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重在對生活的感受,登黃山是一種感受,訪峨眉又是一種感受,同樣是名山,可是感受不一樣。絕不能套用古人的皴法,也不能用一種方法去畫不同的山水。黃山是一種畫法,峨眉又是一種畫法,筆墨要随着變化。山水畫創作,不提倡程式語言,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但是古人的傳統不能丢,古人的理論、筆墨,甚至感受方式,是一個無窮無盡的寶庫,隻要深入進去,永遠會有新的發現,新的驚喜。
我是不贊成命題創作,學生想畫什麼就畫什麼。但有時在課堂上針對個别人也不得不出兩個題目。我出的題目都非常具體。比如從太行山寫生回來,一個同學畫創作無從下手,我曾給他出一個題目:“太行小院”,這個同學就這個題目畫了相當不錯的一幅習作。為什麼出這樣的題目?我認為:先得學會畫局部,然後才能學大構圖。我覺得先作一些這樣的局部習作,是有好處的,一方面循序漸進由小極大;另一方面可以鍛煉基本功。
樹是山水畫中最小的局部,最常見的元素。樹的形态和人的形态很接近,樹的形态也有規律,就像畫行進中的馬,四條馬腿不可能都一樣直。關鍵是要靠畫家的眼睛去找,這種差異性就是産生美的地方,或許也可以成為你特殊發現的地方,成為你的視覺語言。
山水畫創作不在于題材,而在于意境,我常說山水畫創作要圍繞意境來展開。很多同學不懂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以為這是山水畫的精髓。我說這句極其簡略的話包含這樣幾層意思:山水畫裡,意境是主要的,主導的;其餘部分都是派生的,次要的。作者的主觀抒情、章法布局、筆墨、設色,都隻能附着于意境,不能和意境遊離。作者要進入意境之中、成為意境中的一員。作者的心要随時緊貼着意境。什麼時候作者的心“貼”不住意境,筆下就會浮、泛、飄、滑,花裡胡哨,故弄玄虛,失去了誠意,而且,作者的筆墨語言要和意境相協調。寫山,筆墨語言要接近山;寫水,筆墨語言要貼近水。山水畫要避免“照搬生活”的地理圖,更要避免“脫離生活”的胡編亂造。
山水畫創作的表現關鍵是筆墨。畫中國畫,筆墨一定要表現好、處理好,這是中國畫藝術最精深的領域。對一個畫家的風格具有決定意義。真正懂畫的人都在筆墨上下功夫。齊白石的畫語錄:“四百年來畫山水者,餘獨喜玄宰、阿長,其餘以匠家目之”。道出他的美學判斷和筆墨認識,具有高度的自覺。黃賓虹更是在筆墨的研究上傾其畢生精力。筆墨取決于天賦、才情、膽識、修養,綜合體現畫家的個性品質。有什麼個性,就有什麼筆墨。當然,筆墨要先學古人,然後超越古人,不然,就感覺膚淺,缺失厚度。筆墨反映畫家的審美判斷力,有了自己的判斷,才可以識得筆墨格調的高低。
山水畫創作貴在“精微”。“精微”非指精确、細緻,而是自然流露出來格調的高華和布局的精巧,如古人所雲:潘安之美,增之一分則多,減之一分則少。一幅畫上一定要有精彩的地方,而且那個最精彩的地方最好是讓人看了以後,不知道你是怎麼想到,怎麼畫出來的。畫家但凡懂得精微,則可以有法而不為法所拘,無法而亦有其自然之法。光靠慢慢地描、制作是不會出現精彩東西的。石濤山水的筆墨變化,極盡“精微”,卻不造作,自然而然如行雲流水,隐然有禅意。當代中國畫家應在石濤的個案中,深究筆墨交融的可能性。
山水畫創作還與狀态有關,畫家駕馭筆、墨、水、紙、色等等相互交融、沖破,有很大的偶然性,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出現,畫才可能生動。 狀态好的時候畫出來的東西是無法重複的,過了當時那個契機,再畫也畫不出那種感覺來。 胸有成竹不見得能夠駕馭好,還要懂得随機應變,眼到手到才有可能做到蘇東坡所言的:“當其下手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 真 正狀态好的時候畫出來的東西是無法重複的,過了當時那個契機,再畫也畫不出那種感覺來。 在創作的時候,胸中的儲存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景物與景物的搭配是否合适,放到畫面裡要美,要感覺舒服,這是關鍵。而且不能老是一種元素,比如樹,是有葉子的還是沒有葉子的,樹後面的背景是重背景還是空白的。先立意确定總的構想,大的框架。大的構架确定後,就基本決定了用那幾種元素,但你用的元素和元素的多少不一樣,筆墨、賦彩的輕重不一樣,效果也不一樣。關鍵是圍繞着你所設想的那個意境,這就考驗你儲存量怎麼樣,就這幾樣東西你變的怎麼樣,變動的目的是使畫面新穎,給人不同的感受。在組織畫面的時候容易概念,概念是程式化、标簽化,成為說明性的。在表現對象的時候,對象是活的,人也是活的,畫也是活的,如果僵死了、概念了,就可能成商品畫了。現在有些青年人,往往一上來就畫大作品,兩米見方甚至百米長卷,篇幅很長,而能力不足。他們認為創作就是塑造,這是西畫的觀念,中國畫不是雕塑,除了塑造以外,還有筆法、墨法及線條的表現。而筆法、墨法、線條是需要反複錘煉的。山水畫中的基本元素,如樹、石、雲、水等也需要反複錘煉,畫的少,體會的少,就不可能過關。
很多人對自己的創作、内心狀态、審美感受無知無覺,卻指望通過照搬照片,照搬古人就能創作。藝術是心性的表現,思想的外化,靠拿來的辦法肯定不成。一切的源頭,在于無形的思想、精神,然後才有了能量,然後才化生為物質。所有的藝術,都是這麼來的。真正的創作,是去感受自己,當一個人用自己的心靈感受生活、感受藝術的時候,是從他的内心出發,原點是自己,就沒有錯位。
前人有“行萬裡路”作壯遊者,足迹遠遍大江南北,攀高山,臨大川。這對一個山水畫家尤為重要,使其開眼界,闊懷抱,從大自然中汲取藝術的汁養與靈感。同時也是積累素材,積累胸中儲存量的過程。所以石濤有“搜盡奇峰打草稿”之說。這裡的草稿,更多地應理解為腹稿,亦即“胸中自有丘壑”。這裡的丘壑,也應當是飽受造化萬象之蒙養,蘊藏于胸中的淋漓元氣。然而,也有不少畫者誤以為就是要把所見名勝古迹,風光美景,搬到畫紙上來。例如,安徽黃山、雲南石林、岱宗泰山、秦川華嶽、蜀中峨嵋……殊不知,此等奇勝之景,乃是造化之功,亦即大自然自身最恢宏完美之創造。如若一味追仿其表象,隻能視為複制或臨摹。如着眼于具體景點如金猴觀日、夢筆生華、仙翁對奕之類,則更為等下,無異于高級導遊圖,何來藝術創造之真美?反而将大境界縮化成小盆景。
大自然的因素必然在畫家的畫面上有所反映,給予畫家靈感,所以筆墨絕對不是憑空産生的。作畫的過程往往依賴于平時學習積累的經驗,畫家在體現和把握新對象的時候,往往不滿足過去的經驗和規律,創造的原動力促使他必須要有獨特的表現方法,而且要不斷變化,能夠比較成熟地運用。
對創作的認識與實踐探索,可視為檢驗一名畫家藝術境界、藝術品位的重要尺度。創作不是“寫景”而是“造境”,我們可以翻覽曆代大師之名作,用直觀去深究感悟。自範寬、李成、雲林、玄宰、沈周以降,四王、石濤、八大、龔賢,乃至近代賓虹、可染、抱石,無不畢生攀越“造境”之峰巅,留下無數令世人魂魄為之悸動的傑作。運用筆墨直接在宣紙上創作,這是一個回歸傳統文化根脈的問題,也需要有此共識之士,擺脫美院對景寫生創作的教學模式,以充滿自信之全部心力,去探讨并付諸實踐的重大課題。文/丁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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