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克傳統與20世紀“新史學”
——錢乘旦教授在上海師範大學的講演
文彙報2013-04-01
曆史學畢竟有底線,那就是求真,盡管我們都知道曆史研究隻能盡可能接近真實,而不能夠達到絕對的真和完整的真。正因為如此,使用史料和判斷史料仍舊是曆史學基本的要求,舍此就無法進行曆史研究,因此曆史學不等于文學,曆史寫作也不等于文學創作。
錢乘旦 北京大學曆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曆史學科組成員,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專家評審組成員,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委員,中國英國史研究會會長,英國皇家曆史學會通訊會士,澳門大學曆史學系兼職教授。研究領域包括現代化研究、世界近現代史、英國史等。主要著作有《走向現代國家之路》《第一個工業化社會》《在傳統與變革之間——英國文化模式溯源》《工業革命與英國工人階級》《英國通史》《二十世紀英國》《寰球透視:現代化的迷途》《世界現代化進程》《歐洲文明:民族的沖突與融合》等;主編《英聯邦國家現代化研究叢書》《當代資本主義研究叢書》等。曾獲“有突出貢獻的中國博士學位獲得者”、國家級“特殊貢獻專家”稱号。
“民族國家是西方崛起的法寶,因為有了民族國家,西方才走上近代發展的路。可是當全世界都看明白民族國家的重要性并試圖模仿時,西方人卻要告訴其他人:民族國家要不得,應當抛棄!當他們高調談論‘人權高于主權’時,其實是在否定民族國家的當代合法性,也就是否定非西方國家的主權獨立身份,從而以另一種方式維護西方的霸權。在這個背景下,全球史是有可能被西方的意識形态專家們所利用的:當民族國家的曆史不存在時,民族國家自身的存在也就成問題了。但正直的曆史學家們并不願看到這種情況,他們提倡全球史,恰恰出自于對西方中心論的真誠的反思。”
蘭克史學傳統
20世紀“新史學”這個概念在中國史學界、學術界已經不生疏。但有一個問題:所謂“新史學”的各流派之間是什麼關系?它們的來龍去脈是什麼?人們對這方面的了解并不充分,一般人也很少意識到。我試圖對此進行一下梳理,就必須從蘭克說起,因為他是出發點。蘭克對西方史學以至于全世界曆史學都造成了很大影響。但是關于蘭克,我們知道什麼?很多書都說蘭克是“科學的曆史”的創始人。所謂“科學的曆史”有兩層含義,一是把曆史看成“科學”,像生物學、化學、物理學一樣。既然是科學,就是有規律和内在邏輯的,通過科學手段可以發掘這些規律以及曆史發展的脈絡;另一層含義是從方法論角度談論曆史,運用科學的方法研究曆史,就能恢複人類曆史,做好曆史研究。很多人說蘭克是“科學的曆史”的創始人,是有一定道理的。蘭克認為,曆史有其發展方向,這一點與西方史學界的先輩們沒有很大區别,西方曆史學很早就把人類曆史看作是有發展方向的,從而存在某種規律性的東西。這種想法在中世紀基督教史學中就存在,認為整個人類曆史都是由必然性所限定的,人類的任何活動都改變不了曆史的發展目标。按照基督教的思想,人類曆史的終極走向是天國,曆史是要按上帝意志發展的。理性主義盛行後,尤其是啟蒙運動後,人們開始擺脫神學的束縛,理性主義占據了思想界的統治地位,但人們仍然認為曆史是有固定方向的,其路徑早就被設定了,背後起作用的就是規律,人類改變不了曆史規律,也改變不了曆史走向。
蘭克在這一點上繼承了西方的思想傳統。和黑格爾一樣,他認為曆史從幼稚走向成熟,最終在西方文明中表現出來。蘭克的創造在“科學地”研究曆史上,由此他開創了“科學的曆史”。在蘭克之前,曆史學都已經有了深厚的基礎,但是用一種非常嚴謹的方法研究曆史、規範其研究方式、把曆史學當作一個專業,卻是從蘭克開始的。之前的曆史學著作則比較随意,包括司馬遷的《史記》和希羅多德的《曆史》都是這樣。你不知道這些記錄的來源和出處,無法判斷其真實性,也不知道它們運用了哪些史料,或者根本就沒有史料、而隻是憑道聽途說甚至想象。比如“霸王别姬”,威武悲恸、氣壯山河,但後人卻無法求證。英國曆史學家馬考萊的《英國史》寫到光榮革命,也是生龍活虎,但也無法驗證。中世紀的西方編年史有很多是修道院修士們所寫,一部分是他們的親身經曆,但也有部分是聽說的。中國古代後來編修“正史”,倒是要用《起居錄》這一類文字記載,不過也沒有一定的規範。蘭克卻提出,寫曆史要非常準确、完全真實。為此他制定了一套規範,要找到非常可靠的資料、文書、檔案,證明是非常堅實可靠的内容,才可以當做寫作素材。使用可靠史料是恢複真實曆史的基本出發點,而判斷史料的可靠性,就需要依靠一整套完整的科學方法。這樣一來,曆史研究就變成科學了,通過使用科學方法而寫出真實的曆史。在蘭克時代,有不少曆史學家都有類似看法,但蘭克是他那個時代的集大成者。後來很多人說,蘭克之前的曆史學或曆史學著作都是非專業、業餘的;蘭克之後,曆史學才成為學科,曆史學家也成了專業研究人員。因此,蘭克不愧是一代宗師,改變了西方史學,也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世界史學,随着西方崛起和話語優勢,西方的研究方法也傳播到了整個世界。
但到此為止,我們對蘭克的認識還隻停留在“科學的曆史”上,這不夠、也不完整。蘭克的曆史傳統還有兩個重要方面,一是政治史。蘭克的曆史必定是政治史,因為根據他的要求,人們隻能寫政治史。什麼是堅實的史料?他說得很清楚:檔案館裡白紙黑字的檔案才是可靠的,用這些确鑿無疑的史料才能寫出真實的曆史。可是用檔案寫出的曆史必定是政治史,因為檔案收藏在外交部、殖民部、政府檔案館,記載的都是與政治相關的活動,所以,如果把蘭克作為楷模,按蘭克的要求研究曆史,就隻能寫出政治史,當然政治包括軍事、外交、戰争、殖民等内容。蘭克的曆史也是民族國家的曆史。蘭克生活在19世紀上半葉,是民族國家在西方如日中天的時代。西方的崛起是在民族國家形成的時刻開始的。蘭克那個時代,歐洲以及北美的民族國家基本形成,借助民族國家的力量,西方突飛猛進,占取曆史優勢。民族國家對西方來說至關重要,這是它崛起的前提條件。但蘭克又生長在一個特殊環境中,德意志當時還沒有統一,他一生希望祖國統一,因此蘭克史學一方面體現西方人對民族國家的重視,另一方面又體現蘭克自己對德意志民族國家的渴望。
所以蘭克的曆史是科學的曆史、政治的曆史、民族國家的曆史,這是蘭克傳統的三根支柱。蘭克和其他人一樣,生活在他的時代,表達着他那個時代的願望和思考。前面說過:蘭克史學一出現就震動學術界,它很新,僅憑一個“新”字就能打動許多人,況且蘭克史學充分表達他那個時代的追求和抱負,體現了那個時代的潮流。但是,蘭克史學從形成起就有問題,三根支柱都不可靠。蘭克說:隻要有堅實的史料,就能寫出真實的曆史。可是,史料真的能“堅實”嗎?“科學的曆史”是否能存在?一旦這樣去思考,就會發現蘭克傳統問題很大,絕沒有把曆史學帶到無可逾越的頂點。由此去看20世紀“新史學”“新”在哪裡,就一目了然了。
對蘭克史學的背離
蘭克史學出現不久,就開始有不同于蘭克的其他史學出現了。經濟史在19世紀下半葉開始盛行,這離蘭克時代并不遠。經濟史的研究對象是經濟變化的曆史,放到蘭克背景下來理解,經濟史就是對蘭克史學的背離,它不講政治,隻講經濟。經濟史在今天看來已經變舊了,但相對于蘭克史學而言,它又是“新”史學。
19世紀末20世紀初,文明史觀風行一時,其代表人物是斯賓格勒和湯因比。他們都把“文明”看作曆史研究的客體對象,在他們筆下,曆史是文明史,而不是國家史。文明多種多樣,比如湯因比說有21種不同文明,其中6種是原生的,另外15種是續發的。每一種文明都有興衰盛亡。放到蘭克背景中去考察,就會發現文明史觀突破了民族國家的範圍,民族國家在文明史關照下不僅不處于中心地位,甚至不表現出重要性;它研究的内容也不隻是政治,而涉及更多方面。并且,無論蘭克還是黑格爾,他們對曆史變化都有相同的看法,即人類曆史是線性和單向發展的,從低級到高級、從幼稚到成熟。文明史觀卻認為所有文明都有始有終,不存在時間先後,也無所謂高低,曆史運動的軌迹是轉圈——從生到死,這是一種循環史觀。在這些方面,文明史觀都是對蘭克史學的背離,由此造成很大轟動。作為一種新思想,文明史觀對蘭克史學傳統形成重大沖擊。
但更大的沖擊還在後面。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年鑒學派出現了,這次沖擊再次波及整個世界,改變了人們對曆史和曆史學的看法。年鑒學派第二代掌門人布羅代爾提出“總體史”的概念。意思很簡單,就是曆史包羅萬象,而不僅僅是政治史。按照布羅代爾的說法,曆史有三個空間:地理空間、社會空間、個人空間。地理空間從宇宙行星開始,到氣候、海洋等,人類習俗、規範,都是影響曆史的因素。地理空間是一個巨大的範圍,它的作用時間是以萬年、百萬年計算的。社會空間較小,是一個中間層次,包括人類的經濟狀态、社會狀态、制度變化等,這些也是影響曆史的因素,作用時間以千年、百年計。最小的空間就是個人空間,每個人在曆史舞台上表演,而這些表演卻讓曆史學家最感興趣,所以大部分曆史學家包括蘭克在内,都津津樂道談論這些,以為這些就是真正的曆史。但在布羅代爾看來,個人空間最微不足道,對曆史發展而言最沒有意義,因為它最不能決定也不能解釋曆史的走向。個人空間以年、日,甚至小時計,轉瞬即逝。布羅代爾還提出長時段、中時段、短時段的概念,這些是我們熟悉的。布羅代爾的曆史是宏觀的曆史,它試圖構築一個龐大無比、包羅萬象的宏觀體系,以此來囊括人類整個曆史。可以看出,年鑒學派不僅否定了蘭克的政治史,也否定了蘭克的民族國家史。人們對曆史的理解被大大擴充了。在布羅代爾看來,什麼都是曆史。年鑒學派對後來的史學發展有很大影響,以後出現的許多“新”史學,包括社會史、環境史、心态史、婦女史、城市史等都受年鑒學派影響,這些都不在蘭克的史學傳統範圍内,是布羅代爾的“總體史”把它們召喚到曆史學中來的,“總體史”幾乎要把蘭克史學淹沒。到這一步,蘭克傳統隻剩下“科學的曆史”可以勉強自保,曆史學家們仍然相信曆史學的方法必須是“科學”的,這大概就是蘭克為什麼隻被看作是“科學的曆史”的奠基人的原因所在。
不過,接下來發生的變化卻完全改變了這種狀态,到20世紀下半葉,從1960年代開始,一些新流派出現了,在更大程度上背離蘭克,而和年鑒學派有更多的承繼關系。首先是社會史,在1960年代很受青睐。社會史有兩種形式,一種關注人們的衣食住行、日常生活,代表人物是英國著名曆史學家屈威廉,其代表作《英國社會史》記述了英國各時代人們的穿衣、進食、居家、出行等,完全是生活曆史。這種形式在社會史剛開始流行時比較常見,後來不成主流;主流是稍後出現的另一種形式,它對人類過去所有的活動都非常關心,盡力發掘,唯獨不寫政治史,即便寫,也是一帶而過,并且注重它的社會層面,比如政治運動的階級構成等。換句話說,這是一種沒有政治的人類曆史,可以把英國曆史學家阿薩·勃裡格斯看作這種形式的代表人物,代表作《英國社會史》就是沒有政治的英國曆史。社會史刻意不寫政治,是對蘭克政治史傳統的蓄意揚棄,它同時又部分抛棄了蘭克的“科學的”曆史學方法,因為社會史使用的史料不那麼可靠和“堅實”,不能按蘭克的要求隻使用政府的檔案資料,作為“自下而上的曆史”,它隻能使用普通老百姓留下來的東西,有些還不是文字,比如器具、風俗習慣等。社會史偏愛使用這些東西,這就對“科學的曆史”造成沖擊,蘭克的“科學”方法也被突破。社會史和布羅代爾的“總體史”有承繼關系,因為它也強調曆史内容的整體性,但它抛掉了布羅代爾的宏大體系,而注重人類活動的許多細節;它注重描述,而不是解釋,所以許多社會史著作有精彩的叙述,卻缺乏理論架構。
1980年代新文化史盛行,受到很多人的追捧。新文化史之所以“新”,是因為過去的文化史顯得“老”。文化史在西方史學傳統中很早就存在,比如伏爾泰寫過《路易十四時代》和《風俗論》,布克哈特寫過《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的文化》,都很有名。“老”文化史着眼于群體,注重群體的文化現象,例如民族的文化特性、階層的文化表現等,試圖挖掘和解釋重大的文化題材。新文化史則注重個人,盡心發掘細微的個人瑣事,這些事在以前的曆史書中是沒有地位的,尤其在蘭克的政治曆史中不會被人注意。新文化史最著名的代表作是娜塔莉·戴維斯的《馬丁·蓋爾歸來》,書中素材也曾被以前的曆史學家注意過,因為它保留在法庭審判記錄中,隻是戴維斯給它以新的解釋。戴維斯推翻了檔案所顯示的結論。從邏輯上看,戴維斯的解釋是說得通的,但依照蘭克的史學傳統,卻不能被專業曆史學所接受,因為沒有史料依據,隻是作者的推測。戴維斯徹底否定了蘭克的“科學的曆史”,以此辦理,曆史研究就不必依賴史料了,寫曆史等同于寫小說。蘭克傳統到她這裡蕩然無存,因為這樣的曆史既不是科學的曆史,也不是政治的曆史,更不是民族國家的曆史。戴維斯不僅挑戰了蘭克傳統,甚至挑戰了曆史學最基本的原則,即“求真”。
但是《馬丁·蓋爾歸來》卻被許多人叫好,戴維斯也當選為美國曆史學會的主席。這種現象表現了曆史觀念的轉變。新文化史背後有一種觀念支撐,即後現代史學觀念。從哲學層面看,曆史學向來就有一塊軟肋,即曆史學研究的對象不可被經驗所證明,然而用經驗證明客觀事物的真實存在,恰恰是近代理性主義和科學主義的基本支撐點。曆史學研究的對象是過去發生的事,可是過去的事一旦發生,就再也不能被後來的人所親身經曆,也就不可能被任何人用經驗證明它的真實存在。曆史是不可被恢複的,曆史學隻能依靠史料來做研究。但史料是真實的嗎?誰能保證史料的真實性?蘭克說隻要能找到可靠的史料,就能寫出真實的曆史,但人們恰恰沒有辦法證明史料所記載的情況絕對可靠、真實,因此在一些人看來,所有的曆史書都隻是推測。這是一種後現代的曆史觀,代表性人物是海登·懷特、弗蘭克·安克斯密特等。新文化史學家就是按這種思維進行創作的,對他們而言,重要的是好看、抓住讀者,而不是确切無疑,所以曆史學等于文學,曆史寫作等于文學創作。
我不贊成後現代主義的極端說法。曆史學畢竟有底線,那就是求真,盡管我們都知道曆史研究隻能盡可能接近真實,而不能夠達到絕對的真和完整的真。正因為如此,使用史料和判斷史料仍舊是曆史學基本的要求,舍此就無法進行曆史研究,因此曆史學不等于文學,曆史寫作也不等于文學創作。盡管新文化史成績斐然,對當代史學發展做出了貢獻,它把小人物搬上了曆史舞台,從根本上颠倒了自上而下的曆史,但是那種後現代主義的極端傾向卻不值得贊賞,那種挑戰曆史學基本底線的做法也不值得推崇。此外,新文化史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即它把曆史徹底碎片化了。關注小人物和小故事并不是壞事,但否定曆史學的宏觀體系、不屑于對曆史的闡釋與理解,隻追求好聽、好看、好玩,曆史的現實意義和借鑒功能就被否定了。新文化史和後現代主義曆史思潮确實有其獨特的視角,不過也都走得太極端。但無論怎樣,新文化史是徹底背離了蘭克傳統,把蘭克史學的三根支柱都擰斷了。
“新史學”中最新出現的流派是全球史,它從1990年代起風靡全球,至今仍有極大影響。許多曆史學家看好全球史的觀察視角,認為它可以取代民族國家的曆史而成為曆史研究的主流。在全球史出現之前,人們通常用縱向思維方式來觀察曆史,認為事情的因果關系體現在時間的先後順序上。可是全球史認為,橫向的原因也許更重要,相距遙遠而看起來毫不相幹的一些事,彼此之間也許有密切的聯系,比如公元前在亞洲腹地發生的事——漢帝國打敗匈奴,到公元後幾百年卻在西部歐洲展現後果:匈奴西遷引發“民族大遷徙”,民族大遷徙引發“蠻族入侵”,蠻族入侵又造成西羅馬帝國解體,西羅馬帝國的解體結束了西方的古典時代,開始了長達一千年的所謂的“中世紀”。在全球史看來,曆史從來就是跨地區的,整個世界彼此互動,如果把眼光局限在民族國家的狹小範圍内,就看不清曆史的整體形象。全球史強調各地區之間的互動和聯系,主張跳出民族國家的範圍,在全球的視野下觀察曆史。這為曆史研究開辟了一個龐大無比的新空間,而這個空間是以前的曆史學家們沒有意識到的。所以,全球史填補了曆史學研究中一個巨大的空缺,因而一出現就受到了人們的歡迎。可是把全球史放到蘭克傳統下進行考察,很容易看出:它既不是民族國家史,也不是政治史,它的研究範圍無比寬闊,遠不是蘭克傳統所能容納的。從寫作規範上看,它并不強調第一手史料,不把史料的“堅實性”作為前提,在這一點上,它更像是布羅代爾的“總體史”。但是全球史和新文化史不同,它試圖構建一個整體框架,把一塊塊曆史碎片粘合成一個全球的體系,在這一點上,它又和布羅代爾異曲同工,隻不過各自建立的體系不同而已。所以全球史是又一個宏大叙事、宏觀的曆史。通過講述全球的曆史,全球史真誠地否定西方中心論,它認為世界各地發生的事都是平等的,文明沒有高下;全球史學家——像斯塔夫裡阿諾斯、本特利、麥格尼爾等人确實反對西方中心論,希望通過他們的陳述,表達文明平等的理念。
但是有一個問題需要注意:全球史有一個時代背景,即西方認為它已經越過了民族國家的時代,而民族國家已經過時了、甚至成了反動的東西。這對非西方國家有重大的殺傷力。民族國家是西方崛起的法寶,因為有了民族國家,西方才走上近代發展的路。可是當全世界都看明白民族國家的重要性并試圖模仿時,西方人卻要告訴其他人:民族國家要不得,應當抛棄!當他們高調談論“人權高于主權”時,其實是在否定民族國家的當代合法性,也就是否定非西方國家的主權獨立身份,從而以另一種方式維護西方的霸權。在這個背景下,全球史是有可能被西方的意識形态專家們所利用的:當民族國家的曆史不存在時,民族國家自身的存在也就成問題了。但正直的曆史學家們并不願看到這種情況,他們提倡全球史,恰恰出自于對西方中心論的真誠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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