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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與現代的碰撞

古典與現代的碰撞

50年前的1973年4月8日,西班牙藝術家巴勃羅·畢加索在法國去世。半個世紀以來,關于這位傑出畫家的研究與展覽持續不斷。進入2023年,歐美多國博物館舉辦《畢加索慶典:1973—2023》等大型系列研究展。

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舉辦了“立體主義與錯視畫傳統”展,對畢加索作品的研究視角延伸至視覺文化與科技場域。巴黎畢加索博物館從藝術品收藏角度推出了“畢加索的慶典:新視角下的收藏”。還有一些展覽聚焦畢加索的具體創作問題,如西班牙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推出“畢加索的雕塑”展,探讨他的雕塑創作對于現代雕塑風格的影響;西班牙索菲亞王後國家藝術中心博物館收集并展示畢加索轉入立體主義風格之前(1906年左右)的大量創作與文獻;法國安提比斯畢加索博物館則關注畢加索晚期的風格創新。

從這些豐富多元、各具特色的展覽可以看出畢加索之于現代藝術的重要性。“油畫不是挂在牆上的(裝飾物),而是戰鬥”,這是畢加索信奉的一條創作理念。不斷突破自我、堅持創新,畢加索和他的作品總能給人以無盡的闡釋空間與豐富的創作啟示。

開創立體主義畫派

1881年,畢加索出生在西班牙小鎮馬拉加。他的父親是一位繪畫教師,畢加索自小跟随父親學畫。13歲時,他就能按照學院派寫實标準塑造出逼真的人物、空間與光影效果。1900年,畢加索前往巴黎,在那裡受到印象派與後印象派藝術的熏陶。

1907年,剛剛26歲的畢加索與好友喬治·布拉克在巴黎擁擠的“洗衣船”畫室開創了立體主義畫派,開啟了現代藝術最為核心的非寫實性探索之路,在西方藝術史上樹立起一座新的裡程碑。

文藝複興以降,西方繪畫一直遵循着單點透視的基本規則。畢加索和布拉克則提出,單點透視猶如一隻靜止的眼睛,傳統寫實繪畫依據透視法隻能表現一個視角。事實上,人們對物體的認知,是由所有可能角度的視圖構成。在觀看一個對象時,往往會從上、下、左、右、前、後等各個面向來觀察。在“現代繪畫之父”塞尚的基礎上,畢加索發明了一種将衆多角度觀察到的塊面組構為同一個繪畫平面的創作理念和方法,大大突破了傳統藝術的寫實手法。由于這些不同角度的圖像塊面最初大量表現為立方體,當時的批評家驚呼:“這不過僅僅是一些立方體!”——“立體主義”因此得名。

畢加索于1907年創作的《亞威農少女》堪稱立體主義的開山之作。傳統的人體題材在這幅作品中得到全然不同的描繪。借鑒非洲木雕的雕刻風格,畢加索筆下的5位少女面目粗犷、充滿活力,畫家對人物不同角度的觀察被融為一體。例如,畫面右下方的女士由正面的臉、側面的鼻子和從後面才能觀察到的後背構成。畫面中的藍天與人體都由碎玻璃般的幾何形重新組構,令作品呈現出有限深度的扁平空間,完全不同于傳統單點透視所營造的空間。

此後,畢加索和布拉克不斷創新和推進立體主義風格的繪畫理念與實踐。在“分析立體主義”階段,畢加索将組構人體的幾何塊面不斷分解,直到僅僅留下極少的特征,讓畫面充滿幾何構成感;在“拼貼立體主義”階段,他在畫面中引入報紙碎片、壁紙花紋、藤編材料等現成品,形成具有拼貼效果的平面化、裝飾化語言。畢加索的立體主義實踐所形成的幾何構成風格,影響了意大利未來主義、俄羅斯構成主義、荷蘭風格派等衆多現代藝術流派,在歐洲掀起前衛藝術與抽象藝術浪潮。

藝術離不開時代,離不開生活。有評論家說,立體主義的創作風格讓人們想到19世紀末剛剛建成的埃菲爾鐵塔。畫作中的幾何形體與埃菲爾鐵塔1.8萬餘個構件在理念上有衆多相似之處,它們更多通過衆多單元相互組構的方式建構,而非通過描摹現實形成。通過現代工業機床生産而形成的硬邊結構,被認為是現代視覺經驗的一種典型代表,立體主義的藝術語言正是對這些視覺經驗的回應。

植根傳統心懷家國

開創了立體主義的畢加索常被視為“離經叛道者”。然而,他的成就并非無源之水,其創新深植于古典藝術與西班牙文化傳統土壤中。即便在擁有刀削斧劈質感的《亞威農少女》中,人們也能從畫面左側三位少女的結構中看到歐洲傳統“美惠三女神”圖式;右側兩位姿态扭曲的女性形象,也讓人聯想到西班牙樣式主義繪畫大師埃爾·格列柯與衆不同的表現性。

學生時代的畢加索曾在普拉多博物館大量臨摹委拉斯開茲、戈雅、蘇巴朗等西班牙大家之作,從中大量汲取養分與靈感,成為日後創作的重要源泉。1910年代末,立體主義藝術實踐告一段落,畢加索返歸傳統,潛心研究古典大師作品,如19世紀法國新古典主義畫家安格爾、17世紀法國古典藝術代表人物普桑等,并創作了不少緻敬作品。

在畢加索藝術人生的“新古典主義”時期,他創作了大量擁有具象特征與古典美感的形象,其中以妻子奧爾加為藍本的畫作尤為出色。創作于1921年的《母與子》(見圖,李笑男供圖)描繪了畢加索的妻子與兒子,畫中人物具有豐沛的體量感,淡淡的藍色與白色色調突出人物溫暖的身體。在構圖上,古典藝術中的水平與垂直關系占據主導,賦予作品古典的質樸與簡潔。畫面背景僅由3個色帶組成,暗示了天空、海洋和未來,與母親形象的幾何形态形成溫柔共振。母親的姿态加強了水平方向構圖帶來的平衡感與秩序性,孩子活潑天真、自然擺動的小腿則賦予甯靜莊嚴的畫面以動感。

上世紀50年代後,畢加索又多次重返傳統大師的畫作中尋找靈感,最重要的方式是創作“變體畫”,即以個人風格重畫大師作品。他曾深入研究委拉斯開茲的《宮娥》,畫下50多張不同風格的變體畫。

畢加索的前半生更多是在自己的畫室中建立“藝術王國”。1936年西班牙内戰發生後,畢加索的精神屢遭打擊:出生地馬拉加遭攻擊、年少時迷醉徜徉其間的普拉多博物館被轟炸……他對朋友說,這些事件“扼住了我的咽喉”。

1937年1月,畢加索受當時西班牙共和國政府的邀請,為西班牙在巴黎世界博覽會的展位進行創作。此前,畢加索從不接受委托創作,這一次卻破例了。他以1937年4月26日德國空軍襲擊西班牙小城格爾尼卡為主題,創作了極其震撼人心的巨作《格爾尼卡》。通過黑夜中代表法西斯的牛頭與奔走呼号的母親、孩子,嘶鳴的馬匹,以及受傷的士兵等一系列元素,畢加索深刻刻畫了戰争中分崩離析的悲慘世界,成為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戰争中最重要的視覺珍品之一。

作為傑出的現代藝術家,一生都充滿創新勇氣與探索熱情的畢加索,從來不曾忘記傳統與家國。這或許是人們至今喜愛他、研究他、紀念他的重要原因。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

《 人民日報 》( 2023年04月14日 1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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