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半盞,喜半盞
昏暗的樓道裡,接着蛛網的電燈發着暗暗的光,終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似的,忽閃幾下,滅了。老趙走在昏暗的樓道上,踩着咯吱作響的地闆,拖着腳步走進黑黝黝的房間裡。這棟老樓很舊了,聽說要拆遷,原來的住戶都拿着那筆拆遷費搬走了,老趙猶豫了很久,原本是不願意的,後來想了想,同意了,今天是來搬行李的。 老趙是手藝人,年輕的時候靠給人打家具掙了不少錢,靠一門手藝娶了媳婦,在縣城落了戶,在一村子鄉親裡也算是有臉面的,那可真是個好時候。去縣城安家前天,老趙買了一串長長,紅豔豔的鞭炮,在村裡擺了酒席,帶着媳婦兒招呼鄉親,鞭炮一放,哔哩吧啦的,映的人紅光滿面,場面熱鬧的很。老趙媳婦叫翠萍是隔壁村的,和老趙一樣是孤兒,沒讀過幾年書,但勝在人踏實勤快,兩人經過村裡人牽線,一起搭夥過日子。村裡人樸實,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結婚那天老趙穿上了托人做的婚服,二十歲的小夥子顯得得精精神神的,擺上了幾桌酒席,放幾響鞭炮,這親也就結了。給新家配上了齊全的家具,在縣城裡安定下來後,老趙還是給人做家具,翠萍找了份小工,在餐館裡端盤子,兩人勤勤懇懇,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不久,家裡新填了2口人,都是男孩。老大叫趙全,比老二趙生大三歲。兩個孩子都送去上學了,老趙兩口子自己沒什麼文化,便希望自己的兒子好好讀書,以後考上大學做個文化人。兩個孩子雖然調皮,也不敢把功課落下。孩子都是調皮的,兄弟二人不上課的時候走街串巷的,最喜歡在街尾的那口井旁邊玩鬧,旁邊有顆大桂樹,秋天的時候撒了滿街桂花香。 泛黃的燈光下,拿布巾給翻出來的相框細細擦着,櫃子上老式鐘擺指針不緊不慢遊走,濃郁的花香把思緒打斷,老趙歎了一聲,想:都走了,隻剩自己咯,這房子留着也沒什麼用了。收拾着剩下不多的物件,其實大多都是些不值錢的桌椅,隻是老趙自己舍不得,那些都是自己親手打的,修修補補,用了幾十年了。鐘擺最後也被裝了車,随着發動機的響聲,哒哒哒聲遠去。看着空蕩蕩的房子,老趙心裡頗不是滋味。又是一個金秋時節,那顆桂樹很老了,也有病蟲啃食,但每年秋天依然頑強的開滿一樹的花,細細密密的掩在葉子下面。老趙覺得這樹很像自己,不論是衰老,病痛還是生活的苦難磋磨,都不能壓彎腰闆,從不放棄生活的希望。 記得那時也是秋天,兩個孩子都大了,雖然沒有上大學,但也念完高中,大兒子已經結婚了,對象是同一個鎮的,當時家裡正給小兒子張羅。那天大概是個晴天,老趙在屋子裡給人做新婚用的桌椅,聽到外頭吵吵嚷嚷的,也沒理。這條街一直是這樣的,從早上天蒙蒙将亮未亮起,腳步聲,叫賣聲,咒罵聲,吵架聲混在一起,形成的混亂與熱鬧,能持續一整天也不知疲倦,直至月上梢頭,連星星也沉寂了的時候,方得片刻安甯。上樓的腳步聲沉悶,是隔壁王嬸,她停在老趙門前,把門拍的啪啪直響,嗓門拖的老大,門窗都為之一震。“老趙,不得了了老趙,你快去醫院,小全,小生跟的那貨車翻啦,正送醫院呢。”老趙扶着門的手不自覺的抖了抖,隻感覺一陣天昏地暗,一時間突然不明白王嬸在說什麼。趙全在當天就搶救無效走了,趙生堅持了兩天後來也跟着走了。翠萍受不了打擊也住了院。等處理好後事,老趙帶着翠萍回家,兩口子瞬間老了似的,精氣神也沒了大半。家裡還是老樣子,做了一半的家具還等着完工,隻是沾了些灰塵。大家都說老趙太苦了,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就這麼沒了,這可怎麼活?深秋了那顆桂樹花已經落完了,密密的一層鋪在地上,一群孩子在樹下玩耍着,老趙想:人啊,不管你遇到多大的事,這天總是這樣不變的,生活還得照樣。 人老了,總是容易回憶過去,老趙慢吞吞的往外走,關門前最後看一眼屋子,覺得沒什麼好留戀的了,咯吱一聲,老舊的門也被關上了。老趙最後去看了那顆桂樹,此時它依然堅強的開着,過不久也被要伐去,一生的起落都在這條老街,沉沉浮浮間好像得到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得到。 老趙回到了新住處,那是他老伴走後新搬的,她自兩個兒子沒了之後身體就不太好,纏綿病榻幾年也走了,老趙覺得在那老房子住着容易想起傷心事,就搬了出來。理清了重要物件,老趙想,這人生,哪裡會順順遂遂,半點波瀾也無呢,總該有點波浪的,等浪頭過去了,生活還得繼續,人總不能被困住。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