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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醫研究要善于取象比類(下)

中醫研究要善于取象比類(下)

趙鵬飛 北京中醫藥大學

取象比類用于現代中醫研究

中醫病理中的取象比類

中醫學許多疾病的病名及病理解釋,往往來自對外界自然現象的直接或間接取象,比如狐惑病、奔豚氣等。在病理上的應用亦不少,舉例如下。

南宋許叔微《普濟本事方》卷第三風痰停飲痰癖咳嗽曰:予生平有二疾,一則髒腑下血,二則膈中停飲,下血有時而止,停飲則無時。始因年少時夜坐為文,左向伏幾案,是以飲食多墜向左邊,中夜以後稍困乏,必飲兩三杯,既卧就枕,又向左邊側睡,氣壯盛時,殊不覺。三五年後,覺酒止從左邊下,辘辘有聲,脅痛,飲食殊減,十數日必嘔數升酸苦水,暑月隻是右邊身有汗,常潤,左邊病處絕燥,遍訪名醫及海上方服之,少有驗。間或中病,隻得月餘複作,其補則如天雄附子礬石,其利則如牽牛甘遂大戟,備嘗之矣。預後揣度之,已成癖囊,如潦水之有科臼,不盈科不行,水盈科而行也,清者可行,濁者依然停,蓋下無路以決之也,是以積之五七日必嘔而去,稍寬數日複作。脾,土也,惡濕,而水則流濕,莫若燥脾以勝濕,崇土以填科臼,則疾當去矣。于是悉屏諸藥,一味服蒼術,三月而疾除。自此一向服數年,不吐不嘔,胸膈寬,飲啖如故,暑月汗周身而身涼,飲亦當中下,前此飲漬其肝,目亦多昏眩,其後燈下能書細字,皆蒼術之力也。其法蒼術一斤,去皮切末之,用生油麻半兩,水二盞,研濾取汁,大棗十五枚,爛煮去皮核研,以麻汁勻研成稀膏,搜和入臼熟杵,丸梧子大,幹之。每日空腹用鹽湯吞下五十丸,增至一百丸,二百丸,忌桃李雀鴿。初服時必膈微燥,且以茅術制之,覺燥甚,進山栀散一服,久之不燥矣。予服半年以後,隻用燥烈味極辛者,削去皮不浸極有力,亦自然不燥也。山栀散用山栀子一味,幹之為末,沸湯點服。故知久坐不可伏向一邊,時或運動,亦消息之法。

許叔微因為自身胃中有停飲反複治療不愈,于是乃反思疾病的病理過程。經過一番“揣度”,聯想到“潦水盈科而後行”的現象,創造性地提出胃“癖囊”的病理現象,成為中醫學認識、治療胃潰瘍的開端,而這巧妙地一比,在數百年後才借助現代技術手段得以驗證,其關于癖囊的猜想與今日胃潰瘍的龛影十分相似,這種取象比類的方法提高了我們對疾病的認識水平,值得借鑒。

中醫治法中的取象比類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故治不法天之紀,不用地之理,則災害至矣。明确強調中醫的治法确立需要進行同自然界事物運動取象比類的過程。在《内經》時代,就有樸素的基于取象比類的治法,如“因其輕而揚之,因其重而減之,因其衰而彰之”等。經後世醫家不斷發展,又創立“增水行舟”、“提壺揭蓋”、“圍師必阙”、“釜底抽薪”、“揚湯止沸”等治法。通過取象比類而不斷完善着中醫的治法内容。

提壺揭蓋法本為元代朱丹溪首創,是取象比類的一個成功案例。《丹溪心法》曰:“一男子病小便不通,醫治以利藥,益甚。翁診之,右寸頗弦滑,曰:'此積痰病也,積痰在肺。肺為上焦,而膀胱為下焦,上焦閉則下焦塞,譬如滴水之器,必上竅通,而後下竅之水出焉。’乃以法大吐之,吐已,病如失。”已故溫病大家趙紹琴進一步繼承發展了“提壺揭蓋”的理論,以“開宣肺氣”的方法治療水液代謝的疾病,已在臨床上廣泛應用治療各種水液代謝障礙疾病,尤其是腎系疾病。

受其啟發,筆者領會到濟川煎治療便秘而用升麻一味,意圖也是在“提壺揭蓋”,手足陽明之氣皆以降為順,足陽明胃氣郁閉,故濁陰不降,傳導失司,故用升麻走胃,在于辛涼而散,提壺揭蓋,以宣陽明氣滞,胃氣遂下,糞随氣降。同時,清代程國彭《醫學心悟·第三卷·大便不通》提到:“吾嘗治老人虛閉,數至圊而不能便者,用四物湯及滋潤藥加升麻,屢試屢驗,此亦救急之良法也。”中藥藥性的取象比類,為開發中藥的功用提供了思路。結合現代藥理研究表明:升麻能夠增強消化道的腺體分泌,有類似于中醫的“生津潤燥”作用,則通過“研究中醫”證實了升麻的通便之效。

中藥學中的取象比類

前人用取象比類思想指導臨床用藥,幫助認識藥物的功效,主要從藥物形态與色澤、生存環境、生理特性方面出發進行研究,分述于下。

形态

藥物的固有形态與其功效存在相關性。如藤本植物青風藤、絡石藤、雞血藤、忍冬藤等,通過“象”我們就會類比到人身的經絡,進而聯想到疏通經絡的作用,驗之于臨床,着實有效。其他如橘核仁、荔枝核形似男性睾丸且具有溫陽理氣的功效而用于疝氣腫痛;馬兜鈴、浮海石等體輕中空似肺葉而清肺止咳,蘆根、蒲公英管莖中空而有通利孔竅的功能。桑枝、藕節、松節形似關節,因“枝者通達四肢”,而有治療痹症的功效;核桃似腦而能補腎益腦;地龍形似血管而軟治療血管硬化之屬與風證。

一些蟲類藥,由于它們鑽爬穿透的習性,聯系到通經活絡的藥用功效,經過實踐,屢試不爽,也因此中醫學還專門将這一類藥物稱為“蟲蟻搜剔之品”。

色澤也屬于藥物的固有特性,曆代不少醫家以色澤而論述藥物功效。如幹姜本為生姜之幹品,幹姜色偏白,偏于入肺,溫肺化飲;生姜色偏黃,偏于入胃,暖胃有功。檀香也因色澤分為兩種,李時珍在《綱目》亦雲:白檀辛溫,氣分之藥也,故能理衛氣而調脾肺,利胸膈;紫檀鹹寒,血分之藥也,故能和營氣而消腫毒,治金瘡。

生存環境

藥物的生長環境時常決定了藥物的性味,藥物在生長過程當中需要克服環境中的某種偏性,進而具有某種特殊功效。比如生長在水濕沼澤之地的藥物,如蓮(荷葉、荷梗、蓮房、蓮子、蓮藕、藕節)、菖蒲、澤瀉等,具有利濕化濕的功效,水生動物泥鳅、鲫魚亦是去濕上品,再如龜闆、熟地黃都能滋陰補血,但龜闆較熟地黃善潛而又不生濕。雪蓮種子在0℃發芽,3~5℃生長,所以性溫。

藥物的不同生長季節會影響藥物功效,如《神農本草經》記載菊花要“正月采根,三月采葉,五月采莖,九月采花,十一月采實”,取“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之意對應四氣之升降浮沉,如桑葉、泡桐葉常要經霜打之後采收,即取其秋寒肅殺之氣。

生理特性

動植物的生理特性,往往是人們最初試探其藥用功效的出發點。比如雞内金,人們最初通過觀察,發現雞賴啄食沙石瓦礫以助消化,故認為雞内金有消食及化石等功能。經方大黃蟲丸中使用了四種蟲類藥物,這四味蟲藥之習性各不相同,其中蟲(即土鼈蟲)身體斷開後尚可自連一體,故有續筋接骨之功;虻蟲善飛,狠咬猛吸,苦洩辛開;水蛭善潛,遲緩善入,鹹軟苦破;蛴螬善鑽,雖具為蟲蟻搜剔之品,卻因習性而功效各有偏勝。中藥天麻,其苗又稱定風草,為獨苗,不随風動搖,由此也是其作為息風藥的宏觀依據。

時至今日,上海中醫醫院王翹楚名老中醫通過觀察發現花生葉具有“晝開夜合”現象,進而提出花生葉與自然界陰陽消長規律同步,可能存在某種共同物質基礎的設想,從而研制花生葉制劑治療失眠症,療效顯著。可見,“取象比類”對現在中藥學研究仍有重要價值。

切忌盲目取象比類

古今之中醫藥學家利用取象比類的思想,開拓思路,仔細鑽研,取得不少成就,值得我們今天學習和繼承。但是,必須意識到,在“取”和“比”的過程當中,其實踐主體是從事該活動的人。在整個活動當中,是以人的尺度來研究問題,因此,在沒有标準和原則的情況下,怎樣取類、如何比象則顯現出主觀性,因而容易陷入唯心主義的窠臼。如某位大夫分析濟川煎(當歸、牛膝、肉苁蓉、澤瀉、升麻、枳殼)的配伍關系,關于方中升麻的用意就以“火爐”做個了形象比喻,說爐子裡的爐渣要想掏下來,就必須先往上捅,并稱之為“欲降先升”法。于是,其在治療一例女性習慣性便秘時,便刻意加入10g羌活,以求“欲降先升”。結果,由于羌活之燥,該女病人服藥後10天未行大便。所以,其想法不失為一種思路,但是,關于升麻在該方中的意義以及在升麻治療便秘的意義沒有客觀依據的條件下,不能盲目擴大化應用,更不能盲目擴大到所有升散藥的範圍。因此,類比的前提是認真地觀察,格物緻知,在錯綜複雜的現象中發現事物之間的某種共性。相信我們如果能夠按照中醫學規律,運用中醫思維進行研究,取長補短,古今合參,就一定能取得理論創新與臨床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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