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拳論
王宗嶽
太極者,無極而生,(動靜之機,)陰陽之母也。動之則分,靜之則合。無過不及,随曲就伸。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粘。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随。雖變化萬端,而理唯一貫。由着熟而漸悟懂勁,由懂勁而階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貫通焉。
虛領頂勁,氣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隐忽現。左重則左虛,右重則右杳。仰之則彌高,俯之則愈深。進之則愈長,退之則愈促。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獨知人。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
斯技旁門甚多,雖勢有區别,概不外壯欺弱、慢讓快耳。有力打無力,手慢讓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關學力而有為也。察“四兩撥千斤”之句,顯非力勝;觀耄耋能禦衆之形,快何能為?
立如平準,活似車輪。偏沉則随,雙重則滞。每見數年純功,不能運化者,率皆自為人制,雙重之病未悟耳。欲避此病,須知陰陽。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陰不離陽,陽不離陰;陰陽相濟,方為懂勁。懂勁後愈練愈精,默識揣摩,漸至從心所欲。
本是舍己從人,多誤舍近求遠。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學者不可不詳辨焉,是為論。
王宗嶽的《太極拳論》在太極拳界的地位相當于《大學》之于儒家,《道德經》之于道家。太極拳界有這樣一個說法,無論拳架的外形有多麼大的差異,無論推手的風格有多麼大的不同,在理論上都必定尊崇王宗嶽的《太極拳論》,否則就不能稱之為太極拳。對于我們每一位太極學子來說,這篇短文是必須透徹理解和踏實踐行的,是我們太極修煉的指導思想和行動綱領。
《太極拳論》這篇文章,面世不到兩百年,相傳是武式太極拳的創始人武禹襄在河南舞陽縣一家鹽店偶然得到的,是當時僅有的一篇關于太極拳的理論文章,上面有一句話是“明山右王宗嶽太極拳論”,意指作者是明朝山西的王宗嶽,其它的細節就沒有了,王宗嶽其人的生卒年及生平事迹我們現在說不清楚,目前學術界有很多的考據和争論,衆說紛纭,其間關聯到太極拳的起源、傳承等大問題。但這不是我們這裡要考慮的重點。對于前輩祖師的心血之作,我們唯有深刻領會其真意,并認真實踐于我們的太極修煉之中,方不負祖師垂憲後學的一片赤誠之心。
太極者,無極而生,動靜之機,陰陽之母也。
“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複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是立焉。”
這是北宋大儒周敦頤的《太極圖說》開篇的幾句話,從中我們不難推論出,王宗嶽在寫《太極拳論》的時候,一定是深受周敦頤思想的影響,并用更精煉的語言表達了同樣的意思。這是中國古人最重要的宇宙觀,深入理解古人對“太極”一詞的定義,對于我們的太極修煉有着極其重要的指導意義。
在《周易·系辭》中有這樣一段話:
“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
這是對《易經》陰陽互動思想的高度概括,周敦頤的思想與之也是一脈相承的,這是儒家的宇宙觀。
道家的表述在文字上有所不同,意思卻是一樣。《道德經》第四十章說:
“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
第四十二章說: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如果我們把這幾種不同的表述作一個對應,不難看出其間的同一性。
“無”、“無極”、“道”這幾個概念都是古人對宇宙萬物的本源、本體的不同表述,這是超越于我們的思維範圍的最高的哲學概念,姑且取了這麼一個名号罷了。古人“無中生有”的思想與現代物理學揭示的“宇宙大爆炸”理論具有高度的一緻性,至于無中如何生有?大爆炸如何産生?的确不是我們的思維能到達的地帶,但“有”一旦産生,就有了“陰陽”的分别,古人對“陰陽”的認識至少可以追溯到伏羲畫卦的時代,距今大約八千年了,可以說是中國哲學的基礎理論。而戰國後才成文的《周易·系辭》提出“太極生兩儀”即“陰陽”生于“太極”,反映了古人對“無中生有”的過程的探索。從上圖我們可以看出,“太極”比“陰陽”更高一個層次,是介于“無”和“有”之間的一種狀态,你不能說是它是“無”,也不能說它是“有”,它代表的是從“無”到“有”的臨界狀态,蘊含着無窮的可能性。
也許我們可以用“大爆炸理論”中的“奇點”來對應,須知,“奇點”蘊含了我們這個宇宙的一切,而它是趨近于無窮小的!正如莊子所謂“至大無外,至小無内”的狀态。
我想這就是“太極”一詞的本意,理解這個對于我們的太極修煉有什麼意義呢?中國古人對宇宙的認知和對人本身的認知是一體的,也就是所謂的“天人合一”,陸象山說:“
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我們怎麼理解宇宙,就怎麼理解人本身。
事實上《太極拳論》全部是闡釋我們練太極拳究竟要練成一種什麼樣的狀态,我們應該把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心理調整成一種什麼樣的狀态呢?就是調整成一種“太極”的狀态。
把宇宙的“無”和“有”對應到我們的身體上,我們很容易找到一對對應的關系,就是“靜”和“動”。
“動靜之機”的“機”就是說“太極”是“動”和“靜”之間的臨界狀态,是将動未動、可靜可動、欲靜還動的那樣一種活潑的,具有無窮可能性的狀态,這對于我們的太極修煉就有了直接的指導意義,我們在練太極拳的時候,就是要讓我們的身體處在這樣一種狀态,太極拳的動作輕柔和緩,每一個刹那都處在這麼一種狀态當中,靈活、通達、變化無窮、生機無限。
我們把身體的“太極”狀态具體化,就要在這一動一靜之間去體會。
楊式太極拳第三代祖師楊澄甫
動之則分,靜之則合。
“分”是指我們的身體一動,就要分虛實,隻要一處在“動”的狀态,就必然是有虛實之分的狀态。楊澄甫祖師在《太極拳說十要》中說:
“太極拳術以分虛實為第一義。如全身皆坐在右腿,則右腿為實,左腿為虛;全身坐在左腿,則左腿為實,右腿為虛。虛實能分,而後轉動輕靈,毫不費力。如不能分,則邁步重滞,自立不穩,而易為人所牽動。”
澄甫祖師在這裡主要是講了左右腿的分虛實問題,其實這個引伸開來,全身上下、前後、左右,無不要分虛實;相傳為張三豐祖師所作的《太極拳經》則說
“虛實宜分清楚,一處有一處虛實,處處總此一虛實”
。《十三勢歌》也有
“變轉虛實須留意,氣遍身軀不稍滞”
之句。可見前輩祖師對于“虛實”這一對陰陽的重視。這個問題在後面還會展開論述。
“靜之則合”的“合”是合在一種什麼狀态呢?我們很自然的會聯想到《中庸》中的名句
“喜恕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這裡的喜怒哀樂都沒有生發的狀态,就是陰陽未分的狀态,但又不是如“無極”那樣的寂滅狀态,而正是具有無窮變化的可能性的“太極”狀态,也就是“中”的狀态。
“中”本是方位詞,上下、左右、前後,并稱“六合”。六合之“合”即是合在“中”,無“中”則“六合”無從談起,于是我們可以把“太極”也理解為“中”,“中”具有無窮的可能性,可前、可後、可左、可右、可上、可下。其實六合即空間,“中”在哪裡,就是我們自己現在的所在地呀。
如果我們從時間的範疇來考察這個“中”,則無疑的,“中”即是過去、現在、未來之“現在”,也就是“此時此刻”。
我們把時間和空間合起來,很顯然的,“中”就是“此時此地”,就是我們每個人自己所在的“此時此地”,借用佛家的話來說,就是“當下”,這就是“中”,這就是“太極”。
《莊子·齊物論》中說:
“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
大道的樞紐正是空虛無為的“環中”,所以才能應物自然,就是本身具有無窮的變化,以應對萬事萬物無窮的可能性。我們常說的“以不變應成變”,本質是“以不變生萬變,以萬變應萬變”,這個“不變”就是“中”,就是“太極”。
我們行拳的過程,看起來是一個連續的動态,但每一個當下,無不守“中”,即無不是處在“太極”狀态。
無過不及,随曲就伸。
如何才能讓我們的身體處在這樣一種守中的太極狀态呢?“無過不及,随曲就伸”這一句直接給出了答案,這句話直切要害,可以說是中國傳統文化根根上的要點。《中庸》被稱為儒家的心法,心法的核心是什麼?我們看《中庸》中的這一句: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這是聖人苦口婆心的教導,也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慨在裡面。聰明能幹的人容易的犯“過”的毛病,過在哪裡呢,過在自以為是,過在以為别人都笨,于是打着“我是為你好”的旗号把自己的東西強加于人,結果往往好心辦壞事,還滿腹委曲;而愚鈍的人呢,易犯“不及”的毛病,自甘下位,凡事不敢承擔,等着天上掉餡餅,寄希望于他人的恩賜,這樣的人不免一輩子做奴隸。
“過”與“不及”都是我們要努力去除的,“無過不及”,就能合度、合适,就能走中道,就是“守中”!
孔夫子是個美食家,以餐飲文化來做比喻,中國美食,講究的是“味道”,依賴的是“感覺”,用量常是“少許”,稱贊常用“不錯”。唯其如此,美味食之不盡。不像外來的快餐,标準化生産,都是一個味道。琴棋書畫詩酒茶花,隻要是中國的傳統藝術,無不講究這個“味道”!
用在我們的太極修煉上,當我們的身體受到外力作用的時候,如果我與之針鋒相對的對抗,用力超過了維持身體中正的需要,就是“過”,太極拳的術語稱之為“頂”,其結果必然是“大力勝小力”;而如果一味退讓,用力達不到維持重心的穩定,則會被對手打出,這就是“不及”,術語則叫做“丢”。我們要在推手中維持自身重心的穩定,也就是“守中”,就要對來力做到“不丢不頂”,“不丢不頂”是因,“守中”是果。
如何做到“不丢不頂”呢?“随曲就伸”就是具體的操作方法。
《十三勢歌》中有一句
“仔細留心向推求,曲伸開合聽自由”
,曲和伸是一對陰陽,如何才能做到呢?以上肢為例,首先,肩、肘、腕、指四大關節,要非常靈活,通過長期放松的訓練,可以把我們的關節拉開,筋腱拉長,達到骨強筋柔的效果,這樣每個關節的活動度都比一般人更大,全身都是這樣;其次,就是“随”和“就”,這兩字深刻反映了太極推手的哲學思想,就是“舍己從人”!
“随”即跟随、随順之意,“就”在這裡也是“順承”的意思,也就是“曲伸開合”均須随對方之動而動,并不加入自己的主觀想法在裡面,那有人就說了,這哪裡有“自由”呢,豈非全由他人做了主去!其實妙處就在這裡,人們常說“舍得舍得,有舍有得,不舍不得”,這個道理在太極推手中可以得到淋漓盡緻的表現,隻有當我們舍去自己内心的一切主觀想法,具體到推手當中,就是要舍掉争強鬥狠之心、舍掉戰勝他人之心、舍掉想赢怕輸之心、舍掉我要用什麼手法之心、舍掉賣弄之心、舍掉輕視對方之心、舍掉追求效果之心,讓自己處在“無過不及,不丢不頂”的狀态,正如《莊子·應帝王》中所說:
“至人用心若鏡,不将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而不傷。”
把自己當做一面鏡子,客觀如實地反映對方的狀況,他做得對,那很好!他做的不對,自然會有弱點暴露出來,當對手的弱點暴露出來,我如何處理,則操之于我手了,這才是我的真自由!
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粘。
如何在太極推手中獲得自由呢?太極推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成散手的慢動作模拟,我們在推手中心平氣和地去聽探順化,是為了尋求更合理更經濟的制敵方式。其實把太極推手說成是兩人的散手對抗的模拟,似乎還說的淺了,我更願意把推手看成是兩國交戰的模拟。我們從推手中需要去感悟和修煉的,不是把自己練成一個兵,而是要學習成為将帥之才。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太極推手是那些做管理帶團隊的人最應該學習的,我們從太極推手中可以學習和訓練出來的素質和能力,正是做管理者最需要的。
“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穩當次求變化;辦事無聲無臭,既要精到又要簡捷”
這是曾國藩囑咐他弟弟的對聯。曾文正公如此舉重若輕,我輩玩玩手戰小術,固然不在一個量級,但道理上卻是相通的,以小見大,通于一而萬事畢。
正如《孫子兵法·兵形篇》所言
“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無過不及”是戰略上的指導思想,就是先求穩當;“随曲就伸”是戰術原則,在随順中靜待時機。接下來這句話“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粘”就是具體的戰術運用。
“人剛”,即對方來勢洶洶,則我不能與之正面對抗,犯“頂”的毛病,而是“柔化”,這個過程在太極推手的術語就稱為“走”,也稱為“走化”,“走化”以後要達到什麼目的呢,就是要達到“我順人背”的态勢,這個術語就稱之謂“粘”,我處在非常穩當和順的狀态,而讓方感到處于“背勢”,以前我老師經常說“我粘着你,你感到不舒服”,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就是處于“背勢”的表現。如果隻是一味“走化”,固然化解了對方的進攻,但是沒有“粘”住對方,沒有形成“我順人背”的态勢,則還是“丢”,僅能自保,難以把握制勝之機。當然,從個人修為上來說,我老師常常教導我們“戰勝他人不為強,讓過他人方為高”,則是另外一個境界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要通過随順、通過避敵鋒芒的走化,掌握主動權。就如圍棋上的“先手”。隻有掌握了主動權,才有真自由。而這主動權的獲得,偏偏是從被動中來,這真是太極推手的奇妙之處。
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随。
這一句粗看起來,與陰陽對待之理不合,按說,對方急,我應該不急,對方緩,我就應該急攻才對嘛。但是前人的思維不是這麼表面化的,而是有更深的含義在。從心态上來說,不管對方如何緩急變化,我都是應該不急的,這是平時練拳走架所涵養出來的靜氣,是太極功夫的重要組成部分。我本人在學拳初期,本身并不喜歡打拳,推手對抗覺得很過瘾,甚至一度認為打拳沒用,但是老師是過來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打拳的重要性,包括很多功夫比我好的老師兄,都說很多東西要在拳架當中去找,在前期我是沒有聽進去的,直到後來一段時間推手功夫老不進步,遇到很大的瓶頸,才想起老師說的話:推手要進步,必須打好拳。特别是後來也有人跟我學了,要把拳理拳法說清楚,才逼着自己認真的打拳,在走架行拳中去找東西,我要跟人講一個東西,沒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我是開不了口的,自己百分之百搞懂了的東西,跟别人講起來才有真正的自信,也許這是性格使然吧。當然,在教學的過程中經常又會冒出新的想法和體悟,這是教學雙方互相砥砺的結果,這就是所謂的教學相長吧。過去我老師常說:“其實我的功夫是教徒弟教出來的。”以前隻當是老師謙虛的說法,現在才知道老師經常說大實話。李太老師去世的時候,我老師56歲,一直到他90歲去世,從來沒有停滞過對拳理拳法的鑽研精進,求真務實,精雕細琢,所以他能取得那樣的成就不是偶然得來的。
《十三勢歌》裡有一句
“靜中觸動動猶靜,因敵變化示神奇”
。這裡的“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随”顯然說的不是心态,而是事态上的具體應對措施,也就是要做到“因敵變化”。這與前面講的随順,走化完全一緻,就是要放下我自己的一切主觀預設,完全根據對方的具體變化而變化,這又是以被動求主動。人們常說:太極無招勝有招。電影裡面的張三豐對張無忌說:“太極拳隻重其意,不重其招,你忘掉所有的招式,就練成太極拳了。”這是很有道理的,我們通過招式來養習慣,但在臨機對敵的時候,如果心存一個我要用什麼招式的想法,就很麻煩了。我們可以透過“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随”去看到隐藏在背後的兩個字,就是——忘我。
楊式太極拳第四代祖師李雅軒
雖變化
萬端,而理唯一貫。
當我們真的放下自己内心的主觀預設,進入忘我的狀态,我們對外物的感應反而會更加清明。這樣不論對方如何千變萬化,“我自巋然不動”!拳諺裡有“一招鮮,吃遍天”的說法,說是把一個招式千錘百煉,不管對方如何變化多端,我都用這一招應對,“以不變應萬變”,這樣做倒是很省事的,但顯然不是這裡所說的一貫之理。這個“一貫之理”是什麼呢?
《莊子·達生篇》裡講了一個紀渻子養鬥雞的故事:
紀渻子為王養鬥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驕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向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
這就是練就了“不變”的功夫,呆若木雞,反而是“其德全矣”!這個“不變”的東西,就是我們前面所說的“不丢不頂,守中用中”,把這個“不變”的東西練上身,在臨機應用上妙用無窮,可以生發出無窮的變化,以與對方的“變化萬端”相對應,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因勢利導,順勢而為,就是我們前面說的“以不變生萬變,以萬變應萬變”。
所以說,太極拳的“無招”即是表現在它完全因應對方的變化而變化。我平常與朋友交流的時候,也曾遇到有人說:太極拳裡面好象沒有你這個招式哦?我說:哪有什麼招式又不是太極拳的招式呢,隻要符合太極拳理,什麼招式都可以為我所用,太極的修煉本來是為了身心的自由,你練拳的結果是為自己套上了更多的枷鎖,還是破除了更多的束縛?這可是個大是大非的問題呀。
由着熟而漸悟懂勁,由懂勁而階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貫通焉。
這是在講太極拳修煉的次第。記得幾年前一位外地的朋友來訪,問及太極拳那麼慢的動作到底在練什麼?傳統太極拳與公園裡的國标太極拳到底有什麼區别?于是我就用煉刀的過程來比喻。
把一塊頑鐵打造成一把鋒利的刀,首先要把這塊鐵在煉鋼爐裡鍛燒,反複錘打,百煉成鋼,這是一個去除雜質的過程,這個過程就相當于傳統太極拳裡的基本功法訓練,把全身各個部位針對性的重新塑造,養成新的用勁習慣。接下來要把這塊鋼制作成一把刀坯子,外表的樣子大概像一把刀了,這個過程就是學習拳架的過程,也就是把功法訓練得來的局部用勁習慣整體化,外在的樣子看起來就是太極拳了,但也隻是個樣子而已。下一個階段,還要反複錘煉,不斷純化,這就是拳架的細化、深化,把每一個招式練得純熟,去除多餘的盲動、亂動,提高全身的協調性、整體性,培養通暢的勁路,這就是所謂的“着熟”的過程,看起來越來越象一把刀了,但這是一把未開刃的刀,中看不中用。要把刀鋒開出來,必須進行推手的訓練,這是一個複雜的過程,包括多種推手對練、散手對練、實戰對抗,實戰對抗相當于淬火,這把刀也就大概差不多成了,但還要精益求精,精雕細琢,磨刀的過程相當于術語所說的“聽勁”的訓練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拳架與推手是相互磨砺的關系,待得這刀越來越鋒利,就是“聽勁”越來越細緻,“吹毛用了急須磨”,由粗入細,由細入微!這一過程漫長而精細,是一個以武進道的過程,也是一個其樂無窮的過程。當煉成了這樣一把利刃,就不能随便拿來東砍西砍了,而是要“善刀而藏之”,好好的保養,怎麼保養呢?每天把它從刀鞘裡小心取出,用真絲的綢緞輕柔的擦拭之,愛撫之,呵護之,這個就是你看到的輕柔和緩的傳統太極拳了,這時的拳,才是傳統意義上的打太極拳。
朋友說:聽你這麼一說,太極拳就太難了,我們怎麼學的了呢?其實《道德經》裡早就說得很清楚:
“九層之台,起于壘土;千裡之行,始于足下。”
學習的過程就是一個破迷開悟的過程。所謂“由着熟而漸悟懂勁,由懂勁而階及神明”正是一個由漸修到頓悟,悟後再起修的過程。
前面我們說了太極拳是“無招勝有招”,這裡又說要從“着(招)熟”開始起修,豈不是矛盾麼。這裡我們需要搞明白的是太極拳的“着熟”練的究竟是什麼?07年的時候我給人講這一段的時候,把太極十三勢“掤捋擠按采挒肘靠進退顧盼定”一一做了分析,通過這幾年的學習,現在覺得這些方法都不是本質的東西,而是具備了某種“能力”之後派生出來的東西,這個“能力”才是更本質的,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聽勁”。着熟是練法,目的是練“聽勁”。太極拳與别的技擊術并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如果說一定要找一個不同點,那可能就是太極拳特别重視“聽勁”的訓練。别的技擊術強調的是條件反射,動力定型,靈敏的反應,動作的預判等。而太極拳的“聽勁”強調的是身體的“感知”能力,重要的是知道。知道對方的勁力大小、方向、快慢等。至于知道了以後該如何應對,與别的技擊術并沒有太大的區别。
如果一定要給“聽勁”下一個定義,可以說“微動即知為聽勁”。至于“微動”之“微”,微到什麼程度?這就是功夫高低的判斷标準了,功夫越高者,能感知到的變化就越細微,反之就越粗糙。以前我老師常說:太極推手是個精細活,就像大姑娘繡花。記得有一段時間,老師特别叫我跟幾個老太太推手,當時公園裡有幾個跟老師打拳的老太太,雖然不是正式入了門的,但耳濡目染,也有一些樁功,身上也有一些反應,一般初學的年輕人還拿她們沒辦法。我跟她們推手,如果用蠻力,肯定随便赢,但會被她們瞧不起,說我用的是蠻力,她們心裡不服。況且赢了她們又沒面子,沒奈何,隻有靜下心來,想辦法不用蠻力去動其重心,不僅如此,還要随時注意保護其安全,老太太要跌一跤可不是鬧着玩的。結果那段時間的訓練對我幫助極大。
記得我剛入門那段時間,對練拳很癡迷,有一個信念在支撐,那就是以為那麼緩慢的練去,會練出内勁來。動作很快就學會了,慢慢還覺得自己還打的不錯了,但說好的内勁呢?總是遙遙無期!慢慢就對練拳産生了厭倦,對為什麼要那麼練産生了極大懷疑,另一方面對推手很癡迷,基本上隻推手不練拳,但一段時間以後發現功夫總是停滞不前,老師也經常追問我打拳沒有,老的師兄也一再對我說要打拳,可是那段時間我一直提不起練拳的興緻,後來也有人要跟我學了,我開始教人打拳,相當于是在一種被迫的情況下自己又重新開始打拳,沒有想到的是一段時間以後,師兄們說我功夫長了,我自己也意識到的确是打拳的原因,慢慢的我明白了練拳的真正的作用是練“知己”的功夫,通過練拳讓周身協調一緻,一動無有不動,一靜無有不靜,自己知道自己身體各個部位處在什麼位置,處在一種什麼樣的運動狀态下。以前推手的時候,一心想着去控制别人,對自己的身體處在什麼樣的狀态往往沒有自我覺照,老師兄在旁邊看着,說我這裡沒有松,那裡沒有松,可是我自己卻不覺得。要在對抗狀态反觀内照自己身體的狀态是很難的,而在一個人練拳的時候卻可以從容地觀照自身,這也是太極拳要慢練的原因之一。
推手練的是什麼呢,當然是“知人”的功夫,有句俗話說:要想了解别人,先要了解自己。到底還是“知己”的功夫是基礎。通過練拳推手養成正确的姿勢,正确的習慣,要形成決定見,那麼對别人的錯誤就能一眼看穿,這就是“未動能知”,也即“懂勁”。以前李雅軒太老師曾說:太極拳隻有兩個勁,即懂勁和不懂勁。懂勁了,可以千變萬化;不懂勁,就算會一百個勁,也是白搭。我們這一門對“懂勁”提的很高,可以說是一個門檻,一個很高的門檻,懂勁了,方可稱為太極拳的“内行”。以前我的老師評價某人,說對方是個“内行”,那是相當高的評價。有的人可以武功很高,打人可能很厲害,但到底是“外行”,是不足與之論太極拳的。
“由懂勁而階及神明”,這裡就完全談的是境界了,神明的境界可以想象,不可妄言。不過古人既然如此說,為我們立了目标,雖不能至,心向往之,隻是不要人為的神化就是了。
“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貫通焉。”這裡的“用力之久”講的是恒心,我老師以前經常說
“行住坐卧,不離這個”
。王家衛的《一代宗師》裡面也講
“念念不斷,必有回響”
,說的都是一個意思,沒有持之以恒的努力,是不可能有“豁然貫通”的收獲的。
虛領頂勁,氣沉丹田。
這是太極拳愛好者耳熟能詳的八個字,是太極拳最具代表性的動作要領,講的是太極拳的身法,簡言之就是“上虛下實”。
“領”字是動詞,有向上伸拔的意思。以前我的老師常用提線木偶來做比喻,就像頭頂正中的百會穴有一根無形的線在向上提着,這條線一直向下通到尾闾,勾在尾闾上,這就是我們人身體的中軸,這根中軸要一直保持向上提着的勁,但又不是實勁,隻是虛虛的有那麼一個意思,過分用力就會使上半身和頭頸部僵硬。所以這個要領還有另一個版本,叫做“虛靈頂勁”,就是強調這個向上的勁要保持一種靈動的狀态。
《十三勢歌》裡面有一句相同意思的表述,叫做
“尾闾中正神貫頂,滿身輕利頂頭懸”
。“神貫頂”和“頂頭懸”說的都是“虛靈頂勁”。《十三勢行功心解》中則表述為
“精神能提行起,則無遲重之虞”
。這在推手的時候尤其重要,所以我們常說要把“神”領起來,提起精神,讓注意力觀照整個戰場,包括對手,包括自己,一切都盡在自己的神意的掌控之中,用下棋的術語來說就是要有“大局觀”。推手的時候最忌諱“埋頭苦幹”,眼裡隻盯着對手一個地方,心裡隻想着用某一個招式,縱然是偶有得逞,于功夫的長進毫無益處。
“虛領頂勁”的方向是向上的,與之相對應,“氣沉丹田”的方向是向下的。“氣沉丹田”本質是全身放松。全身從頭到腳節節向下放松,松則沉,沉則重。當我們全身向下放松的時候,身體自然會有一種沉重感,而這種下沉并不是到所謂的“丹田”為止,而是要繼續向下,下沉到腳底,以緻于沉入地下,我師父以前常說四個字,叫做“深栽勁根”,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必然有很發達的根系,我們練太極拳的人,就是要練出根勁,腳下有無形的根深入大地,這就是“下實”。正如《道德經》裡面說的:“是故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
楊式太極拳第五代祖師林墨根
“上虛”和“下實”是一對陰陽,唯有同時具備了“上虛下實”,才會在中間産生活性和靈覺,我們通常表述為“上虛下實中間靈”。理想的狀态,是上虛至頭頂與天相接,下實至腳底與地相連,中間的整個人體處于高度靈活、通達、變化無窮,生機無限的太極狀态。
說到“氣沉丹田”,這裡有必要就呼吸運動做一個詳細的剖析。關于呼吸問題很多太極拳書籍都語焉不詳,有說要自然呼吸的,有說要腹式呼吸的,也有說要逆腹式呼吸的,或者就是把呼吸問題神秘化,好象呼吸與最後練出神功直接挂鈎,以為奇貨,秘而不宣,加之人們對“氣”本來就很有神秘感,這個問題就更容易産生歧義了。
我的師爺李雅軒關于呼吸問題有一段論述,引用如下:
“練習用意用氣的功夫,每動要有神意的向往,呼吸的相随,使動作藉呼吸的力量以開合,呼吸又藉開合的動作以鼓蕩。如此則内外相應,相互為用,使身體與精神氣分統統完整一氣。使身心内外俱得着平均的鍛煉。如此則氣血的循環得着了幫助,而并未将氣血循環的正常規律步驟打散弄亂。太極拳所以稱為内功者在于此,所以異于外功拳及其他體育也在于此,所以對于一些病症的療養有很好的效果者也在于此。假如教太極拳的人不是正宗傳授,姿勢練法完全弄不正确,空有太極拳名,收不到太極拳的效果。”
問題是:行拳時呼吸要不要與動作相配合?呼吸如何與動作相配合?究竟用什麼樣的呼吸方法?
本人在多年的練拳和教學過程中也在不斷總結修正,李師爺這段話很久以前就已經讀到過了,但那時自己體會不深,并沒有對自己行拳有多大指導意義。近來重讀,特别是讀到
“動作藉呼吸的力量以開合,呼吸又藉開合的動作以鼓蕩”
這句時,真的有撥雲見日之感,這句話印證了我在教學中常說的“是呼吸帶動動作,而不是呼吸配合動作”,呼吸是主,動作是從,這個主從關系理順了,很多問題都迎刃而解。
我們在練無極樁(也就是拳架的預備勢)的時候,是在站立狀态下把身體的運動歸零,所以叫做無極樁。而當我們把身體的運動歸零以後,有兩個先天的運動就突顯出來了,那就是心跳和呼吸。其中心跳是我們的意識無法主動控制的,呼吸卻很特殊,當我們不用意識去關注呼吸的時候,呼吸運動自然而然的一直在進行,而當我們用意識去關注呼吸的時候,我們可以主動控制它。
當我們隻關注呼吸但不去控制它的時候,有兩種不同的情況:一是上半身處在自然直立的狀态時,你會發現在吸氣時胸部是微微向上的(動力來源于肋間肌收縮),而腹部是微微内收的,呼氣時相反;二是在平躺狀态時,你會發現胸腔動作很小,而吸氣時腹部鼓起(動力來源于隔肌收縮),呼氣時腹部内凹。也就是說,人在直立狀态的自然呼吸是以胸式為主,而在平躺狀态的自然呼吸是以腹式為主。
如果我們的意識對呼吸的控制是順着自然呼吸的方向強化,那仍然屬于自然呼吸,隻不過是加強版的自然呼吸。太極拳行拳時當然是在直立狀态,而且行拳時意識是參與控制了呼吸運動的,正是這樣一種加強的自然呼吸。當吸氣時,腹部主動内收,胸腔打開充盈,帶動兩肩向外打開;呼氣時,胸部回落,帶動肩部松沉下來,腹部自然膨脹(這就是外在化的“氣沉丹田”)。這種加強的自然呼吸練習日久,會表現出“深細綿長”的特點。
回到李師爺
“動作藉呼吸的力量以開合,呼吸又藉開合的動作以鼓蕩”
這句話,每勢之動,都以腹部的收放(即丹田鼓蕩)為起始,吸氣時丹田内收,充胸,開肩,身勢随之而起;呼氣時丹田外放,松胸,松肩,身勢随之而落。呼吸為内為主,四肢動作為外為從,以呼吸的力量帶動四肢的動作。同時,四肢動作又反過來促進呼吸的深長,正如李太老師在另一篇談練太極拳的好處的文章中所說:
“其氣的出入是随着緩和的動作而運行的,所以能呼吸深長直達腹部,所以非常順随。其動作是趁着呼吸而伸縮鼓蕩的,所以非常的協調。這叫做動作與呼吸互相為用,身體與心神内外兼修。”
同時我們也注意到,以這樣加強的自然呼吸帶動動作的方式是非常合乎自然的,并沒有什麼需要刻意調整的地方,也就是李師爺說的
“如此則氣血的循環得着了幫助,而并未将氣血循環的正常規律步驟打散弄亂。”
由此引出另外一個問題,我們練的這個傳統楊式太極拳最好是個人單練,并不适合在廣場上很多人按一個固定的速度和節奏和着音樂同時練習,蓋因每個人都有個體差異,對呼吸的控制能力各有不同,則各自呼吸的長短不一必然導緻動作的快慢不同,如果強求所有的人整齊劃一,則動作與呼吸難免脫節,那就把好好的太極拳練成整齊化一的太極操了。
不偏不倚,忽隐忽現。
“虛領頂勁,氣沉丹田”講的是縱向身法,而“不偏不倚,忽隐忽現”則側重講橫向身法。“不偏不倚”就是我們常說的“八面支撐,八不依靠”,太極拳的每一勢,前後左右各個方向都是平衡而圓滿的,不倚靠别的支撐。這其中隐含的本質就是立身中正,以“虛領頂勁,氣沉丹田”構建起來的人體的中軸,就象天平中間的那根支柱,下肢是底座,上肢是天平的梁。“忽隐忽現”正是天平處于動态平衡時的狀态,曹植的《洛神賦》中有這樣一段
“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
正是對“忽隐忽現”的生動寫照。陰陽總是處在不斷地轉化之中,具有無窮的活性和可能性。而立身中正恰是這種活性的前提條件。
左重則左虛,右重則右沓。
這是在太極推手中保持立身中正和陰陽平衡的具體操作方法。從字面意思來理解,就是當我感覺到對方施加在我身上的力量是左邊大,那我就把我自己的左邊虛化,反之,如果右邊大,那我右邊就沒有了。這裡面隐含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字,就是“順”,前面講過的“無過不及,随曲就伸。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粘”是總體上的指導原則,而這裡講的就是實操方法。對方哪裡勁大,哪裡就順着對方的勁走化,不要去與對方的力量做正面的對抗,如果正面對抗就是“頂”,就是鬥力,針尖對麥芒,結果必然是力大者勝,這與太極推手追求的“不以力勝”是相違背的,所以“頂”是太極推手中的大忌。
那麼當我一邊虛化、空開了,另一邊應該是怎樣的呢?我左邊為虛,如果右邊也一樣虛,那麼整個中軸必然失位,這就是所謂的“丢”,也就是失去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地盤,平衡被對方所破壞了。太極推手最基本的遊戲規則就是要保持自己重心的穩定平衡,同時破壞對方重心的穩定平衡。我們總是要想方設法讓自己的中軸保持不變,正如天平中間的立柱是不動的,一邊落下去,另一邊必然要翹起來。我左邊變虛,則右邊必然變實;右邊變虛,則左邊必然變實。變實的意思就是将力作用于對方的重心上,将對方打出去。在實際的操作上就是對方在我身上施加了一個力,我保持自己立身中正,将對方施加到我身上的力轉移了方向,還給了對方的身上,也就是說,對方被打出去,是他自己把自己打出去的,我隻是在中間做了一個力量的轉換器罷了。這也就是人們常說太極拳是“借力打力”的原理。金庸小說裡說的“以彼之力,還施彼身”和“乾坤大挪移”說的都是同一個意思。當然在太極推手的實際運用中要複雜得多,但基本原理就是這樣的。
太極推手的訓練就是要不斷地培養和強化這種“借力打力”的習慣,一邊空開叫“化”,另一邊回給對方叫“發”,我們有“化發同時”的說法,本質上“化”和“發”是同一個動作的兩個方面,是一個硬币的兩面,是一不是二,太極拳的每一個拳勢動作都蘊含着這個基本原理。真的在太極推手中正确地做到了這一點,會覺得特别的輕松自然,這也正是太極推手的魅力所在。
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進之則愈長,退之則愈促。
前面講的是實操方法,接下來的這幾句講的卻是境界了,可以說是給我們展示前面所說的“階級神明”的狀态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或者說是給我們描述了一個絕世太極高手應該有的樣子。老實說,這是我們這些練太極拳的人内心所向往的理想狀态,有很多人也是被這幾句話所吸引,從而對太極拳産生了濃厚的興趣,走上了太極修煉之路。但是不得不說,現實與理想畢竟有差距,很多人窮盡一生,也許還是南轅北轍。最重要的是,方向要對。太極拳有太極拳自有的一套練法,很多貌似與人們的常識相背的方法,但實際上卻完全符合自然。老子說“大道甚夷而民好徑”,如果幻想自己哪天得了個什麼秘訣或者經由别的什麼修煉方法就可以功夫大進,那就難免堕入魔道了。以前我的老師常挂在嘴邊的話是“攀高無捷徑,全靠練練練。一日練有一日功,一日不練十日空,十日不練永無蹤。”
從字面上來講,仰是向上,向上總是覺得對方高不可攀;俯是向下,向下又覺得對方深不見底。向前進,總是覺得對方比自己更長,摸不到盡頭,自己若向後退卻會感覺非常局促,有一種被壓迫感。《道德經》第十四章說“迎之不見其首,随之不見其後”,這是對“道體”的描述,王宗嶽對太極高手的描述也正是如此。回想我自己當初剛認識老師的時候,對他的感覺就是這個樣子的,後來有初學者在我身上體會功夫,感覺也是類似。也就是說,這其實說的是下手面對上手時的感覺,功夫相差越大,這種感覺越明顯,而如果兩人功夫相當,就很難表現出這樣的狀态了。換一個角度來說,我們練太極拳的人,就是要把自己的身體練長,把自己的筋骨關節拉開練活,活動範圍比對方大,在實際的對抗中,你隻要總是比對方活性高那麼一點點,就已經夠了。太極推手是深以測淺,别人水有一丈深,你的尺子隻有九尺九,那你就永遠探不到底。别人聽勁比你高,他就是處處走在你前面,你就是處處被動,正所謂“棋高一着,泰山壓頂”。
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
這更是理想化的描述,講的是聽勁到了極細微的狀态,一根羽毛,一個蠅蟲那麼小的力量都不能施加到身上,都要給它空開化掉。極言太極高手身上的感覺非常的靈敏,當然這是文學化的描述,重要的是他表達的意思。
人不知我,我獨知人。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
我把對方看的清楚明白,對方對我莫測高深,這仗不用打已經赢了。我們都知道《孫子兵法》裡講的是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句話常被人說成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是不對的,“不殆”和“勝”是兩回事,你做到了知己知彼,對方也做到了知己知彼,旗鼓相當,仍然沒有勝算,隻是能保證不失敗罷了,所以孫子說“百戰不殆”是對的。王宗嶽在這裡提出的“人不知我,我獨知人”才是真正的“自保而全勝”之道,所以說,“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王宗嶽的《太極拳論》對我們練太極拳的人,要求太高啦!用這個理論上的高度去比一比自己,真覺得“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啊。我們常說練太極的人“心苦”,我老師就曾對我說:不要輕易對人說你是練太極的,否則難免被人瞧不起。為什麼呢?外行會笑話你還沒老呢;内行吧,就會拿這個《太極拳論》來框你,你不但要能做,還要做得合理,這個就難了。
斯技旁門甚多,雖勢有區别,概不外壯欺弱、慢讓快耳。有力打無力,手慢讓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關學力而有為也。察'四兩撥千斤’之句,顯非力勝;觀耄耋能禦衆之形,快何能為?
這一段必須整體來說,這是讓很多太極拳愛好者既向往又抓狂的一段話。“斯技”不是單指太極拳而言,而是泛指整個武術。“旁門”是最得罪人的兩個字,“旁門左道”對應是“玄門正宗”,太極拳是道家武術,自許為玄門正宗無可厚非,隻不過現在太極拳本身也分化成很多門派,沒有哪個門派不說自己是正宗的,是己非人,也是人性的常态,在此我們也不必苛求祖師處處都行中道。從字面上來理解,就是說武術的種類很多,雖然在拳勢上各有不同,但是都不外乎是強壯的欺負弱小的,手慢的打不過手快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嘛。隻不過話鋒一轉,這種大力勝小力,手快打手慢的情況,是一種先天自然的本能,不用學不用練就是這樣子的。如果我們順着這種先天自然之能去練,把自己身體練強壯,力氣練大,速度練快,是一件多麼順理成章的事情,也不需要什麼高深的道理,簡單易行,吹糠見米。這世上絕大多數的武術,都是順着這個路子在練的。技法技巧,不過是在力量和速度的基礎上的錦上添花罷了,如果沒有力量和速度做基礎,技法技巧隻是好看的肥皂泡,一戳就破。現代的擂台武術,在一定的規則之下的競技,更是如此,所有的技法技巧對于每一個運動員來說,都不是秘密,最終比的幹貨,還是力量和速度。
本文作者教學中
那麼太極拳到底要我們學什麼練什麼呢?四兩真的能拔千斤嗎?耄耋老人真的能抵禦很多人的圍攻嗎?我們學了太極拳,力量和速度就沒用了嗎?從文中來看,“四兩撥千斤”顯然是引用前人說法,我們現在已經找不到“四兩撥千斤” 的原始出處了,但在太極推手中卻有完整具體的訓練方法。專門講四正推手的《打手歌》是這麼表述的:
“掤捋擠按須認真,上下相随人難近,任他巨力來打我,牽動四兩撥千斤。引進落空合即出,沾粘連随不丢頂。”
這首歌訣早有流傳,是否“四兩撥千斤” 的最早出處也不可考了。
我們在推手的訓練中正是照這麼來練的,具體的操作方法是這樣的:當對方的力量施加到我身上的時候,我萬不可與之作正面的硬碰硬的對抗,那樣的話就必然是“大力勝小力”了,而是要在接觸點順着對方來力的方向走化,但是也不是完全的與對方的力道相一緻,那樣的話就犯了“丢”的毛病,這在前面已經講到過。正确的做法是順着對方的力道的斜方向上略微施加一點小小的影響,以改變對方用力的方向,使自己的重心得以避開對方的正面突擊,同時要使對方的重心浮起來,這就是“四兩”的作用,“四兩”是極言這個力量要很小,不要超過了需要,要剛好合适。舉個類似的例子,打籃球的時候,要接住來球,手一定要順着球過來的方向跟着走一段距離,并在這個過程中對球施加一個恰到好處的影響,球才能夠掌控在自己手上。這正是太極拳“四兩撥千斤”的絕佳寫照,而且這個“撥”字也用得恰到好處,從來沒有哪位祖師說過“四兩勝千斤”。當你用四兩之勁避開對方的千斤之力,并讓對方重心上浮之際,剛好就是前文提到的“引進落空” 的狀态,正是我将對方打出的時機,如果這個時機抓得恰到好處,那麼的确可以不用多大的力氣就能把對方打出去。我們初練太極推手時,往往怕對手力量大,化不掉,而到了一定的階段,卻很希望對方用力,反而怕對方不用力,到了這個階段,才能體會到“四兩撥千斤”的妙用,這也正是太極推手的樂趣所在。
以上說的是我方防守時的态勢,反過來,如果我方進攻,是不是就是要以力勝呢,也不是的,而是“牽動四兩撥千斤”。以前我的老師有一個生動的比喻:一頭牛有千斤重,牽牛的繩子隻需要四兩就夠了。隻不過這牛得是活牛才行,如果是石頭做的牛,那就不可能牽得動了。所以相傳當年楊祿禅祖師初到京城時,被問及太極拳打不打人,他回答說:銅人不打,鐵人不打。那意思是說隻要是個活人就能打。太極拳的進攻方式是先以一個對方不易察覺的極其微小的力量去引動對方的根,讓對方的重心浮起來,然後順勢整勁而發,如果練習純熟,一般人是看不出來有這個複雜的過程的,這是太極拳的高級技術,這其中有一個關鍵點,就是要利用人遇到外力作用時的本能反應,這個本能反應就是抵抗,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太極拳利用的恰恰就是對方的這個抵抗之力,與前面說的“引進落空”是一樣的,隻不過我防守時是被動的引化,我進攻時是主動去牽引對方,使其抵抗之力落空,這隻有在具體的練習中才會有真實的體會。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作者所說的“顯非力勝”的意思是指太極拳不是單純的大力勝小力,而是有其特有的用力方式,太極拳是追求以最小的代價去達成目的,能不用力盡量不用力,能用小力絕不用大力,所以太極拳的訓練側重在身體的靈敏性,也就是聽勁的訓練,聽勁的訓練對放松有極高的要求,如果偏重于力量訓練,要達到太極拳要求的高度的放松是不可能的,特别是上肢的訓練尤其如此。
至于“觀耄耋能禦衆之形,快何能為?”作者究竟是什麼意思?快不能為,難道慢能為?顯然慢更不能為。與上面的用力同樣的道理,太極拳的快,也不是單純的快,而是懂勁後意識處處走在對手前面的快,是更加追求效率的快。我老師九十歲去世前不久,身體已經很弱了,要說力氣是真沒有了,但他與我推手的時候,仍然比我快,意識總是走在我前面的,他似乎知道我的想法,我想做什麼動作他好像都提前知道了,結果是我什麼也做不出來,甚至是當我一有想法,已經被打出去了,這是我當時真實的體會。
總之,太極拳跟其它武術一樣,都要講究力量和速度,或者說,太極拳更注重的是對力量和速度的控制能力,我們通過太極拳這種特殊的訓練方式,就是為了練出這種能力,這并不是要把自己練弱,恰恰相反,是把自己練強大,不是外在而是内在的強大。
立如平準,活似車輪。偏沉則随,雙重則滞。每見數年純功,不能運化者,率皆自為人制,雙重之病未悟耳。
這個“平”,有的版本是“秤”,有的版本是“枰”,都可以講通。我們前面講過的“虛領頂勁、氣沉丹田”是縱向身法,也就是“立身中正”。從百會到尾闾這一線是身體的軸心,好比是天平的中軸,中軸的穩定性是我們在交手中立于不敗之地的根本。這個中軸也就是車輪中間那個不動的圓心,俗稱“磨轉心不轉”。“活似車輪”怎麼個活法呢?你随便去推車輪圓面上的哪一點,它都不會跟你發生頂抗,而是會随着你的勁轉動。我們說太極的動作都是走弧形的,總之不會硬碰硬的發生頂抗,你勁一去,它就轉化了。這與前面講的“不偏不倚,忽隐忽現”是相對應的,講的是橫向身法,即左右、前後方向上的要求,簡言之就是要做到“陰陽平衡”。
“随”是好的,我們前面也講過這個“随”字,它的本質還是“活” 。“滞”是不好的,是呆滞,雙重就會呆滞。簡單的說,“偏沉”就是虛實分明,陰陽平衡的狀态。而“雙重”就是陰陽不分的狀态。“雙重”對應的還有一個“雙浮”。“雙重”是雙陽,“雙浮”是雙陰,陰陽不分,都是病。推手
對練時,頂就是雙重,丢就是雙浮,不丢不頂則陰陽平衡。
比如攬雀尾的按式,兩個手看起來都是在往前推,但你兩個手不能平均用力,這樣就是不分陰陽,兩個手的陰陽應該是在不斷的變化。練太極拳的人樁功通常都很好,表現為一般的人推不動他,如果我們破解開來看,其實也不複雜。常人用力去推的時候,兩手是平均用力不分陰陽的,這樣的力很好化解。但是有太極功夫的人,他不會這麼簡單的出手,他出手是随時在調節,不斷的在變化,你聽勁不如他,你就感受不到他的變化。當然如果兩個人功夫相當,兩人都在作細微的調節,對于旁觀者來說,可能什麼也沒看出來,人家已做了很多攻防的轉化了。這時候比的就是誰做的更加精細了。
“每見數年純功……”這一句,是說你辛辛苦苦練了很多年,還是不能化掉别人的勁,看起來是别人功夫比你高,沒辦法,就算你分了陰陽,他可以破壞掉你的陰陽,讓你陷于呆滞,你沒病要給你弄出病來。其實是“率皆自為人制,雙重之病未悟耳!”。注意這個“自為人制”很重要,說到底還是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自己的身體沒有調理好,自己“雙重”了,陰陽不分,虛實不明,不是别人把你怎麼樣了,而是你自己犯了錯誤被人家利用才會被制的。
跟功夫比自己好的人推手的時候,被封住,整個身體呆滞了,這時候怎麼辦呢?經常有初學者問“我被封住了怎麼辦呢?”這就相當于人家刀已經抵住了你的咽喉你還問怎麼辦一樣。其實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怎麼辦了,隻有重新來過。太極推手的好處就是可以不斷的死而複生,重新來過。所以有好多太極拳家都說太極拳的功夫是輸出來的。要七次跌倒,八次站起來!隻有這樣不斷的磨砺,功夫才會上身。
我們回過頭來想一下,被封住了的時候你最應該問的問題是“我為什麼會被封住?” 被封住是個結果,我們應該關心的是被封住的原因是什麼?原因當然是你自己沒有調節好,前因錯了,當然結果不妙。到結果的時候你才問怎麼辦,那當然隻有重新來過了。如果你不甘心,要反抗,那是錯上加錯。我們看到高手将低手發放的很遠,過程看起來是一瞬間的事,但成功的發放往往是低手被封住了以後還不甘心,亂動,反抗,錯上加錯,被高手抓住機會利用了,高手就是在等這個機會呀!他就是要把你這個反抗給逼出來,如果你不錯上加錯,至少不會被發的很難看。所以說太極推手比的是什麼?比的是哪個更松、更柔、更定得住、更穩得起。
從前因上去找問題,争取在前因上就不出錯,這是我們修煉太極拳的一個重要方法。
楊澄甫祖師說過練好太極拳有三大要素,缺一不可,一是良師之指導,二是好友之切磋,三是自身的努力。在此單說一下好友之切磋,在平常的太極推手訓練中,面對不同的對手,要有不同的心态,在心态上也不要犯“雙重”的毛病,心态上的“雙重”是什麼呢?就是想赢怕輸、争強好勝之心,這是要特别注意去克服的。這裡分三種情況來說一說。
如果是上手對下手,我面對的是一個比我功夫差的人,那我怎麼做都是對的,我很輕松地就可以封住他,随便撥動他的重心,随意把他發出去,就算我做錯了,雙重了,對方也感覺不出來。他做對了,我可以設法造成他犯錯,他做錯了,我可以放大他的錯誤,讓他越做越錯,随便他怎麼變,怎麼調節,我總是走在他的前面,他變不過我。這個時候其實是最考驗上手修為的,因為這個時候你做錯了也是對的,堅持不亂做,隻求動作的合理,不求赢人的快感,就顯得難能可貴了。
上手對下手要有愛,自己不犯錯,同時能找出下手的錯誤所在,以幫助對方功夫進步,其實這是上手提升自己功夫的捷徑。
要是換一個功夫高我很多的呢,情況馬上就反過來了,我怎麼做都錯,有時候你明明覺得人家做錯了,可是你還是沒辦法,抓不住他的漏洞,自己一動就錯,為什麼呢,因為對手站得更高,看的更遠,始終走在前面。這種情況下,下手的心态應該是受,接受、承受、忍受。在這個過程中心不要亂,焦點不要放在抓對方的漏洞上,而是要去發現自己被制的原因在哪裡,是自己哪裡沒有做好才造成的,不斷地總結調整,才能進步。
還有一種情況是最複雜的,就是面對與自己聽勁和功力都差不多的人,那每一手每一步都不可掉以輕心,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種情況下要盡量讓自己不要犯錯,到頭來看誰犯的錯誤更少,誰就能獲勝。平常師兄弟的切磋中,在自己不犯錯的基礎上,更好的選擇是讓,讓對方把動作做出來,讓對方把勁發出來,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的的功夫就會大進了,真的是成就他人就是成就自己,這也就是《道德經》所講的
“不争而善勝”
。
以上可以總結為九個字:“上則受,平則讓,下則愛”。
欲避此病,須知陰陽;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陰不離陽,陽不離陰;陰陽相濟,方為懂勁。
這裡說的很明确,不能運化的前因是雙重,雙重之病的前因是不知陰陽,陰陽不分,陰陽不明。第一段詳細說過“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粘”。走和粘是一對陰陽,這一段是從一個更高的維度來闡明走和粘的關系。走和粘是一體的兩面,是相互依承,互為因果的,在推手實踐中,你能粘得住,就能走化得開,能走化的開,就能粘得住對方,就能做到不即不離,不丢不頂。
《道德經》裡面講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陰陽是相互交融,一體不二的東西,在運動當中,總是有陰必有陽,有陽必有陰的。我們要在這個過程中去找對方的錯誤,或者示形造勢,促成他犯錯,而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不要犯錯誤,對方要是穩不起,遲早會有錯的。如果他不犯錯呢?那很好嘛!你要是沒有能力促成他犯錯,那就比一下誰的耐心更好了。
這正如《孫子兵法》形篇裡講的
“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練太極拳的人一般不會氣勢洶洶地主動出擊,而是把自己放在一種很安全的狀态下去捕捉戰機。自己這個身心一動,是個陰陽的共同體,是一個周身完滿無缺、上下相随、内外一心、高度協調、高度統一的整體。兩人一交手,又構成了一個更大的陰陽共同體,這裡面的陰陽,此消彼長,始終在不斷的轉化之中,我們要做的就是不斷地減少自己犯錯誤的可能性,提高對對方犯錯的敏感性,自己保盈持泰,對對方全息觀照,對對方的一切了如指掌,對對方的一舉一動都能作出正确的應對,對自己的陰陽總是能保持平衡穩定,久而久之就會生出一種“未動能知”的感應出來,正如前文所說的“人不知我,我獨知人”,這就是“懂勁”了。所以說“陰陽相濟,方為懂勁”。
懂勁後,愈練愈精,默識揣摩,漸至從心所欲。
在我們這一門,認為“懂勁”了,才可以稱之為太極拳的内行,“懂勁後,愈練愈精,默識揣摩,漸至從心所欲。”這是進一步漸修的過程,“默識揣摩”就是提醒我們要多動腦筋,要念念不忘,要反複揣摩其中的道理,太極拳要練成功,那真得有大智慧。既要有聰明的頭腦,還要有實在的為人。以前我老師常說:太極拳是聰明拳、智慧拳。但是一個人如果太聰明了,又練不出來。為什麼呢?聰明人最容易犯的錯誤是處處想取巧,正如《道德經》所說:
“大道甚夷而民好徑”
。不踏實練功,不認真打拳,甚至以為看了什麼武功秘笈,功夫就會上身,天下沒有這麼好的事。當然如果隻知埋頭傻練,那也出不了功夫。所以要多思,多悟,慢慢的功夫就會上身了。
“漸至從心所欲”,從心所欲就是身心兩方面的自由啊,這是我們每一個太極修煉者都向往的境界。孔子說: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自由和規矩,也是陰陽兩面,一體不二的。關于規矩,以前我老師常說:明規矩,守規矩,脫規矩,合規矩。首先要把規矩弄明白,然後老老實實地按照規矩去練,然後要從規矩的窠臼裡跳出來,不要死在規矩裡,最後一舉一動,從心所欲,而又自然的合乎規矩。這恰恰是通往自由之路。
本是舍己從人,多誤舍近求遠。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學者不可不詳辨焉!是為論。
這一句話特别重要,這是對整個《太極拳論》打一個總結。“舍己從人”前面已經提到過,這是我們在太極拳功夫的修煉過程中非常非常重要的,可以說就是一句最高的武功心法,是太極功夫克敵緻勝的最大秘密。
我們從兩人交手的狀态來看,我要真正把自己舍掉,他要什麼我就給他什麼。《道德經》說:
“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我把我的整個身體都放下了,無所謂了,我就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實際上是把自己置之死地,把心放下來,呆若木雞,心死則神活,神志非常的清醒,對手的一舉一動盡在我觀照、掌控之中,我專等他的錯誤出現,給予緻命一擊。“從人”就是要随對方,要因應客觀情況的變化而變化。這實際上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具體到推手的訓練中,他要我的手,我就舍給他,他要我的身,我也舍給他。當然我也不能全舍完了,舍完了就成了丢,什麼不舍呢?中定不能舍。說到底還是要不丢不頂,守中用中。
“多誤舍近求遠”的意思,簡單的說就是把自己的身心調整好,不要一門心思的去想把别人怎麼樣。自己不犯錯誤是最重要的,正如《中庸》所說: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主要從自己身上去下功夫,舍棄那些外在的招式方法,把自己的事先弄好了,至于别人怎麼變,那是他的問題。況且“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門心思去想别人,哪裡想得過來?所以我們不要“舍近求遠”。
總之,《太極拳論》就是反複告訴我們最重要、最核心的就是把身己的身心調整成為太極的狀态,“如如不動,光明遍照”。“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學者不可不詳辨焉!是為論。”極言這一理念的重要性。這個根本把握好了,路就不會走錯,至于每個人自己能走多遠,那就是各人自己的事了。(全文完)
聽微閣楊式太極拳修煉宗旨
聽微閣緣起:
由楊式太極拳第六代傳師胥孔林創辦,胥孔林生于1968年,1987年始學太極,1994年拜入著名太極拳家林墨根先生門下,2000年獲四川省太極推手70公斤級冠軍。習拳教學,均以聽勁為訓練核心,練拳以聽内,推手以聽外,由粗入細,由細入微,由微入精,惟精惟一,故曰“聽微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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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