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廠：中國禅宗的“南頓北漸”(下)
印宗法師聞此，知是根器，即把慧能延至上席，問求深義，《壇經》曰：
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 莫是行者否？”慧能曰：“不敢。”宗于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衆。宗複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慧能曰：“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禅定、解脫。”宗曰：“何不論禅定、解脫？”慧能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問：“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慧能曰：“法師講《涅槃經》，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違，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印宗聞說，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議，猶如真金。”于是為慧能剃發，願事為師。慧能遂于菩提樹下，開東山法門。慧能于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今日得與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慧能自智，願聞先聖教者，各令淨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聖人無别。”一衆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民國畫家黃語臯《慧能聽經圖》
《壇經》這段議論，得出“頓教”之法，自此慧能的禅宗“南頓”之說閃亮登台。慧能在闡論“頓漸”曰：“善知識，法無頓漸，人有利鈍。迷即漸契，悟入頓修。自識本心，自見本性。悟即元無差别，不悟即長劫輪回。”此論是說，隻要一旦入悟，就完全超脫在各種差别之上，進入無差别的禅的樂境。否則不悟，那就此心生生死死，患得患失，生出種種差别之想，永遠也别想超拔了。
上座神秀在弘忍圓寂後，離開黃梅，來到江陵當陽山(今湖北當陽縣東南)，大開禅法，終成禅宗“北派漸悟”的創始人，與慧能的禅宗“南派頓悟”分庭抗禮，各具千秋。雖然神秀慧根不如慧能，未能承五祖衣缽，但在逐漸的禅修中，亦有所悟。弘忍嘗稱：“吾與神秀論《楞伽經》，玄理通快。”又對神秀說：“至于懸解圓照，無先汝者。”并稱神秀最後的呈偈有“即不堕落”的妙處。
◎ 洪丕谟行書“麻三斤”
神秀在當陽山玉泉寺東面山上弘闡禅法二十餘年，四方來皈數不勝數，聲名播于天下。唐武後久視元年(700)，武則天聞其大名，遣使去請，這時神秀已經是九旬老衲了。次年神秀來到東京洛陽，被安置在内道場裡，受到了“肩輿上殿”，武則天親加跪禮的特殊禮遇。武則天當即下令在神秀的家鄉尉氏設報恩寺，在神秀大開禅法的當陽山設度門寺，以為神秀做功德。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當時王公以下，京都士庶聞風争相谒見，望塵拜伏，每天都有好幾萬人。
一天，武則天問神秀：“東山法門，所依何典？”答曰：“依《文殊般若經》一行三昧。”可見神秀一直謹守四祖道信、五祖弘忍一脈，未忘家法。
唐中宗李顯即位(705)，神秀仍受器重，還是享受着皇家禮遇。中書舍人張說曾執弟子禮皈依神秀，稱神秀：“禅師身長八尺，龐眉秀耳，威德巍巍，王霸之器也。”次年寂于天宮寺，谥号“大通禅師”。
神秀的“漸悟”禅理，是提倡“住心淨觀，常坐不卧”之法。雖然在“頓悟”眼裡，認為難以成佛，但在當時，亦着實風靡江北。
禅法之外，神秀力推同門慧能，嘗雲自己“虛受國恩”，曾經奏請武則天，讓慧能入都一同弘揚禅法。慧能推辭，又親自寫信，發出鄭重邀請。
◎周俊傑隸書“心即是佛”
菩提達摩有“一花開五葉”偈語，至慧能承接衣缽法嗣，剛好是“一花”達摩、“五葉”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慧能，至此功德圓滿，中國禅宗不再衣缽嗣法遞傳，隻以心傳。
五祖弘忍之後之慧能、神秀，皆具法器，以地域劃分南北二宗，南者弘闡“南頓”之法，北者施行“北漸”之教，各具特色，使中國禅宗達到鼎峰時刻。
◎智凱居士朱砂《即心即佛圖》
六祖慧能于唐先天二年(713)癸醜八月初三日，于國恩寺齋罷，謂諸徒衆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别。”《壇經》有載慧能臨别時所留教法和示偈：
法海曰言：“和尚留下何教法，令後代迷人得見佛性？”師言：“汝等谛聽，後代迷人，若識衆生，即是佛性；若不識衆生，萬劫覓佛難逢。吾今教汝，識自心衆生，見自心佛性。欲求見佛，但識衆生。隻為衆生迷佛，非是佛迷衆生。自性若悟，衆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衆生。自性平等，衆生是佛；自性邪險，佛是衆生。汝等心若險曲，即佛在衆生中；一念平直，即是衆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故經雲：“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
六祖說完長偈，又告衆徒曰：“汝等好住，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吊問，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恐汝等心迷，不會吾意，今再囑汝，令汝見性。吾滅度後，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違吾教，縱吾在世，亦無有益。”複又說偈曰：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
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慧能說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謂門徒曰：“吾行矣。”說罷奄然遷化，“端身不散，如入禅定”，大師春秋七十有六歲。“香煙指處，師所歸焉”，時燃香指曹溪，于是遷神龛并所傳衣缽而回。次年七月出龛，弟子分辨以香尼上之，仍以鐵葉漆布圍護師頸入塔。這時，塔内白光一道，沖沖雲天，三日始散。韶州官員将六祖寂事奏明皇上，奉旨立碑一通，以記大師修成佛道、弘揚禅法的無上功德。
◎智凱居士行草“雲水禅心”
六祖慧能其肉身目前仍在韶州(今廣東韶關)南華禅寺六祖殿中供奉，以供信衆參拜。
◎ 智凱居士禅語刻印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自六祖慧能倡導“直視人心，見性成佛”，從此，開啟真正中國化的禅宗。之後禅宗丕揚，大德禅師層出不窮，為後人留下“當頭棒喝”、“吃茶去”、“麻三斤”、“磨磚成鏡”、“擊竹有聲”、“燒佛取暖”等等的禅門公案，作為人類思想寶庫中的一抹瑰麗奇彩，使人生更加精彩，更加燦爛，至今仍在傳送曹溪心法，沐浴在禅風禅骨之中：“心中自見真，即是成佛因。”讓人頓覺禅的超脫、禅的自在、禅的智慧⋯⋯
2021年3月28日于空廠晴窗
2021年4月26日修改于開善寺
自由書畫談于建華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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