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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史志筆記補遺

蘇州史志筆記補遺

顧颉剛著  王煦華輯

1986年,為了紀念蘇州建城二千五百年,我曾将顧颉剛師一生所作讀書筆記中有關蘇州的史事筆記輯錄出來,編成《蘇州史志筆記》一書,由蘇州市政協文史資料編輯室和蘇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審閱後,交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顧師的筆記數量龐大,由于時間匆促,沒有逐篇細讀,以緻遺漏頗多,現仍按原來的類次,輯為補遺,予以發表。

王煦華

1991年8月22日

目 錄

一、秦漢以前的吳

1.陽山史前化石(5)  2.春秋末吳都邗(5)

3.阖闾決水滅徐(11) 4.吳國引水滅徐(11)

5.吳之海師北侵(11)  6.阖廬伐蜀(12)

7.吳軍深入越境(12)  8.溧陽為吳備楚處(13)

9.會稽郡治曾遷丹陽(14)

二、城郭與山川

1.春申君在吳建置遺迹(15)  2.長洲有二(16)

3.夫差開二運河(16)  4.吳國所鑿三運河(16)

5.北江、中江(17)  6.南濟與中江、沱江(19)

7.《鹽鐵論》中之幹遂(19)  8.吳溝通江、淮(20)

9.邗江(20)

三、古迹及園林

1.仲雍墓二說(21)  2.虞山蒙吳名(21)

3.台榭、陂池(21)  4.白氏太湖石詩(22)

5.姑蘇台遺址(24)

四、姓氏語言與風俗

1.無錫顧山(25)  2.《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言顧氏世系(25)

3.《吳門表隐》中之顧氏世系(26)  4.稿薦(27)

5.袁枚記蘇州李姓女詠詩斥弓鞋(27)  6.巫、醫兼施(29)  7.淫聲以鄭為代表,正如伎女以蘇州為代表(30)

五、經濟

1.吳為江東都會(31)  2.蘇州經濟繁榮之由(31)  

3.吳國工業之發達(34)  4.唐代蘇州之盛(34)

5.明代洞庭山人經商(34)  6.“勚著”為牢同義

(35)7.“複仇者不折镆、幹”(35)  8.缂絲(36)

9.蘇、杭、湖(36)

六、故事傳說

1.《琱玉集》中西施(37)  2.越滅吳後範蠡未逃

(37)  3.吳中範蠡與黃歇之遺迹(38)  4.黃

埭範蠡墓(38)  5.蠡口(39)  6.章大來《後甲

集》記張蘭芬遇劉戒謀(39)

七、神祠

1.東嶽祠塑酆都獄(41)

八、人物及著述

1.陸機《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記吳産及吳俗(42)

2.日本僧寂照留吳不歸(43)  3.許洞反濫調

(43)  4.  徐林與楊惠之、鄭樵(44)  5.晚香玉

(44)  6.馮桂芬《宗法論》(45)  7.陳倬論說

築傅岩(45)  8.張宏《史記君臣故實圖》(47)

9. 丁泳之藏書(48)

九、史志

1.吳中鄉鎮志(49)  2.與沈維鈞往返書劄(49)

十、歌謠與戲曲

1.平民文學與貴族文學之鬥争(51)  2.京師

多新聲(52)  3.舊中國之婦女(52)  4.遊藝

場(53)  5.糕團大面(54)  6.劇中人語言之

區析(54)

一、秦漢以前的吳

1.陽山史前化石

(一九五三年十一月)

勤廬函又雲:“最近善耕小學教師朱雲石君(眉批:朱雲石為雕刻家,靈岩山上石佛即其所作。)言,解放前渠曾在浒關陽山發現史前化石,連亘數裡皆為化石遺迹。鈞于此本無所知,但就其所得标本(似為白垩紀物),古生物遺迹顯然可見。所慮者,蘇州有此豐富古代文化遺産,恐為采石者(陽山可作白磰及電瓷原料用)毀壞殆盡耳。鈞處寄存一石,不知上海方面有無專家,可以鑒定年代及名稱?”

2.春秋末吳都邗

(一九五三年八月)

童丕繩君有《春秋來吳都江北、越都江南考》一文,文成适臨解放前夕,未克刊出。予得其稿,錄之于此:

餘讀《左氏春秋》而疑吳、楚交兵之常在淮域也(春秋吳、楚交兵之地域,惟朱方、鸠茲、衡山三地有在江域之說,然朱方實即锺離,衡山即霍山,鸠茲當在舒鸠附近,其地仍近淮水,别詳《吳楚交兵地域考》)。蓋如舊說,楚都在今江陵(春秋時楚都不在江陵,餘亦有考),吳都在今蘇州,則就地形而論,兩國當沿長江而戰,不當循淮水而争。及詳考當時之交通情狀、始知長江在春秋時尚未開發,(眉批:長江在春秋時尚未開發,言之太過。)又西阻于雲夢澤,故吳、楚交通不得不賴淮水。明乎此,可見吳人勢力之西北上,淮南實為惟一必争之地。此吳王夫差所以有“城邗,溝通江、淮”之舉也。

《左氏》但謂“吳城邗,溝通江、淮”(哀九年),而未有吳王夫差遷都江北之說。然餘讀《國語·吳語》而有疑焉。《吳語》載越王句踐襲吳之役雲:“吳王夫差……會晉公午于黃池,于是越王句踐乃命範蠡、舌庸率師沿海溯淮,以絕吳路;敗王子友于姑熊夷。越王句踐乃率中軍,溯江以襲吳。”謂“溯淮以絕吳路”,“溯江以襲吳”,察其辭意,似吳都在淮南長江之附近,(眉批:朱長文《吳郡圖經續記》雲:“松江出太湖,入于海。……昔吳王軍江北,越王軍江南,越王中分其師,以為左右軍,銜枚溯江五裡,以須中軍,銜枚潛涉,吳師大北,即此江也。”(卷中)則以此“江”為吳淞江,不為長江。)不然,何其用師遼遠如此耶?《吳語》又載吳、越之戰雲:“吳王起師,軍于江北;越王軍于江南。……越王乃令其中軍銜枚潛涉,不鼓不噪,以襲攻之;吳師大北。越之左軍、右軍乃遂涉而從之,又大敗之于沒,又郊敗之,三戰三北,乃至于吳。越師遂入吳國,圍王台。”此所謂“江”,韋《注》以為吳江。然讀上段引文,先“溯淮”。後“溯江”,則此“江”必指長江無疑,是夫差時吳都江北之顯證也!餘又讀《越語》,雲:“夫吳之與越也,仇雠敵戰之國也;三江環之,民無所移,有吳則無越,有越則無吳矣。”。與我争三江、五湖之利者,非吳耶?”所謂“三江”者,《吳越春秋》雲:“越王将選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越聞吳王久留未歸,乃悉士衆将逾章山,(眉批:章山在何處,當考。《史記》亦謂章山出洞,見《貨殖傳。》)濟三江而欲伐之”(卷五)。“範蠡……乃乘扁舟出三江,入五湖”(卷六)。(眉批:越死士出三江,入五湖,範蠡亦出三江,入五湖,然則竟是自北至南,由吳而越耳。三條證據中,惟“濟三江而欲伐之”為可用。)《漢書·地理志》:“會稽吳縣:南江在南,東入海。毗陵縣:北江在北,東入海。丹陽蕪湖縣:中江出西南,東至陽羨入海。”蓋北江即今長江下遊本幹,中江即溧水,南江即今吳淞江:是為“三江”。“五湖”即太湖。古太湖蓋與此三江通。據此可見吳、越二國本皆在江南太湖流域一隅之地,而越之襲吳須“濟三江”,又足證春秋末之吳都已在江北也。

《左氏》哀元年《傳》雲:“吳王夫差敗越于夫椒,報槜李也;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于會稽。”《越語》雲:“果興師而伐吳,戰于五湖;不勝,栖于會稽。”夫椒為今太湖椒山(眉批:非椒山);所謂五湖之地,蓋即吳、越之交界。夫越敗于夫椒而吳遂得入越都,則越都必離太湖不遠,不當在今紹興也。考秦會稽郡治吳(今蘇州),而《越絕書》雲:“傳聞越王子孫在丹陽臯鄉,更姓梅,梅裡是也”(卷八)。(眉批:《越絕》此條,蓋謂越亡後耳,至早亦在滅吳後,其居吳地。更以地為氏,自是常事,不可取證。)舊稱吳自泰伯至壽夢俱居梅裡村,在今無錫、蘇州間。蓋吳、越故都本不相遠,故《越絕書》又雲:“吳、越為鄰,同俗并土,西州大江,東絕大海,兩邦同城,相亞門戶”(卷七)。其說與《國語》相應,當有所據。然則吳之舊都當在江南,其後北遷;越之故都與吳為鄰,而其後裔始南遷也。(蓋自楚滅越後。越裔南遷,故有越都紹興之說。)

春秋時越都太湖流域,在考古學上尚無确證;而春秋末吳都江北,則在金文中亦有顯證。近年輝縣附近有古器二壺出土,其銘雲:“禺邗王于黃沱,為趙孟頫邗王之惖金,台為祠器。”“禺”即吳。《山海經·大荒東經》:“誇父追日于禺谷”,郭《注》:“禺淵。日所入也;今作‘虞’。”《列子·湯問》篇:“隅谷之際”,張《注》:“隅谷,虞淵也。“虞”、“吳”,古同字。“邗”即《左氏》“吳城邗”之“邗”,其地在今揚州附近。“禺邗”者,《戰國策·趙策》:“夫吳幹之劍”,“且夫吳幹之劍材難”,《呂氏春秋·疑似篇》:“相劍者之所患,患劍之似吳幹者。”“吳幹”即“禺邗”,猶言吳也。“幹”本古國名。《說文》:“邗,國也;今屬臨淮”。《管子·小問篇》:“昔者吳、幹戰。未龀,不得入軍門;國子擿其齒,遂入為幹國多。”蓋幹為吳所滅,吳徙都之,遂稱“幹”,猶韓滅鄭,徙都之,韓惠王遂稱“鄭惠王”也。(漢吳國都廣陵,或亦由此。)《莊子·刻意篇》:“夫有幹、越之劍者”,《釋文》:“司馬雲:‘幹,吳也。”《荀子·勸學篇》:“幹、越、夷、貉之子”,楊《注》:“幹、越’猶言‘吳、越’。”《淮南子·原道訓》:“幹、越生葛絺”,高《注》:“幹,吳也。”《屍子·勸學》:“使幹、越之工鑄之以為劍。”《鹽鐵論·殊路》篇:“幹、越之铤不厲,匹夫賤之”。《新序·雜事篇》:“劍産于幹、越。”而《考工記》稱“吳、粵之劍。”是吳亦可單稱“幹”也。

“黃沱”即黃池,金文“沱”“池”同字。“趙孟”即趙鞅,《左氏》哀二十年《傳》:“越圍吳。趙孟降于喪食。楚隆曰:‘三年之喪,親暱之極也;主又降之,無乃有故乎?’趙孟曰:‘黃池之役,先主與吳王有質,曰:“好惡同之。……”此“趙孟”乃趙鞅之子襄無恤,其所謂“先主”即趙鞅,亦稱“趙孟”。《左氏》哀二年《傳》:“趙孟喜曰:‘可矣!’”杜《注》:“趙孟,簡子”,簡子即趙鞅之谥也。

金文中吳王夫差既稱“禺邗王”,而《淮南子·道應篇》複雲:“夫差所以自頸(刭)于幹遂也。”《史記·蘇秦傳》亦雲:“臣聞越王句踐戰敝卒三千人,禽夫差于幹遂。”《春申君傳》:“吳見伐齊之便,而不知幹隧之敗。”“隧”猶“溝”也,“幹隧”當即“邗溝”。則夫差之都邗可無疑矣。(眉批:《國策·秦策·黃歇說秦昭王章》,鮑《注》雲:“幹隧,吳地,《蘇秦》、《春申傳》并不注,《道應》注‘幹隧在臨淮’,豈此耶?蓋或越王逐北至是。”吳師道《補注》雲:“《正義》雲:出萬安山西南一裡大湖,即夫差自刭處,在蘇州吳縣西北四十裡。”鮑說近是,吳注則全從舊傳說矣。)《吳語》稱越王“溯江入吳”,水行自下逆上謂之“溯”,是越在彼時之吳之東也。故《史記》載子貢為魯說吳王雲:“臣請東見越王”。《吳語》又稱子胥自殺時曰:“以懸吾目于東門,以見越之入,吳國之亡也。”若吳都蘇州,越都紹興,則吳在越之正北;且越師越錢塘江而來,當自吳之西南侵入,安得懸目東門以見越師之入吳乎?此說之必不可通者也!若從吾說,春秋末吳都江北揚州附近,越在太湖流域,則自吳至越,正所謂東矣。(《越絕書》雲:“無餘初封大越,都秦餘望南,千有馀歲而至句踐,句踐徙治山北。”(卷八)秦餘望山疑即秦餘杭山,《吳越春秋》載吳王夫差困死于秦餘杭山。《越絕書》亦雲:“秦餘杭山者,越王栖吳夫差山也,去縣五十餘裡;山有湖水,近太湖。”(卷二)雲夫差受擒于此固誤,然以此為越都所在,則頗近。《越絕書》又雲:“馬安溪上幹城者,越幹王之城也,去縣七十裡”,“婁門外馬亭溪上複城者,故越王餘複君所治也,去縣八十裡”,“婁門外鴻城者,故越王城也,去縣百五十裡”,是越都在蘇州附近,(眉批:此皆越滅吳後所築,不足為越都在蘇州附近之證據。)古已有此說矣。又案:《吳越春秋》雲:“(禹)還歸大越,登茅山,……今更名茅山曰會稽之山。”今江蘇亦有茅山,倘其初地亦在姑蘇附近乎?)

春秋末吳都江北、越都江南之事實。蓋自戰國末人已不甚知之,故古籍所載,吳都均在蘇州,越都皆在紹興。今自《左傳》、《國語》(皆經秦、漢人潤飾)中所載故事考察,佐以金文及漢人記載,始知舊說之誤;而吳都江北既有考古學上之證據,殆已可論定矣。

丕繩此文,謂邗為古國,吳城邗後即遷都于邗,故金文中有“禺邗王”,“禺邗王”即吳邗王;吳既都邗,亦可單稱“邗”或“幹”故古籍中常以“幹、越”連文,“幹、越”即吳、越;夫差為越禽于幹隧,“幹隧”即邗溝,因以證吳亡于邗而不在姑蘇:其證據皆确鑿可信。(眉批:吳遷邗之目的在向北方發展,故先及齊,次及魯、衛,次及晉,而不慮越之襲其後也。)按,吳城邗,《左氏》書于哀九年(前四八六)秋;次年即與魯伐齊,殺伍員;十一年(前四八四)敗齊艾陵;十三年(前四八二)與晉會黃池,是年越即入吳;十七年(前四七八)越敗吳于笠澤;(眉批:笠澤豈亦在江北耶?)二十年(前四七五)越圍吳;二十二年(前四七三)滅之。計都邗者十四年耳。短促如此,宜人之忘之也。(眉批:吳既北遷,越亦可能北遷而居吳地,特無确證耳。)

華按:童文後來稍加修改,題為《春秋末吳越國都辯疑》,刊于《中國古代地理考證論文集》,顧先生的眉批未附入。

3.阖闾決水滅徐

(一九五三年六月)

《左》昭三十年冬,吳阖闾伐徐,防山而水之,遂滅徐。顧棟高雲:“蓋決泗水也。”(《春秋大事表》卷六之中泗州)按,讀此見春秋時已有決水灌城之戰術。其事在吳,亦見吳國人之善用水。

4.吳國引水滅徐

(一九五九年八月)

《左》昭三十年《傳》:“吳子執锺吾子,遂伐徐,防山以水之,……滅徐。”杜《注》:“防壅山水以灌徐。”此為中國曆史上第一次用水淹以滅人國之事。由是想見春秋之世,吳國水利學已甚發達,故能用之于軍事工程。其後知伯瑤引汾水灌晉陽,王贲引河溝灌大梁,遂成軍事上之長技。

5.吳之海師北侵

(一九三一年八月)

哀十年《左傳》:

公會吳子、邾子、郯子伐齊南鄙,師于郎。……徐承帥舟

師,得自海入齊。齊人敗之,吳師乃還。

此為吳之海軍北侵史。當時海邊之地必為吳奪得不少,故越滅吳之後得都于琅琊。

6.阖廬伐蜀

(一九五五年十一月)

《呂氏春秋·簡選篇》雲:“吳阖廬……與荊戰,五戰五勝,遂有郢,東征至于庳廬,西伐至于巴、蜀,北迫齊、魯,令行中國。”夫北迫齊、魯者夫差也。而歸之阖廬,已非矣。謂“西伐至于巴、蜀”,則簡直閉了眼睛胡說。故戰國時人文字隻能當說書看待,但求哄動聽衆,初不計其是否事實也。

7.吳軍深入越境

(一九五三年三月)

《越地傳》雲:“防塢者,越所以遏吳軍也,去縣四十裡。”此說如信。則當時吳軍曾深入越境,至于國都,故勾踐退保會稽之山。

8.溧陽為吳備楚處

(一九五三年九月)

《秦策》雲:“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夜行而晝伏,至于蔆水,無以餌其口,坐行蒲服,乞食于吳市。”《史記·伍子胥傳》雲:“伍胥未至吳而疾止,中道乞食。”《集解》引張勃曰:“子胥乞食處在丹陽溧陽縣。”裴骃所本,《吳錄》語也。程恩澤《地名考》雲:“漢丹陽郡之溧陽縣,即今鎮江府溧陽縣也。《吳越春秋》:‘伍子胥奔吳,至溧陽,女子擊漂(眉批:擊漂,度即後世之搗衣。)濑水之上。子胥過而乞一餐,女子發箪飯壺漿食之。子胥餐而去,謂女子曰:“掩子壺漿,勿令其露!”女子曰:“行矣!”子胥行五步,還顧,女子已自投江濑而死。子胥伐楚,師還,過溧陽濑上,欲報百金,不知其家,乃投金濑水而去。’殆所謂‘吳市’欤?”(卷二十)按此言在濑水之上,不可指為吳市。子胥乞食濑水,能不乞食吳市乎?何必勼合為一地。惟溧陽一地。在吳國實為重鎮,其西之蕪湖,即楚之豫章也;其西北之昭關,即吳、楚分界處也。其後子胥伐楚,鑿運河(當時名胥泾,後訛為中江,今稱廣通壩)以輸糧,即由宜興、溧陽而至高淳,經固城、石臼、丹陽諸湖而至蕪湖,可見溧陽是一運輸中心。溧陽地勢較高,為吳西屏蔽,吳之大敵為楚,設險守國,此其要區。“濑”、“溧”、“蔆”,俱一聲之轉。《史記》又作“陵水”。

9.會稽郡治曾遷丹陽

(一九五三年三月)

《吳地傳》雲:“漢文帝前九年,會稽并故鄣郡:太宗治故鄣,都尉治山陰。前十六年,太守治吳郡,都尉治錢唐。”據此,會稽郡治曾在漢文帝時遷至丹陽八年。“吳郡”非西漢所有,“郡”字當是衍文。

二、城郭與山川

1.春申君在吳建置遺迹

(一九五三年三月)

《吳地傳》雲:“無錫曆山,春申君時盛祠以牛。”又雲:“無錫湖者,春申君治以為陂,鑿語昭渎以東到大田,田名胥卑,鑿胥卑下以南注大湖,以寫西野,去縣三十五裡。”又雲:“無錫西龍尾陵道者,春申初封吳所造也,……以奏吳北野胥主疁曲阿,故為雲陽縣。”又雲:“今太守舍者,春申君所造,後壁屋以為桃夏宮。”又雲:“今宮者,春申君子假君宮也。……春申君所造。”又雲:“吳兩倉,春申君所造。”又雲:“吳市者,春申君所造,阙兩城以為市,在湖裡。”又雲:“吳諸裡大闬,春申君所造。”又雲:“吳獄庭,周三裡,春申君所造。”又雲:“土(一作“天”)山者,春申君時治以為貴人冢次,去縣十六裡。”又雲:“楚門,春申君所造,楚人從之,故為楚門。”又雲:“巫門外罘罳者,春申君去吳,假君所思(眉批:“思”疑當作“息”。)處也。去縣二十三裡。”此可見春申封吳後建置之盛。又雲:“春申君,楚考烈王相也。烈王死,幽王立,封春申君于吳。三年,幽王徵春申為楚令尹。春申君自使其子為假君。治吳。十一年,幽王徵假君與春申君,并殺之。二君治吳凡十四年。”此可補《史記》之缺。

2.長洲有二

(一九五三年八月)

長洲有二。其在廣陵者,《續漢·郡國志》所雲“廣陵郡東陽縣有長洲澤,吳王濞太倉在此”,東陽今盱眙縣。《吳都賦》中所謂“長洲茂苑”,即此。其在蘇州者,《越絕書》與《吳越春秋》所雲“走犬長洲”,《王莽傳》所雲“臨淮瓜田儀等為盜賊,依阻會稽長洲’是也。說見《潛邱劄記》卷三。

3.夫差開二運河

(一九五一年一月)

吳王夫差既鑿邗溝以制齊,又溝于商、魯之間以制晉,伐齊既勝,盟晉又先,稱霸中原,宜矣。其亡也忽焉,固由于但顧北進,而勾踐襲其後,然開此二大運河,其殚民力無疑,是吳之亡亦有其内在之原因,猶之隋炀帝也。

4.吳國所鑿三運河

(一九六四年四月)

《禹貢》:“三江既入,震澤底定”,此語由吳王阖廬伐楚,伍員鑿運河,由蕪湖江邊連接太湖來,此即後世所謂中江者也。吳國凡鑿運河三:一為中江,自太湖至長江;二為邗溝,自長江至泗水;三為菏水,自泗水至黃河:皆古代水利之大工程也。

5.北江、中江

(一九五三年八月)

《禹貢》雲:“嶓冢道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東彙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海。岷山道江,東别為沱;又東至于醴;過九江,至于東陵;東迤;北會于彙;東為中江,入于海。”此語也,朱熹已疑之,予亦久疑之,以為《禹貢》作者不熟悉南方地理,或據誤圖,以江、漢為各自入海也。迩來思之,乃得其理。蓋漢水入江,昔人認其仍存在。故《大雅·江漢》雲:“江、漢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遊,淮夷來求。”淮夷居江之下遊,去漢水絕遠,而詩曰“江漢”,是名大江為江漢也。(眉批:漆沮二水皆合于洛,故洛水得通稱漆沮,猶此。)《禹貢》雲:“江漢朝宗于海”,即承《大雅》之意也。(眉批:《潛邱劄記》卷二引邵寶《禹貢岷山導江之簡》雲:“江漢之合,茫然一水,唯見其為江也,不見其漢也,故曰‘中江’。曰‘北江’。然其勢則相敵也,故曰‘江漢朝宗’”。)當時人稱大江為江漢,故以漢為江之主流,而視彭餐以下入海之江為漾、漢之尾闾,而稱之為北江。至于中江,則由誤認人工所鑿之運河為自然之水道而來。《漢書·地理志》雲:“丹陽郡,蕪湖:中江出西南,東至陽羨入海,揚州川。”明韓邦憲《廣通壩考》雲:“廣通鎮在高淳縣東五十裡,世所謂‘五堰’者也。西有固城、石臼、丹陽南湖。受宣、歙、金陵、姑孰、廣德及大江水;東連三塔湖、長蕩湖、荊溪、震澤;中有三五裡頗高阜。春秋時吳王阖廬伐楚,用伍員計,開渠以運糧。今尚名胥溪,及傍有伍牙山。”(《禹貢錐指》卷六引)《大清一統志·安徽太平府》雲:“中江水本自蕪湖東經高淳、溧水,至宜興入海;自五壩築而其水乃不複東,宣、歙諸水皆由此……達江。”臧勵和《地名大辭典》說之雲:“按此即蕪湖水,亦曰永陽江,在安徽蕪湖縣南。楊行密作五堰而中江之流始狹,明築東壩而宣、歙諸水始不複東也。”知在楊行密前,集宜、歙、金陵、姑孰、廣德諸水,勢甚浩洋,故戰國時人已不複省為伍員所開而誤認為大江之下流,而名之曰中江,謂其專為岷江之所注矣。史念海君《中國的運河》曰:“這條水道是由幾個湖泊連絡起來,中間有一段高阜的地方須用人工來開鑿,所以絕對不是一條自然的水道。在伍子胥伐楚以後。這條水道在吳、楚兩國的戰争上還曾經作為行軍的道路。《左傳》哀十五年,‘楚子西、子期伐吳,及桐汭’,杜《注》:‘宣城廣德縣西南有桐水,出白石山西北,入丹陽湖’,所行的正是這條路。在子胥伐楚以前,卻不曾有過在這條路上作戰的紀載。隻有楚共王二十一年子重伐吳之役似乎與這條道路有點關系。《左傳》襄三年,‘楚子重伐吳,為簡之師,克鸠茲。至于衡山。’杜《注》:‘鸠茲,吳邑,在丹陽蕪湖縣東,今臯夷也。衡山,在吳興烏程縣南。’假若杜《注》不錯,則子重這次東征正是由這條道路。不過衡山的所在,顧炎武和江永都懷疑杜預的說法。顧炎武說衡山應在今丹陽縣,江永以為應該在當塗縣。按照顧、江二氏的說法,則楚師絕對不能利用這條水道。由子重伐吳算起,算到吳師入郢,其間也有六十多年的光景,若是早有這條水道,那麼,這六十年間吳、楚兩國的戰争也有好多起,為什麼總沒利用過一次?所以我也疑心子重伐吳之役所到的衡山。大概是杜預注錯了,不然,萬沒有把一條有用的水道放棄了六十多年不用的道理。”(第二章注十一)按顧棟高《都邑表》雲:“今太平府蕪湖縣東四十裡有鸠茲港,即此也。衡山,即橫望山,在當塗縣城東北六十裡。衡、橫,古通用”,亦同江永之說。鸠茲、衡山,相距不遠,則子重伐吳之役明其不由中江矣。至春秋末期,則阖廬始用之以伐楚,子西繼用之以伐吳,其為子胥所開又奚疑。《禹貢》作者誤認為天然水道也,猶其誤認菏水為通泗之天然水道也。

6.南濟與中江、沱江

(一九五三年三月)

菏水,夫差所鑿也,而《水經注》稱之為南濟。胥溪(高淳河),伍員所鑿也,而《漢書·地理志》稱之為中江。則人工運河與自然水道相亂。四川之沱江,亦是問題。

7.《鹽鐵論》中之幹遂

(一九五三年九月)

《結和篇》又雲:“登得前利,不念後咎,故吳王知伐齊之便,而不知幹遂之患。”“遂”,今本形訛作“逐”。此證為丕繩所未見,可補入其《春秋末吳都江北考》。

8.吳溝通江、淮

(一九三一年八月)

哀九年《左傳》:秋,吳城邗溝,通江、淮。

按,《孟子》言“排淮、泗而注之江,”正由此誤。《吳語》雲:“餘沿江溯淮,阙溝深水,出于商、魯之間,以徹于兄弟之國”。《吳越春秋》(當為《水經·淮水注》)雲:“吳将伐齊,自廣陵阙江通淮。”可見禹治水說未嘗不含吳王(夫差)治水之成分。

9.邗  江

(一九四○年一月)

《左》哀九年《傳》:“秋,吳城,邗溝通江、淮。”杜《注》:“于邗江築城穿溝,東北通射陽湖,西北至末口入淮,通糧道也。今廣陵韓江是。”按《禹貢》揚州言“沿于江、海,達于淮、泗”,疑即此。惟亦可說為由江至海,由海至淮耳。

三、古迹及園林

1.仲雍墓二說

(一九五三年三月)

陸廣微《吳地記》雲:“仲雍立,号句吳。殂卒,葬梅裡。”注雲:“又名番麗,今鴻山。”又雲:“常熟縣……北二裡有海隅山,仲雍、周章并葬山東嶺上。”然則仲雍之墓在梅裡乎?抑海隅山乎?

2.虞山蒙吳名

(一九五三年三月)

常熟虞山,離梅裡不遠,故蒙虞(吳)名。傳說仲雍(虞仲)葬于是,故名。

3.台榭、陂池

(一九三九年二月)

《楚語》下記藍尹亹之言曰:“吾聞夫差好罷民力以成私好,……一夕之宿,台榭、陂池必成,六畜、玩好必從。”按台榭高築,陂池下傾,夫差所居之處必築花園,想見吳國文化程度之高。今日吳中園林之多,其猶有夫差之遺風乎?


4.白氏太湖石詩

(一九五三年三月)

《白集》五十《太湖石》雲:“遠望老嵯峨,近觀怪嵌崟。才高八九尺,勢若千萬尋。嵌空華高洞,重疊匡山岑。邈矣仙掌回,牙然劍門深。形質冠今古,氣色通清陰。未秋已瑟瑟,欲雨先沈沈。天姿信為異,時用非所任。磨刀不如砺,擣帛不如砧。何乃主人意,重之如萬金?豈伊造物者,獨能知我心?”此可見唐代太湖石之價值已為世所公認,不惜費巨金求之。卷五十五又有《太湖石》,雲:“煙翠三秋色,波濤萬古痕。削成青玉片,截斷碧雲根。風氣通岩穴,苔文護洞門。三峰具體小,應是華山孫。”此詩在“初到洛下”之後,“過敷水”之前,則太湖石彼時已運至豫西或陝東矣。卷五十八《題岐王舊山池石壁》雲:“樹深藤老竹回環,石壁重重錦翠班。俗客看來猶解愛,忙人到此亦須閑。況當霁景涼風後,如在千岩萬壑間。黃绮更歸何處去,洛陽城内有商山。”此可見洛陽名園中假山之美。卷六十四《西街渠中種蓮赫石,頗有幽緻,偶題小樓》雲:“朱檻低牆上,清流小閣前。雇人栽菡萏,買石造潺湲。影落江心月。聲移谷口泉。閑看卷簾坐,醉聽掩窗眠。路笑淘官水,家愁費料錢。是非君莫問,一對一翛然。”此為官鑿之渠,而亦種蓮疊石,造成潺湲。可見其已成風氣。卷六十七《奉和思黯相公以李蘇州所寄太湖石奇狀絕倫,因題二十韻見示,兼呈夢得》雲:“錯落複崔嵬,蒼然玉一堆。峰骈仙掌出,罅坼劍門開。峭頂高危矣,盤根下壯哉!精神歎竹樹,氣色壓亭台。隐起磷磷狀,凝成瑟瑟胚。廉稜露鋒刃,清越扣瓊瑰。岌嶪形将動,巍峨勢欲摧。奇應潛鬼怪,靈合蓄雲雷。黛酒沾新雨,班明點古苔。未曾栖鳥雀,不肯染塵埃。尖削琅玕筍,窪剜馬瑠罍。海神移碣石,畫障簇天台。在世為尤物,如人負逸才。渡江一葦載,入洛五丁推。出處雖無意,升沈亦有媒。拔從水府底,置向相庭隈。對稱吟詩名,看宜把灑杯。終随金砺用,不學玉山頹。疏傅心偏愛,困公眼屢回。共嗟無此分,虛管太湖來。”為蘇州刺史者從水底拔出奇石,運至宰相庭隈,所費人力物力可知,其為獻媚貪污不待言矣。卷六十八《感舊石上字》雲:“閑撥船行尋舊池,幽情往事複誰知。太湖石上镌三字,十五年前陳結之。”樂天暮年居洛,而時稱太湖石,知石之移洛者多矣。卷六十九《亭西牆下伊渠水中置石激流,潺湲成韻,頗有幽趣,以詩記之》雲:“嵌巉嵩石峭,皎沽伊流清。立為遠峰勢,激作寒玉聲。夾岸羅密樹,面灘開小亭。忽疑嚴子濑,流入洛陽城。是時群動息,風靜凝月明。高枕夜悄悄,滿耳秋泠泠。終日臨大道,何人知此情。此情苟自愜,亦不要人聽。”此為白氏在園中之布置,雖不必為太湖石,而其用石激流,使水聲成韻,則固園林建築史上之重要資料也。同卷《楊六尚書留太湖石在洛下。借置庭中,因對舉杯,寄贈絕句》雲:“借君片石意何如?置向庭中慰索居。每就玉山傾一酌,興來如對醉尚書。”當時大官多有太湖石,即此可知。同卷《灘聲》雲:“碧玉斑斑沙曆曆,清流決決響泠泠。自從造得灘聲後,玉管朱弦可要昕。”又《老題石泉》雲:“殷勤傍石繞泉行,不說何人知我情。漸恐耳聾兼眼暗,聽泉看石不分明。”其愛泉石之心躍然紙上。在此情形,米芾拜石,宋徽宗造艮嶽之事起矣。

5.姑蘇台遺址

(一九五三年十一月)

姑蘇台,吳中之劇迹也,亦“蘇州”與“江蘇”之所以名也,而自來即在迷離惝怳之中。予前得高心夔所編《吳縣圖》及李根源所作《吳郡西山訪古記》,斷為西跨塘西南、木渎鎮東南之和合山。(眉評:和合山乃吳王山之訛。)一九五三年五月九日,與沈勤廬、胡厚宣兩君至其地,則一小山,位于橫山(即七子山)之西端,其下有姑蘇廟,山中有一石池,登其巅則群山環繞,說為吳王苑囿亦近似。顧尋其遺迹,欲得瓦礫殘片乃渺不可得,此不可解也。返滬後翻《吳縣志》,謂太湖之濱,箭泾之尾闾,有胥山,上有九曲徑,與《越絕書》所雲“阖闾造九曲路以遊姑蘇之台而望太湖”者合,疑此為姑蘇真址,因寫告勤廬。七月四日得複書,雲:“關于姑蘇台遺址問題,就鈞所見,約得四說:(一)姑蘇山,(二)茶磨山,(三)胥山,(四)臯峰山。今胥山下有九曲路,又面臨太湖,似較合理。如果可信,自來談姑蘇山者皆屬錯誤,而胥山為真姑蘇山。《水經》所言:‘胥山有壇,……或曰即姑蘇山,姑蘇台在其上’,确非虛構。(眉批:《史記·河渠書》雲:“餘上姑蘇,望五湖”,亦見姑蘇台在五湖畔,故太史書雲然也。若在和合山,望五湖便不親切。)他日願從公往遊,考定其說。”按,讀此函,知姑蘇台尚有茶磨、臯峰兩說,其說何自來,當考。


四、姓氏語言與風俗

1.無錫顧山

(一九七二年)

《太平寰宇記》九十二“無錫”下雲:“顧山,在縣西南九十五裡。山東屬蘇州,西屬常州。”是即我顧家得姓之始也。山在無錫,故種姓流衍,以無錫,蘇州、昆山三地為最多,而浙西、鎮江、南京諸地次之。

2.《新唐書·宰相世系表》

言顧氏世系

(一九五一年一月)

《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雲:“顧氏出自己姓,顧伯,夏、商侯國也,子孫以國為氏,初居會稽。吳丞相雍孫榮,晉司空。雍弟徽,侍中,又居鹽官。徽十世孫越,陳黃門侍郎,孫胤。”此言得姓由來,誤,亭林已辨之。

3.《吳門表隐》中之顧氏世系

(一九五一年一月)

頃在顧震濤所作之《吳門表隐》中得見其《本支一線圖》,

蓋即予幼年在《顧氏譜》中所見者,錄如下:

夏少康庶子—俶一榯—?—沐—㑐一?—無瑬—(商)伫—履綏—梧泷—冠英—爾鎏—延纮—?—如坼—存勗—竌—(周)毋壬—無曎—[外戶裡亘]—?—?—伯暹—雲鹣—?—懋—[右革右從]—夫铎—允常—句踐—鼫與—不壽—翁(眉批:《吳越春秋》以為不壽即翁。)—翳—之侯—無疆(眉批:作此譜者殆未見《越絕》及《吳越春秋》,故尊與親兩代俱缺之也。)一勳宰(始姓顧)(眉批:他《顧氏譜》謂東越期視封顧餘侯,因以顧為氏,此獨無期視名。)—偉—鴻業—海宇—伯曆—安朱(《世譜》為漢第一代)一搖(始遷蘇州)—昭襄—建—貴—翺—綸—龍—大成—邦—安—綜—林—奉—通—融—(吳)向—雍—濟—埜—(晉)顯—炯—盛—平叔—(劉宋)延之—(齊)璪—(梁)昌衍—時秀—烜—(陳)野王—(隋)允南—(唐)覺—璞—仲連—況—非熊—在镕—(後周)琳—懋—(宋)秀來—德文—晉之—珽玉—勤—鳳(分銅坑支)—明德—绛—小十三秀—仲六秀—勝——(元)正二—汝瑛—水昌—(明)得良—晖—宗洋—還—鴻—振飛—豫(分仁孝裡本支第一世)—全—大任—顼—(清)嗣芳—起鴻—鼎榮—廷煊—培本—錦章—震濤以上凡一百十二世。然唐代二百餘年而隻六世,嫌太少矣。又“㑐”即“俶”也。五世之内而祖孫同名,庸可信乎?無疆、之侯(此依《史記》)之序,與《越絕》互倒。又顧之得姓由于漢武帝之封顧餘侯于顧山,而此以顧姓始于無疆之子,又太早矣。大概此為後世譜家所杜撰,故不能為有腦筋者所信。予家之譜,自安于小宗,不載明以前,有以也。顧亭林《顧氏譜系考》亦然。

4.稿  薦

(一九六八年)

蘇州觀前街有以賣醬肉、醬鴨著名之鋪子曰“陸稿薦”,向不詳其義。或曰:陸家有讀書人,赴試,稿已薦而榜發無名,因廢儒業賈,以店名示其怨憤。或曰:稿薦者,以稻草織成之粗席,為貧人所卧之褥,此一店名,所以示其主人之刻苦成家也。今觀梁斌《播火記》(三四六頁)雲:“夾道裡堆了些個爛稿薦,破雞籠”,則後說是也。

5.袁枚記蘇州李姓女詠詩斥弓鞋

(一九七三年)

《随園詩話》(卷四):雲

趙筠台買妾蘇州,有李姓女貌美而腳大。趙曰:“如此芳姿,可惜土重!”土重,杭州諺語,蓋嘲之也。媒曰:“此女能詩。”趙即以“弓鞋”命題。女伸紙書一絕句雲:“三寸弓鞋自古無,觀音大士赤雙趺。不知裹足從何起?起自人間賤丈夫!”趙悚然而退。

此女殊有卓識,不第敢罵玩弄女性之賤丈夫而已,乃其敢于在舉世纏足之時不随俗為此,尤為突出。然何甘于為人妾也?此當是其父母受經濟壓迫,舍此更無他道求生存耳。

予好遊,常登火車,車中無事,常與客談。客知予之研究曆史也,恒以曆史問題見詢,其在丈夫,為科舉,為職秩;在婦女,則為纏足。為守節。足征此等問題,國人普遍注意,實為封建社會最占勢力之事,而惜無專書之記載。惟零星記錄,時有所見,自當随時移寫.俾他日有系統之貫串。

當予五、六歲左右,各地志士仁人成有天足會、放足會、不纏足會之設立,奔走呼号,為婦女解除桎梏。婦女之有識者亦群起應之。(康同璧長于予近十歲,米纏足。則其父所影響也。)加以城市中設立女學,更可為具體之号召。及予十歲,到姻戚沈家,其同居有楊姓者。不複為九歲之女兒纏足矣,顧此女乃哭泣請纏.足見習慣之深入人心為何如也!王頌蔚妻謝長達倡導此運動最力,群哄然曰:“王三太太自己的腳裹不小。乃要别人放足以掩其醜!”又可見吳人之頑固與輕薄為何如也!其後長達出私财辦振華女學,其成績為諸女校冠,足見此人魄力之偉。其女季玉留美學教育,歸即專力于此校,造就人才益衆。解放後.此校改為蘇州第一女子中學。惜頌蔚遺書散出。則負責彼校圖書館者不了解線裝書之為用也。

予于一九二六年至廈門,翌年至廣州,目睹彼地勞動婦女之勤奮操作,更在蘇南農村女子之上,蓋長江以南婦女皆下田耕植。無一裹足者也。及一九三七年,以視察西北教育至蘭州。省會固已開通,而一到外縣,便見婦女操作家事,俱以膝行。則以裹足過小,力不能支其身。有不得不然者。行愈西則俗愈僻,足亦愈小,有提抱中之嬰兒已為裹足者,因歎在二十世紀中,我國此風已不能絕迹。解放後,惡俗當已禁止,然已裹小者勢不能放,以趾骨已折斷也。殘酷之狀,至此而極!

纏足本限于舞女,乃至推而至士大夫階級,並推及于北方農村婦女,所以然者,為防止女子之與人有私,故加以刖刑,使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可能有自由之行動耳。婦女不悟,乃視為美觀,甘心接受,此直奴隸之安于作奴隸耳。在此一提倡之下,不知斫傷多少勞動力,危害國家,遂成弱國,慘矣。

6.巫、醫兼施

(一九七二年)

《淮南·說山》雲:“病者寝席,醫之用針、石,巫之用糈、藉,所救鈞也。”高《注》:“石、針所抵,殚人雍痤,出其惡血。糈、米,所以享神。藉,菅茅。皆所以療病,求福祚,故曰‘救鈞’。”按此可見漢人治病,巫、醫兼施之狀。高雲“藉,菅茅”,其意不明。按予少時在蘇州,見道士為人祈禳,恒囑其家出席一,米數升,将米鋪于席上,成龍虎諸形,而令病者之子若孫出拜神,又索金銀首飾數事置于盤中以獻神。讀《淮南》書,知此俗二千餘年猶未變也。

7.淫聲以鄭為代表,正如

伎女以蘇州為代表

(一九二八年三月)

他處人以為蘇州女子盡當倡伎,蓋以妓院中通行蘇州話也。其實其中多江北及浙西人,即江南人中亦以無錫人為多。但因女子說蘇州話好聽,妓院中遂以蘇州話為其普通話,不得不說;又蘇州女子之名甚著,不得不冒耳。我嘗遊過幾處妓院,問其家鄉,曰蘇州;問其蘇州何處,曰阊門;問其阊門何巷,則不能答矣。因想春秋時之鄭,戰國時之趙,大約亦如此。鄭聲淫,非鄭國之風詩盡淫,蓋淫聲以鄭為代表,正如伎女以蘇州為代表也。

五、經  濟

1.吳為江東都會

(一九五三年六月)

《史記·貨殖傳》雲:“夫吳自阖廬、春申、王濞三人,招緻天下之喜遊子弟,東有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亦江東一都會也。”又雲:“豫章出黃金。”《禹貢》揚州:“厥貢惟金三品”,即此。特不知章山為今何地耳。(眉批:章山在豫章,未詳其地。)吳縣在西漢時,以魚、鹽、銅、金為江東一都會,讀此可知。


2.蘇州經濟繁榮之由

(一九七六年十月)

遜清末葉,予與王伯祥君同學于蘇州草橋中學,每課畢離校,則同遊玄妙觀各書肆,各取其所欲得,就雅聚茶園觀之,日入而歸,以為至樂。解放後同寓京邸。相去僅裡許,以是往還最多。君善言談,強記憶,每論一事,辄潮湧濤翻,貫串若幹事如聯珠。予讷于言,聽之而已,不與辯也。晚年病氣管炎,又病白内障,不良于行,子女皆有職務,惟傭一媪伴之,若于寂寞,抄書自遣。以顧祿《清嘉錄》搜集吳中風俗最備,而苦其所藏本為小書肆石印本,多訛字。餘曰:“無害也,家有日本翻刻本,當取以來,供君作底本可乎?”君大喜,促餘檢出,餘歸而遍檢架上,無有也〔注〕,以告伯祥。相對扼腕。自此渠遂據石印本為底本,而以意改正其訛字。寫完,命予為之序。餘年老多病,恒住醫院,雖暫愈歸家,收集資料,而終未成篇。至一九七五年除夕,伯祥以肺氣腫突然逝世,餘亦不能吊也。予所集材,其一為蘇州市之曆代戶口。說明其在全國各都市中人口居最多數,而每值易代之際所遣殘破亦最甚。然以居全國經濟中心,故不及百年而熙攘如故。其二欲說明全國手工業之盛以蘇州居首位,凡各地所需要者鹹有所供應。其三欲說明蘇州之所以長期為全國經濟中心者,實以居江、海、運河之門戶,為全國交通之樞紐,大而舳舻,小而扁舟,各方貨物無不湊集于斯,以物力之雄厚,推動文化之發達,故《清嘉錄》所記繁華狀況,但為其表面現象,而非其實際之推動力。凡此數端,皆餘所欲言,然欲于此繁赜之現象中理出其主要之推動力,則事非易易。茲得見顧棟高《春秋大事表》卷八下《春秋時海遭論》可為餘說張目,因錄出之:

杜少陵詩雲:“雲帆轉遼海,粳稻來東吳。”說者謂此即唐時海運也。至元世祖時,用宋末海盜朱瑄、張清為萬戶府,歲運東南粟四百萬至燕京。行之百年,至明洪武、永樂朝。猶海陸兼運,至會通河成而止。儒者謂元虐用其民,猝遇飓風颠覆,至以生靈膏魚鼈之腹。而不知“浮于江、海,達于淮、泗”。《禹貢》已有之。海道出師,已作俑于春秋時,並不自唐起也。《左傳》哀十年,吳之伐齊也,徐承帥舟師自海入齊,此即今登、萊之海道也。《國語》哀十三年,越之入吳也,範蠡、舌庸帥師自海溯淮,以絕吳路,此即今安東雲梯關之海道也。春秋之季,惟三國邊于海,而其用兵相戰伐,率用舟師蹈不測之險,攻人不備,入人要害,前此三代未嘗有也。是以聖人止守内陸,不矜遠略。

僖四年,管仲對楚使曰:齊地“東至于海”。此特誇言耳,其時登、萊二府尚有萊、介諸國與夷雜處。至襄六年滅萊,齊境始邊海,而适召吳之寇。楚使曰:“寡人處南海”,此亦誇言耳。終春秋世,楚地不到湖南。至秦始皇,始兼桂林、象郡,而漢武遂遣樓船、橫海将軍浮海擊東越。晉劉裕之滅盧循也,遣将軍孫處帥師三千由海道入番禺,中國遂以海為門戶,而在春秋時尚為荒遠莫居之地。(眉批:《孔雀東南飛》一詩為東漢末人作,中雲“交、廣市鲑珍”漢武世已立珠崖、儋耳兩郡,足證廣州早辟。此說誤。)故吳雖欲避楚長江直下之險,止從淮右北道,未嘗由海道。使當日楚越瓯廣而有之,則樓船、橫海之師且見于阖闾之世矣。是以後世疆域益廣,為備益多,煙炖障戍,濱海相望,而猶時有烽煙之警。即春秋吳、齊已事,較然可見。世運遷流,其亦有不得不然者哉!此文止談軍事地理,未談經濟地理,然吳、越、齊三國既有海道交通,斯經濟流轉即随以來。越王勾踐所以遷都琅邪,始皇所以登琅邪台而大樂之,為之留居三月,即以其經濟繁盛,文化随之發展,大勝于關中之黃土高原也。

〔注〕  華按:此處删去“因是而疑人竊取”以下184字。1980年以後,我整理顧師遺著,發現此書仍在書架上。又憶顧師在日記中有懷疑竊其石印本《士禮居叢書》的記載,後來我檢書時,發現此書在書架底層,并未被竊。事關他人名譽,特在此一并說明。

3.吳國工業之發達

(一九五一年一月)

吳王一夕之間,所欲台榭陂池必成,可見吳國水利工程及建築工程之發達。吳有幹将、莫邪之故事,可見吳國采礦冶金工業之發達。無錫之所以名為“無錫”,度以采之過亟耶?

4.唐代蘇州之盛

(一九六○年八月)

白居易為蘇州刺史,初到郡,作詩雲:“甲郡标天下,環封極海濱;版圖十萬戶,兵籍五千人。”此可見公元九世紀初蘇州之盛,十萬戶當有人口五十萬矣。

5.明代洞庭山人經商

(一九五六年四月)

《醒世恒言》第七卷《錢秀才錯占鳳凰俦》雲:“太湖中七十二峰,惟有洞庭兩山最大。……兩山之人善于貨殖,八方四路去為商為賈,所以江湖上有個口号,卻做‘鑽天洞庭’。内中單表西洞庭有個富家,姓高名贊,少年慣走湖廣,販賣糧食。後來家道殷實了,開起兩個解庫,托着四個夥計掌管,自己隻在家中受用。”此可見明代洞庭山人在商業上之活躍。蘇州西則無錫,東則上海,南則洞庭,北則南通,均于明、清兩代逐一走上工、商之路,獨蘇州城中人不知模仿,且賤視工商業,而以遊手好閑相高。至于今日,凡向來在家納福者均已走上窮途絕路。此地主文化所作之孽也。其實,民國以來,官府已不為地主催租,農民不繳租者日衆,土地已變質,而竟不覺悟,可不謂之大愚乎!

6.“勚著”為牢固義

(一九六四年二月)

陳作霖《養和軒随筆》雲:“嘗見布肆直扁曰:‘勚著布匹’,遍問無解此義者。後讀段氏《說文注》:‘勚著,牢固也,吳人語’,然後恍然。蓋金陵布業向多吳縣洞庭山人,故用其方言入市語耳。”按此可見洞庭山人之商業。然“勚著”一詞,似不聞于今日蘇州話中。

7.“複仇者不折镆、幹”

(一九六二年十一月)

《莊子·達生篇》雲:“複仇者不折镆、幹”,此義前人闡之未澈。予意,此與“不以随侯之珠彈黃雀”同義,蓋镆釾、幹将為世名劍,複仇者猶寶惜之,不欲以此為殺人之工具,使名劍輕折也。(眉批:《刻意篇》雲:“夫有幹、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亦此義。)此條當補入《吳越兵器》中。


8.缂  絲

(一九五五年五月)

缂絲,以生絲為經,以各色熟絲為緯。于線條間留出一白界,其狀如刻,故又謂之刻絲。自宋至今,綿延不絕。然今全國唯蘇州有之矣。

9.蘇、杭、湖

(一九六六年一月)

明郎瑛《七修類稿·辨證類》中有此題一條,文雲:

諺雲:“上說天堂,下說蘇、杭”。又雲:“蘇、湖熟,天下足”。解者以湖不逮于杭,是矣。又解蘇在杭前,乃因樂天之詩曰:“霅川(湖州)殊冷僻,茂苑(蘇州)大繁雄。惟有錢塘郡,閑忙正适中”之故。予以諺語因欲押韻。故先蘇而後杭,解者以白詩證之,錯矣。殊不思諺非唐時語也。杭在唐尚僻在一隅未顯,何可相并。蘇自春秋以來顯于吳、越,杭惟入宋以後繁華最盛,則蘇又不可及也,觀蘇、杭舊聞舊事可知矣。若以錢糧論之,則蘇十倍于杭,此又當知。郎氏為杭州人,而能作此公平語,惜未暢論之耳。

六、故事傳說

1.《琱玉集》中西施

(一九五二年十月)

《琱玉集》卷十四《美人篇》雲:“西施,周時越之美女也。越王勾踐以獻吳王,吳王夫差甚愛幸之。西施曾在市。人欲見者乃輸金錢一文,方始得見。出《吳越春秋》及《史說》。”按《吳越春秋》今無在市輸錢之文,疑上半截取自《吳越春秋》,下半截取自《史說》。《史說》不知為何書,是即僞孫奭《孟子疏》誤為《史記》者也。


2.越滅吳後範蠡末逃

(一九五三年三月)

《越地傳》雲:“若竹城者,勾踐伐吳還,封範蠡子也。……範蠡苦勤功笃.故封其子于是,去縣十八裡。”按蘇州黃埭有範蠡墓,若二說皆真,則範蠡成功後殆未逃去。

3.吳中範蠡與黃歇之遺迹

(一九五三年三月)

程錦熙等所編之《黃埭志》,民國十一年出版。張一麐序雲:“出望齊門,迤北稍西卅餘裡,有鎮曰黃埭,相傳為楚相春申君築堤堰水,故冠以姓。按《史記》,春申君初相楚,後請封于江東,考烈王許之,因城故吳墟以為都邑。春申君相楚二十五年,其客朱英有言,‘名為相國,實楚王也’。太史公當西漢時尚及見春申君故城宮室之盛,則二十五年中凡有大興作皆以春申君名義行之,民安其業而去後思之。又奚足怪矣。吳淞之浦曰‘黃浦’,故蘇郡守之堂曰‘黃堂’,皆此類也。黃埭之北界蠡河,蠡河者,《吳地記》謂範蠡伐吳而造此渎。吳中古迹若蠡河,若蠡市,若蠡口,若蠡塘,皆以範蠡得名;正與黃歇之名埭相似。

4.黃埭範蠡墓

(一九五三年三月)

道光《浒墅關志》雲:“範蠡既輔越滅吳,入于五湖,莫知其所終極。《神仙感遇傳》載唐乾符中,吳人胡六子于海中範村山見蠡長生事,少伯之成仙與否究不可知。張華謂陶朱公冢在南郡華容縣西。蘇州府縣志從無載其冢墓者,惟黃埭相傳有範蠡墓,其地特高。居人登此觀漕河風帆,至今猶能指其處雲。”


5.蠡  口

(一九五三年三月)

同治《蘇州府志》卷三十五《古迹》雲:“蠡口……相傳範蠡乘舟出五湖,于此遣人馳書招文種。宋鄭獬《蠡口》:‘千重越甲夜成圍,戰罷君王醉不知。若論破吳功第一,黃金隻合鑄西施。’”

6.章大來《後甲集》記張蘭芬遇劉戒謀

(一九七八年九月)

清初山陰章大來《後甲集》“詩話”(《式訓堂叢書》二集)雲:

琴川張蘭芬容麗工詩,名籍甚,得山陰劉戒謀集,愛不釋手。适下姑蘇,山塘駐棹,見鄰舟少年憑幾揮毫,衆聚觀歡笑,忽風吹一紙入水,張頫視有“宛委山人”字,宛委即戒謀集名,心疑少年或戒謀,令其弟以素箑索書,書訖付與,乃知真戒謀也,含睇流盼,若不勝情,懊喪而返,辄舉語同類,稱為“詩瘦生”,曰“何似,何似”者。既調《系裙腰》寄意曰:“夕陽花影并仙舟,心上客,眼前頭,垂楊夾岸浮。殘月無計夷猶,喜忽恨,愛成愁。終日恬吟黃絹句,珠樣淚,落難收。那能化作花間蝶,豔冶風流,飛過才子讀書樓。”江陰陳一泓太史寄詩曰:“吳中近事君知否?香閣争呼‘詩瘦生’。”武進秦龍光亦寄語曰:“‘瘦生’曾記谪仙評,又見琴川雅意傾。幾上卷開疑對影,江邊水闊似聞聲。”宜興吳師石亦成四斷句,末一詩雲:“紫骝何處訪都知,想像春屏度小詞。欲寫不成還記憶,夢中潘玉倚闌時。”

此非又一唐伯虎遇秋香事乎?

(眉批:虎丘山塘河上,舟楫聯骈,青年士女之韻事多矣,張蘭芬與劉戒謀其一也。)


七、神  祠

1.東嶽祠塑酆都獄

(一九二五年七至十一月)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十五日《申報》蕙風《餐櫻庑漫筆》雲:

《花當閣叢談》多記吳中故事,往往隽異可喜。移錄一則如下:(節)

吳都憲(讷)少時負氣剛介,章禦史(珪)于都憲差後,亦豪邁有膽略,不相下。釜山(眉批:釜山:直隸涿鹿縣西南涿鹿,舊名保安州,今屬口北道。)東嶽神祠塑酆都諸獄,狀甚獰惡。又為關捩,設伏地下,人不知蹑之,則有群偶鬼萃而搶焉。殿堂阒寂,即白晝,非絮伴侶不敢獨入。二公相約,以月黑天陰之時獨往,以散餅為驗:每鬼前必留一餅。約既定,章先往,匿神帳中。吳持餅詣鬼前,每至一鬼,辄雲“與汝一個”。散至章所匿處,章伸手出捉吳手。吳雲:“勿忙,也與汝一個。”殊無驚異。……

編者按:吳讷、章珪俱常熟人。此“釜山”,疑即常熟之福山。福山,又名覆釜山、釜山。鎮因山得名。

八、人物及著述

1.陸機《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

記吳産及吳俗

(一九六一年八月)

遊國子監中國書店,得光緒丙戌(十二年,一八八六年)羅振玉輯校之吳陸機《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以歸。陸機,三國時人,以彼時疆域之隔絕,而能博稽生物,内陸十二州外,并東及樂浪、倭、韓諸島,南至雲南、牂柯、九真、交趾,凡可與《詩》中名物相證成者,悉采以入書,治中國科學史者所必當加以探讨、表揚者也。陸為吳郡人,故錄吳事特多。“有蒲與荷”條曰:“蒲,深蒲也,《周禮》以為菹,謂蒲始生,取其中心入地者名蒻,大如匕柄,正白,生噉之甘脆,煮而以苦酒浸之,如食筍法,大美。今吳人以為菹,又以為酢。”按,此殆今所雲茭白也。“山有栲”條曰:“山樗生山中,與下田樗大略無異,葉似差狹耳。吳人以其葉為茗。方俗無名,此為栲者似誤也。”按此見吳中當未有飲茶之風時,已以山樗葉為飲料。“椒聊之實”條曰:“聊,語助也。椒樹似茱萸,其針刺,莖、葉堅而滑澤。蜀人作茶,吳人作茗,皆合煮其葉以為香。”按椒為飲料中香味,猶今之代代花茶及香片茶也。“鶴鳴于九臯”條曰:“鶴知夜半,其鳴高亮,聞八九裡。雌者聲差下。今吳人園囿中及士大夫家皆養之,雞鳴時亦鳴。”按此見三國時吳中已多園囿,養鶴之風甚盛。“值其鹭羽”條曰:“鹭,水鳥也,好而潔白,故……遼東、樂浪、吳、揚人皆謂之白鹭。……将欲取魚時則弭之。今吳人亦養焉。”按吳為水鄉,故多畜鹭以取魚。弭,殆以物禁其口,使之但能銜魚而不能食魚。今吳中捕魚船多養水老鴉,不聞養白鹭矣。水老鴉排立船舷,左右皆滿,銜魚出水則舟人取魚于其口,擲艙中。

2.日本僧寂照留吳不歸

(一九二二年二月)

《雞窗叢話》雲:“日本國在唐、宋時俱貢方物,其貢使皆以僧充之。真宗景德元年,僧寂照入貢,賜号圓通大師。慕中華人物,不願歸,住吳中佛寺,得與蘇、米、秦、黃諸公與西園之雅集。”

3.許洞反濫調

(一九二一年六月)

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九僧詩集》條雲:“皇朝僧希晝、保暹、文兆、行肇、簡長、惟鳳、惠崇、牢昭、懷古也。……歐公曰:‘進士許洞因會九僧,分題,出一紙約曰,不得犯一字。其字乃山、水、風、雲、竹、石、花、草、雪、霜、星、日、禽、鳥之類。于是諸僧皆閣筆。’”許洞所以設此規約,大抵亦是當時濫調之反響。


4.徐林與楊惠之、鄭樵

(一九二三年五月)

《人名大辭典》頁七八三徐林條雲:

徐林〔宋〕吳縣人,字稚山,自号硯山居士。少有特操,宣和進士。與王黼有連,不肯附麗。紹興初上書言事,召對改官。累官至龍圖閣學士。生平慕鄭漁仲,每聞其言論,必手錄之。

此則大可入鄭樵傳。又頁一二七五楊惠之條雲:

昆山慧聚寺天王像,為其(楊惠之)所塑;傍二侍女尤佳。徐林嘗為文戒後人,不可妄加修飾。後果為俗工所修,失其初意。

可見徐林是大有文化觀念的人。

5.晚  香  玉

(一九六六年一月)

顧祿(鐵卿)《題畫絕句》上卷《晚香玉》一章雲:

到晚涼生朵朵開,香于薝蔔潔于梅。冥濛一寸苕華影,費幾天工琢得來?其自注雲:

種來西洋,色白葉柔,一萼數花,形似玉簪而小,與茉莉、素馨同時。黃昏花放,其香始升。本名“土馝赢斯”。聖祖錫以今名。

此中西交通史上一小掌故也。餘少在南方未嘗見此。(眉批:湜華告我,他在上海見過晚香玉,但不多見。)自入北大,晚飯後到東安市場散步,即聞此酷烈之芬芳,辄嫌其與榆葉梅之過于秾豔者同趨俗境。今得此詩,始知其在清初傳入中國者。顧祿在道光中曾“谒選來京”(見顧莼題辭)故知有清帝賜名之事。但不審由何國傳來耳。

6.馮桂芬《宗法論》

(一九五二年十月)

馮桂芬《顯志堂稿》有《宗法論》,因萬統宗《學禮質疑·論宗法》八篇而作。

7.陳倬論說築傅岩

(一九七八年)

陳倬,陳奂之弟子,蘇州鹹凮間之經學家也,平生著作毀于兵燹。晚年自刻其短文為《㪙經筆記》一冊,寥寥五十頁耳。其中“說築傅岩”一條足為古代奴隸社會之史料,因錄之于此。

《楚辭·離騷》:“說操築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王逸注雲:“‘說’,傅說也。‘傅岩’,地名。‘武丁’,殷之高宗也。言傅說抱懷道德而遇刑罰,操築作于傅岩。武丁思想賢者,夢得聖人,以其形象使求之,因得說,登以為公,道以大興。”(眉批:奴隸主提拔奴隸,使為己助手,此為顯例。)倬案:叔師以傅說為刑人,自是相傳舊說。《墨子·尚賢下篇》雲:“傅說居北海之洲,圜土之上,衣褐帶索,庸築于傅岩之城。”《呂氏春秋·求人篇》雲:“傅說,殷之胥靡。”(《屍子》:“箕子胥餘”,胥餘,猶胥靡也。《漢書·楚元王傳》:“申公,白公谏,王戊不聽,胥靡之,衣以赭衣,使杵臼碓舂于市。”劉原父曰:“胥靡,《說文》作‘縃靡’,謂拘縛之也。”今案《說文》無“縃”字,未知所據。)《史記·殷本紀》雲:“是時說為胥靡,築于傅險。”《漢書·賈誼傳》雲:“傅說胥靡兮,乃相武丁。”《說苑·善說篇》雲:“傅說農褐帶劍而築于秕傅之城。(眉批:既為刑徒,何得帶劍,《說苑》非。)武丁夕夢,旦得之。”(李賢《後漢書注》引《說苑》雲:“傅說代胥靡刑人築于傅岩之野,高宗夢得之。”此章懷惑于僞孔傳而改之,非子政原文。)《潛夫論·論榮篇》雲:“傅說胥靡而井臼,處虜也。”《五德志篇》雲:“傅說方以胥靡築于傅岩。”馬融《廣成頌》雲:“營傅說于胥靡。”《傅子·舉賢篇》雲:“傅說,岩下之築夫也,高宗引而相之。”《帝王世紀》雲:“武丁夢天賜賢人,姓名傅說,乃使百工寫象,求諸天下。見築者胥靡衣褐帶索,執役于虞、虢之間。”高誘雲:“胥靡,刑罪之名。”應劭雲:“《詩》雲:‘淪胥以鋪’。胥靡,刑名也。”徐廣雲:“胥靡。腐刑也。”(按徐說非也。《漢書叙傳》雲:“烏呼,史遷薰胥以刑。”“薰胥”之胥猶“胥靡”之胥,晉灼之說是也。廣誤解“胥”字,見史遷坐宮刑,因以為腐刑耳。)張晏雲“胥靡,刑名。傅說被刑築傅岩。”晉灼雲:“‘胥’相也。‘靡’,随也。相随坐,輕刑之名。”蓋兵戍、徭役,古者皆用刑罪之人。(曆考《史記·始皇本紀》雲:“隐宮徒行分作阿房宮,或作骊山。”《漢書·惠紀》應劭注雲:“城旦者,旦起行治城。舂者,婦人不豫外徭,但舂作米。”罪人供役,秦、漢猶如此。)故《墨子》曰“圜土”,王符曰“虜”,漢以前無異辭。某氏傳雲:“傅氏之岩在虞、虢之界,通道所經,有澗水壞道,常使胥靡刑人築護此道。說賢而隐,代胥靡築之以供食。”始變舊說,不以傅說為刑人而以傅說為代刑人執役之人,與前儒不合,此正作僞者之自露罅漏處。王嘉《拾遺記》雲:“傅說賃為赭衣者,舂于深岩以自給”,殆《僞傳》所從出也。

颉剛案,此系《拾遺記》之作者襲《僞孔傳》文。

8.張宏《史記君臣故實圖》

張宏作畫一冊,題曰:“向見磬室先生選《史記》君臣故實寫二十八冊,……摹想再三,偶于毗陵客舍……效颦。丁卯殘冬制。”其目為(1)晏平仲脫越石父缧绁,(2)程嬰、杵臼存趙孤,(3)季劄系劍徐君墓,(4)孫武吳宮教戰,(5)江上漁父救伍胥,(6)張儀令妻觀舌(7)馮驩彈铗,(8)如姬為信陵君盜符,(9)蔺相如為廉頗回車,(10)魯仲連射書聊城,(11)屈原行吟澤畔,(12)漢文帝夜問賈生,(13)張耳令陳餘忍辱受笞,(14)張良博浪沙刺秦皇,(15)韓信寄食亭長,(16)陳平解衣佐刺船(17)季布髡鉗為奴,(18)朱虛侯軍法行酒,(19)張釋之為王生結襪,(20)缇萦上書救父,(21)灌夫使酒罵座,(22)霸陵尉呵止李廣,(23)司馬相如之臨邛,(24)董仲舒不觀舍園,(25)郭解亡至籍少公家,(26)文帝夢黃頭郎推之上天,(27)西門豹沈巫妪,(28)魏勃掃齊相舍人門。郭紹虞題之曰:“新齋先生所藏清初吳中張宏所繪《史記君臣故實圖》二十八幀,哲嗣玉岑兄得之,重為裝治,視同拱壁。按宏字君度,号鶴澗,昔人稱其山水蒼秀,人物寫意,位置淵源不讓元人,蓋亦清初一大家也。此幅為摹磬室先生之作,磬室即錢穀,亦吳人,疑君度或從之遊,而磬室曾遊文徵明之門,淵源所自猶足見吳中畫家薪火之傳。考磬室所繪《史記君臣故實圖》不見諸家著錄,今得此幀,足補吳中畫史一段掌放矣。”予亦題曰:“吾國人物畫發生最早,《山海經》有圖,《列女傳》有圖,靈光殿有壁畫,武梁祠有石刻,以及當風吳帶,出水曹衣,莫不是也。自山水畫起,運以性靈,合以詩章,得文人學士之倡導,風靡一世,推為畫苑正宗,而人物畫遂衰,雖有周昉、仇英、陳洪绶、羅聘之疇略一振之,終亦附庸而已矣。此吾國藝術界一大損失也。張君度此冊。承錢磬室《史記君臣故實圖》為之,舉《太史公書》中最有故事性之史迹各繪一圖,得此妙筆,為龍門奇文增其神理,子長地下有知,其亦拊掌笑曰,‘此正吾書所欲得之插圖’耶!戊子盛夏,為玉岑先生題。”

9.丁泳之藏書

(一九四四年七月)

丁泳之,名士涵,同光間人,藏書于洪楊之後。聞吾父言,書凡九樓九底,在懸橋巷丁氏家祠中。潘伯寅刻《廣陽雜記》,即由其家鈔得。近聞其書已散出,不知歸何所也。渠于《集韻》一書功力至深,聞其稿在王欣夫君處。

九、史 志

1.吳中鄉鎮志

(一九五三年三月)

蔣炳章《黃埭志序》雲:“餘從事吳縣修志局閱四年矣,得讀各鄉鎮志不下十數種,若彭方周《甫裡志》、徐傅《光福志》、沈藻采《唯亭志》、陶煦《周莊志》、陳樹穀《陳墓志》、柳商賢《橫金志》、張郁文《木渎志》、徐翥先《香山志》、莫不條分縷晰,足資考證。獨黃埭一鄉未有專書,儀附見于《吳縣志》及淩壽祺《浒墅關志》亦不過一二事,略焉弗詳。茲董其鄉者為朱君少台、楊君則庭,鑒于志乘為古今文獻所系,不可獨付缺如,商諸程君質卿,……搜羅而最錄之。……閱時兩載,……厘為十六門,成書四卷。……”

2.與沈維鈞往返書劄

(一九六三年五月)

沈勤廬維鈞任職蘇州市文物保管委員會,年初寄贈祝枝山《興甯志》手稿影印本,六月中來書雲:“我會今年有兩種太平天國史料,四種農學遺著,争取出版機會,目前均在進行中。《雙鯉編》稿本五冊(亦太平史料),近代史研究所曾向我會抄錄副本。……我會所藏清代名家日記手稿本,如洪鈞、潘世恩、祖蔭、锺瑞等四種日記,其中以锺瑞《香禅日記》内容最豐富,全集未收入。……我公能有機會來蘇審查我會所藏地方文獻資料,尤為感幸。”答之曰:“故鄉文獻,賴公等搜訪,使物得其所,遺著得公于世,吳中先賢之幸,亦中國文化之幸也。所恨剛為職務所羁,不便自由行動,緻貴會所藏名迹不得一翻,惟有存想耳。剛少壯時精力充盛,好論古史,亦嘗冒險譯出幾篇《尚書》,至今衰老。偶展舊稿,辄汗流浃背。而黨領導不以為醜,便以譯全部《尚書》之任見付。然此書中甚多讀不懂者,亦有錯簡、訛字無從正定者,且必以甲文、金文及諸種古籍相印證,尤必以音韻、文字、訓诂、文法諸學為基本功,方得大緻讀通,付諸移譯。剛年逾七十,學習為難,以是三年來僅成《大诰》一篇,而注釋、考證且卅萬言,然則全部之成将有八百萬言,而剛以失眠、氣管炎、腸炎、糖尿諸病之交互進攻,實不知能完成若幹篇矣。”勤廬為昔年燕京學友,故假書劄一發牢愁。此事之不易完成,問題之多是其一,予年之長亦其一。倘早二十年解放者,則予五十之年,精力猶健,各種基本功尚不難從頭學起;今則前讀後忘,敻乎其不可攀矣,幸起釪助我治《堯典》,李民助我治《盤庚》,劍華助我治《禹貢》,予亦自以沈延國《逸周書集釋》稿本為《周書》之助,倘我有生之年得完十篇者,其餘十八篇,他人為之,亦必有事半功倍之便矣。

十、歌謠與戲曲

1.平民文學與貴族文學之鬥争

(一九二二年)

宋僧文瑩《湘山野錄》卷中(《津逮》本頁廿三)記錢镠還鄉,為牛酒大陳鄉飲事,雲:

開平元年,梁太祖即位,封錢武肅镠為吳越王,……拜受之。……是年省茔,……為牛酒大陳鄉飲,别張蜀錦為廣幄以飲鄉婦。……镠起執爵于席,自唱《還鄉歌》以娛賓曰:

三節還鄉兮挂錦衣,吳越一王驷馬歸。臨安道上列旌旗,碧天明明兮愛日輝。父老遠近兮來相随,家山鄉眷兮會時稀。鬥牛光起兮天無欺!

時父老雖聞歌進酒,都不之曉。武肅覺其歡意不甚浃洽,再酌酒,高揭吳喉,唱山歌以見意。詞曰:

你輩見侬底歡喜,(吳人謂侬為我)

别是一般滋味子,(呼味為寐)

永在我侬心子裡。

歌阕,合聲赓贊,叫笑振席,歡感闾裡。今山民尚有能歌者。這便是平民文學與貴族文學争戰的一段掌故。錢镠初唱的歌,并不十分有廟堂氣息,隻緣模仿《大風歌》,遂緻鄉人不解。

2.京師多新聲

(一九四六年六月)

劉集有《泰娘歌》,引雲:“泰娘本韋尚書家主讴者,初尚書為吳歌得之,命樂工誨之琵琶,使之歌且舞。無幾何,盡得其術。居一二歲,攜之以歸京師。京師多新聲善工,于是又捐去故技,以新聲度曲,而泰娘名字往往見稱于貴遊之間。”此可見當時樂伎情形,京師故多新聲也。泰娘為吳中人,未知蘇州志書記及之否。

3.舊中國之婦女

(一九六八年)

吳諺雲:“天字出頭夫作主”。此可見丈夫享有統治和支配妻子之特殊權力。

又雲:“三世修來死拉(在)夫手裡。”此可見為寡婦者受人壓迫之嚴重更甚于丈夫。

又雲:“不要丈夫一千錢,隻要丈夫出入前。”此謂丈夫有社會地位,則妻亦預其光榮,比有錢者尚勝也。

又雲:“一哭、二睏、三不吃”,表示婦女隻有這一點反抗力量。


4.遊藝場

(一九二一年七月~九月)

九月九号,夜與介泉到遊藝園聽大鼓,此為予聽梨花大鼓的第一回。大鼓中聲調,有似二黃的,有似梆子的,想其中亦有多少派别,特我等不能知耳。大鼓以一人彈三弦,一人拉胡琴,唱者自擊鼓、拍闆。梨花大鼓則僅一人彈三弦,唱者置鼓于案擊之,左手擊梨花小銅劍;聲調較普通大鼓尤為高爽清脆。是夜唱梨花者為女子李大玉,介泉謂其有山東口音,恐是山東人;所唱為《長生殿》。

介泉謂大鼓之起原甚後,恐在清中葉以降。此等事若無人為之記載,實亦中國藝術界重要事也。予甚願于此數年中将中國雜藝多多看了,到底那幾種是承宋、元來的,那幾種是清朝創的,去識别一下。

遊戲場的多,确是民國社會的特征。到裡邊看着遊人的擾擾攘攘,真不知有幾個不是醉生夢死的!此所謂“亡國之民”也。

杭州軍界以八萬元造大世界一所,以每日七十元之租金賃與商人,幾及三分錢,洵為厚利。予此次到杭,與父大人同往;父大人謂造了大世界,不知使良家女子堕落而成私娼者又又增幾許矣!記袁思永有賀開幕聯雲:“火樹銀花,天開不夜;香車寶馬,民号無懷”,極切遊戲場情形。予謂無懷氏之民那得有香車寶馬,凡駕香車逐逐而來者皆無腸之民耳!

5.糕團大面

(一九五六年四月)

伯祥雲:“五十年前,養育巷慈悲橋堍糕團鋪有張萬隆者,其主人善唱昆曲淨角,聲音洪亮,聞一裡外。以其為票友也,人家有喜慶宴會,恒設筵招之。渠雖得餍粱肉,而一宴既畢,必以銀二元賞仆從,同時肆務亦廢弛。以是‘糕團大面’之名愈隆,而肆愈不振,卒緻歇業”。文藝與生産,不能兩全,有如此者。惜哉其不下海也!


6.劇中人語言之區析

(一九五六年四月)

《十五貫》中,醜如婁阿鼠,副淨如尤葫蘆,外如秦古心,均說蘇州話,以其為反派與小民也;如蘇戌娟為尤葫蘆之女而說中州話,以其為正派角色也。因念民國初年上海之“文明戲”,凡生角皆說北京話,旦角及醜角皆說蘇州話,則言語不但以性格分而且以性别分,使一家庭中父、母、子、女操兩種語言,亦一生硬之區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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