋果;
假如魏格納隻是浏覽一下世界地圖;
假如龍馬負圖出于孟河,而伏羲卻無動于衷;
假如神龜列文現于洛水,而大禹卻一笑了之;
……
也許,大千世界會遜色許多!那麼是偶然性在起作用嗎?偏偏必然就藏在偶然之中,這些天才們大都有着一顆不惹塵埃的童心,才看見了常人視而不見的東西。
而我們隻是在孩子們頻頻發問時,才悚然一驚,意識到我們雖然能夠認識事物,卻不再觀察事物了,事物的名稱讓我們止步,我們認識書名,卻懶得翻開書頁了。
《易經》讓人以返樸歸真的心态,去重讀世界,這視點當然是從“象”開始……
象,是《易經》獨特的傳達天道的方式。
象的說法很繁雜,起初濫觞于漢,後來又廖落于宋,一場讨論起起伏伏,持續了兩千年,仍是百家争鳴,也堪稱易學史上一奇了!
如果以簡馭繁,也許能從糊塗中求點明白。
何為“象”?
《左傳·僖公十五年》說:“龜,象也;筮,數也。物生而後有象,象而後有滋,茲而後有數。”
《易·系辭下》說:“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唐代孔穎達(公元574——648年)疏“謂卦為萬物象者,法像萬物,猶若乾卦之象法象于天也。”
《韓非子·解老》說:“人希見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圖以想其生也。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也。”
從橫面看,象可分為:本象、物象、事象。
(1)本象
陰、陽爻象
兩儀象
四象象
八卦象
六十四卦象
《朱子語類·卷六十六》說:“象,謂卦畫,系本卦自有之象。”
(2)物象
近取諸身之象
遠取諸物之象
卦衍之象
(3)事象
“蓋其所謂象者,皆是假此衆人共曉之物,以形容此事之理,使人知所取舍而巳。”(《朱子語類·卷六十七》)
從縱面看,象可分為:現象、意象、法象。
(1)現象
為人所感知的表象,如“天垂象”、“在天成象”、“仰觀象于天”、“見乃謂之象”等。
(2)意象
為意會、印象、想象之意,如“設卦觀象”、“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君子居則觀其象”,以及“失得之象”、“憂虞之象”、“進退之象”、“晝夜之象”等。
(3)法象
為效法、象征、取象比類意思。《易·系辭》說“聖人有以見天
下之赜,而拟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以及“天垂象,聖人則之”、“象也者,像此者也”等。
尚象制器是古代科技推手!
古人提出“尚象制器”的說法,以六十四卦的形象、結構、功能所揭示出的自然性質,來構思設計,發明創造,找出特殊性中蘊含的普遍性。近人張承緒歸納為:
巽繩結離目為網罟,佃漁通田魚,田謂坤二,巽為魚,故結繩為網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
巽為曲木,耒象,耒以運耜,艮手把耒入坤田,巽草倒上,故耒耨之利,蓋取諸益。
離五在中,為日中,通井巽為市,坎水艮山,百貨所出,否五之初,上下易位,震為交巽為退,故日中為市,交易而退,蓋取諸噬嗑;
乾為衣,為治,坤為裳,故垂衣裳而治,蓋取諸乾坤;
巽為長木象舟,艮為小木象楫,坎為通,艮手持楫,動舟于坎水,故舟楫之利,以濟不通,蓋取諸渙;
否乾為馬,為遠,坤為牛,為重,馬待巽股跨,牛系物于艮背,初往上來,故服牛乘馬,引重緻遠,蓋取諸随;
艮為門,震反艮又為門,坎為暴客,艮手擊震木于坤夜,故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蓋取諸豫;
艮為小木,稱杵,坤為地,晉上之三,阙坤為臼,艮手持杵,出入臼中,故臼杵之利,蓋取諸小過;
睽無妄五之二也,坎為弧,離為矢,無妄乾為威,五之二,故弧矢之利,以威天下,蓋取諸睽;
巽為長木,反在上,為棟,乾為宇,在下,為下宇,故上棟下宇,蓋取諸大壯;
巽木為棺,兌為口,乾人入處其中,外體又反巽,内棺外槨,厚于薪葬,故取諸大過;書以識言,契以認事,夬通剝,坤文為書,兌附決稱契,故以書契代結繩,蓋取諸夬。(《周易象理證》)
以上是所謂制器十三卦,事關養生送死,及防寇,防僞等社會生活的演化,這是人類剛要跨過自然之門時,得出的“與天地相似”的簡略模型世界。根據孔子的觀點,這是把“意象”或完美的上天理想,變為人類器物、習俗和制度一系列連續不斷的嘗試。不過根據考古發現,一些器物遠遠早過《易經》成書年代:
弓箭28000年;
衣裳18000年;
宮室8000年;
舟楫7-8000年;
魚網7000年;
耒相杵臼6-7000年;
文字6000年。
古代哲學家當然沒有見到這些考古證據,他們隻是在卦象與器物之間看到了共通之處,于是提出了“尚象制器”的思想,這對中國古代科技的興起,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象在漢代過于繁雜,近乎濫觞,有所謂六日七分,七十二候,納甲、爻辰、互體、半象、兩象易、旁通、八宮卦、世應、飛伏、遊魂、歸魂等等,加上把卦爻弄出許多變化,牽涉更是廣泛,幾乎是想得什麼象,就有什麼象,以便比附和解說。
從孟喜、京房起,一直到虞翻,漢代的“取象說”達到了一個高峰。據統計,漢代虞翻所取的八卦逸象之多就令人吃驚:
乾象六十二
坤象八十二
震象五十
坎象四十六
艮象三十八
巽象二十
離象十九
兌象九
以上取象共達326種,變得紛纭繁瑣,聞者不知所雲,習者不知所從,筮者不知所取,真是一失足踏入孔明八卦陣,低頭隻覺飛砂走石,擡眼卻見日月無光。
這時一位叫王弼的年輕人斷然提出“得意忘象”的主張,史稱“王弼掃象”。這在當時是需要很大勇氣的,可惜他年僅24歲便撒手西去。這位反潮流者盡管打倒了那麼多學術權威,卻沒來得及豎立新的理論,僅僅留下一本充滿道學氣的《周易略例》;其餘還有二三本與此無關的書,但已無人提起了。以後冷冷熱熱過了大約1000年,這個使命終于由朱熹、程頤等人完成,于是繼漢代象數學派高峰之後,又形成了易學史上的另一個高峰——宋代理義學派的鼎盛!
中國文字起源于卦象!
相傳明朝皇帝朱元璋,一次私訪中見一農婦在門口喂豬,不由得停步注目,拈須微笑。随從以為“寡人有疾”,要上前搭讪,朱元璋笑道:“非也,這屋檐下一頭豬,不正是個‘家’字嘛”。
文字類逸聞趣事實在太多,中國人飯後茶餘的閑聊中,還在不斷作着新的補充,這要歸結于中國獨特的象形文字。這些數以千計的方塊漢字,組成了龐大的體系,沿着指事、象形兩條路徑發展起來,仰韶人刻劃的表意符号發展為指事文字,而殷墟留下的甲骨文,則直接發展為象形文字,最後形成形義結合的注音文字。
如果從漢字文化切入易經,就會發現真面目平淡無奇,一如老僧日啖的白菜、豆腐、饅頭、稀飯。
實實在在的說,卦象原本是上古文字,在成熟文字尚未出現之前,初民們用以表達他們對客觀世界的理解和體會。這套表意符号系統,經智者們的體驗和實踐,從八卦演化為六十四卦,又推出384爻,并加以顯隐、正倒、錯綜,弄出許多變化,在當時猶如一本包羅萬象的百科全書,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發明創造!
宋代楊誠齋《易傳》雲:“卦者,其名,畫者,非卦,乃伏羲初制之字。”
“易”字從甲骨文、籀文、金文的演化。(甲骨文象形字為從一個容器中倒水到另一個容器中,表示變化。)
漢代《易緯·乾鑿度》說得更為具體:“八卦乾,古文天字;坤古文地字;巽古文風字;艮古文山字;坎古文水字;離古文火字;震古文雷字;兌古文澤字。”(原卦象符号無法上傳)
清人周太谷《周氏遺書·道原》說:“太初則以圖、書,包犧則以卦畫,軒轅則以書契,堯舜以言,文周以辭。”
草創時期一切就是這樣簡簡單單,明明白白,如果作大跨度的橫向比較,我們就會看見當時地球上幾個文明初現的地區,也正在走着大緻相同的路。
洞居人的粗劣圖畫,草創了文字基礎,埃及文字最初也是圖畫,大約出現在公元前3500年,被稱為“聖圖”,畫在當地盛産的一種紙草上。第八王朝(前2173—2160年)時,聖書簡化為祭司體,新王國時期出現字母,以後形成拼音字母。
尼羅河創造了埃及文明,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兩河文明,這是幼發拉底河和底格裡斯河,在它們之間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蘇美爾人則創造了另一套文字系統,他們用一枝硬的尖筆,把文字寫在泥闆上,然後烤幹,寫出來的文字是楔形體,(cunei-form)這也是一種象形符号文字。
西方人發明拼音文字,是在克裡特覆滅,埃及衰落之後,當時閃米特人一部分,定居在叙利亞沿岸,被稱為腓尼基人,是羅馬的主要競争者,正是他們發明了“字母”,以及拼音系統。西方史學家認為這項發明的價值,遠遠勝過了所羅門王的全部财富!以後希臘人接受了這套系統,又傳播開來。
1822年法國學者解讀了埃及象形文字,此圖形是國王托勒密五世的姓名,按埃及人習慣,國王名字要加圈飾。
(字母)這個詞,是由希臘文頭兩個字母——ahpha和beta組合而成的。而beta,來源于楔形文字的閃米特文字,意思是房屋;而alpha,則源于alpha,意思是牛,也許最初是一個牛頭形符号。這和中國的“家”字何其相似乃爾,人類初期對重要财産的看法,相去并不太遠。這些字母最初源于某種圖畫或符号,以後變成一個音來使用,又和許多音結合起來,構成無數的詞。當西方人走向拼音文字之時,中國人仍然發展着象形文字。
漢字在漢代曾試圖拼音化!
象形漢字起源于以“河圖、洛書”為代表的原始數字卦。卦者,挂也,上承結繩記事。鄭玄《周易注》雲:“結繩為約,事大,大結其繩,事小,小結其繩。”金文中“十”、“廿”、“卅”,分别為“?”、“?”、“?”(符号無法顯示),正是結繩記數在漢字中的遺存。所以今人于省吾先生斷言:“中國的古文字自紀數字開始,紀數字乃古文字中之原始字。”(《甲骨文字釋林·釋一至十六紀數字》)
六千多年前碎陶片上的漢字符号,西安半坡出土
按許慎《說文解字》歸納,漢字有六書之說——指事、象形、形聲、會意、轉注、假借,前四種為造字之法,後二種為用字之法。許慎将這許許多多的漢字,概括為540部首,不能不說是一個重大創造,當然這是文字學原則的部首,而不是檢字法原則的部首,前者是按照六書體系的,後者則給予擺脫。明代梅膺祚《字彙》又把部首減為214部,使之更為簡便明了。漢字的字形也在逐步簡化,日益向大衆化靠攏,以便适應社會發展的需要。大緻路線為:結繩——甲骨——金文——篆體——隸變——楷體——行草——簡體。
中國人第一次見到拼音文字是在漢朝,這是随佛教而來的印度梵文字母,在訝異之餘,儒家學者們受到了極大的啟示,于是:
漢末出現反切;
南朝提出聲律;
隋代流行切韻;
晚唐争論36字母;
北宋倡導等韻圖;
……
不過,中國語言的單音節性(缺少語形變化),使它到了諧聲階段,便踟蹰不前了。
象形文字揭示了人類早期的殘酷面目
漢字的另一條路則通向了巫文化的迷宮,少數祭司壟斷了這套符号體系,用以表達天意。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遺址中,發現的文字都與宗教祭祀有關。殷虛和其它地方發現的甲骨文,也多是夏商王朝占蔔記錄。到周朝已經利用沒有固定含義的符号作蔔筮工具,以代替龜蔔。另外,我國少數民族的主要原始文字,彜族畢摩的彜文,納西族東巴的象形文都掌握在巫師手裡。
中國文字與八卦為同一個來源,可以斷言卦象即古文字,古文字即卦象。卦象與生俱有的簡易、變易、不易的特點,非常适合在原始狀态下表達天意,于是祭司們壟斷了這套符号系統,搭起了一座“八卦鼎爐”,無論怎樣閃轉騰挪,都不離禁地半步。自我封閉的内循環體系,使卦象成為文字的活化石!這時,一位叫倉颉的人,則采集、整理了另一套符号表意系統。按照傳說,這是個與衆不同的奇人!魯迅說:“我還見過一幅這位倉颉的畫像,是生着四隻眼睛的老頭陀。可見要造文字,相貌先得出奇,我們這種隻有兩隻眼睛的人,是不但本領不夠,連相貌也不配的。”(《且介亭雜文》)當時天地震動,厲鬼夜哭,空中落粟。這幅景象用現代眼光看,可以理解為一場風暴,某處糧倉給卷了起來,正好落在倉颉家門口,讓鄰居們奇怪得不得了。當然史書上記載了不少這類怪事。
《漢書·五行志》載:“哀帝建平四年四月,山陽湖陵雨血,廣三尺,長五尺,大者如錢,小者如麻子。”
又載:“元帝永光二年八月,天雨草而葉相馂結,大如彈丸。平帝元始三年正月,天雨草,狀如永光時。”
元朝陶宗儀《南村辍耕錄》載:“至正丙午年八月辛酉,上海縣浦東俞店橋南,牧羊兒三四人聞頭上恰恰有聲,仰視之,流光中隕一魚。……是日日晴無陰雲,亦無雕鹳之類,是可怪也。日馉時,縣市人哄然指流星自南投北,即此時也。”
中國人有天人合一的願望,甯肯相信奇迹,卻不喜歡平淡,所以造字便連帶驚天地、泣鬼神的渲染,一塊傳了下來。其實晚上刮大風的聲音,可以想象成許多鬼在哭泣,而滿臉皺紋的老倉颉,眼袋突出,會誤視為四目,隻不過大家覺得這樣說未免太掃興了!倉颉采撷的這套表意符号,日久天長後,變得錯雜參半,歧義百出,加上方言土語,如果不是老鄉,則不知所雲,很像造巴比倫塔時,上帝暗中做了手腳。
以“道”字為例,初文為?,即衆衣形之分裂,而非?字。金文本象置人首于衣中之狀,意極詭異尚未甚明,或有藏人首于衣中——殺人越貨的奸盜之意?鼎銘中,似乎釋為道路、盜賊……均可通。如所測藏首祭殺人之意不誤,則道之本意與後世所謂道德之意大相徑庭!
再舉男、婦兩字,亦可作為佐證。
男?,像用手撒微細的小狀物,入田畦間之狀。大約是用播種代表農田的技術性勞動,引申為贊美農藝者之稱。初意未必專稱男子,古文中明确顯示性别為士、女,《詩》、《易》尚如此。後省略為?,失播種之形,許慎解作“丈夫也,從田,從力,言用力于田也。”變很确切的象形為會意。
婦?,?即帚,始即火焚女俘以為祭牲之意。後被認為從女,從帚,是幹家務活之意。
象形文字源于生活實際,不啻是一幅幅真實的生活寫照,這些簡練生動的畫幅,向我們揭露了人類早期的殘酷曆史!
“倉颉”輩出的年代!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下令統一文字,“罷其不與秦文合者,李斯作《倉颉篇》,中車府令趙高作《愛曆篇》,太史令胡母敬作《博學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者也。”(《說文·序》)然而這果實并不碩大,直到漢代司馬相如之前,統一的文字僅僅三千三百字,實在是捉襟見肘,不夠日常應付.
公元169年,大學者蔡邕以文字多謬,疑誤後學,邀了一批同僚,奏求定正《六經》文字。“靈帝許之,邕乃自書冊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學門外。于是後儒晚學,鹹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餘輛,填塞街陌。”(《後漢書·蔡邕傳》)
小篆體、秦李斯書現存泰山刻石隸書體東漢石刻行書體,東晉王羲之書
不料六百年後的南北朝,漢字又墜入了一片混亂之中,這是個“倉颉”輩出的時代,随便一位村學究,都幹過倉颉曾經幹過的事。由于無法收拾局面,學者們隻得承認這些俚俗文字,并出版了一批專著,以便規範。如《通俗文》、《小學篇》、《要用字苑》、《文字集略》等等。
唐太宗貞觀七年(公元623年),頒布顔師古《五經定本》及《字樣》于天下,出現所謂字樣之學,号為“顔氏字樣”。文字再次得到規範。
其實荀子的一番見解,倒是值得我們思忖:“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誼,異于約則謂之不誼,名無固定,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實名。”(《正名篇》)這原則是隻要約定俗成,大家認可就行。
中國的怪現象之一,便是許多事一管就死,一活就亂。就在這“亂”與“死”之間,漢字蹒跚着向今天走來。
電影蒙太奇源于漢字結構
中國漢字與蒙太奇頗有相通之處。細細辨析兩者,常讓人恍然之餘又覺欣然。奇怪的是,為何以前卻無人拾荒?
蒙太奇原為法文建築學術語,指結構及組合方法。電影界借用它,特指鏡頭組接方式。美國導演格裡菲斯發現了它(1908年《黃金之迷》),但是前蘇聯電影大師愛森斯坦,則将其發展為一門絕妙的藝術。他運用鏡頭進行不同的組合,産生一種震撼人心的表現。前蘇聯導演庫裡肖夫(1899-1970年),做過一個著名的試驗,他拍下電影演員莫茲尤辛毫無表情的面孔,然後與一盆熱湯、一具女屍、一個微笑的嬰兒的畫面相對照,莫茲尤辛的面孔似乎逐漸輪流帶有食欲、痛苦、柔情的色彩,這便是揭示畫面内在辯證法的庫裡肖夫效應。
愛森斯坦說:“聯接在一起的任何兩段影片,都必然組合成一種新的表現,并作為一種新的質從這種并列中産生出來。”(《一個電影藝術家的思索》)
我們用蒙太奇的方法分析漢字,會發現老祖宗們早就運用自如了:
鮮,從魚從羊,魚肉、羊肉都很香,是上等佳肴;
美,從羊從大,大羊才有美感。
反映獵人時代的飲食文化和審美情趣。
我,從禾從戈,以戈護糧;
私,從禾從厶(鼻子象形),自指鼻子說這是我的。
反映原始公有制瓦解,農耕社會後的私有制。
武,從止,從戈,止戈為武;
取,從耳,從又,割耳領賞。
反映當時對戰争的認識及戰場實況。
除了構字以外,運用蒙太奇手法,漢字可以從字、詞、句、段、篇,一層一層地組合,完整地表達很複雜的意思,文字的魅力絕不亞于一部出色影片。
愛森斯坦在他的著作《蒙太奇1938》中,分析了達·芬奇,普希金、莫泊桑和馬雅可夫斯基作品中的一些例子,其實中國小說中,這樣的例子同樣俯首可拾。《聊齋志異》中有一個故事說:
幾個浮浪弟子,硬拉狐仙同座飲酒,狐不善飲,以說典相代:“昔一大臣,出使紅毛國,着狐腋冠,見國王。王見而異之,問:‘何皮毛,溫厚乃爾?’大臣以狐對。王言:‘這物生平未曾得聞。狐字畫何等?’使臣書空而奏曰:‘右邊是一大瓜,左邊是一小犬’。”
這可稱懸念蒙太奇,恐怕愛森斯坦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這是中國獨有的機智。
詩詞裡面同樣反映了蒙太奇規律:
(對列)邊月随弓影,胡霜拂劍花。(李白)
(對比)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杜甫)
(暗示)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李白)
(譬喻)浮雲終日行,遊子久不歸。(杜甫)
蒙太奇揭示了隐蔽在事物、人或事件之間的關系,以緻愛森斯坦充滿自信地說:“對我來說,蒙太奇是賦予兩個靜态畫面以運動(即思想)的手段。”他甚至宣布要拍攝馬克思的《資本論》,因為他對自己的思維蒙太奇有着深刻的把握。
電影蒙太奇PK易經卦象
蒙太奇思維與《易經》思維都是“觀物取象,取象比類,比類表意。所謂“兩個片斷的并列更是它們的積而不是和。”(愛森斯坦)
蒙太奇是将對客觀世界的認識,高度凝煉後,藝術地揭示内涵,表現給觀衆。如:
婚禮過程中,從開着的窗戶看到一隊送葬的行列,它象征将以兩個配偶的悲慘死亡告終的這種結合的過錯。
兩位藝術家唱一支二重唱的情歌,而他們卻互相仇視,倒是藏在布景後面的一對情人用上了充滿熱情的歌詞。
愛森斯坦作品《戰艦波将金号》蒙太奇經典片斷:在哥薩克士兵走下敖德薩石階時,特寫鏡頭和遠景鏡頭交替切換,以及節奏和畫面結構,造成了強烈的緊張氣氛。(1925年)
《易經》是從自然狀态取卦,通過偶然中表現出來的必然,揭示内涵,指明事物發展的趨勢。如:
宋代易學大師邵雍,見一位老人從東南方走來,臉有憂色,感到奇怪,占了一卦,老人屬乾,為上卦,所在巽方為下卦,組合為天風姤卦,四爻動,《易經》姤卦九四爻辭說:“包無魚,起兇。”爻辭不吉,就卦說,巽卦木為體,乾卦金克之;互卦中又出現了兩個乾卦,全都是克體卦,沒有生氣,且在途中,應驗必速。邵雍告訴老人:“你在五天之内,要小心出入,恐怕有大禍。”果然,五天之内,老人赴喜宴時,被魚骨鲠死。
八卦之間的重組,産生六十四個全方位的模型,加上384爻的象征意義,因此它能以抽象性的特點,達到普适性的要求。這使它的孿生兄弟——中國漢字,也蒙上了神秘的色彩!以研究卦象的方式,來研究漢字,戰國時期便已有之,經過唐宋之際的泛濫,到明清時候更是穿鑿附會,匪夷所思。
這是一門尋找“隐參數”的學問,同時也是一種可以信口開河的文字遊戲!但是不管真假,都不乏風趣和機智。我們看看拆字先生是如何解釋十天幹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颠倒不自由(甲),憑空下玉鈎(乙),兩人卻把一人休(丙),可意人兒,心不應口(丁),要成就,怎能勾(戊),巴不的一點上心頭(己)。向平康将八字推(庚),求辜恩負義,露尾藏頭(辛),任人丢(壬)。一發把弓鞋撇卻,無心繡(癸)。
職業拆字先生的一套說詞,可見小說《紅樓夢》裡的一個場景:
因為賈寶玉的玉丢了,賈府管家林之孝去大街上找擺攤測字的劉鐵嘴,結果拈出一個“賞”字。劉鐵嘴說:“丢了東西不是?‘賞’字上頭一個‘小’字,下面是一個‘口’字,說明這件東西嘴裡放得,必是珠子寶石。并且‘賞’字下面是一個‘貝’字,拆開不成一個‘見’字,可不是不見了!因為上頭有個‘當’字,快到當鋪裡去找。‘賞’字加‘人’字,就成了‘償’字,隻要找到當鋪就有人,有了人便贖了來,可不是償還了嗎?”
這是一種不斷變換視點的自由聯想,好像電影導演不斷切入各種特寫鏡頭,強調他對劇情理解後的表現。
上世紀初,一個叫C·A·斯密士(1864-1959年)的英國攝影師,發現攝影機的視點可以自由變換,這使電影界立刻獲得了無邊的“法力”,猶如阿拉丁得到神燈。
如果他見到中國的《易經》,一定會有一種如逢知己的感覺,因為《易經》體現的正是全方位視點。西洋油畫從一開始就隻有一個透視關系,而中國畫則不受此限,不論是董源寫江南山,還是米芾寫南齊山,你看那重重山、疊疊水、層層樹,個個人,無不悉悉可見。尺幅之間,便山前山後看得仔細,便得着個大千世界。這就是不定位置的散點透視法,這種方法直接從《易經》而來。除了這種觀像的視點外,一般像都有着自己外在的規定性。戲劇中,生、旦、淨、末、醜,被各自的臉譜規定,以臉譜像作為角色識别标志。封建官場中,一至九品,以服色為規定,層次井然,不得僭越。
像與像之間出現組合,便會産生一種新的含意,孔乙己穿長衫,而站着喝酒,這是兩種像的組合,透出豐富的内涵信息,一般人都可解讀。生活中随時随地都會有各種像在組合,有多深的功力,便能解讀到多深的程度,這可稱蒙太奇,亦可稱斷卦,那麼卦像預測又有什麼可神秘的呢?又何為迷信呢!
萊布尼茨像
德國數學家萊布尼茨(1646—1716年),終身都在希望創制一種普适的符号語言,不是拼音而是表意,他稱之為“人類思想字母表”。正在他苦苦探索時,1703年4月1日他收到傳教士鮑威特(J·——1730年)從中國寄來的兩張圖,一張是“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圖”(),另一張是“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圖”( and ),萊布尼茨從中發現了“逢二進一”的二進制原理,即000,001,010,011,100……;但卻沒有發現“逢一進二”的橫向二進制進位原理,即2的0次方,2的1次方,2的2次方,2的3次方……前者是形式邏輯,後者是辨證邏輯。偉大的先哲亞裡士多德使他怯懦了!他不敢超越這位智者而多走一步,這位發明計算機的先驅,盡管已經拿到了開啟智慧之門的鑰匙,卻終于未能跨過門檻!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