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妻兒合作繪制《九九消寒圖》,讓人覺得有些“怪異”。因為沒有炕,就沒有炕桌,沒有暖炕的花被子,沒有炕邊的紅泥小火爐,沒有爐子上嗞嗞響着的水壺。沒有木格窗,就沒有那種天然的裝裱效果。
但那神态卻是一樣的,那神态,把我的思緒帶向童年。
冬至這天,吃過早飯,我和哥就把炕桌抱上炕,雙膝跪在一旁,目光熱切地望着爹收拾墨汁和毛筆。收拾好,一家人就坐在炕上,看爹制《九九消寒圖》。爹伏在炕桌上,手裡拿一支纖細的毛筆,用雙勾描紅法畫字。不一會兒,爹就畫好“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個正體字。爹說:“這九個字每字九畫,共八十一畫,從冬至開始每天按照筆畫順序填充一個筆畫,每過一九填充好一個字,直到九九之後春回大地,一幅《九九消寒圖》才算大功告成。填充每天的筆畫所用顔色根據當天天氣決定,晴則為紅,陰則為藍,雨則為綠,風則為黃,落雪則填白。”
“還記得爹教給你們的《填色歌》嗎?”
哥搶先背出上句:“上陰下晴雪當中,左風右雨要分清。”我跟了下句:“九九八十一全點盡,春回大地草青青。”
爹制完字版《九九消寒圖》,又開始制畫版。隻見他在老宣紙上繪制了九枝寒梅,我知道,每枝上面還有九朵梅花,一共八十一朵梅花,代表“九九八十一天”。這些寒梅,也同樣隻勾了邊,裡面是空心的,供我們在今後的“九九八十一天”填色。
制完版圖,爹又開始制聯版。爹一邊繪,一邊給我們說:“你們接着背背看。”
哥就搶先背:“春泉垂春柳春染春美。”我也沒落下:“秋院挂秋柿秋送秋香。”
爹說:“先人常用這個對聯推測一年的雨水多寡豐歉。”我問:“咋推測?”爹說:“我記不大清了,但你爺爺會。”
我就覺得太遺憾了,爹當時應該把它記在本子上才對。
我正遺憾着。哥又背了:“試數窗間九九圖,餘寒消盡暖回初。梅花點遍無餘白,看到今朝是杏株。”爹說,這詩說的是婦女曉妝染梅。過去大戶人家,冬至後,婦女會貼梅花一枝于窗間,早上梳妝打扮時,用胭脂點一朵梅,八十一朵點完,就變作杏花,說明春回大地了。“試看圖中梅黑黑,自然門外草青青”。
“‘試看圖中梅黑黑,自然門外草青青’,多好的句子。”爹重複道。我能感覺到這句詩從爹嘴裡說出來爹心裡的過瘾,簡直比他吱兒吱兒品罐罐茶還過瘾。
“頭九初寒才是冬,三皇治世萬物生,堯湯舜禹傳桀事,武王伐纣列國分。”一直沒有說話的娘背開了:“二九朔風冷難當,臨潼鬥寶各逞強,王翦一怒平六國,一統江山秦始皇。三九紛紛降雪霜,斬蛇起義漢劉邦,霸王力舉千斤鼎,棄職歸山張子房。四九滴水凍成冰,青梅煮酒論英雄,孫權獨占江南地,鼎足三分屬晉公。五九迎春地氣通,紅拂私奔出深宮,英雄奇遇張忠儉,李淵出現太原城。六九春分天漸長,咬金聚會在瓦崗,茂公又把江山定,秦瓊敬德保唐皇。七九南來雁北飛,探母回令是延晖,夤夜母子得相會,相會不該轉回歸。八九河開綠水流,洪武永樂南北遊,伯溫辭朝歸山去,崇祯無福天下丢。九九八十一日完,闖王造反到順天,三桂領兵下南去,大清皇爺坐金銮。”
“呵呵呵。”娘一口氣背完,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娘背得真好啊!”我和哥齊聲誇贊。看爹,爹也一臉的自豪。
我問:“娘你啥時候學會的啊?”娘說:“小時候你外奶奶教的。”我就覺得外奶奶真有學問。
“這是你外奶奶家的《九九歌》,你爺爺教的和你外奶奶教的略有不同。”爹說。
我讓爹背一下,看哪兒不同。爹就一口氣背了起來:“頭九初寒才是冬,三皇治世萬物生,堯禅舜位禹得桀,武王伐纣列國分……”
爹背完,我聽出來确實有幾處不同,就問爹:“那到底哪一個正确呢?”爹說:“兩個都正确。”我問:“那我和哥該學哪一個呢?”爹說:“兩個都學啊。”娘說:“你就和你哥分開學,你哥學娘背的,你學你爹背的。”我就覺得還是娘體貼人。
窗外下着雪,麻雀在房檐吱吱叫着,一家人就這樣畫着,背着……那些畫面,真是百想不厭。爹還說,每點一筆,都要在心裡祝福一下。娘說,就像娘做冬至的供餃子一樣,擀皮時,每擀一下,就要在心裡祝福一句,切餡時,每切一刀,就要在心裡祝福一句。我問怎麼祝福,娘說,在心裡念叨: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每到冬至前後,看着小區裡的垂柳,腦海中就會冒出“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就是一陣感動,這樣的句子,甚至都拒絕你去解釋。再次吟誦這樣的句子,就對“珍重待春風”有種刻骨銘心的會意。新的一年,祝願全體同胞、全人類:珍重,待春風。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