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漢元年(公元前100年),一支百餘人規模的漢朝使團,正行進在塞外寒冷的草原上。
使團的領隊是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蘇武,在他身後,是副中郎将張勝和常惠。他們此行的任務是向新繼位的匈奴且鞮侯單于賀喜,同時交換被扣押的人質。
這一年,蘇武已經四十歲了。然而,熟悉蘇武故事的人都知道,他的苦難一生才剛剛開始。
這些年來,漢朝和匈奴的關系時好時壞,自從漠北大戰後,匈奴那邊消停了好些年,但這并不代表漢朝把匈奴打服了。這之後,烏維單于死,兒單于立,喜怒無常,肆意殺人,導緻草原各部族不安。
即便如此,兒單于還是打赢了漢朝,也就是生擒趙破奴的那一仗。還沒等他高興多久,就一命嗚呼了,繼位的是他的叔父——呴犁湖單于。
呴犁湖貪婪無度,上任後沒事兒就南下打秋風,漢匈邊境上的摩擦糾紛不斷。不料,新上任的呴犁湖單于命不好,不到一年就撒手歸西了。
随後繼位的是兒單于的另一位叔父,且鞮侯。
與此同時,漢軍剛剛結束第二次西征,搞定了大宛,威震西域。劉徹此時豪情滿懷,他終于可以騰出手來,好好跟匈奴算一算總賬了。
劉徹專門給單于寫了一封信:想當年,高祖皇帝被你們冒頓單于困在白登山七天七夜,呂太後也被你們單于寫情書調戲,這件事朕可沒忘!
單于一看,心裡瞬間不淡定了,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也想找我報仇?匈奴這些年一直被漢朝壓着打,要是再來一次漠北之戰,那自己可就徹底涼涼了!算了,還是忍忍吧!
單于忍氣吞聲給劉徹回了封信:您是爺,我是兒子還不行嗎?您就高擡貴手饒了我吧!不僅如此,單于還将以往扣留的路充國等人,全部釋放送回漢朝。劉徹一看,高興壞了,雙方死磕了這麼多年,這還是匈奴人第一次向自己服軟呢!既然匈奴這麼聽話,那就不打你屁股了,給顆糖吃吧!天漢元年(公元前100年)春,劉徹以蘇武為中郎将,攜帶厚禮,祝賀且鞮侯繼位,同時護送被扣留的匈奴使團成員回國。
這就回到了開頭那一幕。蘇武使團曆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到了匈奴的地盤,但單于對他們的态度卻與信中判若兩人。就在蘇武到訪的同時,一場政變的陰謀正在醞釀——匈奴缑王、漢降将虞常等人湊在一起,準備除掉漢奸衛律,然後帶着這份功勞回到漢朝将功贖罪。
那麼問題來了,衛律是誰?
此人原本是胡人,當過漢使,與漢朝協律校尉李延年混得挺熟。靠着這層關系,衛律得到了一次到匈奴出差的機會,不料辛辛苦苦出了一趟差,剛回來就聽說李延年被滿門抄斬的消息。衛律反應很快,扭頭就朝匈奴跑,到匈奴謀了個差事,混口飯吃。
衛律幹活也很賣力,經常出謀劃策對付漢朝。匈奴單于非常信任他,令他常在左右,封他為丁靈王,專門管理匈奴境内的漢朝降人。
虞常等人的計劃是這樣的:趁着單于外出打獵的當兒,發動政變,殺掉大漢奸衛律,然後劫持單于的母親逃回漢朝。
方案确定了,但總覺得還差點什麼,虞常等人一合計,決定拉上漢朝使團一起幹。不過,他沒有去找團長蘇武,而是去找了副團長張勝。
張勝一聽,鋤奸?這絕對是大功勞啊,同去同去,然後也沒跟蘇武打聲招呼就答應了。
機會終于來了。
一個多月後,單于外出打獵,隻有阏氏和單于的子弟在。虞常糾集了七十多人準備起事,不料造反團夥中有一個人臨陣退縮,偷偷跑去向對方揭發了虞常的陰謀。聽聞有人要造反,這些匈奴貴族立馬就激動了,他們立刻抄起家夥,跟虞常死磕。
由于事起倉促,包括缑王在内的七十餘人悉數戰死,唯獨虞常被生擒。得知這個消息,張勝感覺天都快塌下來了,在匈奴人的地盤上造反,而且還被人家團滅了。虞常被捕,單于一定會嚴刑逼供,到時候自己參與叛亂的事肯定會被抖出來。怎麼辦?
張勝隻得找到蘇武,告訴他實情。
蘇武聽完,沉默了半晌,道:事已至此,使團必遭殃及。我難逃一死,但若死在匈奴刀下,不僅有辱外交使命,更有辱國體,不如現在死個痛快些。
說完,蘇武拔出刀來,就要往脖子上抹。
一旁的張勝、常惠趕緊搶上去奪下了刀:老大,你不能死,咱們先看看情況再作決定。
匈奴人并沒有讓使團等太久,在嚴刑拷打之下,虞常很快就供出了張勝這個同夥。
單于大怒,召集貴族商議,準備除掉漢使。
單于的手下說:殺死他們有何意義?不如說服他們投降,這樣對咱們更有利。傳喚的任務就交給了衛律。一看是這個大漢奸審訊,蘇武知道這一次躲不過去了,他對常惠說:屈節辱命,即使活着,又有什麼面目歸漢!說完,蘇武拔刀自刺。
衛律大驚,他沒想到蘇武竟然如此剛烈!趕緊上前扶住蘇武,派人騎快馬找醫生。
匈奴的醫生用了一個土辦法,先在地上挖一個坑,在坑中生火,把蘇武放在坑上,将淤血排出。蘇武昏死過去,過了大半天才醒過來,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單于聽聞了蘇武的事,為其氣概所折服,越是這種有血性的漢子,單于越是喜歡。等蘇武傷勢好轉,匈奴人又來逼降,領頭的還是衛律。他當着蘇武的面殺了虞常,然後把刀架在張勝脖子上,道:漢使張勝參與謀殺單于近臣,按律是死罪,但是我們單于仁慈,給你一條寬大政策,投降可免一死!
張勝腿肚子早就開始打顫了,一聽這話,立馬就降了。
不過,招降這樣一個投機分子,沒有任何挑戰性,匈奴人的目标隻有一個:蘇武!
衛律說:副使張勝參與謀反,你作為正使,也要連坐!
蘇武回答:我沒有參與叛亂,又不是他的親屬,他犯罪,我為什麼要跟他連坐?
衛律拔出劍,作勢要砍蘇武,蘇武泰然自若,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
衛律隻好收起劍,換了一副面孔,道:蘇兄啊,我以前逃離漢朝投奔匈奴,受到單于的重用,封我為丁靈王,擁衆數萬,馬畜滿山,也算是富貴了。蘇兄今日如果投降,明日也會跟我一樣。否則的話,你的身體腐爛在野草之上,又有誰能知道呢?
蘇武一聲不吭。
衛律以為蘇武心動了,繼續勸降:你要是順着我投降了,我還能和你做兄弟。今天不聽我的建議,以後就算想再見我,也沒這麼容易了。
聽到這裡,蘇武火氣上來了,沖着衛律就開罵:你為人臣子,不顧恩義,背叛君主和父母,投降蠻夷去做俘虜,我見你做什麼?
衛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蘇武繼續開怼:單于信任你,讓你來審理此案,你不秉公處理,反而将我們這些與案件無關的人員扣押威脅,企圖挑起漢匈兩國的戰争,自己坐觀成敗。南越擅殺漢朝使者,結果自己被肢解為漢朝的九個郡;大宛截殺漢國使者,大宛王首級被挂在漢朝都城的北門;朝鮮擊殺漢朝使者,很快遭到滅國之災。現在隻剩匈奴還未遭報複,你明知我不會投降,卻來逼迫我,不過是為了挑起兩國的戰争。既然如此,匈奴的覆滅就從我開始吧!
你——衛律氣炸了,一個俘虜還這麼嚣張,别忘了這是匈奴的地盤!我收拾不了你,自會有人收拾你!
單于聽說蘇武堅決不投降,心中不由得肅然起敬。紙老虎他見得多了,這樣的鐵血漢子還是第一次遇到。他很清楚,要從肉體上消滅一個人很容易,但要想在精神上戰勝,無異于登天。
偏偏蘇武就是這樣一個打不倒的人。即便如此,單于還是對蘇武産生了極大的興趣。人就是這麼奇怪,蘇武越是不投降,單于越是想降服他。為了擊垮蘇武的意志,單于将他囚禁在冰冷的地窖中,拒絕提供水和食物。蘇武原本一心求死,匈奴人的威逼卻激發了他的鬥志。這個世界上,死亡是最
容易的事,活着才是最難的。如果自己死了,隻會被匈奴人視為怯弱與逃避,唯有活下去,才能繼續抗争。
時值隆冬,塞北的草原大雪紛飛,寒冷徹骨。
冰冷的地窖内,他将滿口氈毛與草皮,就着雪一塊兒艱難咽下,渾身的熱血卻沸騰着一個至死不渝的信念: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靠着這種信念,蘇武硬撐了好幾天,當單于再一次看到蘇武時,他知道,自己終究是輸了。但單于還不甘心,他将蘇武流放到貝加爾湖去放羊,一直到公羊能擠奶,再讓他回來。朔風凜冽,他與冷月作伴,拒絕了匈奴人高官厚祿的引誘;胡笳幽怨,他與孤冢為伍,把那群枯瘦的羊群定格為一段不朽的曆史。每次想到蘇武,我總會想起小時候常聽的一首歌:
蘇武留胡節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渴飲雪,饑吞氈牧羊北海邊,心存漢社稷,旄落猶未還曆盡難中難,心如鐵石堅夜坐塞上時有笳聲,入耳痛心酸轉眼北風吹,雁群漢關飛,白發娘望兒歸,紅妝守空帏,三更同入夢兩地誰夢誰?任海枯石爛,大節不稍虧終教匈奴心驚膽碎,拱服漢德威。
春去秋來,北雁南飛,這一晃,就是十九年。
茫茫北海,無邊無垠,地凍冰寒,人迹罕至,當年的蘇武早已變成須發斑白的老者,與瘦弱的羊群相伴。他揮動羊鞭,耳畔仿佛萦繞着故鄉的歌聲。他堅守了十九年,羊鞭換了又換,手中的那支旌節也脫落殆盡,那顆赤子之心卻未曾褪色!
生是大漢人,死是大漢魂!
蘇武被囚禁後,漢匈關系立馬跌入冰點,匈奴右賢王磨刀霍霍,準備跟漢朝開撕。
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也就是蘇武被囚的第二年,劉徹再一次派出李廣利,率領三萬人馬從酒泉出發,進擊匈奴右賢王部。
漢軍雖然經曆了長途跋涉,可依然鬥志高昂,在天山與右賢王部展開正面厮殺,匈奴軍隊不敵,損失了一萬多人。
首戰告捷,李廣利準備班師回朝。如果戰争到此結束,那麼李廣利肯定會成為衛青、霍去病之後的名将。然而故事沒有結束。前線的戰場形勢很快就發生了變化。
得知右賢王吃了敗仗,單于緊急派了援軍支援右賢王,匈奴人急行軍,斜插到李廣利回師路線的前方,将漢軍包圍了。匈奴人多勢衆,李廣利幾次突擊,都沒能突破匈奴人的防線,而漢軍的糧草也在逐漸耗盡。四周全是敵人,不斷有人向他報告傷亡數字,再這樣下去,遲早要全軍覆沒。
必須要想辦法找到一條出路!就在李廣利的内心備受煎熬的時候,代理司馬趙充國站了出來,主動請纓:如果任由匈奴圍困,我等必死于此地!為今之計,隻有強行突圍,才能有一線生機!我願帶領一支敢死隊,為大軍殺出一條血路!
這裡要重點介紹一下趙充國。
他是隴西人,善于騎射,常年居于邊境,熟知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性,因此在軍中頗有名氣。李廣利一看,這才是真正的勇士啊!啥也不說了,所有士兵任由你挑選,隻要能突出重圍,我第一個為你請功!趙充國選了一百名死士,然後頭也不回地殺向匈奴人。号角吹起,戰馬齊鳴。羯鼓轟響,強弩上弦。殺!敢死隊狂飙突進,彎弓搭箭,火力全開,匈奴人還沒有從驚慌中回過神來,已經倒下了一大片。面對如潮水般湧來的匈奴人,趙充國沒有絲毫畏懼,他手中的長矛威勢十足,臉上、身上、手臂全都受了傷,可他渾然忘掉疼痛,勇不可當。
趙充國率領敢死隊在匈奴軍陣中左沖右突,身披二十餘創,好不容易為主力部隊殺出了一條血路。李廣利帶着剩餘的士兵擴大缺口,跟随趙充國逃出天山。
這一戰,漢軍先勝後敗,兩萬人戰死沙場,損失不可謂不重。趙充國一戰成名,成為漢軍的一面旗幟。
劉徹親自接見了趙充國,仔細察看趙充國的傷勢,觀者無不動容。劉徹十分感動,找來最好的大夫為其治療,并拜趙充國為中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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