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世界上唯一一個擁有天國和塵世兩個維度的古老城市,它是“一個神的殿堂,兩個民族的首都,三個宗教的聖地”。這個神啟與詛咒并存的神秘之地千年來紛争不斷、曆盡滄桑,直到今天,這裡依然是東西方文明的角力場。
去年12月,美國總統特朗普發表聲明,宣布美國政府将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并将把美國駐特拉維夫大使館搬遷至耶路撒冷。
▲2017年12月6日,加沙的巴勒斯坦人關注特朗普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的新聞報道
這一單方面決定遂即在國際社會引發軒然大波,雖然美國國會在1995年就通過了“耶路撒冷使館法案”,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但法案允許總統出于國家安全利益考慮推遲該期限,因此多任美國總統均為了中東局勢的穩定不斷推遲這個期限,直到我行我素的特朗普大手一揮,決定正式啟動這一法案。
耶路撒冷問題是當今巴以沖突的症結所在,以色列在1967年占領東耶路撒冷後,宣稱耶路撒冷是其“永久、不可分割的首都”,而巴方則要求建立一個以東耶路撒冷為首都的巴勒斯坦國。
因此任何觸及耶路撒冷地位這一焦點問題的粗暴決定,對于雙方恢複有意義的談判和維持中東地區的和平穩定都是災難性的。
▲耶路撒冷問題是巴以沖突的核心,巴裡斯坦背後其他阿拉伯國家和伊斯蘭世界的支持
很明顯耶路撒冷這根牽動世界的敏感神經是國際社會的共識 —— 幾天後聯合國通過決議,任何關于耶路撒冷地位的決定是“無效的”,必須取消。該決議罕見的得到了128個成員國的支持,35個國家棄權,而投反對票的國家隻有9個。
除了在聯合國被啪啪打臉,從不缺争議的特朗普也再次将公衆的視線拉回到這座充滿傳奇色彩的千年聖城。
作為當今巴以沖突焦點的耶路撒冷,其實在過去的幾千年裡也從未真正安甯過,王朝更叠、民族沖突、宗教紛争……耶路撒冷經曆了無數次的摧毀與重建,似乎每個人都想用火與劍将自己的“耶路撒冷”加諸于這座城市上。
聖城紛争
始建于公元前4000年前的耶路撒冷,自從公元前1000年被以色列王國立為首都、建立猶太教聖殿以來,便紛争不斷,從未消停。 公元前586年,巴比倫王國占領了耶路撒冷,摧毀了聖殿,将猶太人放逐。五十年後,波斯人又征服了巴比倫,允許猶太人返回故土,重建聖殿。 公元前322年,亞曆山大大帝占領耶路撒冷,他死後聖城先後由埃及的托勒密王朝及叙利亞的塞琉西王朝統治,逐漸走向希臘化,猶太人的宗教信仰受到壓制。最後猶太人終于又推翻叙利亞,重獲獨立,重新供奉猶太教聖殿。 聖城就這樣在猶太人手中幾度易手,一百多年後,卻又被雄霸歐陸的羅馬帝國統治,其後,被釘在了十字架上的耶稣和他的基督教使得問題變得更加複雜。公元四世紀初,君土坦丁大帝歸依基督教,開始了拜占庭時代,耶路撒冷又成為了基督徒的聖城。 三百年後,伊斯蘭教的壯大使得穆斯林軍隊大舉入侵和擴張,耶路撒冷就此又成為伊斯蘭教徒的天下,因而招來十一至十二世紀的多次十字軍東征,聖城從此便又陷入了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間新的硝煙和紛争.....
「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
「世界若有十分哀愁,九分也在耶路撒冷。」
「了解耶路撒冷的曆史,就明白世界為何是今日的樣貌。」
耶路撒冷曾被視為世界的中心,除了位于亞非歐交彙處的特殊地理位置,更因為耶路撒冷是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三教的同源聖地:上帝的人間住所在此,耶稣的受難和葬身地在此,穆罕默德的升天之地也在此。三教本屬同脈相承共同且唯一的神 —— 上帝 —— 猶太教的“雅衛”,基督教的“耶和華”,以及伊斯蘭教的“真主阿拉”。
本是同根生,相煎總太急。作為三教聖城的耶路撒冷,在其漫長的數千年曆史中,在王朝更叠和宗教紛争中,這座城市沾染了無數悲傷淋漓的鮮血,而其中最著名、最慘烈的,當屬持續了近兩百年、前後進行了至少八次的的十字軍東征。
作為對穆斯林侵占曾經屬于基督徒領土的回應,羅馬天主教會和歐洲的基督教國王們發動的第一次十字軍東征在1099年如願攻克耶路撒冷,從穆斯林手中奪回了聖城。雖然打着看似正義的宗教旗号,但湧入聖城的十字軍卻絲毫沒有顧及信仰和教義,進行了瘋狂的屠城,将城中所有穆斯林異己屠殺殆盡。而這也是十字軍唯一一次算得上勝利的東征,在第二次東征時,十字軍在哈延大敗,耶路撒冷也旋即又被穆斯林奪走,從此之後的十字軍東征,均以失敗而告終。
似乎沒有任何其它城市比耶路撒冷更能激起人們占有的欲望,畢竟這世間隻有王朝,卻沒有天國。
影片《天國王朝》再現的便是1187年前後十字軍第二次東征的哈延之戰與穆斯林大軍重奪聖城耶路撒冷前後的那段宏偉曆史,可以說是一部既有高度還原、真實可信的曆史再現,又能借古諷今,表達導演雷德利·斯科特對現代問題深刻思考的真正史詩巨作。
▲《天國王朝》鳳凰衛視電影台近期播出
這類探讨曆史的影片向來是雷導的拿手好戲,從《角鬥士》到《黑鷹墜落》,在還原曆史氣質和講述時代故事之間,他總能做到遊刃有餘、恰到好處。但相比較而言,《天國王朝》無疑是雷導史詩片中的頂峰之作,史詩片顧名思義,便是要有史有詩。史為史實根基,讓人信服;詩為意境升華,讓人感動。隻有史,可能是紀錄片;隻有詩,便成了神話片。
▲導演雷德利·斯科特
《角鬥士》重“詩”,更多的是用羅馬時代的背景講有現代審美感的浪漫故事;《黑鷹墜落》重“史”,着重于還原因真實而震撼的事件場景。而《天國王朝》則融會貫通,以詩的意境講述大曆史,宏大的曆史觀和時代氣質與可歌可泣的英雄塑造完美結合,無疑是一部難以被超越的史詩神作。
但也正因如此,這部長達194分鐘的電影對觀衆的要求也相對苛刻,許多細節與台詞的設計如同詩歌中的用典,如果不了解那段十字軍與穆斯林搶奪聖城耶路撒冷的曆史和相關的宗教文化,便很難感受雷導的深層用意。
▲斯科特與飾演男主角巴裡安的奧蘭多·布魯姆
影片講述了第二次十字軍東征慘敗後被穆斯林奪回聖城耶路撒冷前後的曆史故事。作為史詩中“詩”的部分,主角巴裡安懷着對天主教信仰的迷茫、懷疑和救贖的願望來到聖城耶路撒冷尋求甯靜和救贖。
在不斷的求索和時運機緣的裹挾下,繼承為騎士的巴裡安靠着對信仰和人性的堅持,領導耶路撒冷的百姓拼死抵抗薩拉丁穆斯林大軍的大舉進攻,在守城十三天之後,與伊斯蘭王薩拉丁達成和解,最終以出讓耶路撒冷換取全城百姓的生命安全和平安撤離。
但是如果你的注意力僅僅放在打得熱鬧的戰争場面上,《天國王朝》可能會讓你失望了:著名的哈延之戰在片中被一筆帶過,隻有戰場上那漫天盤旋的秃鹫展現了戰後的慘狀。
畢竟戰争對于影片要探讨的大背景來說,隻能算是一個并不算重點的結果而已。
雖說講的是曆史上著名的戰争故事,關于戰争的描繪卻隻占全片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篇幅被雄偉宏大又細膩入微、充滿時代氣質的畫面所充滿,每一個場景的布置,每一個人物刻畫,每一幀畫面,都把你拉回到12世紀的耶路撒冷,那個浪漫和殘酷并存的時代。曆史最大的迷人之處,不是打打殺殺,而是追尋國家、信仰、忠誠、光榮和使命的價值。
這也難免造成了《天國王朝》有些許曲高和寡,長達2個多小時的“文戲”,多不勝數的細節和台詞設置都如同用典,了解這段曆史的人自然懂得其中的精妙之處,但一旦對曆史不甚了解,便會覺得冗長而不知所雲。
比如一旦你不了解當年十字軍東征占領耶路撒冷時,屠殺了城中所有的穆斯林的史實,就很難理解巴裡安最後戰前演講的涵義:
“當年并非我們從穆斯林手中占領這座城。
而正殺來的穆斯林大軍,當年也還沒有出生。
上一代的恩怨,如今我們來抗。
當年蒙受失城之辱的敵人,早已作古。
耶路撒冷究竟為何物?
你們的聖地坐落于遭羅馬人拆除的猶太廟上。
穆斯林聖地又建立在你們的聖地之上。
何者更為神聖?
哭牆?清真寺?聖墓?
誰有權做這聖城的主人?
誰都無權!
誰都有權!
我們守衛聖城,并非守衛這城牆磚瓦,而是守衛百姓的生命!”
這段百年前的曆史,讓耶路撒冷城中殘存的守城軍認為薩拉丁是上帝之鞭,是上帝降罪懲罰他們先輩犯下的屠殺的罪,而巴裡安的演講,超越了宗教的紛争,甚至以亵渎教義的方式,表達了更加博愛的人性光輝。
雷老爺子就是借這些細節表現,在3個多小時的曆史還原中,突出了放下宗教分歧、求同存異、人性大于宗教的道理。
影片中的戲骨衆多,除了飾演男主角巴裡安的“精靈王”奧蘭多·布魯姆,最令人矚目和難忘的兩大角色,當屬罹患麻風病的耶路撒冷王鮑德溫四世與穆斯林王者薩拉丁。
這兩位英主之間惺惺相惜,以真正的王者風範維持着兩大宗教之間脆弱的平衡:耶路撒冷作為共同的聖地,開放給所有信仰的人自由出入朝拜,基督徒與穆斯林并肩祈禱,雖然朝拜的神明不同,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求同存異,互尊互重。如此的開明,才換來十字軍東征占領耶路撒冷後,兩大宗教在這座聖城維持的近百年的和平。
這才是宗教間應有的寬容和相處方式。
飾演鮑德溫四世的愛德華·諾頓簡直是個奇迹,鮑德溫四世因罹患麻風病,從始至終都帶着一副鐵面具,僅僅露出雙眼,可是僅靠動作、眼神、甚至喘息,諾頓就演繹出一位擁有雄才大略卻又不幸惡疾纏身的王者,令人欽佩又唏噓。
他用類似戲劇表演的方法在面具王的動作語氣中營造出濃濃的儀式感,輔之以病弱又堅定的聲音,令人感到疏離又悲涼。病痛令他行動遲緩,他總是頸部微側,似乎每一次運動都會引起生理上巨大的痛苦,而他的王者之氣、仁者之心、英主之姿又通過舉手投足自然流淌出來,這樣的表演隻能說是一個奇迹。
▲愛德華·諾頓與他飾演的面具王鮑德溫四世
那具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軀體,靠着頑強與智慧的人格力量,維護着聖城暴風雨前的和平,禦駕親征勸退薩拉丁的大軍。精美的面具後面,孱弱的軀體内,有着絲毫不輸給薩拉丁的王者的靈魂。但是天妒英才,這位年少成名的君王英年早逝,給了極端宗教分子以可乘之機,和平終被打破,聖城再次陷入戰火。
▲氣場強大的伊斯蘭王者薩拉丁
反觀伊斯蘭的領袖薩拉丁,在這部好萊塢電影中并沒有被妖魔化,作為曆史上著名的埃及阿尤布王朝的開國君主,薩拉丁在片中的戲份雖然不多,但那顆越了普通人情感的局限、願意為穆斯林統一與興盛的大業放棄國仇家恨與對手談和、并且厭惡殺戮、尊重生命的王者之心被展現得淋漓盡緻。
▲飾演薩拉丁的叙利亞演員赫桑·馬蘇德
飾演薩拉丁的赫桑·馬蘇德是叙利亞的國寶級演員,他和面具國王的談判,對巴裡安的受降都讓人感受到一個真正王者的力量、智慧與仁慈。進入耶路撒冷之後,他在王宮裡扶起倒地的十字架,不僅僅是表現了作為薩拉丁個人的寬宏,更是提醒人們曆史上的基督徒與穆斯林雖然經曆了無數次的戰争,但是他們原本也曾互相寬恕,締造過和平。立新月而不害十字,薩拉丁端的是海闊心胸。
基督教聖人戈弗雷破城之後大肆屠戮,薩拉丁卻不取贖金便釋放了城中所有付不起贖金的異教城民,聲明來去自便,連但丁的《神曲》都對此贊譽有加,聲稱這異教徒雖不信天主最終歸宿卻在天堂,不似無良教宗在煉獄中受苦。
在影片結尾,雙方和談結束時,巴裡安問薩拉丁:“耶路撒冷的價值是什麼?”薩拉丁淡然一笑:“”,随後又回過頭,擡起雙拳,自豪又自信地說:“”。此時的一代天驕薩拉丁與正直勇士巴裡安雖然各懷不同的宗教理想,但是對信仰、對生命、對人類的尊崇與理解超越了宗教,達成了共融,這應當是人類曆史上曾經光芒四射的時刻之一,也是導演借影片所譜寫的贊歌。
這樣的史詩,讓人如飲醇醪,蕩氣回腸。
正如片尾字幕所示,耶路撒冷雖為聖城,卻一直處于戰火和動蕩中難得安甯。人心本應向善,三教又本是同源,呼喚信仰的宗教也是人類自己創造的産物,卻因為觀念的矛盾、利益的沖突摒棄了初心,抛棄了信仰,乃至不惜一次次以此為借口發動戰争、消滅異己,實在是與宗教的原義背道而馳。
回到源頭,不忘初心,寬人律己,包容差異,和平才有希望。
ISIS和本·拉登都曾号稱以薩拉丁為榜樣,可就如影片中薩拉丁對極端好戰的鮑德溫四世繼承者蓋所說:“你曾經侍奉真正的王者,卻學不到真正的王者風範?”同樣的,在單方面宣布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的時候,特朗普何時也能學學當年薩拉丁的王者智慧?
不單是對于美國因種種自身利益而在今天所做出的舉動,導演斯科特借《天國王朝》所表達的希冀,不管是基督徒還是穆斯林,猶太人還是阿拉伯人,都該拿來自勉。
▲影片拍攝于震驚世界的“911”恐襲之後
影片上映于2005年,從後“911”時代到如今的ISIS,不甘處于弱勢的極端穆斯林們在西方社會孤注一擲,不惜以無辜人民生命為代價的卑鄙手段制造恐怖襲擊,在人人談穆斯林色變之時,斯科特卻有勇氣拿出這一敏感話題,并以獨特的理性視角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這部電影傳達給我們的,不是宗教間孰優孰劣的價值判斷,不是征服與殺伐的道德評價,不是上帝選民與異教徒的貴賤之别,也不是對曆史事件的單向的诠釋,而是頌揚了在宗教與民族紛争中的一種理想主義―――以良知磨合争端、以人性為最高道義。
人類文明發展的曆史上,差異和競争也許在所難免,但沒有哪一方占據絕對的真理和正義,一路走來,所有人的手上都曾沾染鮮血。但尊重對手、理性競争的精神連古人都曾明白,在全球化與和平發展為主題的今天,ISIS等極端勢力為何還是不進且退,難以歸真?
▲ISIS發布的恐吓海報,如此極端嗜血的穆斯林,早已不是穆斯林。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似乎是自古以來被尊崇的道理。如果強大的一方就可以為所欲為,借勢淩人,欺壓迫害;而弱勢的一族總是心存怨恨,耿耿于懷,伺機報複,那在此消彼長的曆史長河中,耶路撒冷的跌宕磨難便不難理解。
但《天國王朝》告訴我們:勝者不僅可以為王,更可以是以德服人的賢明;敗者也不一定為寇,保留的是血脈延續的尊嚴。對紛争千年的宗教們而言,最終歸于“四海一家”的理想主義,共存于神聖的、和諧的、和睦的“耶路撒冷”,才是走向真正“天國王朝”的救贖之路。
▲十字與新月并存的耶路撒冷才是“天國”的樣貌
在如今這個利益至上,民粹主義和極端宗教主義又借勢擡頭的時代,看看這部史詩級的佳片,除了感慨和震撼,也祈禱世界和平,希望人類能超越宗教、種族、各種利益與矛盾的局限,多些對生命和世界的尊重,還聖城以真正的神聖與安甯。
文字: Focus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