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要我薦書買,我推薦說,近些年劉震雲,餘華,閻連科,蘇童他們的書,可以買,絕對沒問題。
我有這樣個感覺:看劉震雲的小說人很輕松很舒坦。因為他絮絮叨叨跟你講的,就是一些生活裡的一些瑣碎事情。真的,劉震雲的小說,就像一個碎嘴老太婆用她略顯俏皮的語言給你叨咕家長裡短。——他就有這一手拿手功夫。
關于讀書,可以打個比方:讀那些故事情節緊湊的書,比如麥家的《人生海海》就像是在探寶。你得了個藏寶的線路圖,一路緊緊追索,有點費神費心費腦子,有時候還要推算邏輯關系。這樣的書,催着你不停地趕,有時候一夜就要緊着看完。比如讀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和餘華的《活着》,你總被一股濃厚的感情驅使着,手不釋卷。但是,讀劉震雲的小說,你完全不必這樣。你就像是去爬山放松,一路上都是小的花花草草,奇石怪樹,滿眼那些細小的景緻。——處處是景,雖然不大。劉震雲的小說就有這樣的特點,集小景為大景,集小美為大美。
作家大抵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穿過平常搜尋美的景點。一類是走過平常把平常變為景點。劉震雲無疑就是第二類作家,他有化腐朽為神奇,把沒有意思的事情變成很有意思的能力。我想到了我們村老早時候的一個裁縫,他跟别的裁縫不同的地方,或者說比其他裁縫高明的地方在于:一般的裁縫隻能用整塊兒的好布料做出精美的衣服,而他還能利用邊角料做出精美的工藝品,惹得大家非常喜愛。
我身邊有不少喜歡搜集奇石的朋友,他們沒事兒了就跑到河道裡頭去扒拉,把一些看似很平常的石頭揀出來,拿回家稍作加工镌刻,平常的石頭就成了神奇的寶貝。——劉震雲的作品就是這樣來的。
這本《一地雞毛》其實是他的一個中篇小說集。裡面有《塔埔》、《新兵連》、《頭人》、《單位》、《官場》、《一地雞毛》和《口信》幾個中篇小說。其中的《頭人》和《口信》,我感覺在結構上有點類似,都是跑接力賽一樣的串聯起來的。而其他幾個呢,都是零碎的小珠子,給他串成了串兒。從這些作品裡頭,你就能看得出來,他的功力,都顯在了拾掇這些小零碎上。就像我前面說的,大家都是奔着看黃山去的,而他在去黃山的路上就已經收獲了許多風景。這個功夫,在《一地雞毛》裡給展現得一覽無餘。我覺得,《一地雞毛》就是像母親用碎補片兒給我對成花圖案做成的心愛的書包一樣,是個景緻的手工藝品。
這個小說集子裡頭,《單位》《官場》和《一地雞毛》,都是圍繞着小公職人員展開的。工作中的瑣碎直接關系着他們生活上的一切,他們活得很被動,很局促,但是很真切。誰都不容易,誰都是生活這張網上一個死命掙紮的小蟲子。因為是寫單位裡頭的生活,感到很真切,體會很深。有些話,說的真是很實際:
“我可算看透了,不要異想天開,不要總想着出人頭地,就在人堆裡混,什麼都不想,最舒服。”
有時候,生活把人的沖勁兒磨平了,這樣想着也挺好的,算是給自己解開了思想上的疙瘩。
“世界說起來很大,中國人說起來很多,但每個人迫切要處理和對付的,其實就身邊周圍那麼幾個人,相互琢磨的也就那麼幾個人。”
什麼是社會?社會就是一塊一塊拼接起來的網。你總會遇到各色各樣的人,有素質高的,有素質低的;有灑脫大氣的,有摳吝計較的;有直來直去的,有小肚雞腸的;有光明磊落的,有陰暗狡黠的;有高調浮遊的,有低調安處的……性格不對付的肯定不少,但能暢快溝通的必定也有。所以,身處其中,需要一點智慧,也需要有點藝術。有句俗話說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話還是的真是的,有些事情你還就得要麼忍一忍,要麼避一避;有些人,你還就得讓一讓,或者應付應付。所謂的“舞台大世界,世界小舞台”,說的也是這個意思。
劉震雲的小說,總體風格就是演繹生活,而不簡單是提煉生活。所以,他的作品給人感覺就是真實,貼切。你總感覺就是在寫你,寫他,寫我,我們這些在生活裡頭如困獸一樣掙紮的小人物。讀他的作品,你有一種回到了地面上,活到了實際中的感受。
劉震雲語言的總體風格很樸素,有點俏皮的味道,有時候還有點繞,但非常生活化。生活化的東西,總能給人一種親近感和真切感。這一點上,跟莎士比亞的語言就形成了完全不一樣的風格。莎士比亞是老師的課堂授課語言,而劉震雲是街頭老頭老太太的口語絮叨。
我很喜歡讀劉震雲小說時候特有的那種放松感,就像是在閱讀生活。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