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确把握《傷寒論》條文中症狀的代表意義并在臨床中變通應用,始終是有很大難度的,即使經驗再豐富也難免犯錯,此時就體現出了脈的重要性。如果摸脈有經驗的話,即使臨床症狀的病機解讀有所不足,你根據脈象的變化也可以準确地把握陽氣的改變,這就足以選出對症的方子。《傷寒論》裡為什麼特别強調“脈證并治”,将脈置于證和治的前面呢,就是因為脈可以直接反應陽氣趨勢的變化,而症狀則還需要辨析其病機才能代表陽氣的變化。脈是直接體會病人的陽氣變化的,而症狀還有一個分析病機的過程,所以正确的診脈可以極大地增加你對陽氣變化狀态的把握程度,從而提高經方使用的準确性和臨床療效。
所以說診脈并不是單憑有一個人手把手教你就能掌握,也不是通過看書就能學會。你必須在學習《傷寒論》的過程努力吃透了每個方子在陽氣運行上的作用點。完全吃透了《傷寒論》中描述的陽氣的各種正常和異常的運行狀态,腦子裡慢慢就會形成相應的脈象,再通過臨床實踐的驗證,到時候不用有人教,也不用看專門的脈學書,你也能熟練地應用脈診來指導經方的應用。通過這種途徑運用脈診,它能反過會不斷加深你對經方,對《傷寒論》的理解。
跟我出診的人都知道,我看病也并不是從頭問到腳,而是有目的地去搜集臨床表現,再加上脈象去把握陽氣的變化特征,然後就能處方用藥了。診脈不是為了代替問診,不是所謂的“不要病家開口”就知道它有什麼病,有什麼症狀,而是系統掌握他陽氣的變化,從而直接指導怎麼開藥的。那種故意不讓病人開口,通過診脈猜測病人有什麼症狀,就像老先生算命看相一樣,不是咱們努力的目的。
在臨床上看病的時候,好多初學者問得很認真、很仔細,根據十問歌,一問寒熱、二問汗,三問頭身,四問便…從頭問到腳。有人這樣問,覺得很全面了,給我發過來讓我根據問診的結果開個經方。這我還真是開不出來,相反我自己當面看病人的時候,有時候就三句話,加上舌脈,方子就開出來了。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
是這樣子的,從病人進門開始,他的神采,氣色,狀态就會對你産生一個初步的印象,這個印象你可能還沒有來得及總結,但實際上已經影響了你處方用藥。這就是望診,望診得到的感覺有時候很難直接描述,更多的是一種直覺,是建立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的一種直覺,這種直覺有時候在你的潛意識中就會和某個經方對應起來。病人在你面前坐下後,伸手一搭脈,如果右寸關脈滑,腦海中竹葉石膏湯就冒出來了,再一看這個脈雖然滑但感覺不是很有力,有種偏不足的感覺,那苓桂術甘湯馬上就出來了。再比如,左手的寸關脈偏浮滑,右手關脈反而有些沉細弱,那麼馬上就會有一個柴胡桂枝幹姜湯的印象。然後開口問病人,問什麼?除了主訴之外,就是問太陰,了解脾胃的問題,因為這會決定你之前前面考慮過的方子能不能用,比如問食欲如何?問肚子脹不脹,問大便成不成型,一天幾次。如果大便不成形,一天好幾次,那其他的都不用看了,肯定是太陰病,先從理中湯、四逆湯入手吧。在這個基礎上,如果左面的脈弦滑,右面的脈無力,還有太陰病,那柴胡桂枝幹姜湯的大思路已經定下來了,但這個方子如果明顯太陰虛寒,那單純幹姜溫脾陽的力度還是不足,那就再把附子理中湯放進去,大便一天好幾次的理中湯中參要用人參,不要用黨參。這就是我臨床選方用藥的一個思維過程,其實是通過望聞問切得到的信息,一步一步地選擇、篩選、确定及排除方證,最終決定治療的方案。
比方說外面進來一個人,女的,偏瘦,老歎氣,然後你一搭脈,脈弦。這時候首先想到柴胡證,然後再問她,胃口怎麼樣?她說胃口不太好。問那你這次來是想治什麼?她可能說我這次治荨麻疹來了,或者我這次治月經不調來了,或者我這次是全身不舒服。這時候,你總體感覺她就是一個腺病體質的人,那就要接着問,你小時候是不是喜歡扁桃體發炎?是不是小時候經常感冒或者經常得氣管炎、鼻炎,随着年齡增長是不是經常發生結節類的疾病如甲狀腺結節來、乳腺增生來、以及月經不調等。如果這些都是一定的,這些一出來,那一定就是柴胡桂枝湯,然後根據具體的主訴在做加減,如果是治荨麻疹,把過敏給加上;如果是治月經不調,把當歸芍藥散加上,如果是有結節,乳腺增生,可以合用柴胡桂枝幹姜湯或青皮、貝母之類。
所以說,看病并不是說一定要問得特别多,診脈的時間也不是一定要達到多少分鐘。常規的問診要求是按十問歌問,診脈是要診到50動,但說實話,如果你要腦子裡沒有提前把一些方證吃透,你就是診五百動不懂還是不懂。就好比你沒有見過貓,那貓來了你就是盯着它看上五小時不還是認不出來來。如果你以前就見過貓,甚至養過貓,那說實話,隻要遠遠聽到一聲貓叫,或者偶爾驚鴻一瞥,你就會立馬知道是貓。
為什麼要講這個,因為張仲景講任何問題的時候,他其實最多用的就是排除法。這是張仲景寫《傷寒論》的思路,但同時也是我們看病的思路。把這個思路結合到我們看病的過程中,你就能明白一步一步怎麼走了。有人按自己的思路,詳細地詢問了病人,也寫上了舌脈,問我能根據這個開方子嗎?坦白回答,如果是做病案分析題,我當然能寫。但如果是實際的病人,我就可能還是茫然無措,很可能你的所有内容裡,唯獨缺乏能給我提供方證信息并進行進一步篩選的資料,你的舌脈,可能也和我的判斷标準不一樣,所以還是必須我親自看病人。
舉個例子,有一次我們科收了一個新住院病人,頭暈,既往有類風濕性關節炎,急查為重度貧血,血小闆減少到危急值,腎功基本正常,其他的結果還沒有回報。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要到外地出差,也沒有來得及看他。到了上午九點多的時候,我還在火車上,這個病人的管床大夫突然打電話說這個病人突然全身劇烈疼痛,問我怎麼回事。我知道怎麼回事啊,其他檢查結果還沒有回報嘛,你問我我問誰?一瞬間腦子裡閃出了好幾種危急情況,什麼血小闆減少自發出血?敗血症?DIC?心腦血管意外都想到了。但眼前面臨的是要馬上處理這個問題,管床大夫已經再給我提供不了更多信息了,我急中生智,讓管床大夫把電話交給病人,讓病人給我通電話。聽到病人的聲音後,我心裡的石頭立馬就落地了,雖然不能明确是什麼,但前面考慮的這些危重情況應該通通都不是,最大的可能還是原發病類風濕關節炎所緻的疼痛。于是我就告訴管床大夫,放心吧,病人沒事,我中午回去後結合檢查彙報看病人。其實,也并不是我和病人通電話時問了什麼内容,通過聽他的聲音,我心裡就有一種直覺了。你非要把這種直覺描述為語音從容和緩什麼的,那都是事後諸葛亮的事了,當時候其實就是一種直覺。
還有一個病人,是個腎病綜合征的一個小女孩,當時大概有十來歲,用過激素、環磷酰胺都沒有效果,重度浮腫,大量蛋白尿,低蛋白血證,當時主要就是純 中藥治療。每天黃芪用到100克,有一次我去查房,随手按了一下她的腿,就問病人,你這黃芪的用量肯定沒到100克,最多一半的量,怎麼回事?結果她說,免煎顆粒一開始不知道一次要喝兩包,以為喝一包就夠了。實際上,100g黃芪再加上其他的藥,一次就得喝兩包,一天就得喝四包,和以前不一樣,所以給搞錯了。一起查房的其他大夫都很奇怪,為什麼一按腿就知道黃芪的量沒有用夠呢?這個事要傳來傳的也可以傳得很神。但事實上這個很簡單,這個和黃芪的藥證有關,我一按腿上的皮膚還是很 虛浮,其軟如棉的感覺就是典型的黃芪的藥證。我們看一個病人能不能用黃芪,如果皮膚特别白、細膩、虛浮,基本上就有黃芪的指征,摸着皮膚特别軟,皮下組織和肌肉也特别軟,就和剛出鍋的發面饅頭一樣,這就是黃芪證,一般這個指征,在診脈的時候順便就能摸出來。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