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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定要活得非常理性嗎?

    人一定要活得非常理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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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很多文章裡,都強調「思考」的重要性。于是經常會有讀者問:人活着難道一定要這麼理性嗎?

    比如:

    做什麼事情一定要非常理性地去計算利害得失嗎?這樣會不會太功利了呢?

    讀書、學習一定追求「有所收獲」嗎?難道不能單純地消遣和審美嗎?

    生活中面對各種各樣的問題,一定要費腦子去思考嗎?這樣會不會太累了?

    如是等等,不一而足。

    說實話,這是個蠻難回答的問題,一兩句話其實講不清楚。

    所以今天,我想跟你聊一聊這個問題,争取把這個話題講透,讓你不再有疑惑。

    首先,我們還是需要定義一下:什麼是感性,什麼又是理性?

    很多人直觀的理解,就是把感性等同于情緒,把理性等同于思考 —— 這其實是一個簡單粗暴的理解,不算錯,但遠遠不夠全面。

    怎樣才能更全面地理解這對概念呢?這裡,我們需要涉及心理學中一個非常經典的研究範式:雙路徑模型。

    許多研究都認為:在我們大腦中,存在着兩條認知加工和決策路徑。這兩條路徑殊途同歸,彼此抑制,我們的一切行為,都可以看作是它們博弈的産物。

    比如:心理學家基斯·斯坦諾維奇提出:我們對一切事物的加工處理都存在兩個過程。過程1負責借由經驗和直覺,作出下意識的、快速的決定;而過程2負責調動注意力進行思考,作出更複雜的決定。

    這個模型後來被丹尼爾·卡尼曼在《思考,快與慢》中發揚光大,就是著名的「認知雙系統」模型。

    再比如:在神經科學中,有一個經典的三腦模型,它認為:我們的大腦大體上可以分為三個部分:負責心跳、呼吸等生存功能的爬行腦,負責情緒、記憶和安全反應的邊緣系統,以及負責注意力和複雜思考的新皮層。

    除了爬行腦之外,另外兩者是可以互相抑制的。

    當我們接觸到一個場景或刺激時,經由感官進入大腦的信号,會先抵達邊緣系統,觸發杏仁核,激發我們的情緒反應,随後再抵達新皮層。

    所以,我們總是先感到憤怒、恐懼、焦慮……随後才會慢慢冷靜下來 —— 這裡的「冷靜下來」,實際上就是新皮層抑制邊緣系統的過程。

    而某些杏仁核過于敏感的個體,就很容易「氣昏頭腦」,做出種種非常沖動、過激的行為 —— 這就是邊緣系統反過來抑制了新皮層的表現。

    除此之外,還有「注意的雙加工模型」(自動化加工和控制加工),「消費的雙加工模型」(中心途徑和周圍途徑)……諸如此類。

    無論如何,這種種不同的研究成果,都表明:這兩條路徑,在我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作用,争奪着控制權。

    我們可以結合各種模型,給它們一個總結:

    路徑1最大的特征是「下意識」,也就是說:它會對外界的刺激産生一個即時的、簡單的反應,用來幫助我們快速判斷周圍「發生了什麼」。

    它産生的結果,在某些場合是直覺和經驗,在某些場合則是情緒,等等。

    而路徑2最大的特征,是「控制」。它的主要作用,是抑制路徑1的結果,為我們的大腦進行複雜的加工處理留出餘地,用來更好地幫助我們理解「這是怎麼回事」。

    它相當于一個暫停鍵,讓我們先停下來,想一想,再行動。

    那麼,我們不妨把路徑1,給它一個總的名字,叫做「感性」。

    再把路徑2,給它一個總的名字,叫做「理性」。

    這就是我們對感性和理性的定義。

    明确了這一點,不妨來思考一個問題:

    日常生活中,當我們在「思考」的時候,我們通常是由感性主導的,還是由理性主導的?

    你可能會覺得「當然是理性」 —— 但事實上,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感性。

    為什麼呢?為什麼連「思考」都是由感性主導的呢?原因在于:

    絕大多數人的模式,都是:先依據感性得出一個主觀的判斷,再讓自己的理性來「證明」這個判斷。

    簡而言之:先開槍,再畫靶子。

    這是根植于我們基因深處的特性,在不經過訓練的情況下,幾乎極其難以調整和糾正。

    所以,為什麼人總是很難被說服?原因就在于:當一個人保持某種立場或觀點時,支持他的力量并不是理性的,而是感性的。你再訴諸理性,給他再多的論據和邏輯,他都隻會「不聽不聽我不聽」。

    這就是心理學家 Jonathan Haidt 在《正義之心》中提到過的原理:我們往往是任由感性來主導我們的立場,再用理性來為我們辯護,而不是經過客觀的深思熟慮再作決定。

    這個結論是有實證支撐的。舉個例子:我們都知道,在美國有民主黨和共和黨之分,在某些議題(比如同性戀)上,民主黨會更開放,共和黨會更保守。

    如果你去問一個共和黨人,問他為什麼會反對同性戀,他一定會給你一堆理由,說得頭頭是道。但神經科學家 Kevin Smith 通過大腦掃描發現:當提及類似的議題時,共和黨人士大腦的腦島中,跟處理惡心、嘔吐反應相關的區域,其活躍程度顯著高于民主黨人士。

    也就是說:道理都是假的,第一時間的感受,才是真的。

    我在以前的文章裡,也提到過:

    當我們形成一個觀點時,我們往往是遵循什麼樣的流程呢?

    1)先通過感性上的傾向,大體上形成粗略的觀點(情緒偏見 Emotional bias);

    2)再通過設置一道閥門,把那些有利于我們的證據吸收進來,無視那些不利于我們的證據,從而來不斷強化這個觀點(證實偏差 Confirmation Bias)

    3)對于那些無法無視的證據,再通過扭曲含義、找借口、找理由,來找出對自己有利的解讀(合理化 Rationalization)

    這三個步驟加起來,就是一整個「動機性推理」(Motivated Reasoning)的過程。

    簡而言之:每個人在生活中,其實都在做一件什麼事情呢?努力地證明「我是對的」。

    所以,當你覺得一個觀點「說得真好!」時,不妨想一想:

    是這個觀點真的邏輯嚴密,很有道理,還是因為它剛好說中了我心中所想?

    我所追求的,究竟是「有道理」,還是「它懂我」?

    理解了這一點,你就會知道:「我們一定要活得非常理性嗎?」這個問題其實是問錯了。

    更符合實際情況的問法應該是:

    你能忍受自己,活得那麼感性嗎?

    可能有朋友會問:那活得感性一點,有什麼不好呢?為什麼不能都交給感性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的感性往往會犯錯,從而使得我們的「心智世界」跟「現實世界」,産生巨大的割裂。

    感性是什麼?本質上,我們可以把它理解為:在我們的大腦中,存在着一個龐大的數據庫(詳見: 中的「貝葉斯大腦」)。

    當我們遇到一個問題時,我們的感性就會立刻行動起來,把它跟大腦中的數據庫進行對比,「快速搜索」出一個相似的結果,來作為我們對這個問題的理解。

    但這個過程中有一個問題:我們的感性,太懶了,太追求省力了。

    這就會導緻,我們「快速搜索」出來的結果,往往是短視的,片面的,錯誤的,低效的。

    舉個例子:當我們依靠「直覺」從記憶裡去獲取一個經驗時,我們得到的往往是什麼樣的結果呢?不是最正确的,而是印象最深刻、記憶最鮮明的 —— 這就叫做「啟發式」。

    比如:你覺得國内目前人均收入是多少?

    這個問題,一個生活在北上廣深的人,跟一個生活在三線小城市的人,他們第一反應的回答會一樣嗎?肯定不會。

    前者的回答,很可能是後者回答的好幾倍。

    之所以會這樣,就是因為他們的圈子不同,接觸到的信息不同,自然就會被塑造出不同的「啟發式」。

    同樣,當我們碰到一個問題時,直覺往往會采取什麼樣的策略呢?

    從我們以前解決過的問題裡面,找出一個最直接、最簡單、最「無需動腦」的做法,也就是我常說的「路徑依賴」。

    簡而言之就是:拿着錘子,看什麼都是釘子。

    比如:

    • 上個季度的銷售額怎麼下降了?所有部門全部給我加班!

    • 預定的産品模塊上線不了?所有部門全部給我加班!

    • 公司的老客戶不續約了?一定是你們服務沒到位,所有部門全部給我加班!

    ……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需要什麼呢?需要「鍛煉」我們的理性,讓它不僅僅作為感性的辯護人,而是可以翻身做主,掌握主導權,可以對我們的感性說:

    你錯了,相信我。

    你看,理性被壓制了那麼久,什麼時候才能站起來?

    看到這裡,你一定會覺得我要告訴你:要讓理性壓過感性,用理性來主導我們的生活。

    其實也不是。

    感性和理性一定是互相對立的嗎?這兩者一定沒有任何調和的空間嗎?不一定。

    舉個例子:我在學習建築和曆史之前,去旅遊,看到一個古建築,隻會贊歎:啊,真好看。沒了。

    但當我學習建築和曆史之後,看到一個古建築,我能夠看到的、想到的就會更加豐富:我能夠去欣賞它的結構、工藝、風格、形制、設計,我會聯想到跟它相關的曆史、傳承、技藝沿襲……諸如此類。

    簡而言之,我的視角能夠從「啊,好看」變成「它為什麼這麼好看」。

    再比如說:看到一片大海,你在心裡感歎「啊,真大」,跟你聯想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抑或《老人與海》、約翰·班維爾的《海》……所喚起的感受,是一樣的嗎?

    前者是情緒,是感性,而後者是什麼呢?是一種審美的過程,也是一種糅合了感性和理性的更豐富、更深邃、更持久的體驗。

    同樣,讀一本小說,不動腦子、囫囵吞棗,和充分調動你的腦力和知識基礎,去理解它的叙事,猜測它的發展,分析它的手法,把它跟你的知識網絡聯系起來……你從後者中所獲得的快樂和愉悅感,一定會遠遠超過前者。

    這就是創造的樂趣,也就是将理性和感性結合起來的快感。

    我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名字來描述,直到我發現「知性」(或「智性」)—— 的确是一個很貼切的描述。

    那麼,稍微總結一下:

    • 感性,是一種下意識、快速的反應,主要包括直覺和情緒。

    • 理性,是大腦對感性的抑制或支撐,主要包括控制和思考。

    • 知性/智性,是基于理性基礎上的持久、深刻的感性體驗,主要包括審美和情感。

    前面講了審美,那情感又指什麼呢?它指的是基于清晰的認知基礎上的信念。也就是說:我認同它,并且我清楚我為什麼會認同它。

    拿愛情來舉例:

    你遇到一個很吸引你的人,開始一段戀情,這時處于什麼階段呢?感性的階段。戀情中的種種愉悅感,實際上就是一連串不間斷的感性(情緒)疊加的結果。

    當你開始認真地思考:你們彼此是否合适,對未來的規劃是什麼,是否能夠長期、持久地互相扶持……這時,就進入了理性的階段。

    而當你們相處了一段時間,發現雙方的世界觀、價值觀十分契合,溝通起來非常順暢,能夠互相理解和信任,并且願意改變自己以更好地相處,這個時候就進入了知性的階段,亦即開始産生深厚的、持久的情感。或者稱之為「羁絆」。

    當然,不僅僅是愛情,對任何事物所産生的深刻情感 —— 比如感恩,崇高,感動,信任……都是一樣的。

    這是一種更高層級的體驗和快樂。

    最後,回答最開頭的問題:人一定要活得非常理性嗎?

    不。更好的态度是什麼呢?

    彌補感性的缺陷,追求知性的體驗。

    舉幾個簡單的場景,來幫助你更好地理解這一點。

    1)把情緒當成顧問

    當你産生某種情緒的時候,該怎麼做呢?是任由情緒操縱自己嗎?

    不是的。可以試着問自己這幾個問題:

    • 我感受到的是什麼樣的情緒?我為什麼會産生這樣的情緒?

    • 這種情緒意味着可能出現了什麼問題?

    • 我該怎麼做,才能更好地解決這個問題?

    我們常常說「控制情緒」,其實更好的是什麼呢?是意識到:

    情緒并不是你的主人,你完全無需按照情緒的命令去行事。你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緒,隻是你的大腦給你提供了一個建議。

    但聽不聽它的建議,按不按這個建議走,決策權一定是在你手上的。

    簡而言之:不妨把情緒當作一個顧問。當你産生某種情緒的時候,其實就是你的「情緒系統」在告訴你:它認為當前的情況出現了問題,建議你采取某某策略來應對。

    很多時候,情緒系統直覺給你的「策略」往往是短視的 —— 比如憤怒,恐懼,焦慮……

    但你并不一定要接受這個建議。你完全可以跳出來,自己來判斷「我要如何處理目前的這個局面」。

    2)拓展自我認知的邊界

    前面講過:我們的理性,往往淪落成為自己的立場辯護的工具。先開槍,再畫靶子。

    當你這樣做的時候,其實就相當于,你已經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一個小小的圈子裡,看不到更廣闊的空間。

    所以,當你形成某種觀點和立場的時候,不妨問問自己:

    • 我的觀點是基于什麼而形成的?我真的了解它嗎?

    • 我的數據、論據、證據是什麼?如果我錯了,會怎麼樣?

    • 我能否找到一個更高層級的角度,把我的立場跟對立面的立場統一起來?

    簡而言之:不是讓理性為感性辯護,而是把理性作為打破認知邊界的工具,不去追求「我對你錯」「自我認同」,而是專注于思考:

    我的觀點和認知還有沒有漏洞,還有沒有可以完善和提升的地方?

    這樣一來,你的認知邊界就可以不斷拓展,不斷地接近「最終真理」。

    3)設計一套權衡的原則

    那麼,生活中真的一切事情都要動腦思考嗎?也不盡然。

    平時不妨這樣想一想:

    • 在我的生活裡,哪一些選擇并不那麼重要,可以交給感性?

    • 我能否建立一套原則或系統,來「自動化處理」這些不夠重要的選擇?

    • 哪些選擇是關鍵的、重要的,值得我全力以赴去對待?我如何騰出時間精力來處理它們?

    調用理性是一件反人性的事情,也是一件需要消耗資源的事情,所以,盡量把好鋼用在刀刃上。

    記住:你的生命和精力都是有限的,不要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4)探索你關注的領域

    如果你真的關注一個東西,喜歡一個東西,不要隻是停留在感受,而是去深入地了解它。

    倘若隻是停留在感性,你的感受就會止步于淺薄、片面和短暫。

    但如果失去了感性的體驗,那生活多多少少又會變得無趣。

    所以,試着将這兩者結合起來,試着透過它的表面,去探索和思考它背後的邏輯、脈絡和原理……

    你也許會發現全新的「知性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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