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位讀者收到書時,在他眼中,書如同一顆蘋果一個梨,是等待被品嘗被評判的果實。可是,在編輯這位果農的眼中,蘋果和梨卻是流動的風景——一粒種子、一株差點被野豬踩爛的幼苗、許多株新芽、許多花苞、毛毛蟲、持續的灌溉和陽光,一顆果實長成的整個過程。
西野亮廣的人生就是一道不走尋常路的“風景”。他做過漫才演員、電視主持人、作家、電影制作人。每一次嘗試都大膽離奇,面對種種贊賞和質疑,他從未停下腳步,仿佛打破常規才是他的常規。
今天我們就請西野亮廣繪本作品的主編卉媛老師,來與大家分享這位斜杠青年”匪夷所思“的人生和作品背後的故事。
日本媒體為西野亮廣做的小漫畫
說起繪本作者,我們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印象要麼是文藝範兒的畫家,要麼就是童心未泯、活力滿滿的大人。 而本篇要介紹的這位繪本作者——西野亮廣,卻是個相當“匪夷所思”的家夥。看看他的履曆,就知道這是個多不好定義的人了:
19歲作為搞笑藝人出道,是唯一一個還在學生階段就斬獲了相關獎項的漫才演員;
21歲開始主持娛樂電視節目并迅速蹿紅,25歲主動退出并從零開始學畫畫;
29歲出版繪本處女作,之後接連出版數冊繪本,32歲時作品大火成為暢銷書;
陸續出版講述自己商業項目經驗和理念的書籍;創建各類發想新奇的網絡服務平台;
40歲時作為電影制片人制作的動畫電影在多個國家上映,斬獲衆多獎項……
西野亮廣繪本作品
繪本作品中文引進版
小說作品《Good Commercial》
《煙囪之城》内文圖
《煙囪之城的普佩爾》動畫電影3D視覺效果圖
西野亮廣在漫才組合“KING KONG”中擔任吐槽役,類似中國相聲中捧哏逗哏中的“逗哏”角色,需要與搭檔構思表演一系列密集的段子引得觀衆哄堂大笑。同時,他又是繪本《星空影院》《八音盒世界》《吉普和康提》《煙囪之城》的作者,還是動畫電影制片人——如果去搜西野亮廣的照片,會發現他在不同場合展現出的個人面貌相當不同:
KING KONG組合漫才表演現場
偶爾文藝範兒
手捧自己的繪本《煙囪之城》
這種強烈的反差,令人不禁感到好奇:為什麼一個原本以喧鬧謀生的藝人,會轉而投身繪本創作領域呢?
被喧鬧吸引的人
不斷去追逐更大的喧鬧
兵庫縣川西市的“妙見之森”
西野亮廣出生于兵庫縣的川西市,那是一個毗鄰山水的安靜小鎮。
這樣的環境或許會令在大城市打拼的大人心生向往,但對一個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來說,卻過于安靜了。不變的生活仿佛一直在重複自身,沒有盡頭。
對幼年的西野亮廣來說,唯一能打破無聊的日常,就是定期舉辦的摔跤巡回賽。每當這時,鎮上會變得非常喧鬧,許許多多人從東京、大阪等各個城市湧來小鎮,本地人也都會紛紛趕去看比賽。
摔跤場地借用了附近超市的停車場,周圍有栅欄,透過栅欄望進去,就能看到裡面的人山人海。還在上幼兒園的西野亮廣經常扒在栅欄外,興奮地往裡看。
然而,突然有一天,栅欄四周被圍上了一層藍色的幕牆,再也沒法直接看到裡面的情況了。想看摔跤,就必須交錢買票才能進去。小孩子當然付不起這個錢,他隻能失望地回了家,卻連飯也吃不香,心心念念都是那裡的熱鬧場景。
他騎上車,回到場地,把耳朵貼上幕牆,聽到裡面傳來“噗通”“噗通”的響聲,又聽到人們一陣賽過一陣的高聲歡呼。
直到夜裡入睡前,這些歡呼聲都還在他小小的腦海裡回蕩。那是西野亮廣第一次“聽”到“娛樂”所特有的喧鬧。
《煙囪之城》:認知以外的星空
各種各樣有趣的電視節目也同樣吸引着幼年的西野亮廣——外星人尋蹤節目,心靈探秘節目,藏寶節目……于是,長大之後,西野亮廣便離開安靜的鄉鎮,走向了喧鬧的漫才演出和電視演藝之路,竟憑借自己的才能和努力和不錯的時運,少年成名,短短幾年就到達了讓很多同行羨慕的地步。
當他所在的組合KING KONG被選為電視節目《跳躍門》的常駐時,他暗暗為自己下了一個決心:要提高這檔節目的收視率,把它推向黃金檔!
(你沒看錯,《跳躍門》就是這種奇奇怪怪的節目)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目标在他25歲的時候就實現了。《跳躍門》成了一檔大火的節目,收視率節節攀升。
過早摸到給自己設定的天花闆,演藝這件事忽然就變得無聊了起來——好像接下來再怎麼努力,也隻是維持現狀,看不到向上突破的路:已經變得有名,而且已經在做相當火的節目。或許對他來說,電視演藝這個領域突然變得像小時候那一成不變的小鎮生活一樣,再認真工作,也不過是維持一種日常罷了。
除此以外,西野亮廣發現,做電視節目未必是一個有益于個人表達的出口,有時候甚至恰恰相反:正因為是公衆人物,所以經常要在公衆場合說一些自己本來不喜歡的話,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他曾經期待過成名以後可以有更多人關注他這個人本身,但他發現事實并非如此。觀衆們認識的不是他,而是“有時由KING-KONG擔任主持人”的這檔電視節目。
“原來,曾經那麼憧憬的地方也不過如此嗎?”
《煙囪之城》:盧比奇和垃圾人坐在煙囪頂端
如果再繼續走電視人的路,前方好像隻有一片虛無。
于是,25歲的西野亮廣不但沒有沉溺于少年成名帶來的榮譽和财富,反而突然宣布退出電視節目。這讓當時看好他的前輩們大驚失色,也讓同僚們投來了不解的目光。就連他自己回憶過去的時候,都覺得這個決定果斷得有點離譜。
如果把演藝事業比作一座房子,衆多電視人争先恐後地爬着正中央的旋轉樓梯,一旦攀上樓梯頂端,就開始焦慮自己會被後來的人們擠下去。西野亮廣卻另有焦慮——他發現,隻要被關在這座房子裡,就永遠無法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于是他決定主動從房頂閣樓的窗子跳出去,就像當初從鄉鎮走向電視表演一樣,去追尋更大的世界,挑戰新的目标。
《星空影院》内文圖
為什麼是繪本?
沉靜是喧鬧的必經之路
剛決定退出電視節目的時候,西野亮廣對接下來要做什麼并沒有很具體的規劃,隻是在反思演藝事業的界限:依托語言的電視節目,一年最多隻能做365天,每天再勤奮也隻能錄24小時的節目,而且由于語言表達的局限性,影響力再怎麼擴大也無法觸及到更多的國外觀衆。
他所看到的天花闆不僅是個人在行業内發展空間的天花闆,也是行業領域本身的天花闆。
于是他心下盤算,應該找一個不依賴語言的、翻譯門檻更低的體裁來投入創作。正當他琢磨這些的時候,和他關系要好并且非常了解他的搞笑藝人前輩田森約他喝酒,然後突然對他說:“你試着去畫畫吧?”
日本搞笑藝人、名主持田森(タモリ)
也許是因為田森平時就見過西野在紙上随手畫的一些塗鴉,觀察到了他在這方面的天分——總之,這個建議是認真的,而且可謂是正中靶心。西野亮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圖像不正是能夠跨越時代、跨越國境的語言嗎?一旦訴諸圖像,個人表達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可能性就可以無限延展開來。
“從酒館回家的路上,我成為了一名繪本作者。”
自此開始,西野就以可怕的自律和行動力,開始了他的繪畫學習和實踐。雖然退出了電視節目的錄制,但他仍在以KING KONG組合的名義活動(至今依然是),而除此之外,他幾乎是擠出一切時間來畫畫。當其他藝人去喝酒聊天、打高爾夫的時候,西野亮廣就一個人貓在屋子角落裡,握着一支0.3mm的黑筆,聚精會神地在紙上一筆一筆仔細地畫畫。
突然從零開始自學繪畫,這自然遭到了衆多前輩和同侪的質疑。很多人覺得他不務正業、白費功夫,也有人覺得他在拗姿态、故作清高不合群。就連曾喜愛過他的觀衆們,也有一部分人覺得畫畫這件事不會有什麼實際成果出來。
“明明就是個搞笑藝人,畫什麼繪本!”
西野亮廣最初還會因為這些聲音而委屈、不甘心,但到了後來,“想做出點名堂”的心情讓他的行動力戰勝了負面情緒。他開始對這些反對意見充耳不聞,隻是利用各種空閑時間,畫啊,畫啊……
《星空影院》制作紀錄片截圖
就像這樣握着一支筆聚精會神地作畫,西野亮廣一堅持就是五年。直到他的處女作《星空影院》出版,他已經整整用掉了500支筆。
他曾信心滿滿地說:“比我有天分的人肯定不少,但藝人裡一定沒有人比我更努力。”
當然,他努力的方向并不是大多數人所認為的“藝人”該努力的方向(笑)。西野亮廣的履曆多少給人一點“不務正業”的感覺。很多前輩覺得西野偏離了作為藝人的正途,但西野心裡卻總是藏着打破常規的沖動。憑什麼搞笑藝人就不能嘗試畫繪本?一個人憑什麼隻能有一種身份定位?
僅用一支筆,不斷地劃劃點點
也經曆過崩潰的時刻
收拾好情緒,繼續
鋪滿地面的畫作
放到現在來看,這妥妥是個“斜杠青年”,但在當時的日本演藝界,這樣的跨界嘗試可謂是非常離經叛道。
對于轉型做繪本,西野倒是認為,做搞笑藝人的經驗完全不白費:繪本也和寫漫才段子一樣,需要安排起承轉合、把握節奏。辭去電視節目的工作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是在衆多積累的基礎上再次向前邁步。
接下來,要為自己定一個怎樣的目标呢?他給出的答案是:
“戰勝沃爾特·迪士尼。”
迪士尼樂園
以迪士尼的産業影響力和國際化程度,“戰勝迪士尼”聽起來就像是個天方夜譚,更是沒少被人嘲笑。但對西野來說,這不是故意誇大博人眼球的口号,而是一個非常認真的目标。畫繪本就是邁向夢想的第一步。
畫一個孩提時代的夢境
每天夜裡,
都有人在幫我寫夢
2009年,西野亮廣出版了他的繪本處女作《星空影院》(Dr.インクの星空キネマ)。這本書的畫面完全是用黑筆一條線一條線、一個點一個點畫出來的,細密精緻的線條和粗犷誇張的畫風形成強烈反差,非常具有個人風格。
刻意誇大的人物比例
細密得不可思議的線條
誇張的人物比例,配合一筆一筆細密到難以置信的線條——非科班出身的西野亮廣完全沒有拘泥于寫實技法,而是試圖摸索出一種能夠表現虛構世界的實驗性風格,畫面整體呈現出神秘的氣氛。
與這樣的畫面相應的,是天馬行空的詩意故事,或令人驚歎,或給人感動。當西野第一次将一沓畫稿拿給幻冬舍的編輯——袖山滿一子看的時候,她先是驚訝于這獨特的、僅由黑白組成的畫面,等到聽完整體的故事時——這些故事有的還沒有形諸筆端——袖山非常感動,甚至眼眶都濕潤了。她當即表示,一定要在幻冬舍出版這部作品。
編輯們的肯定給了西野亮廣莫大的鼓勵,讓他進一步确認了自己在創作方面的才能。有位叫做館野晴彥的編輯甚至說過這樣的話:
“要是(這部作品)被别的出版社搶走了,我會自殺的!”
西野亮廣與編輯回憶初見的場景
袖山:“剛拿出第一張畫的時候,
我驚訝得‘诶——’了出來。”
西野:“畢竟一點都不像繪本嘛。”
作為處女作,這部作品蘊含着辨識度極高的個性化表達,也處處呈現出不斷向外延展的想象力。西野亮廣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對頭頂的星空抱有無限的遐想與好奇,于是便想要畫一部關于星星的繪本。
“要是能把星星的故事做成一本書,該有多好”
《星空影院》共包含4個故事,每一個故事最開始都發生在不同的星球上。4個故事看似獨立,相互之間卻有着絲絲縷縷的聯系,背後編織出一個奇特的世界觀。而每一個故事,又都生發于孩子一樣的想象力。以《紅梯子》這個故事為例:
有一顆遙遠的星球,由于地域狹小,人們沒法擴展地基,隻能把建築越蓋越高,縱向拓展空間。因此,大家去哪裡都需要梯子。但後來,電梯發明了,很“原始”的梯子就漸漸被冷落了。有個叫做董京的人,他的工作就是做梯子。原本大家都來買他标志性的紅梯子,現在生意卻變得冷冷清清。
充滿複古昭和風的奇妙街景
有一天,一顆藍色的流星忽然逼近上空并停住了。董京聽到星球上有“咚咚咚”的敲鼓聲,知道那星球上一定住着人。他決定去看看。
董京沖回家,把那些堆積如山、賣不出去的紅梯子都用上,向上方一點一點搭梯子,一直連接到宇宙。宇宙太大了,仿佛怎麼搭梯子都到不了藍星。他開始猶豫,開始迷茫,不知要不要繼續下去。
他在宇宙中遇到了一隻神秘的“貓”,貓說,藍星上真的有人生存。“盡管有時會迷路,但我能去宇宙中任何想去的地方。你也一樣。”董京堅持了下去,繼續向着藍星搭梯子……終于,董京的梯子到達了藍星的地面。
他受到了藍星人的熱情款待,很多人來這裡聽他講紅梯子的故事。久而久之,梯子周圍建起了一座城。
梯子周圍建起的這座城,熟悉的人一看便知道是東京。東京正是這個故事的靈感來源——小時候的西野亮廣曾經看着東京塔的塔尖遐想:
“東京塔的塔尖是怎樣造出來的呢?”
“一定是從頂端開始建造的。”
由這樣的視角生發出一系列想象,“從天上開始搭建并延伸到地下的梯子”這個非常有趣的畫面便形成了。配合昭和氣息滿滿的街景畫面,幻想和現實、過去與未來達成了奇特的融合,仿佛我們自己的宇宙也可以像董京的梯子一樣,延伸到各個神秘的角落。
《星空影院》後記
如果從科學理性的角度來分析,可能我們會對這個故事提出各種質疑——宇宙裡沒有空氣,董京怎麼可能活下來?搭梯子到那麼高,星球上的資源都根本不夠做梯子的!這個星球的重力法則去哪兒了,梯子不會倒下來嗎?
但是,如果時時刻刻都要被“正确答案”束縛住,我們會損失多少有趣的故事啊。西野在《煙囪之城的普佩爾》放映會後說:如今的社會是一個過于強調“正确”的社會,小時候一些有趣的“小迷信”——外星人、幽靈、藏寶圖——現在由于互聯網的普及,都變成了衆所周知的“假消息”。我們獲取答案太容易了,以至于被剝奪了想象,被剝奪了趣味。
夢幻又詩意的封面圖
《星空影院》這本書,就是想要用有趣的想象來回答兒時自己的問題。這本書強烈的開放性也來源于此。在這個宇宙中,有人能夠輕易地移動天上星星的位置,有人幫大家編造夢境裡的故事,有人幫忙配送裝滿了夢的糖果……
“面對孩子們的疑問,我希望自己是一個能用精彩的故事來提供答案的大人。”
“戰勝沃爾特·迪士尼”
從“表達出來”
到“傳達出去”
《星空影院》中滿溢着濃烈的個人表達,就像壓抑的表達欲從筆尖噴湧而出。從藝術性上來講,它的魅力在其留白而不在其完整,讀者需要根據一些情節呼應,自行在腦海中補完一個奇妙的宇宙。這也就讓這本書的欣賞門檻變得略高,頗有些小衆文藝範兒。
作為繪本創作的初次嘗試,這本書的畫風也還不太穩定。第一個故事中的繪畫筆觸相對粗放,中間卻又變得細密,好像所有細節都被不分詳略地一筆筆堆上去,有的畫面已經影響到了空間和物體的辨識。
書中第一張圖,線條較粗
後期的同一角色,線條變細了
故事的詩意和留白對一些讀者來說是看點,但對另一些讀者來說卻有可能是門檻——如果想讀到一個完整故事,那麼《星空影院》的碎片化叙事可能會帶給讀者這樣的觀感:這本書是一個設定集或者創意集錦,其實“沒有畫完”。
“這本書”确實沒有畫完——還記得那句“戰勝沃爾特·迪士尼”的豪言嗎?
西野亮廣一刻都沒有忘記這個目标。
在出版了繪本《星空影院》、确認了自己在繪本創作方面的才能以後,他一邊不斷精進自己的繪畫技巧,一邊不停地思考“走出去”的方法。接下來的兩部作品《吉普和康提》、《八音盒世界》,都前瞻性地考慮到了“海外市場”,尋找能讓全世界的讀者都獲得感動的故事。
一鍵下單
《吉普和康提》是一個關于記憶與愛的故事。
新型機器人吉普(ZIP),和舊型号機器人康提(CANDY)做了朋友。
他們非常開心地一起去經曆各種有趣的事情,但在一起玩兒了一段時間以後,吉普發現,康提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忘記一些原本是常識的事情。
他去求助康提的創造者——博士。博士卻說,康提的型号老舊了,存儲空間有限,存儲新的記憶,一定會忘掉老的記憶。
為了保證康提能正常運轉,博士隻好重置了康提,康提徹底忘記了吉普。
然而,正當吉普以為康提永遠不會想起他的時候,康提卻憑借以前留下的日記本,找到了吉普……
這個故事的靈感來自一個生活小細節:老式錄音帶必須要擦掉舊的聲音,才能錄上新的聲音。那麼,如果這錄音帶自己是有意識、有思想的呢?這就是康提的原型了。
《吉普和康提》後記節選
一鍵下單
當初向西野亮廣提議“你去畫畫吧”的前輩田森,後來也經常和他讨論繪本創作,很多靈感都是在二人交流讨論的基礎上生發出來的。《八音盒世界》也是如此。
田森為西野提供了一個設定:天上的人和地上的人長久分開産生隔閡,講一個分裂後又彌合的故事。但西野不想讓故事流于“要和平共處”的俗套說教,便苦思冥想:該尋找一個什麼樣的“魔法”,來彌合兩個種族之間的隔閡呢?終于,他想到了音樂——音樂和繪畫一樣,這也是一種超越語言的語言。
住在天上的少年和住在地上的少女偶然相識,卻因為天地兩個種族的區隔而不得不分開,無法再見面。少年向少女約定,總有一天要想辦法讓天上的人和地上的人消除隔閡。
50年以後,少年變成了老爺爺,少女變成了老奶奶。老爺爺在天上造出了一個巨大的喇叭,一個能把聲音傳遍整個宇宙的喇叭。
老爺爺将少女送給他的八音盒放到喇叭的出音口,美妙的音樂響了起來。
整個星球的人聽到了,旁邊星球的人聽到了,老奶奶也聽到了。她坐在搖椅上感動得淚流滿面。
在這兩冊繪本裡,畫面的景深層次感、視角變換的豐富程度和氛圍表現力都比《星空影院》上了好幾個台階,故事也變得更加“完整”了——當然,也少了一些《星空影院》中留白的餘韻。
不斷進化的分鏡意識
《星空影院》更像是創意集錦,很多可以展開的東西都沒有展開;而後來的這兩部繪本,卻把每個星球上的各種生活細節填進了畫面裡,非常認真地營造一個渾然一體的幻想世界:
畫面縱深感增加
植物和建築物的細節也更多
為了讓海外讀者也有機會讀到自己的作品,西野亮廣甚至給作品增加了英文,附在日文正文底下。遺憾的是,他的書在出版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什麼“海外市場”,以至于他在後記裡寫下了一些碎碎念,如今讀來頗為有趣:
“這些作品的出版讓我更加貪心,我天真地幻想自己的繪本也能在國外出版,結果在語言和文化方面碰了壁(盡管故事很好,卻沒有受到任何來自國外的出版授權申請。我的夢在碰壁之前就已經粉碎了,可惡!)。”
《八音盒世界》跨頁
為了“國際化”特意加了英文
面對版權出口的“失敗”,西野亮廣沒有氣餒。他曾在采訪裡說過這樣的話:“失敗可以通過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來改變……真正讓失敗成為失敗的,是停滞。”
而從《星空影院》到《八音盒世界》再到《吉普和康提》,我們幾乎看不到停滞的影子。西野的創作從藝術風格濃重的個人表達,一點一點轉向了傳播潛力更大、能夠讓更多人樂在其中的故事上。畢竟,要想“戰勝迪士尼”,總是拘泥于文藝小衆的個人表達可不行。必須要讓更多的人、各個國家各個文化的人,都能夠找到共鳴。
2015年舉辦的展覽
這兩部作品的創作過程中,西野周圍既有像田森這樣支持他的前輩、朋友,也有對他冷嘲熱諷、等着看笑話的圍觀群衆。不過,雖然時刻身處喧鬧的地方,西野亮廣卻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裡。即使被衆口誇贊,也不飄飄然失去警惕心,即使完全不被看好,也果斷地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正是這樣的心态和經曆,促生了後來的現象級繪本《煙囪之城》。
打破常規才是我的常規
“要堅信,哪怕隻有你自己”
第一次看到《煙囪之城》的畫面,一定會被它震撼到。
街景、商店、事務所、燈牌、窗戶,甚至電線,全被一筆筆繪制出來,頗具真實感的同時,又覆以飽和度極高的霓虹風色彩,令讀者感覺真的走進了一個幻想世界,一個可以“生活”的幻想世界。
對各種小細節精雕細刻,營造生活感、世界的真實感,其實也延續了西野亮廣前幾作繪本的風格。但是,如此精緻的CG效果所需要的工作量如此之龐大,顯然不是西野亮廣一人操刀能夠實現的。
“煙囪之城”是一座33名插畫師、CG師集體創作,共同構建出來的幻想之城。
通常認為,繪本是由一個人,最多兩個人(文字作者+繪者)完成的,西野亮廣的前幾部作品也是由個人一筆一筆獨立繪制。但這一次,他卻以繪本《煙囪之城》挑戰了這個“常識”:他将電影的分工創作模式搬到了繪本上。西野說:
“每個人的才能各不相同,有場景制作的天才,也有角色設計的天才。把大家的才能聚集到一起,就能做出很棒的東西。”
繪本《煙囪之城》封面
西野亮廣認為,大家一起做繪本這樣的想法其實并不新鮮,之前一定也有人想過。之所以之前沒有人真的去實踐,歸根結底是資金的問題。出版一本書的收益和電影相比實在微薄,無法承擔分工創作所需的高昂制作費。大多數人發現這一點後都選擇知難而退,西野卻繼續向着目标前進:既然需要解決的就隻是錢的問題,那就想辦法籌錢就好——
在當年,日本大衆對“衆籌”還沒有什麼概念,西野卻選擇了發起衆籌的方式,為這部繪本的集體創作籌集經費。
這一行動再一次遭受了人們的“口誅筆伐”——有不少人認為他是在搞什麼新型詐騙,或者指責他“怎麼能用别人的錢來實現自己的夢想呢?”甚至同行裡都有人幸災樂禍地準備看他笑話了。
對于各種誤解,喜歡打破常規的西野亮廣已經見怪不怪了。他無視了這些反對意見,繼續我行我素,憑借長期積累下來的行業資源和粉絲支持,與制作團隊共同努力,曆時四年半,讓這部繪本獲得了相當大的成功。
西野亮廣的草圖,由插畫師們建模、貼圖、設計細節
實現華麗的光影效果
本書末尾列出了所有的主創人員名單
有插畫師、美術指導、3D建模師等
在做最開始的世界觀設定時,西野就決定設計一座城市,當作故事發生的舞台。故事的核心是這座城市,而不是角色——就像《星空影院》雖然也呈現了每一個角色的個人故事,最震撼人心、貫穿全書的點,卻是那片星空的奇妙與廣袤。
“煙囪之城”是一座被幾千米的懸崖包圍的城市。那裡的天空永遠是深灰色,煙囪裡不斷冒出黑煙,沒有人知道煙霧外面是什麼。生活在煙囪之城的人從來沒有看到過煙霧外面的星星。
萬聖節到了,城裡忽然來了一位神秘的垃圾人,它加入城裡的節日慶典,和假扮怪物的孩子們一起玩耍。當12點的鐘聲響起,所有人都把面具摘下:大家都是假扮怪物的人類,隻有垃圾人是真的“怪物”!
孩子們吓壞了,關于垃圾人的傳聞在煙囪之城迅速傳開。人們厭惡他、不斷咒罵他。就在這天,垃圾人與男孩盧比奇相遇了。盧比奇不但不嫌棄垃圾人,還和他一起玩耍。
盧比奇為他取了個名字,叫普佩爾。
盧比奇的爸爸在一次海難中離去了,所以他小小年紀就做起了煙囪清掃工。爸爸曾經告訴他:煙霧上面有星星。不過城裡的人們并不相信,還說他們父子倆是“大騙子” 。
盧比奇向普佩爾講述自己的爸爸——這座城裡唯一的漁夫。一個向往大海,天空和遠方的人。爸爸相信,世界上有一片璀璨的星空。所以不論經曆怎樣的崎岖,都不要輕易放棄。
為了證實爸爸的話,垃圾人帶着盧比奇踏上了冒險的旅程,去探索煙霧之上的世界……
繪本局部
動畫電影同場景草圖
《煙囪之城》一開篇就有一句寄語:“要堅信,哪怕隻有你自己。”盧比奇一直相信,濃煙外面是美麗的星空。盡管周圍的人總是輕蔑地告訴他,世界就是那樣無聊,不存在什麼星星,盧比奇也沒有放棄自己的信念。
最後,在垃圾人的幫助下,他穿過黑夜,看見了那束光,也看見了另一個世界。
在煙囪之城,懷有夢想、付諸行動的人會被嘲笑,沒有人相信“沖出煙霧”的嘗試能夠成功。這個故事其實有很強的自傳性質,西野既是在講盧比奇和垃圾人的故事,也是在講他自己的故事——從離開電視節目開始畫繪本,到為《煙囪之城》衆籌,再到開設在線沙龍等新嘗試,這些非常規的操作經常飽受争議,時不時“炎上”一下。日本某節目甚至把西野列進了“我最讨厭的藝人”榜單。
煙囪之城的迷霧象征着阻礙人們打破常規、發揮創意的諸多質疑和指責。面對這些質疑,最好的辦法就是堅持信念、相信自己看到的那束光。
《煙囪之城的普佩爾》動畫電影海報
2020年末,電影《煙囪之城的普佩爾》上映,西野亮廣完成了從繪本作家到動畫電影原作和制片人的華麗轉型。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轉型——打從他還在畫處女作《星空影院》的時候開始,他就隐隐覺得自己以後會做電影,畫繪本正是嘗試運用圖像語言的一個開始。
其實,在他認真說出想要“戰勝沃爾特·迪士尼”的時候,就已經将的腦内的想象版圖擴展到迪士尼的重要業務——影視領域了。
動畫人設稿
人物建模
動畫電影人物關系圖及配音表
他希望這部電影能夠引發觀衆們的共鳴,鼓勵更多人沖破那層煙霧,堅定地追尋自己認為正确的目标。
當挑戰者沒有達成目标的時候,安于常規者常常喜歡說風涼話:“你看,我就說了不行吧。”然而,不做事當然就不會出錯,不會失敗。站在不會出錯的立場上指責不斷付諸行動的人,不會催生任何新的東西。總需要有人來打破常規,挑戰煙霧外面的世界,去看星空。
隻不過,和之前單打獨鬥畫繪本時不同,從《煙囪之城》繪本開始,西野亮廣便是在與整個團隊一起迎接各種挑戰。自從動畫電影項目啟動,他就非常喜歡将一句非洲諺語挂在嘴邊:
“要想早點行動,那就自己出發。
要想走得更遠,那就一起前行。”
西野亮廣與Staff一起讨論電影劇情
《煙囪之城》動畫電影版的第二部正在制作當中,他又做了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公開還未上映的、正在修改的腳本,征求未來觀衆的意見,然後吸納意見、同步修改。
當然,同樣有人表示不理解:“這都劇透沒了,還有人來看嗎?”這一次,他破除了對“劇透”的常規印象,選擇讓每一個觀衆都參與到動畫電影的創作中來,把腦海中的故事帶向更遠更遠的彼方,分享給更多更多的人。
煙霧外的廣闊舞台
衆多小世界
組成一個大世界
在《星空影院》裡,有許多“傳夢人”。她們長着貓耳朵和貓尾巴,穿梭在宇宙當中,為人們送去裝着夢境的糖果。吃了這種糖果,大家就會做一場精彩的夢。
傳夢人在宇宙中穿梭的時候,遇到了正在往宇宙裡搭紅梯子的董京。傳夢人告訴董京,藍星上有生命,而且他一定能夠到達那裡。董京從傳夢人的描述裡看到了希望,繼續往藍星搭梯子。但其實,傳夢人也被董京堅持不懈向着目标前進的精神激勵到了,更堅定地向着目的地趕去。茫茫宇宙裡的一次相遇,促成了兩個故事的美好結局。
在《吉普和康提》後記頁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傳夢人把康提的日記本交給了博士,仿佛是在告訴他保存美好記憶的秘密。
在《八音盒世界》裡,少年能夠用肉眼看到不斷向天上延伸的紅梯子,也能用望遠鏡看到遠處煙囪之城上空濃濃的霧氣。
當變成老爺爺的少年讓美妙的音樂回響在整個宇宙時,傳夢人在送夢的途中聽到了音樂,露出微笑;《吉普和康提》中的三個主角也聽到了音樂,面帶驚喜。打掃煙囪的盧比奇也停下手裡的活兒,側耳傾聽。
早期的“盧比奇”是長這樣的哦
《煙囪之城》的最開頭,一顆跳動的心髒落在垃圾堆上,這才誕生了垃圾人。遺失這顆心髒的,正是冒冒失失、偶爾會迷路的傳夢人。
《煙囪之城的普佩爾》電影開頭
《煙囪之城》繪本開頭
一切都由傳夢人聯系在了一起,每個故事都是一個更大世界的一部分。
西野亮廣曾經透露,《煙囪之城》的全部故事其實有10章,被畫成繪本的故事其實隻是第3-4章,最重要的角色——真正的主角其實要到第5章才出現。這是一個宏大的世界觀,盧比奇和普佩爾生活在這大世界的一個小角落。
被問到究竟想創造一個怎樣的世界的時候,他說:
“我并不想創造迪士尼樂園那樣的虛假的夢幻世界,我想創造一個真的有人生活在裡面的世界。這個世界裡有商人,有美術館,有電影院。在這裡,娛樂是人們城市生活的一部分。”
或許,盡管西野亮廣的興趣和業務在各種領域開枝散葉,他最想做的其實還是這件事:為誕生于筆下的那個世界,尋找更大、更大、更大的舞台。
本文轉載自一善兒童書店
撰文:卉媛
編輯:文思滢
編輯助理:張雅淇
圖片來自網絡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